31. 第 31 章
作品:《悔终》 寅正三刻的梆子刚敲过一轮,霁雪院燃了整宿的蜡烛噗哧灭了。
沈净虞续上灯烛,陷入昏暗的里屋又亮堂起来。
今日外国使臣来朝,崔陟要去参加朝会,沈净虞被强拉着为他整理朝服。
两臂圈住劲腰,将玄色玉带合扣,葱白的指尖勾着玉带,沈净虞垂眼替他调整腰封位置。
昨日焚的香丝丝缕缕缠绕在朝服广袖间,灯晕里,露出的丁点侧颊滑腻软嫩。
崔陟忍不住上手揉了揉,像是不曾察觉她的僵顿,温声问她:“可还记得如何拉弓?”
记得,怎会忘记。
她掩下思绪,轻轻颔首。卯初的晨钟恰在此时响起,惊起檐下一对褐鸟。
沈净虞最后为他抚平翟衣下摆的十二章纹,指尖在黼黻纹上顿了顿,崔陟握住她欲缩回的手,迫她抬起脸来。
崔陟心情愉悦地亲了亲她的唇,“今日南街庙会热闹,你再歇一歇,吃过早膳可以前去。”
尾音消弭在唇齿间,沈净虞双手推搡着,提醒他时辰不早了,他得出发了。分离时他咬了咬肉嘟嘟软软的下唇,几分黏腻不舍。
*
南御苑。
北夷使臣来朝,在南御苑比拼射箭。祁朝之内,论弓箭之术,崔陟鳌头独占,无人能出其右。
此番比试,不仅关乎个人荣辱,更牵动着两国之间的微妙关系。北夷与祁朝结束战事不过两年,百姓心中的激愤虽已随时间平息,但这次比试,无疑又勾起了他们心底那份不甘与期待。
广阔的校场上,早已围满了人群。
皇亲贵族端坐于席,皇帝居于首位,神色肃穆,皇后陪坐于侧,目光沉静。次下为三皇子祁墨、五皇子祁允及肃王祁谙,三人神色各异,或凝重,或淡然,或隐隐带着几分期待。再往后,长公主与忠义侯并肩而坐,范惊邈则已按捺不住,摩拳擦掌,紧紧盯着校场中央,仿佛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校场外,百姓们挤挤攘攘,远远观望,虽不能近前,却也不愿错过任何。
十丈开外,九曲连环铜靶在寒风中叮当作响,每个孔洞不过婴孩拳头大小,风一吹,铜环晃动,发出清脆的撞击声,仿佛在挑衅着射手的技艺与胆魄。
崔陟与北夷使臣并肩而立,立于校场中央。
寒风骤起,卷起校场上的尘土,众人不由收声静默,屏息凝神,目光紧紧锁定在崔陟身上。只见他反手从箭囊中抽出三支白翎箭,动作一气呵成。箭矢在阳光下泛着冷光,箭尾的白翎随风轻颤,仿佛在等待着下一刻的疾驰。
风驰电掣间,崔陟挽弓如满月,弓弦紧绷,发出轻微的嗡鸣声。他的目如鹰隼,紧紧锁定远处的铜靶。下一刻,手指一松,三支羽箭如流星般疾射而出,箭矢破空之声尖锐刺耳,宛若撕裂了空气。
拍案称奇的是,三支羽箭竟在半空中首尾相衔,仿佛一条银链般贯穿长空。箭矢穿过铜环的瞬间,叮叮当当的撞击声接连响起,九个铜环无一遗漏,箭矢稳稳穿过,最终钉入远处的靶心。
太快太准,乃至观众不及反应,停了一息,时间在此刻停滞一般。席位里范惊邈激动地拍案而起,连声叫好,声音洪亮如钟。围场外的百姓也如梦初醒,震天动地的欢呼声瞬间爆发,仿佛要将整个南御苑掀翻。
南街是通往南御苑的必经之路,好消息传得比风还快,南街庙会人流如织,得此消息,不约而同在街头欢呼庆祝。
有些懊恼不已,出门迟了或是被街边铺子绊住了眼和脚,没有赶上现场围观,一边后悔,一边往南御苑走,以期能凑个热闹。
沈净虞全然不晓得崔陟也在这处,听到路人提及“崔将军”,又有刚从南御苑回来的正激情澎拜站在凳子上,讲述一场惊险刺激的“大战”。
她不想听也不行,一个劲地从四面八方钻进她耳朵里,最后七七八八组成了事件的大概。
她的步子慢下来,看着蜿蜒到看不见的街道,顺着这条街往前走,又是崔陟。
能够出来她都是高兴的,可现在远望街道,突然兴致就没了。
她折身往回走,心里被“大战”激出热血的鸣心回过神,紧忙跟上。
“沈娘子,您这就要走了吗?”
好容易出来一趟,才来了不至一刻钟。
沈净虞没有回答,视线凝在左手旁的药铺,她看到了打铺子里出来的柳梦秋。
这时候鸣心也看见了,离得不远,她叫了一声,柳梦秋未听见,沈净虞、鸣心朝她走,又喊两声把人喊停了。
近到跟前就见柳梦秋抱着药包,脸色苍白,但较之一个时辰前,还算好了一点。
“姑姑,你好点了吗?”
柳梦秋今早回了将军府,伺候了早膳要端盘子,蓦地头晕目涨,眼前花白,顺着桌腿滑坐在地。
沈净虞吓一跳,搀扶起来,却觉柳梦秋脸色不对,一问才知,竟是发热未退。当即,沈净虞就让她去歇息,后来,见病症严重,请示了杨慵,告假回了家。
柳梦秋略有尴尬地攥了攥药包系带,屈身子要给沈净虞施礼,半道让沈净虞双手托着身子阻回了。
“我已好了不少,正拿了药回去煎了服用。我这疾病在身,娘子还是离得远些,莫要传染上身,那就是奴才的罪过。”
这话让沈净虞想起几个月前,她日日盼着把病传染给崔陟,结果天不遂人意,老天没有站在她这边,崔陟愣是没有一点事。
街道开始锣鼓喧天,热闹得浩浩汤汤,不时有熟悉的名字飘进耳郭。
沈净虞微微皱眉,转瞬又恢复自然,她看着柳梦秋道:“这里吵闹,你又有病在身,如若你不介意,我和鸣心随你回去,帮你煎药。”
鸣心早有此意却不敢说,她与柳梦秋亲近,见姑姑此时状况,想要搭把手帮个忙,只身侧有沈娘子在,她的职责是看顾沈娘子,是此无法主动开口。
听到沈净虞的话,鸣心现已亮了眼睛,重重点头以表赞同。
柳梦秋先诚惶诚恐地推辞,拿出先前的理由,沈净虞却道并不在意,这般说道着,极有眼色的鸣心已抢过药包挂在臂弯。
转头咧嘴笑:“沈娘子,姑姑,我们走吧。”
柳梦秋抿唇笑了笑,轻摇脑袋,伸臂请着沈净虞:“娘子请。”
三人行过攒动的人群,拐进青石板小巷,欢声渐行渐远,约摸半刻钟,过了三道巷,柳梦秋于褐色双开木门前歇步。
她推开门,等都进来了再关上。
院落很小,比沈家的还要小,连着厨房总共三间,踏进大门就一目了然的布局。
鸣心拎着药包,拔腿就向厨房走:“我去煎药。”
方走两步,屋里砰一声震响,嘶哑的男声裹着酒气从棉帘缝里漏出来,满是凶狠的戾气:“买个药现在才回来?怎么不干脆让野狗叼了去!别当老子废了腿就治不了你!”
拐杖重重杵地,惊起廊下啄食的麻雀,又是一阵剧烈呛咳,震得窗棂上新贴的喜庆春贴簌簌发抖。
四下是诡异的静默,鸣心一动不动待在原地,垂首盯着青砖缝里冒出的枯草。
沈净虞紧紧蹙眉,想说句什么却又张不了口。
柳梦秋几丝无措,向沈净虞解释:“沈娘子见谅……”她声音轻得像是要化在冷冽北风里,绞着衣摆的指节泛出青白,“自打那日折了腿,他——”
话音未落,里间又将什么东西砸得粉碎,“腌臜东西,耳聋了还是哑巴了?!”
柳梦秋单薄的肩膀颤了颤,脸上是退不去的尴尬和难堪,她脚步往前,开口回应,不及出声,鸣心陡然拔高音量,吼了句:“我去煎药!”
像是要把满院子的难堪都截断在这句话里。她怀里揣着药,转身往厨房疾走,裙裾扫过石阶下冻僵的枯草。
老话说得好,家丑不可外扬,可能是知道院中还有他人,屋里没了动静。
柳梦秋向沈净虞抬了抬手,眼神没了往日的神采,虚虚然躲避着不想对实了眼,意思是她得先进去看看人。
身影仿佛都弯了些,柳梦秋慌忙掀开棉帘钻进屋内,隐约传来轻响。沈净虞望着晃动的棉帘,听见里头压抑的抽气声,混着男人含混的咒骂,须臾间,又无声了。
沈净虞眸光扫过西窗下歪倒的空酒坛,得有十几坛,忽然想到柳梦秋抬起的手臂内侧似乎有道暗红的伤痕。
她拧起细眉,余光瞥见从厨房探头探脑的鸣心,便向厨房走去。
一近跟前,鸣心噘嘴嘟囔:“他怎么这样……”没有多说,眼神表情足以展示更多。
沈净虞轻轻叹口气,捋了捋袖子前去帮忙生火,鸣心大惊失色,连连道不可,都被沈净虞轻巧地拂去手,一来二去,两人一起将药煎上。
沈净虞盯着那簇火焰,沉吟几息:“鸣心,我们走吧。”
知晓在这儿待着柳梦秋也不好受,药煎上了,也没什么能做的,鸣心拍了拍手,跟着起身。
适才跨过厨房的门槛,柳梦秋也拨帘出来。
“沈娘子——”
沈净虞睨眼禁闭的窗牗,复落回到柳梦秋身上,启唇打断:“梦娘,若有难处,切莫迟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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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她可能帮不了什么。
不。她兀自意识到,虽然身不由己,行不自如,但她并非完全不能行为。她虽做不了,崔陟却可以。没有他强制困她,她却不能反用的道理。
她还要用的理所当然,理直气壮。
相识至今,沈净虞很少见她情绪大幅度波动,这会儿柳梦秋深深吸了口气,像是忍住某种奔袭的汹流。
相送到门口,沈净虞让她回去休息,别在外面吹冷风。
沿着院墙走,几步之远,里面又响起嘶声斥骂:“嫌我丢人了?贱蹄子——”
随风消散在无垠的空中。
出了院门,沈净虞记起了,第一次见到柳梦秋丈夫的场景,站在马车旁,脸上堆满笑容,看谁都是一副笑模样。
穿过第一条巷,忽闻前方马蹄声骤起,声声如惊雷般震耳欲聋,不多时,一匹骏马疾驰而来,马蹄高扬,尘土飞扬间,马背上的男人身影逐渐清晰。金质玉相,英姿勃发,赫然是街上正众口相传的主人翁崔陟。
青石板铺就的路面在岁月的侵蚀下裂痕纵横,宛如一张巨大的蛛网,马蹄踏过一张又一张的网,哒哒声在青石板上回荡,仿佛敲击在人心之上。
崔陟策马而至,四目交汇的瞬间,一上一下,一高一低,时间仿佛凝固。崔陟居高临下,目光如炬,沈净虞仰首望他,眼中闪过一丝惊诧,不过一瞬,又平静如水。
未等她反应过来,崔陟已倾身向前,手臂一揽,轻松将她提上了马背。这一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仅在陝眼之间。
沈净虞还没有从这突如其来的视觉变换中回过神来,便已与他共坐马背。
崔陟的双臂如铁箍般将她圈在胸前,她不得不背靠着他那结实硬朗的胸膛,感受着他胸膛的起伏与心跳的节奏。马儿骤然疾奔,风从耳际呼啸而过,沈净虞猝不及防,下意识地抓住了他的手臂,指尖微微发白。
流动的风带着凛冽,拂过她的面颊,与此同时,崔陟低低的笑声随风飘入她的耳中,带着几分戏谑:“害怕不成?”
沈净虞心中一颤,抿了抿唇,未曾言语。
崔陟低头看了她一眼,眸中闪过一丝笑意,手臂微微收紧,将她牢牢控在圈出的领域。
马儿如离弦之箭,穿梭于街巷之间,不知哪里抄的小道,刻钟后,已至将军府。
临近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将军府的青瓦上,映出一片金色的光晕。一封精致的邀帖悄然送至府中,帖上墨香犹存,字迹娟秀,正是长公主亲笔所书。
晚上宫中设宴,依规矩,长公主需得到场。然而白日观赛,不知是吹了风还是旁的,长公主顿感身体不适,于是不再去参加。
她在信中特意提到,想请沈净虞过府一叙,陪她说话解闷。信中还着重写道,若崔陟有意携人参宴,便当此信内容作罢。言辞间虽未明说,却隐隐透出一丝不容拒绝的意味。
带沈净虞参加宫宴自是不可。
崔陟手持邀帖,眉头微蹙,心中权衡片刻,最终将将信上内容告诉沈净虞。
告知的口吻,她听完垂下眼睫。
沈净虞对长公主印象廖廖,甚至还有些不好的回忆牵连,只是或许今日柳梦秋给了她新的启发,自我通顺了良多。
待在霁雪院数日如一和去认识新的人,似乎后者也可以尝试。
月挂枝梢,沈净虞乘坐马车前往忠义侯府。
府邸内灯火通明,暖阁中碳火正旺,驱散了冬日的寒意。长公主倚在软榻上,见沈净虞进来,笑着坐起身来。
鎏金香炉中燃着安神香,青烟袅袅升起,弥漫在空气中,带着几分宁静的气息。
“可算来了。”长公主笑意盈盈,语气中带着几分亲昵:“这大过年的,若只剩我一人,怪冷清的。遂喊你同我一起解解闷。”
沈净虞福身行礼,姿态端庄,眸中却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她抬眸看向长公主,只见她雍容华贵,神色却很是温和,笑若春风,仿佛真的只是寻她来闲话家常。
案几上摆满了精致的点心,蜜饯果子堆成小山,金丝蜜枣晶莹剔透,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长公主执起青玉壶,琥珀色的酒液倾入琉璃盏,酒香清冽,带着淡淡的梅花香气。
“来,尝尝这梅花酒。”长公主将琉璃盏递到沈净虞手中,笑意温柔,“是用去年腊月采的梅花酿就的,味道极好。”
沈净虞接过酒盏,轻轻抿了一口,温热的酒液滑过喉间,带着一丝清甜与微醺。
“这酒虽好,却不宜多饮,免得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