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凛话音一落，宿舍骤然陷入死寂。


    攥着顾雪因腕骨的手掌握紧又松开。


    顾雪因睫毛轻动，眼尾微微垂落。


    路凛不过开句玩笑，余烬连指尖都在抗拒。


    他垂眼看着腕间未褪的红痕，舌尖抵住上颚，生生将喉间的涩意咽回。


    再抬头时睫毛都没颤，音色清冷坦然。


    “嘉延怕你误会，求我帮忙，删他发你的信息。”


    顾雪因甚至还开了句玩笑，来吐糟宋嘉延，语气轻描淡写：“自己卖队友倒快。”


    他解锁手机，划开论坛界面，腕骨平直地推过去。


    “帖子在这。”


    顾雪因摘下腕表卸在桌面，磕出清脆一响。


    他转身扯开衣柜，抱出睡衣，背肌绷出清瘦线条。


    “我去洗澡。”


    浴室门栓咔哒落锁。


    顾雪因后腰抵住冰凉的瓷砖，肩胛倏地卸力。


    水声隔着磨砂玻璃漫出来。


    盖过所有情绪。


    顾雪因动作慢吞吞的，在浴室磨蹭了好一会儿，才推门出去。


    宿舍很安静。


    他的手机搁在桌面上，还是原来的位置，点开，依旧是学生论坛页面，仿佛没人碰过。


    顾雪因睫毛垂落又抬起，视线“不经意”地掠过对床床帘。


    余烬昨晚在校医院照顾他一夜。


    补眠也很合理。


    他轻抿下唇，这么想着，安静地去关顶灯。


    -


    床垫微陷。


    余烬床头亮着一点冷光。


    夏逐的消息弹出来。


    ：[明天打球吗？]


    夏逐就是一小时前，顾雪因在食堂撞见的两个男生其中之一，球场认识的，体育生，技术还不错。


    Ash：[手伤，这周打不了。]


    夏逐：[？？？]


    对面一连砸来三个问号。


    聊天框还在震。


    夏逐：[不是哥你手都伤了还给人喂饭？]


    夏逐：[你这室友够金贵的啊。]


    夏逐：[回个血而已手又没断。]


    夏逐：[惯成这样？公主病吧。]


    床帘豁出一线。


    顾雪因台灯都没开，蜷在电竞椅里，摸黑打游戏，他下巴抵着膝盖。


    呼吸都轻轻软软。


    公主病没这么乖的。


    Ash：[你才有病。]


    真公主而已。


    对话框顶端的【正在输入中......】闪烁良久，最终弹出一串省略号。


    夏逐身段柔软，滑跪得果断。


    夏逐：[我错了，我有病。那下周？]


    黑暗在空调的嗡鸣声中沉降。


    让人莫名的燥。


    余烬喉结压着没动，懒得回夏逐。


    他视线反复掠过“有病”两个字。


    搜索栏光标一闪。


    「对室友产生保护欲是否不正常？」


    -


    中午，顾雪因拎着打包盒推开寝室门。


    对床发出细微轻响，铁架床垂着深色帘角，他指尖下意识一蜷。


    塑料盒轻磕在桌面，顾雪因扯过椅背外套，背上帆布包出门。


    他不想在寝室多待，怕吵着余烬......也怕面对余烬。


    逃避可耻。


    但有用。


    离正式开学还有两天，图书馆人不多，不用抢座，顾雪因朝二楼讨论区走去，这里允许低声交谈，但座椅舒服得多。


    讨论区入口处的易拉宝反光，亮得晃人——


    作为整座Z大校园人流量前三的地方，图书馆也理所当然贴有学生论坛app内测的广告。


    蓝底白字十分扎眼。


    顾雪因盯着海报，抿直唇角。


    肩膀突然被人拍了一巴掌，力道不轻，他皱眉后退半步，防御的姿态明显。


    男生朝他晃了晃手机，开朗地笑出虎牙尖。


    “小师弟，你本人比自拍还好看啊。”


    顾雪因垂眼扫过手机屏，【师父被妖怪抓走了】群聊的聊天记录停在今天上午，他抬头重新打量对方。


    ——[放心交给我一定会搞砸]皮下长这样。


    “陈纸墨。”男生自我介绍道。


    顾雪因轻揉两下发麻的肩膀骨，垂眼应了声：“师兄。”


    陈纸墨很容易让人联想到热情过头的大金毛，自来熟，E得可怕。


    “小师弟你下学生论坛app了吗？觉得怎么样？好用吗？喜欢吗？”


    顾雪因轻抿下唇。


    喉结在绷直的脖颈线条下细微滚动。


    “不喜欢。”


    他嗓音又轻又冷。


    【都怪这论坛。】


    “啊？哪有问题？”陈纸墨肩膀一沉，整个人蔫成霜打茄子，追着他问，“卡顿？闪退？还是UI反人类？”


    顾雪因睫毛垂落又抬起。


    “和你有关系？”


    “我写的代码啊！”陈纸墨抓乱头发，“准确的说，是我和师兄一起做的啦。”


    他伸长脖子，四下张望，“人呢？”


    话音未落。


    陆砚和臂弯夹着本《人工智能伦理学导引》走近。


    顾雪因怔了怔。


    又是这个人。


    陆砚和镜片后的目光落在顾雪因泛白的指节，声音温和：“低血糖好点了吗？”


    陈纸墨眼神在两人间来回逡巡：“你们认识啊？”


    陆砚和伸手推了下镜框：“昨晚小师弟低血糖在街上晕倒，我送他去了校医院。”


    顾雪因点头，高领毛衣领口随动作蹭出细微褶皱：“嗯。”


    陈纸墨哦了声，恍然大悟：“原来就是你害我宵夜泡汤！啃了一晚上冷饭团！”


    顾雪因喉结轻动。


    “对不...”


    “逗你的。”


    陈纸墨咧开虎牙，笑嘻嘻撞他肩膀。


    “师兄送你去医院的时候，我还蹲在机房debug呢。”


    顾雪因揉了揉肩窝。


    陆砚和拎住陈纸墨的卫衣帽子往后拽。


    陈纸墨嘿嘿笑着挠头：“对不住啊师弟，我手劲儿大，没轻没重习惯了。”


    顾雪因摇头。


    “没事。”


    “纯好奇，小师弟你到底为啥讨厌学生论坛？”


    陈纸墨锲而不舍，话题又被他绕回起点。


    他打开备忘录，认真地说。


    “给个用户反馈呗？”


    顾雪因指尖蜷进掌心。


    抿唇不语。


    陆砚和指骨抵了抵细丝镜框：“和那条偷拍帖有关？”


    陈纸墨探头，哪有瓜：“什么偷拍帖？”


    屏幕“叮”地弹出食堂偷拍照，评论区已被cp粉和乐子人彻底攻陷，叠了三百多层虎狼之词，还有不少因为“被吓晕”慕名前来拜读的路人，陈纸墨憋笑憋得肩膀直抖：“嗑还是网友会嗑......”。


    差点笑出鹅叫时，他余光瞥见小师弟紧绷的下颌线，笑声顿时卡在喉咙里，身段灵活，原地180度大转弯。


    “咳...嗑什么嗑？！网友就爱瞎起哄！”


    学生论坛app还在内测中，正是多方收集使用意见的阶段。


    陈纸墨讪讪闭嘴，认真划拉《社区文明公约》：“要不新增隐私条款？发帖禁止带大名和正脸照？”


    顾雪因下唇咬出浅痕。


    亡羊补牢。


    陆砚和一语道破。


    “室友看了帖子在避嫌？”


    “哈？”陈纸墨睁大眼睛，困惑地直挠头，“直男不都互叫老公的吗？争谁在上面谁艾草才对吧？”


    顾雪因耳尖洇红，呛咳声闷在布料里。


    话糙理不糙。


    …这也太糙了。


    他盯着陈纸墨没心没肺的笑容。


    心微微一动。


    如果能学会这种浑然天成的直男做派……


    ——遂决定偷师。


    偷师第一步，貌似应该先和陈纸墨搞好关系。


    顾雪因第二次主动和别人做朋友。


    手法依旧生涩。


    “我填问卷。”他喉结轻动，忽然开口。


    陈纸墨眼睛蹭一下发亮：“好师弟！够义气！”


    他说着手又要去拍顾雪因肩膀，被陆砚和轻飘飘一眼钉在半空。


    改bug容易进入心流状态，顾雪因敲完最后一处代码，抬头。


    窗外天色已暗，周围座椅空了大半。


    他摘下耳机，发丝被空调出风口吹得轻晃。


    锁屏界面干净得像落雪。


    陈纸墨把键盘推得哐当响，瘫进椅背：“今天得亏小师弟救场。”


    他抻长胳膊伸懒腰，顺手把小臂架在陆砚和肩上。


    “师兄，手要断了。”


    顾雪因眼皮一跳，望着陈纸墨肆意扬起的眉梢。


    新世界的大门徐徐开启。


    【原来直男可以这样。】


    陆砚和眼皮都没抬，他拇指碾过陈纸墨小臂紧绷的肌肉，帮他放松，卫衣袖口被揉出细碎褶皱。


    顾雪因睫毛轻动，目光在陈纸墨舒服得眯起来的表情上多停留了两秒，他低头划开手机备忘录，新建条目——《直男相处守则》。


    认真敲下两条。


    一：肢体接触要自然大方。


    二：直男也可以撒娇。


    顾雪因指尖悬了半秒。


    补充。


    陈纸墨甚至更熟练、更坦荡。


    图书馆墙上的挂钟，数字跳成20:00整。


    陈纸墨啪叽合上电脑。


    “干饭去！小师弟一起？”


    顾雪因指尖无意识蹭过手机侧键。


    锁屏依旧干干净净。


    映出他抿直的唇线。


    “好，我请。”


    陈纸墨摩拳擦掌：“这...合适吗？”


    顾雪因眼尾极轻地弯了下。


    “嗯，感谢陆师兄送我去校医院，还有赔你关东煮。”


    越听越合适。


    简直不要太合适！


    “走，宰小师弟顿好的。”陈纸墨眼睛蹭亮，两步蹿到门口，“撸串走起！”


    Z大后门小吃街。


    生意最火爆的一间烧烤店。


    陈纸墨哗哗翻着菜单：“小师弟请客是吧？”


    “嗯，放开点。”


    陈纸墨：“老板，按我最高纪录上！先来两打啤酒！”


    冰啤酒撞上木桌时，锁屏界面依旧空空荡荡。


    顾雪因喉结轻微滑动了一下，将手机静音倒扣。


    陈纸墨活像本直男教科书。


    烤肉撸得豪迈，扎啤灌得痛快。


    顾雪因盯着盘里有他小臂长的油亮肉串，咬住竹签尖，学陈纸墨的样子咬下去，辣意顺着喉管一路烧进胃里。


    他捏着吸管在玻璃杯里搅出漩涡。


    陈纸墨早对着瓶口灌。


    顾雪因犹豫两秒，也捧起扎啤仰头，喉结吞咽，冰碴激得他眼尾洇开浅红。


    -


    余烬睡醒已是傍晚。


    宿舍像被抽了真空。


    顾雪因的床位整洁安静。


    书桌中央躺着份买给他的叉烧饭，打包盒蒙着水汽，白灼菜心蔫成暗绿色，早凉透了。


    ——像小猫叼了鱼，搁下就走。


    余烬指骨压着打包盒，下楼用微波炉加热。


    锁屏骤然亮起。


    他喉结轻动。


    「阴暗爬行猫猫头」在列表被「野王头」压下去。


    Young：[双排？]


    杨恺大四上闲得发慌，突发奇想搞起游戏直播，他操作过硬脸又能打，粉丝涨得飞快。


    寒假硬拽着余烬和他双排了一回，没开摄像头，光靠声音就让弹幕炸了锅。


    ：声控福利。


    ：恨自己不是富婆。


    ：低音炮杀我。


    ......


    杨恺盯着暴涨的礼物特效和新订阅的粉丝数咂舌，三天两头来堵人，总想再薅余烬上线。


    Young：[忘了，你手伤。]


    Young：[下次再说。]


    余烬垂眼。


    腕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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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淤血已经褪成淡青。


    空调嗡嗡作响，宿舍安静得没人气。


    Ash：[上号。]


    杨恺把耳麦扯近：“你在宿舍？”


    “嗯。”


    电流裹着冷调声线碾过直播间。


    弹幕区瞬间沸腾。


    ：啊啊啊啊啊啊是上回那个小哥哥！！！


    ：老公自己开播求你了。


    ：想当舰长，哥哥给个机会。


    ……


    杨恺瞄着满屏礼物战术清嗓，提前找补：“他手伤还没好全……”


    砰。砰。


    双杀提示刺破话音，像两计巴掌啪啪打在脸上。


    杨恺：“…”


    ：主播让位吧。


    ：哈哈哈哈哈主播失业警告！


    ：压枪太稳了这手伤？？？


    ：声控一本满足，自己开号绝对会火。


    ……


    两条“不敢露脸铁丑逼”“声音好听都是胖子”的弹幕接连飘过，自带高级特效，让人想看不见都难，杨恺嗤笑：“房管干活。”


    “校草评选我第一他第二，懂？”


    杨恺反向认证。


    弹幕很有生活。


    ：懂了，主播惨败。


    ：对面是真帅哥。


    ：想看第二。


    ：主播，我现在转学去你们学校还来得及吗？


    ……


    挂钟的指针一格一格往前挪。


    杨恺用力揉了揉发酸的眼眶，这位富二代只把直播当爱好，玩儿命就没必要了。


    五个小时了。


    余烬没停过。


    “医嘱当耳旁风？”杨恺猛灌两口功能饮料，将罐身捏出闷响：“你「家属」呢？”


    “小顾不管？他能同意你这么玩？”


    准星一晃。


    余烬腕骨抵住按键发麻。


    枪压偏了点角度。


    子弹斜钉进墙。


    22:00整，门锁安静。


    阳台玻璃被晚风撞得哐当作响。


    弹幕突然静止。


    冷淡嗓音漫进直播间。


    “还没回来。”


    -


    顾雪因将毛衣袖口胡乱卷到手肘，抱住冰啤酒抵着脸颊降温。


    盐粒划过窗面。


    他指尖贴在冰凉玻璃上。


    “啊。”


    又下雪了。


    外套下的手机无声震动。


    他捞出来时锁屏界面已叠了三条消息。


    半小时前。


    Ash：[下雪了。]


    Ash：[定位。]


    三分钟前。


    Ash：[我来接你。]


    陈纸墨叼着鸡翅凑近，油渍险些蹭到手机屏幕。


    “你那个恐同直男室友？”


    顾雪因攥着湿漉漉的杯壁，水珠顺着他指缝往下淌。


    指尖悬在键盘上迟迟没动。


    他点头。


    陈纸墨叼着肉含混地问：“你打算怎么回？”


    顾雪因歪头。


    被暖气烘得发蔫的睫毛眨了眨。


    拿不准。


    “直男该有的语气？”


    “简单！先换了你这堆可爱猫猫头，用熊猫头代替。”


    烤串签子当啷敲在铁盘上，陈纸墨油手胡乱蹭了两下纸巾，点开自己的表情包收藏库库转发给顾雪因。


    “然后再回他‘乖儿子担心爹啦？’。”


    顾雪因呛了口酒，咳得脸颊泛红。


    “…还有别的选项么？”


    “要…更像我的。”


    陈纸墨沉吟片刻，把竹签咬得咯吱响，他叼着鸡脆骨乐：“要我就回——‘叫声哥给你捎夜宵’，直男精髓就在于当对方长辈！”


    陆砚和晃着啤酒杯轻笑了笑，杯沿泡沫遮住他上扬的嘴角。


    顾雪因温吞眨眼，酒精让睫毛垂成小扇。


    “精神领会了，实操困难。”


    陈纸墨也没辙了。


    “当对方爸爸都不敢？”


    他咬下一块掌中宝，狐疑打量顾雪因。


    “确定你俩都是直男？”


    顾雪因心虚垂眼，指尖碾过屏幕，低头缓慢敲字。


    删删改改，又逐字回撤。


    他指尖悬在[位置]键上，左移两格。


    轻戳[拍摄]。


    ……


    宿舍。


    余烬手机一响。


    阴暗爬行的猫猫头像浮到列表顶端。


    顾雪因睫毛被热气烘得发软。


    毛衣领口歪斜，水汽沾湿他锁骨，耳尖在暖光灯下近乎透明。


    耳钉折出碎光。


    他攥着扎啤杯，眼睫湿漉漉地盯着屏幕。


    背景墙壁挂着Z大后街烧烤店的招牌logo。


    ……


    陈纸墨点的两打扎啤还剩下三瓶。


    他一视同仁，给自己和顾雪因的杯子倒满，仰头就干：“干杯！”


    陆砚和余光不经意掠过窗外。


    雪粒簇簇撞在玻璃上，人行道很快蒙了层白霜。


    191cm的落拓身影压着黑色伞骨碾过。


    陆砚和抬起腕骨，啤酒泡沫撞碎在他杯沿。


    顾雪因睫毛垂落又掀起。


    “这里。”


    陆砚和指腹隔着层薄薄的餐巾蹭过脸颊，好心温和地提醒：


    “沾到泡沫了。”


    酒精将顾雪因的反应速度拖慢半拍。


    他后撤5cm拉开社交距离。


    “谢谢。”


    “顾雪因。”


    松懒嗓音裹着冷意。


    他仰起脑袋看着来人。


    睫毛在水汽里缓慢眨动，努力回想。


    《直男相处守则》第一条：


    肢体接触要自然大方。


    毛衣袖口探出细白指尖，顾雪因伸手攥住余烬外套。


    《直男相处守则》第二条：


    直男也可以撒娇。


    “头晕。”


    但要熟练坦荡。


    他松开余烬袖口，掌心向上摊开。


    “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