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烬睡得很浅。


    门轴转动瞬间他就醒了。


    偷亲未遂的顾雪因蜷起指尖，视线冷冷地掠过陆砚和，是戒备，也是警告，警告他不许乱说。


    陆砚和神色自然，他径直走向床头柜，取回遗落的学生卡。


    仿佛他刚撞破的场面：男生，试图偷吻另一名男生，再正常不过，对他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顾雪因绷紧的指节微松。


    小动物般的直觉嗅到了「同类」的气息。


    “护士说你低血糖。”


    陆砚和身上有种温润气质，容易和人拉近距离，他不知道会有人来照顾，好心替顾雪因打包了一份清粥小菜。塑料打包盒在桌面磕出轻响，他目光掠过略显宽大的病号服，袖管里滑出一节腕骨，细得晃人。


    陆砚和食指轻抬镜框，他今天穿了件白色大衣，看起来好像是医生在查房，声线也是患者信任的那种，温和平稳。


    “低血糖更要好好吃饭，你太轻了，昨晚抱你简直像没重量。”


    余烬视线刮过陆砚搭在床沿的手。


    腕骨抵着后颈轻揉，动作带起黑色冲锋衣的褶皱。


    “收款码。”


    顾雪因喉结轻动，划开手机点了几下，对陆砚和的戒备敌意少了两分。


    “医药费和饭钱我转给你。”


    “不用了。”陆砚和用学生卡抵着桌沿轻敲了下，细丝镜框泛出温润光泽，“当学长请客。”


    门轴发出轻微细响，陆砚和的脚步声渐远，彻底消失在走廊尽头。


    顾雪因肩膀一松，若有所思盯着门框。


    【这人...演技还不错。】


    病房重新归于安静，只剩顾雪因和余烬。


    顾雪因手上的医用胶布还没撕，血管淡青纤细，半透明胶带洇着凝固的血点。


    余烬喉结滚动，睡醒的嗓音微哑。


    “住院为什么不打给我？”


    顾雪因低头盯着脚尖，高烧还诱发了身体一系列的发炎反应，尚未愈合的耳钉创口丝丝拉拉泛疼。


    “不用你管。”


    清泠声线透着点哑。


    “我自己能处理。”


    余烬盯着顾雪因倔强紧绷的下颌线条。


    此刻，他距离刺激源不到3米。


    幻听症又发作。


    和“成熟”、“独立”的顾雪因不同，耳畔响起的气音截然相反。


    黏软委屈。


    还透着药片的微苦。


    【反正杨恺一个电话就能把你叫走。】


    【对我还已读不回。】


    余烬喉结滚了滚，抽走床头的夹板，纸张翻动发出无措的细响。


    “我去办出院手续。”


    顾雪因等他离开房间，才抬起睫毛盯着轻晃的门板。


    手机接上充电宝，屏幕亮起的刹那，两条未接来电通知跳出来。


    还有数不清的微信消息。


    红点叠在[Ash]的ID旁。


    顾雪因抿唇，虎牙咬着软肉碾了碾。


    余烬推门进来时，顾雪因正坐在床侧喝粥，睫毛垂落的弧度安静，被粥氤氲出的热汽洇湿。


    “别吃这个。”


    他取下墙角衣架的大衣围巾。


    “去食堂。”


    顾雪因睫毛垂落又抬起，他舔过唇瓣的米浆，小声说。


    “剩下这些怎么办？”


    窗外的灌木丛沙沙作响，一只毛绒大橘灵巧闪过。


    余烬骨节抵着碗盖一压，声音沉淡。


    “喂猫。”


    -


    顾雪因小心踩过结霜的冬青道。


    埋在围巾里的下巴轻轻扬起，余光里，余烬的黑色冲锋衣被冷风灌出锋利折痕。


    他指节抵住下唇轻咳。


    “咳咳......”


    成功缴获一点注意√。


    “普通发热。”


    顾雪因垂眸盯着沥青路面，睫毛扫过围巾浮动的绒毛，顿了顿，又补了句。


    “不传染的。”


    余烬正在喂猫，塑料包装刮过碗沿的声音停了半秒。


    “嗯。”


    闻见食物的味道，猫窝里猛地蹿出两只校园流浪猫。


    两只猫都熟练地蹭余烬裤脚，小狸花扒着他的膝盖要往怀里钻，被余烬食指抵着额头推开，冷白腕骨蹭过橘猫蓬松的颈毛。


    余烬起身。


    顾雪因余光偷瞄那道落拓的背影。


    投来的影子都不落在他身上。


    顾雪因轻抿下唇。


    【都说不传染了。】


    他和余烬之间的距离，足够再塞下两个人。


    雪后的校园，路况十分复杂。


    积雪被清理干净铺上草席防滑的沥青大道——安全指数五颗星。


    蓬松厚实的雪粒小路踩上去也软软的。


    最危险当属擅长伪装让过往行人防不慎防的薄冰层。


    表面泛出危险幽光。


    顾雪因垂眼盯着雪白的球鞋。


    试探踩上冰层的瞬间，他身体重心不受控地倾倒。


    细白腕骨被温热掌心攥紧，又松开。


    低沉音色敲下来。


    “看路。”


    余烬的体温透过虎口渗进皮肤。


    顾雪因指尖轻蹭过他的外衣下摆，却没抓住。


    他垂睫扫过「危机四伏」的前路。


    满意地数着余烬和他之间的距离：缩小到能一把抓着他后颈拎起来的程度。


    五十米外，食堂在拐角处显出轮廓。


    每逢饭点，这栋灰白建筑便是整座校园里人最稠的地界，食堂门口的公告栏也理所当然成为黄金宣传位，此刻，一大群人挤在台阶前，往日摆放企业校招海报易拉宝的位置焕然上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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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临近返校潮，早餐饭点，食堂里的人数肉眼可见变多了起来。


    顾雪因下巴埋进围巾，清泠声线混着初愈的沙哑，软软闷在布料里。


    “我要吃葱油面。”


    葱油面被拌好推到面前，旁边还有一杯排骨瓦罐汤，葱花的焦香裹着热雾漫过来。


    顾雪因抬高右手。


    医用胶布被他体温烘得发软、卷边，凝固的血迹缀在针孔周围，在瓷白细腻的皮肤上格外刺眼。


    他睫毛垂落又抬起，眼睛圆圆地眨了眨。


    “痛。”


    人群在四周的塑钢椅背间来回走动。


    余烬指节抵住眉心。


    又是这招。


    “用左手。”


    顾雪因眨眨眼睛。


    食堂惨白的顶灯光线在睫毛下方投出小片阴影。


    他左手笨拙地卷面条，病怏怏垂着脑袋。


    筷尖在碗沿磕出细响，油星溅在塑料餐盘上，淡青色血管在眼前晃来晃去，医用胶布彻底报废，卷成皱巴巴的纸花......


    余烬撩起眼皮。


    冷白灯光顺着他的眉骨滑落。


    “顾雪因。”


    被点名的人温吞抬头。


    无端让人想到刚投喂的两只吃花脸的小猫。


    顾雪因膝盖抵着塑料椅边沿轻晃，腮肉鼓起一点，满意地看余烬绷着下颌舀面。


    【唔...】


    他神色自若地嚼嚼嚼。


    【勉强原谅你放鸽子的事好了。】


    餐桌之下，黑色马丁靴后退半寸，雪白球鞋立刻追着抵上来。


    顾雪因的裤管轻晃，反复擦过小腿，隔着薄棉布料传递体温。


    余烬挑起一绺刻意混进葱丝的面条，看顾雪因眼尾耷拉下去，明明讨厌葱却因为良好的餐桌礼仪而不得不吞咽下去皱巴巴的表情。


    “腿。”


    余烬沉声叩碗沿。


    “再晃绑起来。”


    顾雪因腮肉一顿，盯着碗底炸焦的葱丝出神。


    “又在想什么？”


    顾雪因回神，耳钉随他摇头的动作轻晃。


    耳朵掠过抹可疑的淡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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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余烬幻听到吞咽的声音，顾雪因喉结跟着滑动一下。


    膝盖继续晃来晃去。


    【束缚play><>


    【今天就画这个。】


    余烬握筷的指骨泛青， “再晃腿试试？”压在喉间。


    怕他爽到。


    过道传来几声篮球砸地回弹的响动。


    两个男生勾肩搭背晃进食堂，余光瞥见个熟悉的身影，俩人突然定在门口。


    “卧槽？”


    男生A用胳膊肘捅了捅同伴，仿佛哥伦布发现新大陆般。


    “余烬居然好这口？”


    “那咋了？”男生B说，“我就喜欢短发女生，很帅啊。”


    异口同声：“过去看看。”


    两人蹑手蹑脚，好不容易蹭到桌前，突然发难。


    手掌重重拍在桌面，碗底都被震得哐铛作响。


    余烬掀起眼皮，男生A正挂着促狭笑容，转头八卦：“你女朋友...”——


    尾音陡然劈岔。


    “怎么...”


    顾雪因温吞抬头，冷帽下露出张白净脸庞，精致得跟手办一样。


    两双球鞋僵硬定在原地。


    男生震惊到忘记用胳膊夹住篮球，球掉在食堂泛着油光的地板上，骨碌碌打转。


    没说完的后半截话卡死在喉咙里。


    是男的...？


    两个男生视线盯着余烬停在半空的腕骨，整齐划一轻抽口气，像某种诡异的二重奏。


    汤汁顺着顾雪因咬断的面条滴落。


    他超经意抬起医用胶布卷边的右手，冷帽边沿露出一截烧红的耳尖。


    余烬喉结轻动。


    “我室友。”


    男生A抓住朋友的衣领，一把将他拖走：“打扰了。”


    被刚才那幕冲击到的直男还陷在震惊的余韵里，远处隐隐约约传来“这对吗？”的质询。


    聒噪声彻底远去。


    顾雪因几乎要埋进碗里，腾起的白雾晕湿睫毛，他轻轻动了动右手，低头扒拉面条。


    声音被氤氲热气揉得发软，闷在碗沿。


    “好了...不疼了。”


    -


    吃完饭，余烬起身去送餐盘，黑色手机安静躺在桌面。


    他转身瞬间，顾雪因伸直胳膊，指尖轻叩屏幕，面部识别通过。


    不远处传来餐盘叠放的哐当声。


    顾雪因用袖口抹掉指纹，若无其事将手机推回原位。


    余烬捞起手机时锁屏界面还亮着。


    他指腹漫不经心蹭过边角，还残存微热的体温。


    微信列表顶部浮着[猫猫虫-阴暗地爬行.jpg]头像。


    一切如常。


    但照片被删了。


    头顶落下声低笑。


    一次没回而已。


    “这么记仇？”


    “听不懂你说什么...”


    顾雪因下巴埋在围巾里，偏头。


    “我回宿舍了。”


    他转身离开时没问余烬要不要一起走。


    厚重门帘掀起，卷进一阵冷风。


    顾雪因指骨抵着唇瓣轻咳，背影薄薄一片，感觉能被风吹走。


    冬日阳光斜斜地切进路两旁的建筑物棱角。


    顾雪因偏了偏头，侧脸被光镀了层淡金。


    “耳钉。”


    余烬视线停在他耳垂那点冷银，喉骨在冲锋衣领口滚了一下。


    “什么时候打的？”


    顾雪因从围巾里仰起下巴。


    耳钉随他动作轻晃，折出细碎光晕。


    “前天。”


    阳光穿透冬青树叶片，在沥青路和残雪上洒下细小光斑。


    空气氤氲出雪后限定的薄荷糖味道。


    顾雪因指尖掐进掌心，咬住唇侧软肉。


    轻颤的尾音若无其事融进冷空气里。


    “你会不会觉得男生打耳钉很......”


    低沉声线擦着耳膜碾过。


    “很衬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