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开业大吉
作品:《大唐小甜铺》 烈日当空,德化街热浪蒸腾。
一个十七八岁的短褐少年蹲在树荫下,他身形瘦小,面庞瘦削,晒成麦色的皮肤透出几分稚气。头上未戴幞头,只随意地用一根布带扎在脑后。手里捧着个竹筒,里头不知是何物像冰块似的晶莹闪烁,隐约点缀着些许褐色糖浆。
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汗水,迫不及待地用舀起一勺放入口中,脸上瞬间露出了满足的神情。
“兄台这吃食倒新鲜?”一个青衫书生驻足,一身襕袍汗津津的。
粗陶勺刮着筒底发出“刺啦”声响,少年仰头灌尽最后一口糖水,这才意犹未尽地道:“这叫冰粉,入口冰冰凉凉的可解暑呢!”他抹了把下巴上的糖水,露出一颗虎牙笑道,“前头棠记新开张,今日试吃试饮不要钱呢!”
“再不去排队,连竹筒都要叫人顺走喽!”少年急匆匆地撂下这句话,便把书生晾在一旁,自己拔腿朝着前头快步奔去。
书生抬眼只见前头一片热闹喧嚣,乌压压的人群好似一锅煮沸的热汤,他心中不免好奇也抬脚向前走去。
没想到铺子前丁点大的地方,竟挤了二三十人。
“哎哟我的鞋!”书生走上前想看看究竟却被踩掉了鞋跟。前头老丈拄着枣木拐骂骂咧咧:“兔崽子挤甚!没见老夫端着碗呢!”
抬头看去,精巧的竹制牌匾悬在门头,上面刻着“棠记甜铺”四个大字。三列矮竹筒整齐地摆在门口的长条竹案上,琥珀般透明的冻子,颤颤悠悠的,上面还盖着或黄或红的码子。
再往铺子里瞧,柜台上方挂着花花绿绿的饮子牌,倒是看不清上头的字。另一侧许是散座区,几张竹丝方桌配胡床,邻桌之间用细竹巧妙地隔断,衬得窗明几净,不似寻常市井铺子,竟透出几分雅致来。
有个脆生生的声音喊着:“冰粉试吃不要钱嘞——”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正踩着竹凳探头,圆腮杏眸,两根茜色发带格外扎眼。
她看着年纪虽小,动作却很麻利,用木勺舀起蔗浆浇在冰粉上,笑眼弯弯地递给前头的大娘:“阿婶拿稳咯!”
柜台里梳堕马髻的妇人正给戴帷帽的小娘子比划:“琥珀光加了枇杷甜而不腻,红绡露添了山楂碎酸甜开胃,若是喜欢清淡不妨试试桂花落......”
里间帘子“唰”地被撩开,精壮汉子扛着个大桶出来,放到圆脸小娘子跟前:“棠儿,新兑的蔗浆给你放着了啊!”
“多谢阿耶,这冰粉也得再来一桶。”少女甜甜地应声。
最惹眼的还是门口舀试喝饮子的少年,黑黄肤色遮不住的剑眉星目,却板着张棺材脸,也忒不讨喜了。
“这不是那日南大街上分糖丸的丫头?”一个面若银盘的妇人挤得银簪歪斜,“我家幺儿吃了那糖丸还跟我要,让我去哪里给他找哟!今儿可算是开门了!”
一旁容长脸的妇人撇着嘴探头:“说是冰粉,怎不见冰......”
“真用冰您吃得起?”先前那短褐少年举着空竹筒插话,“这冰粉用井水湃得透心凉,比吞雪团子还爽利!”他夸张地打了个寒战,惹得人群哄笑。
崔棠手里的木勺停在半空,她疑惑道:“这位郎君好生面善……”
话音未落,穆云已拎起那人后领。
“盛过四碗了。”穆云剑眉直竖,“当某不识数?”
人群突然炸开嗤笑:“这不是街尾陈家那个老大,又来混吃食!”
“是他!父母早没了,家里还有个妹子,整日里也没个正经营生。”
崔棠看着那人一身粗麻短衫洗得泛白,袖口磨出毛边却不见污渍,赤脚趿着草鞋,脚踝沾了泥,偏生眼神清亮如溪。她虽然不会看面相,但直觉这人不坏。
忽然心中一动:她身为女子不便上街招揽客人,但有人可以呀!
她忙上前把两人拉开,示意穆云帮忙看顾冰粉摊,随后将那少年拉到一旁,轻声道:“借一步说话?”
柜台后,崔棠轻轻晃动着紫云饮,将其递给少年:“郎君好口才,方才好几人都是你引来的吧?我这有个活计,不知你愿不愿意做?”
少年不好意思地露出虎牙笑了:“叫我陈大虎就好,小娘子是要雇我当托儿?”
崔棠笑道:“倒也不能说托儿,是想雇你帮忙招揽客人。”
陈大虎一听,心中不禁一喜,没想到自己蹭吃蹭喝还蹭出工作来了。自从赌鬼老爹走了以后,这县里的人都叫他小赌鬼,也就没人敢雇他做工了。想到家里的妹子,他斟酌着道:“不知这工钱怎么算?管不管饭?”
崔棠又道:“日结五文管两顿饭,就负责把外头客人引过来,忙的时候需要在店里帮把手。”看他神色着急又补充道:“不算门口那凉茶摊,凡进店客人,不拘花了多少,一桌算你一文。”
倒不是崔棠大方,根据她以前的经验,做地推营销必须得舍得花钱。能进店消费的,最便宜的紫云饮也要五文钱一杯,这获客成本也不算太高。
陈大虎脑筋转得灵活,立时就答应下来。若是每日有二十个人进店,岂不是有二十五文!他没什么技艺,就一张嘴厉害些,那醉仙楼的跑堂伙计一月也不过两三百文。
“成!我这就去慈恩寺拉香客!”他转身就要往外头去。
崔棠听了忙喊住他:“慈恩寺先不急,这两日就在外头街上宣传就成,”又从柜台后递给他一个围裙,“把这个带上再去。”
食品生意,最要紧的就是让顾客觉得干净,也是强化品牌形象的一部分。
今日崔家三口都穿上了贺梅娘新做的靛蓝麻围裙,胸口上面用白线绣了个甜字。就穆云坚决不穿,崔棠也随他去了,因而正好多了一条。刚开业也没钱定制工服,只能买匹不值钱的粗布来做围裙。好在围裙本就需要耐磨,粗糙些也无妨。
午时刚过,崔棠把最后一勺冰粉盛进竹筒,对着外头的人道:“对不住各位,冰粉没了!小店还有其他解暑饮子甜品,欢迎进店品尝——”她一顿又道:“明日有水晶冻试吃,各位请早!”
刚来的戴帷帽小娘子没赶上冰粉,娇嗔跺脚地提起裙子就进店:“把你们招牌给我上一份!”
挑担货郎倒是乐呵呵地喝着筒蔗浆凉茶:“这蔗浆滋味也很好!不像别家那样喇嗓子。”
余下众人略显失望,但本就是免费吃的,也没什么话说。又到了午食的点,便慢慢各自散去了。
崔家今日因贺梅娘忙着招待顾客,午食只简单做了绿豆粥配腌芥菜。饶是这样,陈大虎依然吃得香喷喷,乐得贺梅娘又给他加了个蒸饼。
吃完午食,陈大虎自告奋勇在外头看铺子,崔棠倒是乐得轻松,收拾完东西捧着杯酸梅汤正要溜,一只胳膊“唰”地横在竹帘前,抬头只见穆云紧绷的下颌线。
“恭喜崔小娘子新了个伙计。”穆云冷笑道:“陈大虎那嘴倒是伶牙俐齿!”
“酸什么?人家是伙计——”崔棠一听就知道他意有所指,“您可是咱甜铺的定海神针呐!”
“谁酸了……”穆云听了这话,神色倒是缓和不少。
崔棠踮脚伸出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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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戳他眉间:“别皱眉了,”她安慰道:“大不了我也给你发工钱。”
“谁要你的工钱!”穆云忽地又板起脸来,大步离开。
“唉,少年心海底针……”崔棠叹气。
没有免费吃的冰粉以后,下午客人果然少了许多,铺子瞬间显得空荡荡的。堂食的客人就三五桌,门口走量卖的蔗浆和金银花倒是一筒筒卖得飞快。
陈大虎对此颇有些惭愧。
毕竟是开业第一天,崔棠已经很满意了,她安慰陈大虎:“靠吃白食引来的客人只是一时的,得留得住客人才是正理。只有尝过了觉得味道好,才会再来买。”
“反正我觉得东家娘子做的吃食,比外头都好。”陈大虎憨憨地笑。
“溜须拍马……”崔棠听见身后传来嘀咕,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抬头果然是穆云大步流星地往外走去。
“哎——”崔棠喊他,“你去哪儿啊?”
“左右现在闲得很,我出去逛逛,记得让贺姨给我留饭!”
“少不了你的!”崔棠扬声道。
怎么一个两个都惦记着阿娘做的饭,崔棠吃惯了倒真不觉得有什么特别。她继续埋下头去算账,一边支着耳朵听着铺子里的动静。
“佛诞日你穿什么衣裳?”声音来自窗边那桌穿石榴红襦裙的小娘子。
“穿什么有甚要紧?不过备了条象牙白的裙子配竹青色广袖衫。”一个背影看着珠圆玉润的小娘子漫不经心地道,“倒是要早些去抢位子,不然那斋饭就没了。”
“斋饭不是日日都有吗?”
“哎呀你刚来安吉不知道,这佛诞日那些饭馆食肆最忙了,都做了自家最拿手的素斋去献佛。佛前供一轮,再分发给香客。平日里可吃不到呢!”
……
崔棠听前头的佛诞还没什么,听到后面眼睛一亮,悄声问陈大虎:“佛诞日供佛的吃食只能做素斋吗?饮子或者甜品行不行?”
陈大虎是本地人士,又长混迹在街头巷尾,对这不要钱的斋饭最是熟悉了:“应当可以,往年也有茶铺进些药茶,点心铺子供过莲花糕一类的。”
崔棠心生一计,佛诞日可是扬名的大好机会!
那边厢,穆云说是出门转转,其实并未走远。他绕到铺子后门对面的一条巷子,闪身进了户不起眼的民居。
“少主!”里头等着的男子正是那暗卫苍术。
“何事?”穆云沉声问。
苍术有些迟疑地掏出封信,递给穆云,斟酌着用词:“家主传信,请您南下,若是,若是——”
穆云截断他话头:“若是不去就打断我的腿是吧?”说着拆开信来看,只见上头写着:
臭小子,下个月见不到你,就休想从钱庄取一分钱!
穆云愣了一瞬,问道:“现在我们手里还有多少余钱?”
苍术苦笑:“从长安出来得匆忙,只带了30两银,一路上花了些,照您吩咐租了这院子一年,还剩十两。”
他还没说,自己和兄弟们的月例也断了,最近都开始去做工换米粮了。当然,他们把这称作埋伏打探消息。
穆云徐徐开口:“这样,菖蒲几个先去明州,你留下等消息。”
苍术应声,转身便去安排。为什么吃苦的总是他……
穆云负手望天。
十两银即是十贯钱,换做以前他还真不放在眼里。也是近来才知道,这已经够普通人家生活很久了。
他突然有些后悔,早前怎么就拒绝崔棠给的工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