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反方向的钟

作品:《捕猎一株水仙

    苏利雯恃酒行凶,另有十几年的工作履历和人脉资源傍身,两三句话就让制片中心的副总停在了杠头上。制片中心的副总于是大喝一声、举起白酒壶,此刻哪里还有甲方、乙方之分,脑子里只剩一个念头——不能被女人灭了威风。


    他一口灌下一壶,然后阴恻恻地看了侯蒙蒙一眼:“看来我们小侯的眼光很高啊。”


    可怜侯蒙蒙一个人站在漩涡的中心,犹如半只脚掉进沼泽地,死是死不了,却也脱不了身。


    景绮把目光撤得很远,如同通过一个广角镜头看着场上的每一个人。直到收到一个焦急的求救眼神。


    何天畔?有他什么事啊。


    景绮嗅到了一丝八卦。她抿了一口茶,含在嘴里漱了漱,仿佛是一种热身运动。然后她起身走进了漩涡。当然,她不可能是为了送何天畔人情。对于真实世界的人和物,她的同情心不算泛滥。


    “没想到于总是这么热心肠的人呀。上海的结婚率能不能提升,就得靠你们了!”景绮上来就对着制片中心的副总一顿夸,然后她拉着苏利雯的手,说道,“我突然受到了启发,我们公司还有很多和蒙蒙一样优秀的单身女生和男生,找机会和你们好剧TV搞个联谊活动呗。到时候男男女女,自由活动,定定心心好好择偶,都算是给大家积功德了呀。是吧,于总。”


    制片中心的副总笑容尴尬,只能点头。


    “那这事,我做主,就请你主办了噢!”景绮没有给他拒绝的空间,立马提起红酒杯号召众人,“来来来,我们一起敬于总。感谢于总为上海结婚率做贡献!”


    她笑语盈盈、夹枪带棒,甚至暗示何天畔带着制片中心的几个年轻人接连去给于炀敬酒。车轮战,足够这位热心的副总醉到明天下午。


    如果景绮没记错的话,刚刚这位副总还在说周六一早要带孩子去钢琴考级,醉成这样,估计是很难履行责任了,只能祈祷他的妻子是个强悍的,好好训他一番,教他如何踏踏实实做人。


    饭局散场,众人又组织起K歌局。景绮毫无兴致,搬出“好妈妈”的名头溜回家带孩子,顺带不忘给何天畔发去一条打趣的消息,“加油啊,明年等着喝喜酒”。


    何天畔发了个无语的表情,警告景绮不要瞎讲八讲。


    踏进家门的时候,才不到九点,尽管还带回一堆工作,景绮仍旧直奔Kingsley的卧室。


    对于一个妈妈而言,宇宙存亡都没有抱自己的孩子来得重要,何况人间这点烂俗的事情。


    水蓝色的卧室里,黄真芳正在哄睡Kingsley。


    一老一少,胡说八道,听得景绮是眉毛乱跳。


    “外婆,我睡不着,你给我讲个故事吧。我想听《小王子》的故事。”Kingsley用普通话说道。


    “撒么子?我们本地人没有小王子的,我帮你讲讲《滑稽王小毛》。”黄真芳用浦东本地话回复。


    “王小毛是什么猫?他也有小狐狸吗?”Kingsley一半普通话一半浦东本地话。


    “他是人呀,人帮狐狸哪能好待在一起的。”黄真芳继续用浦东本地话回复。


    “外婆瞎讲,麻麻说总有一天我也会遇到我的小狐狸。”


    “你妈妈骗你的,你要是真的看到狐狸,你胆子那么小,肯定要吓死了。到时候又要哭着叫我‘外婆外婆救救我’。”


    “不会的!”三岁小男孩忽然从被子里弹了起来,学大力水手抬高手臂,誓要捍卫自己的男子汉尊严。他直接丢弃普通话,切换到浦东本地话和外婆对抗。


    结果自然是被他的外婆拍回了床上:“快点睡吧。再不睡就只能跟你外公一样当个矮萝卜头了。”狠心的外婆直接捂住他眼睛,强行让他回到黑暗世界。甚至不忘踩了远方外公的痛处。


    一分钟后,Kingsley还在被子里扭来扭去、翻来覆去,被子都被绞成咸菜干。


    “外婆——”山穷水尽时,他开始撒娇,“妈妈还没回来嘛。我好想妈妈啊。”


    “你在梦里也可以想妈妈。”黄真芳不吃装可怜这一套。


    “妈妈肯定也想我的。”


    “你妈妈在上班班,没空想你。你乖一点,不要让你妈妈分心。”


    “我最乖了!”Kingsley小朋友拍拍胸脯,表扬自己的时候从不脸红。


    好不容易安静五分钟,门外的景绮差些就要踏门而入了,结果发现Kingsley是装睡。


    趁着外婆走神,Kingsley的手悄悄地从被子里探了出来,晃晃悠悠地去够IPAD。


    “Kingsley!”


    不妙!是他妈妈的声音!她好像有点生气。


    小机灵鬼于是立马掉转方向,跳下床,赤着脚就往景绮身上蹦。他比这个年纪的小孩要长得高一些、肉一些,景绮准备不足,差些扛不住冲击,费了很大劲才抱牢他。


    “姆妈。”他趴在她的肩膀上,兴奋得乱翘脚脚。


    景绮被牛奶般的声音和气味包围,一瞬间什么忧愁与怒火都消失无踪。她毫不吝啬自己的亲吻,在他后脑勺的发旋上连亲了好几下:“乖宝。”


    场面温柔动人,是冬日午夜的一簇烛火,却被外婆一盆冷水差点浇灭:“你个小胖子快下来。”黄真芳宝贝自己的外孙,但更心疼自己的女儿,她扶着景绮的手臂,低声数落道:“你快把他放下来,待会儿又要腰酸了。”


    “没事的,就抱一会儿。”


    “你自己的身体,自己知道。你看你回上海才多久,就瘦了一大圈,背上捏起来都没有肉。我今天烧了酒酿黄豆猪蹄,你待会儿去吃点好好补一补。”


    母女情深,浑然不管正在生气的Kingsley,他小小的胸膛因此起伏得越来越澎湃。


    “我、不、是、胖、子!”被戳伤自尊心的Kingsley在沉默中爆发了,他声如洪钟,好像猛然冲上岸的潮汐。


    “外婆才是胖子!外婆比我胖得多得多!”


    “你个小赤佬,胖胖的多好呀。外婆胖了一辈子,这叫心宽体胖!反正外婆又不用当小王子。”叉着腰的黄真芳一招制敌。


    Kingsley没能打败外婆,索性趴在景绮的胸口捶拳哭诉:“妈妈,这个不是外婆,这个是大灰狼变的!”


    “外婆逗你玩呢。”景绮将Kingsley抱回了被窝,一只手揉着他的小脑袋,一只手在床头柜上抽出小王子的绘本。


    Kingsley继承了景绮一样的沙发,浓密、乌黑、自带小卷。任凭景绮的手怎么替他顺毛,仍旧有发丝倔强地翘着。


    他好想做妈妈的乖宝,快快睡着,但是——外婆说他是小胖子啊,这怎么能睡得着。


    Kingsley坚决不要带着怒气过夜,于是翻身抱紧妈妈:“妈妈,我不喜欢外婆。以后我要跟着你一起上班。”


    刚准备离开房间的黄真芳一听有人在投诉自己,立马“哟!”了一声杀了个回马枪:“外婆下午去接你的时候,你说什么!你说世上只有外婆好!真是个没良心的小赤佬!”


    Kingsley躲在景绮的怀抱里,被景绮拎了拎耳朵才无辜地解释起来:“那是因为我坐在外婆的噗噗车上,脑子被吹坏掉了,瞎说的。明明世上只有妈妈好!”


    他往景绮的怀里又拱了拱,景绮和黄真芳相视一眼,都被逗得笑成一团。


    简直是杀敌八百自损三千的一把好手。


    不过反应过来的景绮,对黄真芳也略有微词:“妈妈,不是说了让你不要开电动车带Kingsley去玩嘛。”


    “电动车最方便呀,而且电动车有什么危险的啦,我从小到大送你都是电动车,哪次不是平平安安。”


    景绮已经到了不会和妈妈辩论的年纪,提醒了两句便选择认输:“行行行,不过你头盔一定要戴好,不要闯红灯,也不要开太快。”


    “我有数的。”


    黄真芳又一次打算离开房间,结果Kingsley再度出言挑衅:“外婆的噗噗车超超超快的,biu一下就到家了。跟Daddy的车车一样。”


    “哪能会一样!你Daddy开的是跑车。”黄真芳冲他叫嚣,他才不管,搂住亲妈就万事大吉。


    眼看墙上的分针又走了几步,窗外的月亮又升了几度,景绮只好苦笑着打断婆孙间的战争,让黄真芳先去客厅休息。


    壁灯洒下若有似无的昏黄,照亮蓝色小床上相拥的母子。


    万籁俱寂,连风都不再说话,只留下景绮读绘本的声音。她咬字十分清晰,又带了点江浙独有的柔软,如真似幻,连床头那朵永生玫瑰花仿佛都有了芬芳。


    Kingsley昏昏欲睡,长长的眼睫毛安静地耷拉着,但越是这种时候,他的小嘴张张合合越是密集。


    话痨,也不知道是随了谁的基因。


    “妈妈,Dadd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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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才给我打过电话了,他说这次他自己来接我。”


    “Daddy说我拼的迪士尼城堡很不错,又给我买了个SuperMario的乐高,超超超大,手机都拍不下呢。”


    “Daddy说等我回去要一起拼乐高,还要一起去迪士尼!”


    他巴拉巴拉,好像唐僧念经,景绮抚摸着他的额头,好不容易才插进一句:“Daddy真的好爱你哦。”


    “我也爱Daddy!”几乎没有停顿地,他又加了一句,“但我最爱妈妈!”


    接着他便沉沉睡去,整个人笼罩在一股暖烘烘的、温柔的、犹如日出时分充满希望的氛围之中。


    景绮贪婪地享受着此刻。


    她再一次感慨她这样一个拧巴的、挣扎的、习惯佩戴面具的、渴望爱却不懂表达爱的人,怎么会生出一个这么活泼可爱嘴又甜的小孩子。


    真是上天恩赐,阿弥陀佛。


    王铭乔一向言出必行、效率拉满。


    第二天他便亲自飞到了上海,并且用一听200ml的可口可乐成功让Kingsley答应提前回香港过圣诞。


    Kingsley大概是觉得留景绮一个人在上海孤孤单单很没有道德,于是拿出了毕生的演技。他趴在王铭乔的肩膀上,脑袋歪歪扭扭地耷拉着,眼眶里有眼泪摇摇欲坠、来回翻涌,而眼睛正对着的那一双小手正不安地在王铭乔的西装上胡乱抓着。


    仿佛他是被王铭乔生生绑走的。


    景绮看破不说破,只是扯了扯他的耳朵,嘱咐他“不要闯祸”。


    “妈妈真的不跟我们一起回去吗?”Kingsley的食指绕着景绮的头发,不舍愈演愈真。


    “妈妈要工作呀。”


    “妈妈要工作,Daddy也要工作,妈妈和Daddy为什么不能在一起工作。”童言无忌,一击致命。景绮此时此刻其实很想控诉一句“妈妈和Daddy又不是没有在一起工作过”。可你Daddy不干人事啊,害你妈妈受尽恋爱脑的苦。


    当年的伤身、伤心,应该是到了八十岁还会耿耿于怀。


    而王铭乔似乎不记得他给景绮带去的伤痛,倒打一耙:“Daddy的工作不够有趣,妈妈要去做更有趣的事情。”


    “什么是有趣呢?”Kingsley又问。


    景绮假装自己没听到这么高难度的哲学问题,硬生生地扯开话题道:“Kingsley,你在半山老宅的时候,要多多照顾奶奶知道吗。”


    “放心,我会哄得奶奶很开心的。”


    “那奶奶要是给你红包,应该怎么办?”


    “……”Kingsley支支吾吾,不肯说正确答案。


    他对钱已经有概念了,他知道有钱可以做很多事情——可乐需要钱,乐高需要钱,书本需要钱,Daddy的车车需要钱,外婆的麻将需要钱,妈妈的梦想也需要钱。


    钱是某种程度上的自由自在和无所不能。


    然而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景绮不希望他在什么都不懂的时候就成为不劳而获的俘虏。她对Kingsley没有太高的期许,但成为双手朝上的纨绔阔少总是不行的。


    因此她盯着Kingsley的大眼珠,一定要他亲口说出来。


    “我会交给Daddy的。”Kingsley垂下眼角,微微叹气。


    景绮摸了摸他毛躁的小脑袋:“你的元宝罐子里已经存了很多零花钱啦。钱钱太多,罐子就要boom,爆炸啦。”


    “那妈妈再给我买个嘛。”


    就这么需要钱?景绮又问:“我们Kingsley最近是有什么新玩具想要买吗?”


    “没有。”


    “那你要钱钱做什么?”


    “不知道。”Kingsley摇了摇脑袋,他煞有其事地咽了口口水后,又说,“但就是想要。”


    “喔,小葛朗台啊。这点很像Daddy!”王铭乔笑着捏了捏他的鼻子。


    Kingsley当然不知道葛朗台是何方人物,但认为像Daddy是一句赞扬。于是他撒开了景绮的头发,一双小胖手绕紧了王铭乔的脖子。


    景绮在一边瞪王铭乔:“我儿子才不能做贪婪成性、薄情寡义的守财奴!”


    后者把她的怒气当成纸扎的,云淡风轻地、念经一般地说着“Clamdown”。


    呵,最恨他波澜不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