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卫非)落雪(生化AU)

    楔子


    狭长的洗衣房里没有窗户,即便是白天也一片昏暗,四面的墙上有不少黑色的斑块,像是凝固后的血迹,在时间的推移下现出道道裂纹。


    韩非缩在一个最里头的角落里,垂眼看着小臂上的伤痕,只见他的左手被冰冷的铁链拴住,即便镣铐四周围了一圈棉布,瘦削的手腕上还是布满了青紫的淤青。


    韩非此前已试过无数次,但无论他用坚固的镣铐砸烂身后的墙壁,还是举起长长的铁链狠狠甩在款式老旧的洗衣机上,发出阵阵巨响,都无济于事。


    他越挣扎,那手铐便将他禁锢得越紧。


    就在这时,“吱呀”一声响,洗衣间的房门被人打开,一道光束从外头照了进来。


    韩非下意识地低头,用手臂挡住了眼睛。


    来人没有立刻走进房间,只是默默站在门外,注视着安静蜷在角落里的韩非。


    韩非把头埋在臂弯里,他的头发有些长了,垂下来及至锁骨,又疏于打理,模样像是从前下城区地铁里头睡的流浪汉。


    门外的卫庄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想法刺了一下,他的影子在灯下被放大,拉长,一直延申到韩非的脚边。


    锁链的长度不足以让韩非够到门外的自己,卫庄心里清楚,没有人会比亲手给韩非戴上锁链的他本人更清楚。


    卫庄在原地站了不知多久,终于还是走进了洗衣间里,眼下的韩非看起来很安静,或许……


    他压下了心头的想法,俯下身来,伸手想要替韩非理理他的一头乱发,这时,低着头的韩非突然张开嘴,抬头猛地咬在了卫庄伸来的小臂上。


    韩非这一口显然是用了力气,犬齿深陷入肉里,带来一阵钻心的疼痛,卫庄的眉头皱了一下,抬起的右手又垂了下去,这一击他本可以躲开,可卫庄没有。


    卫庄很清楚他是怎么想的:一天中总有那么几个时刻,他恨不得同他的爱人一道死。又或者,比韩非更早死——


    这对他而言,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殷红的鲜血缓缓从被咬住的手臂流淌下来,染红了韩非的牙齿,血液滴落在瓷砖上,发出轻微的响声。


    像是谁人的眼泪。


    01


    1998年8月20日,浣熊市,美国。


    周五的傍晚,卫庄比平时更早下班,有幸搭上了从保护伞公司出发的最后一趟班车。


    他在一个月前和爱人辗转从加州搬到这处拥有迷人湖泊与森林的城市,却还从未造访过班车线路以外的地方,更别提欣赏城郊的自然风光。


    同事们戏称他是工作狂人,卫庄对此不置可否。


    班车就要到站,卫庄提着公文包起身摁铃,前排的女同事犹豫再三,终于转过头来,飞快地同他说:“周末快乐!”


    卫庄没有错过她脸上因激动而起的一点红,不动声色地将公文包换了只手,这时班车拐过一个转角停下,漫天血红的晚霞顷刻照亮了车厢。


    “你也是,”卫庄挥手与她告别,左手无名指上的婚戒在夕阳下闪烁熠熠的光,“周末愉快。”


    下一刻班车重新启动,年轻的女人看着缓缓关闭的车门,若有所思。


    卫庄刚进公司的时候就戴着婚戒,但从没有人见过他的配偶,卫庄亦没有同人提起的意思,便有不少人私下猜测,或许他仍是单身,无名指上的戒指不过是回避话题的借口。


    景观电梯一路上行,卫庄看着那辆印有保护伞公司标志的班车隐没在群楼之中,忽想起了午餐时同事的玩笑:


    “也不知道是先有浣熊市,还是先有了保护伞公司。”


    卫庄不觉得这个笑话有哪里好笑,但他不否认对方说的就是部分事实:保护伞公司在浣熊市可谓如日中天,有半数以上的市民都是其员工,毫不夸张地说,正是因为保护伞公司的存在,才让浣熊市这个原本偏僻的小镇在短短几年间彻底改头换面。


    “叮”一声响,电梯到了楼层,卫庄垂眼看着手上的白金戒指,没有径直回房,转而去了另一头供租客吸烟的露台。


    这栋公寓楼由保护伞公司搬迁前的旧厂房改造而来,虽然两年前翻了新,但架不住建筑本身的年纪,踏上露台的一刻,脚下的防腐木地板当即发出一阵嘎吱的怪响。


    卫庄对此早已习惯,他走到露台的边缘,在锈迹斑斑的栏杆前停下了脚步。他有理由怀疑,假如有人真朝这样岌岌可危的栏杆上靠去,只怕要出事故。


    或许这也是这栋公寓楼的物业费远低于浣熊市其他的原因之一。


    落日已彻底沉入了地平线下,卫庄在风中点燃了一支烟,没有一口吸入,只看着浅灰色的烟雾在残余的夕阳里缓缓升腾,最后随风散入了天边。


    卫庄注视着远处轮廓模糊的山脉,想起第一次驱车来到浣熊市的时候,曾在环山的高速公路上见过一个庞大的黑影,不等他看清那东西的全貌,巨大的影子就没入了茂密的山林之中。


    那时他猜测莫约是结束冬眠的黑熊,可惜一路上没人能与卫庄分享这则见闻。


    他低头深吸了一口烟,任由思绪飘飞出去,脑海中又浮现了早上到公司时,人力部门里那人满为患的模样。


    保护伞公司每月都会入职相当数量的新员工,却没有听闻浣熊市内有过什么住房短缺的新闻,卫庄眯了一下眼睛,比起租房问题,更让他在意的其实是保护伞公司作为一家药物研发公司,这两年究竟何以维持如此的扩张速度?


    毕竟,他也没听说世界的哪个角度爆发了大规模的新型疾病。


    这个念头在卫庄脑海中盘旋了不过几秒,便被他强行摁了下去,卫庄掐了烟,一股淡淡的菜香顺着晚风擦过了他的鼻尖,大约是楼里的谁家正在做饭。


    卫庄顺手将烟头丢进了垃圾桶,没花心思探究这股热腾腾的烟火气究竟来自哪位住户,自他搬到这栋楼以来,还未曾同任何一位邻居有过交集。


    从露台到公寓的距离并不远,卫庄却花了一些时间。他在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门牌号前停下脚步,掌心的钥匙已被他捂得微微发烫,卫庄很清楚他其实是在抗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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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是抗拒什么,难道他还能不回这个“家”吗?


    在两年以前,他就已经在婚礼上发过誓,无论健康还是疾病,他都会对他的伴侣忠诚,直到死亡将他们分开。


    直到死亡。


    卫庄深吸了口气,用钥匙旋开了房门,扑面而来的是一阵煎牛排的浓香,卫庄眼皮一跳,他确实在露台闻到了这阵香味,却全然没想过它竟会来自自家的公寓!


    他的心跳倏而变得剧烈,仿佛要在胸腔内炸开一般,卫庄的嘴唇动了动,最后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有那么一瞬间,他脑海中又浮现出了昨晚的那个梦。


    狭小的洗衣间,地板上的鲜血,还有……他爱人锋利的牙齿。


    卫庄的脸色有些发白,因为那与其说梦,倒不如说是他的记忆,被人发疯般死死咬住的痛感似乎犹在,他下意识地朝外套的内袋探去,那里头有一柄便携的军刀。


    手指触及刀鞘,带来一阵冰凉的触感,卫庄的喉结滚动,一颗心跳得像是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一咬牙,还是将手收了回去,就在这时,屋里有人唤了一声:“卫庄?”


    卫庄重重吞咽了一下,循声走入了屋内。


    韩非听见脚步声回过头来,他套了条宝蓝色的围裙,上面巨大的logo彰显着这是买牛奶得来的赠品,和韩非里头一身昂贵的品牌衬衣越发格格不入:“你回来了。”


    卫庄不知道这究竟算是“如愿以偿”,还是“意外惊喜”,他失魂落魄地看着餐桌旁的男人,只觉得过往种种颠来倒去,竟叫他疑心在浣熊市的一个多月才是一场梦。


    或许一切本该如此,卫庄看着眼前熟悉地身影出神地想着,那些辗转难眠的夜晚,洗衣间里传来的仿佛来自地狱般的嘶吼,还有他身上数不清的大小伤口、咬痕,怎么想都只该是一场梦。


    既然是梦,那就总有醒来的一天。


    卫庄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这一句,如同抓着他的救命稻草,又像是祈祷般的自我催眠。


    韩非顺手熄了火,转身就见卫庄正魂不守舍地看着自己。他的心跳得厉害,脸上的笑意却灿烂,余光瞥见卫庄脚上的短靴,笑着说:“今天这是怎么了,不想换鞋?”


    他的话音未落,卫庄突然走上前来,一把将韩非搂入了怀中。


    韩非觉得这哪里是“拥抱”,卫庄分明就像是用力将他嵌入怀中,就像是要让自己成为他身体中的一部分。


    韩非缓缓眨了一下眼睛,感受到卫庄的体温,刚才那一刻他没看清卫庄的表情,但韩非完全可以想象,那究竟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自从那场怪病以来,他已经伤害过卫庄太多次,而每每他回过神来,看到的总是卫庄那双满是痛苦的眼睛。


    他亏欠卫庄太多,已然没法偿还。


    但至少,他可以竭力弥补。


    夜幕于无声息之中降临,韩非伸出手,缓缓回抱住了卫庄。


    此时此刻两人不约而同想到了一处,两年前在加州蓝天下的那场婚礼,仿佛已是上辈子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