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第 1 章
作品:《将医》 崇德十九年盛夏。姜国都城晏州。
蝉鸣声中,杜存荀踏入清风武馆,拐过擂台,打算继续为自己找一份差事。
“李叔,今儿有新活吗?”
李应正埋头登记名册,入目先是袖口一大块针脚错乱的补丁,补丁下一只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灵活一绕,眨眼间就抽走了他刚写好的一张雇帖。
“柴房鼠患三日,家猫无能,诚招能者灭鼠,事成之后可得母鸡两只。”杜存荀对着念完,趁李应不注意又拿起另一张雇帖,“院中树上结了蜂巢,蜂群蜇人,嗡鸣声吵闹,需能者驱蜂,事成之后可获大米一斤。”
都是些不痛不痒的差事,杜存荀伸手还要去翻其他雇帖,余光瞥见李应已经抓起了戒尺,当机立断缩回手躲过一劫,老老实实赔了笑脸,“我这不是着急为您分忧。”
李应收了戒尺,“没大没小。”
“李叔,咱们清风武馆也是晏州城里名气最大的武馆,怎么生意越做越小了……”杜存荀趁李应松懈,眼疾手快又抓了一把雇帖,张张看过,然而都和前两张雇帖大差不差,无非是一些抓鸡找狗的琐碎差事,报酬也不是真金白银,不是给米就是给布。
“大生意你瞧得上?”李应一把年纪抢不过她,坐回原位气得灰白胡子直抖,“那摘星榜上的雇帖,也不见你摘下一张来。”
“送命和卖身的活儿我可不干。”杜存荀将抢来的雇帖重新放回桌面,双手高举,脸上又露出一抹人畜无害的笑容,“我只想当一个安分守己的老百姓,卖卖力气,给自己挣口饭吃。”
李应就纳闷了,这位城东来财肉铺的年轻屠娘,怎么就一身蛮劲使不完。
每天天不亮就早起宰牛宰羊,下午得了空就来武馆找人切磋。他掌管比试者名册,卷卷有她名,场场无败绩。
本以为日子一长她会厌倦,谁承想她悟出了比试日日有,对手常常新,兜里却留不住几两银的道理,日日来武馆不为了上擂台,专来为难他,叫他为她物色一份来钱快的差事。
来钱快的差事往往有性命之忧,他以为她心中有数,便带她进里间去看摘星榜,谁知她比谁都惜命,死士不当,细作也不干。
他见她面容姣好,闭上嘴就是赏心悦目的一张脸,想举荐她去青楼里弹弹琴,陪人喝点小酒,又被她一句不至于卖身噎了回来。
哪里是缺钱缺到走投无路的人。
明明是来折磨他的活阎王。
心里正犯嘀咕,又见杜存荀单手撑着桌面,继续挑挑拣拣。
......懒得管她。
李应平息呼吸,执笔继续抄写雇帖,没写两个字,眼前又被那块补丁占据,杜存荀将一张墨迹未干的雇帖伸到他面前,“我要这个。”
老天爷,终于可以送走这位姑奶奶了。李应长出一口气,定睛去看——
为大夫季庄当一个月的武夫,护他周全。事成可得一百两白银。
前不久才贴到摘星榜上的雇帖,此刻竟又出现在面前......李应皱起眉头,抬手正要找人来问,杜存荀也皱起眉头,捏着雇帖语出惊人,“季庄突然招武夫保命,是医死了人?”
姜国不乏树敌颇多的大户,这些大户常常会花重金雇佣武功了得的江湖侠客来为自己保命,俗称武夫。然而,江湖侠客来无影去无踪,千金难求,一些没有门路的大户只能退而求其次,在府中召开比武,选出佼佼者。资质稍微差些的留在府中教幼子习武,天赋异禀的则带在身侧当续命的宝贝。
季庄一个自幼学医的大夫,总不会是心血来潮想习武,既是想保命,必然是招惹了惹不起的人。而季庄在城中出了名的安分守己,杜存荀能想到他招惹杀身之祸的路子只有一条,那就是医死了人。
李应不着急为季庄辩解,撇开是否,慢条斯理反问:“姑娘,你知道季大夫是谁的徒弟吗?”
“不知。”
“连州季妙手,季升。”
杜存荀不为所动,“那又如何?”
李应循循善诱,“你知道季升么?”
“不曾听说过。”
李应没想到面前这位姑娘虽然身手了得,见识却如此短浅,连季升都没听说过,转念一想,她正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身子骨看着也强健,想必没生过大病,也没请过几次大夫,心中反而戚戚然。
“也罢,你正体壮,未到疾病缠身的时候……”李应一想到自己半截身子入土的年纪,心中不免悲戚,但也没扯远,“季升医术高明,门下弟子不说上千,也有百来号人,只要是诚心拜师,饶是孤苦无依的乞儿,他也收入身侧言传身教。”
“季升虽然收徒随意,但放徒弟出师却十分严苛。季氏仿古制,出师前设有医考,十失一才可出师,即每治十个病人,至少有九个痊愈,才能出师。季大夫三岁拜入季氏医门,十六岁就得了“季十全”的名号,是季升收徒以来唯一一个不曾失手的弟子。因此,季升才在他及冠之前,破例准他出师。”
“医术这样高明的季大夫,能医死人?”李应揶揄她道,“姑娘你这话要是传出去,怕是要被人从街头笑到巷尾。”
身世如何都是废话,杜存荀只想问清楚一件事,“季庄为何要招武夫?”
李应笑呵呵仍卖关子,“姑娘你见过季大夫么?”
“有过一面之缘。”
“大夫样貌可俊美?”
李应问得直白,杜存荀一时竟答不上来。
她初遇季庄是在深夜,朗月高挂,季庄听见声响抬头,刚好与屋檐上一身夜行衣的她对视。剑眉星目,周身清白,是话本子里狐狸见了都会倾心的书生模样。
自然是俊美无双。
思及此处,杜存荀突然笑了,“难不成哪家千金要抓他做上门女婿,他不肯依?”
李应瞪她一眼,“我看你才干得出这种荒唐事儿。”
杜存荀笑得更欢,“您倒是懂我。”
李应插科打诨比不过她,清清嗓子道,“大夫上山帮一寨主夫人诊病,相传那压寨夫人貌若天仙,肤若凝脂,季大夫把持不住,把脉时多摸了两下酥手,寨主便要取他性命,杀鸡儆猴。”
“此话......当真?”杜存荀半信半疑,只当李应添油加醋故意忽悠她。
“季大夫不是圣人,既是男儿身,见到美人,就不免心神荡漾。无可厚非,无可厚非。”李应笑得耐人寻味,“季大夫样貌俊俏,在晏州城里也是排得上名号的美男子,并且至今还未婚娶,若不是压寨夫人也对他有意,寨主何必铁了心非要取他性命?”
这时端茶送水的伙计刚好路过,李应截住他,问这张雇帖怎么又放了出来。伙计将汗巾往肩上一搭,扫一眼便道:“阿来前天夜里被打死了,今早来消息时您不在,馆主就新写了一张,吩咐说不必送进摘星榜。”
“怎么死的?”杜存荀问。
“说是他当上武夫不到三日就发了狂,不知是被人下了药还是本来就有病,夜里举着刀见人就砍,说话说不清楚,绑也绑不住。季大夫说能治好,其他人怕当下治好,也难保日后不会伤人,陆老爷就叫人将他乱棍打死了。”伙计摇头,“季大夫也是傻,大庭广众之下替疯子求情......谁不知道照大姜律法,疯子都要就地处决……”
伙计说完就走了,李应心知杜存荀会知难而退,从她手里要抽出雇帖,不料她竟死死抓着不给,“我就要这个。”
李应幽幽来了一句,“你也看上季大夫了?”
杜存荀皮笑肉不笑,“我这不是给自己挣点嫁妆,省得您整日操心我的终身大事。”
这话开了李应话闸,“不是我想操心……你说你好好一个姑娘家,单在武馆里比武也挣了十几两银子,拿这些钱去置办一身好看衣裳,脸上再抹些脂粉,编个时兴的发髻,就是路边摘朵野花挂耳后,再闭上你的嘴,不知道能迷倒多少公子……”
杜存荀不多听李应自言自语的废话,捏着帖子细看,却发现还有一道难关要过。
季庄在本地并没有私宅,原也不是晏州人,如今寄住在陆府里,专为陆家人诊病,只在闲时出门为普通百姓看病。而这陆府贵为朝廷官员居所,闲杂人等不得随意入内,但武夫需与雇主同吃同住,寸步不离,她想要当护季庄周全,需得同住府中。
因此,她需要经过府中另设的比试和身世查验,最后才能签下字契拿走定金。
比试好说,身世倒有些麻烦。
真要查起来,她可不经查。更何况查她的不是别人,是陆家。
这一年来,她偷过陆家不少东西。光是陆家老爷的密信就截了三封,挨了暗卫两刀差点没命,更别说那后厨中的烧鸡、小姐闺房里吃剩的桃花糕......
可一个月就能拿一百两白银,报酬实在诱人。更何况季庄心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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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一塌糊涂。
暂且不提阿来的死是否是有人故意陷害,连疯子都想保的季庄,估计真受伤了也不会怪她,更不会找陆老爷挑她的刺来克扣酬金。
再三权衡后,利大于弊。杜存荀一咬牙,打算赌一把。
——
陆府的比武不算隆重,府中大院简单搭了个一人高的木台子就算是擂台。
府外门口支着一张矮木桌,桌后安安静静坐着一位老者,他面前摆着纸笔,用来记下前来比试者的名姓。擂台下起哄声如浪潮般时起时落,老者的眼皮也随之半开半合。
又一浪欢呼声从身后袭来,苍老的眼皮往上抬一抬,看见一双粗糙布鞋。
“名字。”老者照常提笔,看也不看来人的脸。
“在下杜存荀,来自清风武馆。”女子拿掉头上遮阳的草帽,手背一擦额头上的汗。
“女子?”老者闻声抬眼,额上褶皱层层叠叠。清风武馆派来的差役并未说明这从无败绩的杜存荀是个姑娘。
“女子不能来比武?”杜存荀皱眉。
老者没答话,只上下打量她一眼。粗布衣裳,脸上不涂抹脂粉,颈上腰间没有配饰,一头乌顺光亮的长发只用一把式样简单的木簪子随意定住。
不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再细看,饱满额头下一双剑眉英气逼人,举手投足间,姿态没有男子那般粗犷,但也没有寻常女子那般拘谨。
素面朝天,不刻意遮掩故弄玄虚,一脸正气,也不像刻意来捣乱的市井混混。
于是低头落笔,“只要是良民,都能来。”
写完姓名又问:“哪里人?”
“晏州人。”杜存荀怕自己看起来不像良民,补道,“我在来财肉铺当屠娘,您不信可以派人去打听。”
“你赢了自然会有人去打听。”老者不咸不淡朝她摆摆手,“进去吧。”
杜存荀不多逗留,一路无阻进了中庭。院里满满当当都是人,除去等待着上台一决高下的武者,更多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看客。
眼下这一场的胜负已经分明,只见一狰狞刀疤脸正将败者坐在身下,铁拳攥紧败者头发,连带着将那人脑袋扬起,把血迹斑斑的脸露到众人面前,“大伙看看,这张脸长得多俊俏!”
台下一阵哄笑。
刀疤脸空出一只手从腰后慢条斯理摸出一柄匕首,操着粗哑的大嗓门问,“大伙来选!划拉左边还是划拉右边!”
“左边!”台下一人高呼。
“右脸!”有人扯着嗓子喊。
很快,台下分出两派,各自兴奋起哄着。
杜存荀见怪不怪,贴墙绕过人群,打算先讨碗茶水解渴再上台攻擂。
要知道,姜国比武最大的看头,不是看台上的人武功多么高强,而是看比出胜负后,胜者如何折磨败者。对胜者来说,如果手段足够残忍,不仅看客尽兴,也能威慑其他攻擂者,一举两得。
掌茶的老奴老眼昏花看不清台上局势,单是从排山倒海般的起哄声中辨出几声呜咽和呻吟,就深深叹了一口气,“苦命的孩子。”
杜存荀将碗中茶水一饮而尽,见老者一门心思都在擂台上,便提起茶壶自己给自己又斟了一碗,好奇问他,“被打的那人您认识?”
“他叫关风,前两日刚进城,也不知道是遇到什么大事,铁了心要赢下比武,给大夫当武夫。”场面血腥,老者不忍再看,忧心忡忡转向杜存荀,“昨日他被砍下两根手指才得以下台,一说话就咳血,大夫想为他续断指,但那刀疤脸早已经将断指扔了,等大伙找到断指,早已经耽误了时辰,大夫忙活了一夜都没续上。”
断指续不上,本以为他能知难而退,谁知今日又拖着残躯上台,被人打得半死不活。
“就为了这一百两银?”杜存荀舔舔唇,又问。
老者摇摇头,“单是擂台上就打不过,光拿命去耗,顶什么用?就算他能撑到最后,也是命不久矣,老爷不会同意他来当武夫,更别说拿钱......”
正聊着,杜存荀就听见一片起哄声中有人不满。
“他伤得那样重,当真不能叫停?”那声音问。
“这台上的事情,咱真的管不了……”
“那就不比了。我不招武夫了。”那声音又说。
此话一出,杜存荀循声追迹,烈日下一眼认出一袭白衣的季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