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傍晚，化妖寻至烈冥启时，他正独自一人坐在妖族大殿之外不远处湖泊旁的树荫下，目视前方专注地思考，并未注意到女人的靠近。


    微风轻启，湖面水波荡漾，粼粼而散。


    待化妖的倒影出现在湖面上，烈冥启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身后有人，连忙站起身行礼：“您怎么来了？”


    化妖面色柔和，露出淡淡微笑：“在干什么？”


    “我啊，”烈冥启两手一摊，随意地应道，“没干嘛，坐在这享受夏日里的片刻清凉。娘，您知道吗，前几年您种下的野荷已经生出了花苞，过不了几月便能够绽放了。”


    “嗯，这样便好。”


    化妖垂下眼帘，又缓缓抬起，柔和的目光中重新染上了一丝往日的寒意。视线慢慢扫过少年的脸庞后，她的言语中夹杂了几分试探：“小启，你听说过昨日雾野森林起火的事情吗？”


    烈冥启在一瞬间有明显僵硬的神情，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原状。


    “嗯，听说过。”他诚实地回答。


    “当时你在哪里？”


    “就在附近。”


    “附近？”


    “森林的附近，离这里也不远。”


    烈冥启低下头，心脏砰砰直跳，双手不自觉地握紧。


    化妖双眼微眯：“你确定你是在森林外？”


    “……”


    烈冥启抿唇，将头埋得更深，不敢看向母亲已略有些严肃的脸庞。化妖见状，也没有责怪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无奈不言而喻。


    “你并不擅长撒谎，小启。”化妖开口，“但我无意斥责你，现在，我需要你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能做到吗？”


    “能。”烈冥启的声音几乎微不可闻。


    “首先，你为什么会去森林？”化妖问，“我知道近日神树被不明原因严重污染，但是我早已让你前去净化，这么长时间过去，这项任务应该完成了才对，何必又在此时返回现场？”


    “因为……我只是想去再检查一遍，确保古树附近的所有污染源都被处理完全。”烈冥启答。


    这番话倒是不假。处理好污染后一周内是最佳检测时间，如果没有复发，就说明净化到位，他的任务才能算是圆满完成。


    化妖颔首。


    “好，第二个问题……”


    她的眼神又凛冽了几分，少年丝毫未动，没有勇气抬起头。


    “为什么使用神火？”


    如他所料。


    烈冥启的双眼紧闭又睁开，僵直地坐在那里，像一个犯错后认罪的儿童。


    “因为我打不过他。”


    化妖瞬间敏锐起来：“他？”


    “那天我检查完毕后，被一个男子袭击了。我看不清他的样貌，但是他没有翅膀，应该是妖族或者人族。他的妖力异常高强，施术果断，下手极狠。如果不使用神火，我很有可能命丧此地。”讲到这里，他的眼神却变得更加坚定起来，“母亲，我知道我不应该私自暴露自己会使用神火，可是为了活命，我真的迫不得已。”


    “你可知神火破坏性极强？”


    “我知道。”


    “那你可知，一旦让他人知道你会使用神火的事实，会引来多少麻烦？”化妖眉头微蹙，“我现在只能对外宣称你是天赋异禀，偶然间习得了这项妖术。况且，这次是雾野森林，万一下次是在妖族要地，神火带来的族群的损失又该如何修复？”


    “母亲，我明白。”说到这里，烈冥启不自觉地提高了声音，“我知道您也心系族群的得失，但在我看来，不能因为害怕暴露就让自己殒命。”


    化妖听罢，纵有万千话语在胸腔中翻涌，也不再开口说什么。


    她既是首领，也只是一位母亲。


    沉思许久后，化妖冷静下来，收起了眉眼间的锐意，轻声询问道：“那人为何会袭击你？”


    “我不清楚，而且，他一定另有所图，在击倒我后便直奔神树而去，好像要对树木施展妖术，但是并没有成功。”


    “你身体有没有事？”


    “受了一点伤。”


    “重吗？”化妖脸上隐隐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烈冥启连忙摇头：“皮外伤罢了，我已经去过医馆，那边的医师帮我开了一些外用药方。”


    “好，你记得要按时敷用。”化妖叮嘱他，“在觉醒之前，万万不能让他人发现你是天选之一，除非……”


    化妖顿了顿，再次望向少年的脸。


    “除非你真的自身难保。”


    听到这句话，烈冥启紧绷的神态终于放松下来，郑重地点了点头。


    “嗯。”少年对上化妖的目光，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您放心，我一定会注意的。”


    “还有，之前你说要收徒的事情，不用等她妖术进步了。”


    “什么？”烈冥启一时间有些错愕，“您之前不是说，为了测验她的潜力，要等她妖力达到一定水准才能同意我成为她的师父吗？”


    化妖摇头。


    “不必了。”她言道，“现在起，我批准你收那个女孩为徒，在一周后的拜师大典上。”


    ·


    距离起火一事已经过去了整整一周，森林中大部分损伤都已重塑完成。在此期间，七狱一直在默默练习妖术，尽管仍然没有实质性的进步，也不再如先前那般懈怠。


    临近师徒选拔的日期，全族上下都十分忙碌，就连风岚也似乎被安排了相关任务，接连三天没有回家。不过他每天晚上都会派纸鹤传递书信给七狱，询问她今日是否安好，当然，他得到的都是肯定的回答。


    趁着家中无人能够知晓她的行踪，在一个月明星稀的夜晚，她照例给风岚传递了一切安好的纸鹤，便带着暗格中的小木盒，悄悄溜出了房屋。


    情蛊已成熟，现在是卖掉的最好时机。


    凭借模糊的印象再加上妖术的辅佐，七狱成功来到了黑市的入口。她曾在养父母留下的遗物中翻到过进入黑市的方法，需满足两个条件——特定的地点，以及特定的妖术。


    地点无疑已经正确，至于妖术，虽然据说极难习得，对她而言却并非难事，甚至十年前便已成功过一次。说来也奇怪，她只是一个妖力薄弱的女孩，竟然能够枝附影从，施展出如此复杂的妖术。


    不过能进入就好，有钱拿，干嘛还管那么多呢。


    一开始，由于时间间隔许久，七狱有些担心自己会因忘记妖术而无法进入，甚至有些忐忑不安。不过这份担忧在踏入传送门的一瞬间便烟消云散。


    黑市是一个封闭的空间，景如其名，内部昏暗，只有挂在半空的烛灯提供微弱的光芒。这里人流稀少，中心是一条窄小的石路，道路两旁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摊，身后便是空间的边界。


    七狱大致扫视了一眼周围小摊贩卖的物品，琳琅满目，都是在妖族普通市面上难以见到的珍品：妖灵丸，传说一颗便能提升百倍妖力；抑制剂，能够抑制全妖形态时的狂躁状态；剧毒针，可以注射至血液，使自己全身带有毒素。


    有的摊铺无人看守，但被妖气环绕，也有商人就站在一边，见年幼的七狱独身一人通过传送门出现在他们面前，不免有些诧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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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狱无视这些赤裸的目光，径直朝里走去。


    “喂，小孩。”


    行至半路，有人喊住了七狱。


    女孩闻声转过头，见一个男人站在不远处的摊铺之后，朝她幽幽地笑：“这看上去不像是你能来的地方吧，怎么溜进来的？”


    七狱也懒得多说，她需要赶在风岚再次寄信前期回到家里，没有时间与他周旋：“我来卖东西。”


    听到这句话，男人显然更加意外。


    “你能卖些什么东西？”


    “蛊灵。”七狱将木盒拿出，平放在手心，努力让自己显得更像一个成熟的商人，而非客人，“您需要吗，上等的二十年情蛊。原本打算再向里走一些，如果您要，我便卖给您。”


    男人盯着她，昏暗的灯光闪烁，映射在男人脸上，愈发显得阴森可怖，表面上装作淡定的七狱心中也不禁有些发毛。


    黑市里的人……还真有些心怀不轨的样子。早知如此，我就听从风岚的话，这段时间暂时不要进来了。


    现在如果出了事，谁能来救我？


    七狱又开始在脑中胡思乱想，越想越感到害怕。


    但这样的恐惧仅仅持续了几秒。不一会，她便看见男人咧开了嘴角，露齿一笑。


    “算了，我又玩不来这种东西，你往前走吧。”


    七狱顿时松了一口气。


    未曾想，还没来得及迈步，便听见前方另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你开价吧。”


    这个声音有点熟悉，但七狱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这情蛊，我要了。”


    不远处，一个黑影立在路边，见她驻足后便朝她的方向走来。待他靠近，七狱这才发现此人身形高大，身着黑色长袍，用面罩遮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两只眼睛。


    看上去比刚才那位更具攻击性，还是答应为妙。


    “一口价三万妖石。”七狱道。


    其实正常来说，二十年蛊灵的价格最高只需两万五妖石。秉持着对方可能会讲价的经验，她有意将价格抬高了一些。


    “好，成交。”男人道，“给我地址，我日后会派人送至你的家中。这是我的灵牌。”


    黑市交物不交金。购买者需要交出自己的灵牌作为其佐证，上面记载着购买人的气息。等到卖家收到应有的财款后，灵牌会自动消散，代表双方交易完成。如果购买者在约定时间内没有将约定的财款交给对方，虽然至今未发生过，但传言所说，灵牌会给予购买者足以致命的惩罚。


    对方回应的如此迅速，使七狱愣了一秒。


    一句话还没说呢，就成交了？


    这人看上去如此凶猛，怎么感觉……还挺笨呢。相差五千妖石啊！


    但既然赚了大钱，七狱自然不会跟他计较。她眉眼弯弯，笑脸盈盈，将手中的木盒恭恭敬敬地双手递给对方。男人伸手接过，打开查验后，在暗中朝她点了点头。


    交易完成，七狱与其道别后转身离开，还沉浸在获得意外之财的欢喜中，丝毫没有注意到男人目光的变化。


    在她身后，寒光闪过，男人收起了另一只手中紧握的匕首，随后缓缓摘下面罩，露出脸部尚未痊愈的醒目伤疤，静静注视着女孩欢快的背影。


    “你那天遇到的人是她？”


    无人可见的角落里，另一个黑影缓缓言道。


    男人将手中的木盒收进腰间的锦囊中。


    “不是。”


    他转过身，径直朝黑市深处走去，再没有回头。


    七狱并不知道，她已经两次与死神擦肩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