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夜晚的东京湾。横跨而过的白色大桥亮起了灯光，连接着两边繁忙的夜景。


    气温不算低，但踩在沙滩上时，沙子的触感依旧带着些凉意。目光所及之处隐约能看到其他人的身影，听到飘来的交谈与笑闹声。


    真安静啊，我们这边。


    我沉默地走在黄濑凉太的身边，良久，还是开口打破了沉默。


    “······虽然我不介意继续见面。”


    我看着前方落在沙滩上的海鸟，有些无奈地轻声说道。


    “但如果会让凉太你感到痛苦或者尴尬的话······嘛，以后还是算了吧？”


    “不要。”


    黄濑凉太没有转过头看我，只是低声说道。


    “我不要。”


    “哈，真是任性的口吻啊······那总之今天先解散？什么时候冷静一点了，再来找我吧。”


    “葵，生气了吗？”


    黄濑凉太停下了脚步。


    我转过身，只看到这个身形高大的家伙低下头，像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在罚站一样。


    “讨厌······我了吗？”


    黄濑凉太神色低落，那双睫毛纤长的蜜糖色眼睛微垂着，轻声说道。


    海湾边的晚风掠过他黄色的头发和花哨时尚的外套衣摆。周围本来就有些昏暗，他的双眼并没能够反射出任何高光，于是显得越发暗沉了。


    “我还不至于因为这种事情讨厌你吧，凉太。”


    我看着他，无奈地放缓了声音，温声安慰道。


    “啊，年轻的时候对有身体关系的人产生错觉，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说不定你再过两天就改变心意了呢？反正我也不会逃跑，还是下次再······”


    “才不是错觉！”


    黄濑凉太猛然抬起头，看向我，眼神异常认真地大声说道。


    “我是真的、真的喜欢你！”


    “不管是在做擅长的事情的时候游刃有余的样子，还是有些时候露出脆弱的一面的样子······不只是身体而已，葵的一切，我都喜欢！”


    “我知道我在葵的眼里，大概只是一个轻浮的小鬼吧。”


    黄濑凉太上前了几步，直到与我之间的距离不超过二十厘米，才低声说道。


    “但现在这种心情，我从来没有过。”


    “【不是你的话就不行】，如果葵还是无法相信我是认真的，那我······”


    ——“够了。”


    我叹了一口气，仰起头看向黄濑凉太，平淡地说道。


    如果说我完全没有意识到，那肯定是说谎。


    在最初与黄濑凉太相识的时候，这个小鬼笑着说【想要不被束缚的、大家都能开心的关系】，我一度真的欣然以为他只是喜欢玩的轻浮类型了。


    但越和他相处······我就越发能够察觉到，黄濑凉太口中的【不被束缚】，和我默认的身体关系并不一样。


    因为这个家伙的生活里，有太多闪闪发光的东西了啊。


    我有些无奈地心想到。


    篮球是黄濑凉太生活中很重要的一部分，训练和比赛都是真的认真在去做的，和队友在一起时相当热血。学校里和当模特时认识的朋友很多，和一群朋友在一起的时候也很开心。


    有很多愿意尝试的事情，因为学什么都上手很快。也轻易就能收获围观的赞叹，在社交媒体上发点什么点赞量都很高。总是人群的中心，笑得一脸轻松灿烂的样子。


    所以会不想被迫在恋爱这一件事情上花很多时间啊······但实质上并不是薄情的类型。不如说对待认可的人还挺容易认真上头的。


    我并不讨厌黄濑凉太这样的性格。甚至有些好感。


    但要认真跟一个人恋爱相处的压力，对于现在的我来说······只是负担而已吧。


    “下次，记得找个更像样的人喜欢啊。”


    我扶着脖颈顺手拉伸了一下，顿了顿，还是笑着说道。


    “嘛，凉太的话，一定会找到很棒的人的。”


    “我们以后，还是不要见面了。”


    果然即使是我想要假装无事发生，也无法一直持续下去啊。


    我看着眼前睁大了眼睛、露出难以接受的表情的黄濑凉太，偏移了视线，没有说出安慰的话。


    普通地结束了······


    这样就好。


    ——


    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我对于葵来说，跟这个是一样的吧？”


    “凉太，停、停下······”


    在按摩器不减反增的嗡嗡声中，我感到意识正在变得模糊起来。


    当黄濑凉太说起码送我到家的时候，我没有拒绝。当这个小鬼跟我一起进了门，开始亲吻我的时候，我也只是心想【啊，是纪念性的最后一次吧】，也纵容了。


    直到事情······似乎逐渐失控了起来。


    “这是在报复我吗。”


    我无力地趴在榻榻米上，相当无奈地沙哑着声音说道。


    “啊，就算我也有错，但也已经够了吧。”


    “真的要死掉了······唔。”


    按着我的头的手指稍微用了些力。


    回应比起言语也只剩下动作。


    今晚这样子，我连黄濑凉太的表情都看不到啊。


    简直是刻意不让我看到一样。


    绝对失去了一段时间的意识······甚至记不得是什么时候睡着的。


    但第二天我醒来的时候，黄濑凉太已经离开了。


    “呜哇，果然是个任性的小鬼。”


    我站在镜子前，看着那些一时半会儿大概消散不了的痕迹，有点烦躁地用手指理了理头发。


    ——


    伸手打算挤牙膏的时候，我看着杯子里的另一支牙刷，动作顿了一下。


    片刻后，我将那支牙刷扔进了垃圾桶里。


    ——


    “你终于接电话了啊秋山！”


    电话那边，宇内天满的声音显得有些失真地吐槽道。


    “昨天一整天都联系不上，我还以为你又去哪里喝酒了······短篇确认登刊了恭喜，你这个家伙应该已经开始画了吧？”


    “啊啊，吵死了。你是编辑吗？催什么催，又不是画不完。”


    我将墨水摆到了矮几上，用头夹着耳机，毫不客气地吐槽了回去。


    “我在开始画之前还记得给你回电话，倒是抱有一点感激之情啊可恶的宇内。”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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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才开始画，果然昨晚是去喝酒了吧！”


    电话那头的宇内天满哼了一声，挑衅道。


    “你挺久没像这样赶死线了吧，还分心，画不完的话我绝对会来嘲笑你······”


    “我才没去喝酒。”


    我打断了这个专程来挑衅的可恶家伙，面无表情地说道。


    “昨晚跟男人分手、不，切断联系了。”


    啊，也算不上分手吧。毕竟没真的在一起过。


    “是个······我其实挺中意的人。”


    我笑了笑，轻声说道。


    “······喔。”


    电话里的宇内天满停顿了一下，有点微妙的过意不去地说道。


    “没事吧？如果需要谈谈的话，跟你喝点也不是不行，但最好是截稿日之后······”


    “我没事。话说在画完这个短篇之前我也应该不会出门了。”


    “真的？啊，是分开之后终于下定决心要努力一把了吗？这不挺好的吗！”


    “不。”


    我将手机拿到了手上，懒懒地说道。


    “最近天气有点热，不想穿长袖出门······不过昨晚的痕迹，在画完的时候应该就会完全消失了吧。”


    啊，对面的宇内天满陷入了沉默。


    “噗嗤。”


    我没忍住笑了笑，懒洋洋地说道。


    “还是太天真了！你不会以为我跟人分开是想专注努力吧，宇内？”


    “呜哇，好伤心~”


    我叹了一口气，状似忧郁地温声说道。


    “怎么能这么想我呢？我还以为宇内你的话，会更了解我的······”


    “对你姑且还是抱有一点期待原来是我的错吗！秋山你的人间性已经完蛋了啊！”


    电话那边的宇内天满终于忍不住了，愤怒地大声吐槽道。


    诶，好吵。我将手机稍微离我的耳朵拿远了一点。


    “把我的担心还回来，然后下地狱去吧！”


    宇内天满说完，十分无情地挂断了电话。


    果然逗宇内玩就是很有意思啊。我放下了手机，心情莫名变好了不少，没忍住放声大笑了起来。


    “地狱啊。”


    终于笑够了。我拉伸了一下手臂，看向面前矮几上的稿纸，笑着自言自语道。


    “嘛，如果真的存在的话，我绝对会下地狱的吧。”


    “无所谓了。”


    我拿起了铅笔，在脑内屏蔽了其他事情，拉长了声音喃喃道。


    “总之下辈子我会好好过的······大概？”


    ——


    我画出来的这个短篇，最开始的时候只是太阳神殿和月神殿之间的经典光暗设定，而且是王道的少年战斗类，目的是发挥出我极其擅长人体和场景冲击感的优势。


    但在多次的修改调整之后，已经成为了一个巨大幻想系世界观的背景故事一样的东西啊。


    “秋山老师，速报的结果出来了······”


    我坐在编辑部的会面室内，看着桌子对面的赤苇编辑，交叠搭在腿上的手指无意识地颤动了一下。


    赤苇京治眼镜背后那双眼尾上挑的眼睛认真地看着我，嘴角却微微地扬了起来。


    ——“是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