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繁茵脑子里两团混沌缠绕成乱麻，交织着不同世界的画面，转的她头晕目眩，浑身乏力。


    她不是在实验室整理资料准备明天晋升离开下城区吗？熟悉的记忆再次袭来叶繁茵承受不住倒了下去，她刚才怎么看见日历上写着：


    1976年，6月。


    “叶繁茵！”


    ”叶繁茵！赶紧回家！你奶奶晕过去了！”外面传来一女声。


    叶繁茵正在思索自己的处境，刚从乱麻中意识到自己回到了七十年代，就被外面的声音猝然打断，她下意识站了起来，双腿踉跄着急步向前，不协调的动作让她几乎摔倒在地。


    她还不适应这年轻的身体。


    李玉珍从外面冲进来，连忙伸手扶住她。


    “……叶，叶繁茵你赶紧回家吧。”部队来的说你哥牺牲了，大伙都围着看呢。


    瞧叶繁茵晕乎乎的样子，赶到嘴边话李玉珍突然不敢说出口，这叶繁茵瞧着一副快不行的样子，要是真晕了不会讹上她吧！


    街道妇联主任家的刘天晴前些天去看热闹被家属院马大娘讹上了，非要让刘天晴嫁给她那坡脚的大孙子。


    她妈耳面提命警告她，要是在跟刘家闺女一样闹出笑话，就断了她每月十块钱的补贴。


    十块，那可是十块钱，没这笔钱李玉珍觉得自己也不用活了。


    她那点子工资哪够自己花。


    她偷偷过来报信，是想着这还没人，冲着过来看第一手热闹，可不是来当大冤种的。


    李玉珍脑子里想了许多，犹犹豫豫半响到底没撒手，冲着技术科里面大声道，“你们看什么！赶紧拿个凳子让她先坐着。”技术科的果然都是一群木头。


    “……谢谢，不用了。”


    叶繁茵缓过那阵头晕的劲儿，道了声谢，便强撑着快步跑出技术科。


    照在皮肤上刺痛的烈阳让叶繁茵清晰的认识到，她好像真的回来了，来到了1976，十七岁的她身上。


    终年不见光日的废土，没有这种耀阳。


    上城区，也没有。


    叶繁茵紧绷着脸，随手在门卫室旁捡起根铁棍，单杵着地快步往家属院跑去。


    她没别的意思，习惯而已，而且她也怕自己突然摔到了又回了废土。


    刚去工程部开完会回来的魏主任瞧见大喇喇站在技术科科室门口的李玉珍，狠狠皱了眉头。


    玉珍这是怎么回事？难道真的是和他姐说的那样，跟刘家的闺女学坏了，到处乱跑。


    现在连技术科都敢闯了。


    “李玉珍，闲杂人等不能进技术科你不知道吗？谁让你进来的，报备过没有。”魏主任上前打断他们。


    “主任，我们就跟小李聊两句，你别发这么大的火。”看魏主任脸色发黑，科室内一位大姐不免替李玉珍说了两句。


    “没一个省心的，要早知道你们一个个都闲的八卦，都给你们踢到维修部去。”魏主任很直白的对门口几人发难。


    科室中的几个年轻人不服想要反抗，被魏主任狠狠瞪了回来，“怎么肯还不接受批评？”


    “李玉珍，还有你！”魏主任几步上前拦住偷偷逃跑的李玉珍。


    就差一点，差一点就能跑出去了，李玉珍忙换上了一张乖巧的笑脸，对付大舅好用，她巴结道，“大舅好，我妈前些天做了香菇酱，可好吃了，有时间去拿啊！我还得工作呢，得赶紧回去了，哈哈。”


    魏主任不为所动，“刚聊什么呢？”他到要看看这八卦有什么吸引力。


    李玉珍瞧了她大舅两眼，神色还算正常，她试探道，“也没什么，主要是小叶技术员的事。”


    能说就说，不能说她就趁机赶紧跑，只要跑出去，她大舅就肯定拿她没办法。


    魏主任正色道：“小叶怎么了？”厂长可是很看着小叶。


    而且他想着小叶身为叶老的孙女，说不定有叶老遗风，来技术科正好树立个新标杆，让那群懒蛋子好好看看。


    钢铁厂的技术员该怎么样！


    “小叶是出什么事了？”


    三天后可就是小叶的考核了，是那个不长眼的撞了上来又开始散播谣言。


    厂里那股疯言疯语不是被厂长压下来了？难道又有人闹出来新的幺蛾子了。


    李玉珍见大舅那表情好像真的感兴趣，暗道叶繁茵牛气，不亏是他们钢铁厂新晋的一号风云人物，连她大舅这个老古板都不能免俗。


    抢在魏主任不耐烦前，李玉珍赶紧道，“是她哥，叶繁辰牺牲了。”我来通知她。


    “唉，唉，大舅你这是怎么了！”李玉珍惊慌的看着摇摇晃晃的魏主任。


    魏主任心里发苦扶着墙冲着李玉珍摆手，“让我喘口气。”


    厂长看好的苗子，怎么就遇到了这种事，这让他怎么发力培养她去工程部。


    —


    眼瞧家属院门口围了一堆人，呜呜泱泱的吵闹声不断。


    叶繁茵刚安静一会儿的头又开始突突跳着发疼，她忙拐了个弯，贴着墙边绕过筒子楼往后面的大院跑去。


    墙边是新建的职工家属楼，全是单间，是给厂里有重大贡献的单身职工准备的。


    入住的不多，周围人也少。


    叶繁茵跑的吃力，刚瞧见人群周围零星停着二八大杠自行车才想起来，她是骑着自行车上班的。


    她应该骑回来才对，不过现在想这个也来不及了。


    沿着墙往北跑过三栋楼，拐进家属院的大道，这片区域是家属院情报站的第二聚集区，叶繁茵无可避免的遇到几个人。


    情报站的能力是杠杠的，没去大院消息已经摸的十有七八，“小叶瞧着小脸白的，赶紧回去看看吧！”


    “有些人就是没福气，孤寡祖孙占着大院子干什么？还不如趁早让出来。”一个剪着胡兰头的妇女嗤笑出声，“积积德。”


    人这家孩子刚没，家属院的大妈嘴再缺德，也说不出这话来，一旁离她近的婶子忙上前拉住她，“红霞，你可别说了！”净缺德呢你。


    这郭红霞嫁给老于后真是越发跋扈，当个后妈人真是刻薄到没边了。


    叶繁茵视线扫过去狠狠瞪了一眼，她现在没空搭理她们。


    几辆吉普车停在叶家院门口，叶繁茵费力的绕了过去正好撞上一个当兵的。


    “小叶！”刚收到消息赶过来的李厂长正好撞上叶繁茵踉跄倒下去。


    县医院。


    叶奶奶紧握着叶繁茵的手趴在病床头，嘴里呢喃道，“乖孙儿，我的乖孙儿，你可不能有事，奶奶可就剩你一个了。”


    迟来的厂妇联主任心有不忍：“栗婶，吃点东西吧，您这样身体遭不住。小叶醒了，让她该怎么办！”


    病房门外。


    高政委看着里面的情况无奈道：“我不是说先瞒住吗？”


    这下好了，叶家这丫头要真有个三长两短，这一家子真的是完了。


    “叶奶奶一醒就要找她孙女，我看着老人家哭真的是没办法了。”小孙小声回道，“才带她来的。”


    “你！那你就不会先拖住，等叶丫头醒了再把人带来。”


    高政委冲小孙背上狠狠一拍，“要真有什么事，看我怎么收拾你？”


    “是，政委。”小孙耸拉着头。


    高政委看向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殷舟，气不打一处来，“你站在这干什么？你把人撞晕了就一点反应都没有！医生怎么说。”


    殷舟声音暗哑道：“她身体不好，估计参加不了工作。”


    高政委一巴掌呼了上去，“谁问你这个了？工作的事之后再说。我问你医生怎么说的。”


    殷舟没躲，硬挨了一下，“情绪波动太大。”


    高政委知道他在担心什么，无非就是师里给这次牺牲战士军属的补助工作，他们团有三个名额。


    一个已经在部队给出去了，剩下两个本该叶家和时家一家一个。


    可，坏就坏在临时被抢走了一个，划到了其他团。


    按理说，最后一个名额谁都越不过叶繁辰这个副团长过去。


    他们原本就是为了叶家的安抚工作来的，可时家就离临溪县不远，就在下面的村里。


    出于某种不愿意面对的心理，他们一直都没对外透露叶繁辰牺牲的消息，所以此次也没先来叶家而是拐去了时家所在的时杨村。


    到了他们才知道时家父母双亡祖父母不慈，时畅牺牲的消息才传回来，他妹妹时漾就被爷奶准备强行嫁出去。


    她不愿，求他们带她走。


    带她离开不是问题，问题就在怎么安置她。


    原本时畅是营长安置的工作也是有他妹妹一份的。


    可如今。


    “……那也不是身体弱的不行。”高政委干巴巴的说了一句。


    到也没说工作该怎么办。


    小孙听懂了：“殷参谋长，高政委你们什么意思？什么身体弱不弱的，叶奶奶说叶家妹妹身体好着呢，都怪……都怪叶副团长。”哽咽出声。


    “这工作不管怎么分都该是叶副团长家的，不管叶家要不要都是她们的。”小孙本来就是叶繁辰的警卫员，他心里自然有他的偏向。


    “你这臭小子，叶繁辰平时没白疼你。”高政委爽朗一笑，“行了，没人能把你们叶副团长的东西抢走，放心。”


    小孙看向梗着脖子不吭声的殷舟，殷参谋长看着可不像，幸好他本来就不打算说叶家妹妹有工作的事。


    “上头了是吧！敢跟你们参谋长叫嚣了。”高主任见安抚不下小孙，强拉着他坐到一旁的椅子上


    “参谋长考虑的多，更全面顾及全体，要不然是你们参谋长呢。你也别怄气，放心好了，有我在肯定把你们叶副团长的东西看的好好的。”


    高主任尽心的帮殷舟解释道。


    叶繁辰没了，时畅没了，侯褶没了，董国华没了……他们团能拔上来的人不多了，他不希望殷舟在这种时候和团里起分歧。


    况且他们是带着团里面兄弟们的心意来安抚叶家的，要是回去传开，对谁都不好。


    “我可以照顾她们。”殷舟似乎下定了决心，郑重出声。


    高政委，小孙：“……”谁？你要照顾谁？


    最终俩人谁也没问，因为叶繁茵醒了，他们要进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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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孙哼声拉开殷舟率先冲了进去。


    狼子野心。


    “小舟别义气用事，没到那一步。”高政委拍了拍殷舟的肩膀也跨步走了进去。


    ——


    一星期后，叶繁辰的烈士证明下来了，叶奶奶似乎接受了现实，没再多说什么把证明收了起来，说要请高政委几个吃饭。


    在天下午叶奶奶的娘家侄子栗文青也来了一趟，见叶家祖孙两人情绪还算稳定，便先走了。


    说过几天再来。


    叶繁茵从栗家表哥三言两语的暗示中，知道部队有事瞒着她们。


    她有意向小孙打听，带他去之前她哥经常去的地方转了两圈后，小孙便痛哭着给叶繁茵说起了部队的事。


    工作，部队除了抚恤金还给了个工作，这倒是叶繁茵没有想到的。


    在她的日记上曾经有提到，哥哥说要在部队旁边买一个工作，到时候把她和奶奶一起接过去，这样他们一家人就能整整齐齐的。


    叶繁茵刚松开没几天的神经又紧绷了起来，她脑中没有这三年的记忆，只能从只言片语的文字中窥看这段日子他们的相处模式。


    也不知道哥哥有没有发现她不一样了，还是不管她在不在一切都照旧如常。


    奶奶除了憔悴些还是记忆中的样子，想来都是一样的吧。


    小孙洗完脸回来，见叶繁茵正看着前面的梧桐树发呆，他坐到长椅另一边，“小叶妹妹你放心，工作他们绝对抢不走。等我回去就告诉兄弟们一定给你讨个公道。”


    叶繁茵还挺感动的，小孙一看就和她哥关系很深，待人也真诚，这几天在叶家一直抢着干活。


    原本消沉许多的奶奶都被他哄得乐呵呵的。


    对他叶繁茵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这样回去他面对那些战友也算有个交代。


    回去的路上，叶繁茵说了她的想法。


    “过几天，等我考核通过应该会留在钢铁厂工作，部队估计不会去了。”


    坐上开往钢铁厂的公交车，叶繁茵随手把从供销社买的糖递给小孙，继续道。


    “谁想要这个工作，可以卖给他。”


    小孙想了想，觉得这样也行，叶副团长不在了，去部队也是人生地不熟的，还不如待在临溪县。


    “行！回去我跟高政委说。”不能让殷参谋知道，不然搞不好又整出来什么事。


    考虑到叶繁茵的实际情况，技术科的考核在原定日期的基础上推迟了两天。


    多的这两天足够叶繁茵迅速回忆学习，并再次了解这个时代相关的知识。


    等从高政委手里把卖工作的钱拿回来，叶繁茵的考核已经通过了，并且还根据考核内容，设计出了新的嵌套轴承。


    叶繁茵最近几天忙的很，得编写项目申请书，格式她得学习一下，还有车间打磨锻造的进度还得再去跟进一下。


    实在没空多和殷舟聊，她觉得卖工作的钱她都已经拿到手了，至于卖给谁，之后怎么样就不必再给她多说。


    她也没空知道。


    叶繁茵起先不准备搭理这人，可他一直拿她哥的事情说事，一来二去，两人还是聊上了。


    只不过叶繁茵实打实的被他搞了一肚子的火，至于之后几天，都没在露面。


    殷舟打着来看望奶奶的旗号，叶繁茵着实不好撵人，而且现在奶奶正是需要人陪着的时候，她自己又正忙，腾不开手，惹不起她躲总行了吧！


    高政委他们离开那天是叶奶奶和栗家表哥送的他们，叶繁茵在上班没露面。


    小孙和叶繁茵差不多大，根本抵抗不了老人的满腔慈爱被塞了许多的特产。


    他是奶奶带大的最是见不得老人家难过伤心。


    殷舟靠坐在后座，抱着叶奶奶强硬塞进来的东西，沉吟道，“小孙你别吃了，回去是要给团里兄弟们一起分的。你吃完了像什么话？”


    “这是叶家妹妹专门给我的。”小孙嘴巴塞的满满的含糊不清道。


    高政委乐呵呵笑道：“让他吃嘛，小孙跟着咱们跑几天也累了。好吃吗，小孙？”


    小孙连忙朝递过去，示意高政委也吃。


    “不错，栗婶的手艺真不错。”


    “对了，殷参谋长。小时的工作确定了，她什么时候能来。”


    “下周的火车。”


    “行那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团委吧，你就不用管了，工作的钱回到部队补给你。”


    小孙竖着耳朵听着后面两人的对话，时营长的抚恤金全被时家爷爷奶奶霸占了，他妹妹没有一分钱。


    买工作的钱是殷参谋长给补的。


    收到开车司机程奎的警告，小孙撇了撇嘴没再偷听。


    殷参谋长就是狼子野心，花心大萝卜看上了叶家妹妹又放不下时家那个，也就高政委把他当个宝。


    小孙摸了摸包里叶繁茵前天给他塞的一大包奶糖，和一般奶糖不一样，是混合口味的，他准备回去分给团里面的战友。


    小叶妹妹肯定知道殷参谋长不是个好的，就是离他远远的。


    哼！要是，要是他们叶副团长在知道了这事，肯定揍死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