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鸟动竹林时。


    天光大作。


    姒月换上了一件鹅黄间蓝的常服站在窗边望着林中的青竹，听着身后的仲藻雪汇报着相关的事宜，讲了一番这些日子里田中发生的事情。有说到了郑夭的事情，也有讲到陈巧的事情，又或者是李秀娥、赵惠娘之流的农妇。


    姒月听她说完这些，侧目，“女师所言是要我用她们？”


    仲藻雪说，“殿下知人善用，我不敢妄言。”


    姒月低目，“郑夭吗？”


    仲藻雪说，“夫人现在叫郑灼华。”


    姒月点头，“济生治民，她确实有鸿图之愿，也是可以一用的人。”


    仲藻雪说，“她可以成为青史上的第二个‘黍粟公’，或者更胜之。”


    姒月折眸之下有转身走了过来，神色若有所思，“女师似乎对女子之身很有怜惜之情。”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有停下了脚步，站在她的身侧目光有些探究的打量着她。


    仲藻雪沉默片刻，说，“我见过她们每一个人，在许多的地方。”


    姒月颌首。


    从她的身边走过，有继续听她说下去的意思。


    仲藻雪于是继续的说，“她们在家从父，出嫁从夫，临老从子，只一生都靠仰仗着他人而活，被困在了父、夫、子的礼训当中，但她们原可以是任何的模样，自在的去选择成为自己想要成为的人，并为之奋斗一生。然而摆在现实之中的，是有太多的人，连活着便已经是艰难。我想要的，是希望她们能够更好的过活，她们许是我的姊妹，许是我的朋友，许是我的同胞，甚至是世界中的另一个我。”


    只有世界中的另一个我，才能真正的感同深受。


    那些处境，那些恐惧，那些奢望。


    仲藻雪俯身拱手，向她一礼，说，“殿下，她们原是可以做更多的事情。”


    超过凡俗的认识。


    不单单是溪畔边捶打脏衣服的洗衣娘，不单单是困在庖厨煮饭做饭的厨妇，不单单是守在空闺里相夫教子的贤妇。她们可以选择去做这样的事情，但这世间原是有这么的广阔，她们不应该单单只做这一些事情。


    姒月停下了脚步，望向了她。


    “说的不错。”


    “殿下。”


    “女师确实很有惜弱之心。”姒月敛目道。


    仲藻雪行礼，道，“只是萤火赢赢，唯有抱团在一起才得以取火照亮这漫漫的长夜。”


    姒月长于帝王家，一出生便是身居高位的掌权之人，千万的人为她俯首跪拜。做为一朵从小被权力浇灌的花，从抽芽时便有着对权力不尽的野心，她只见过强大的，更强的，然后再将那些强大的比她更强的人踩在脚下。


    仲藻雪的这一番惜弱之辞，在一定程度上也算是打开了她的另一种视野。


    一种对于她来说，有些新意的视野。


    鲁崈公在早饭后赶了回来，来的一起还有吴粟，下马的时候便说着九华山那边出了事情，代严方赔罪问安说是昨日夜里因为九华山的事情提早赶去了定安宫，这边只能先失赔。


    预订的这一批粮种已敲定，只等着进城的时候与公卿大夫们再商量两国贸易的税收问题。


    “我听闻吴夫人有妙田之法，心有好奇想要验证一二。”姒月在听完鲁崈公的汇报后点头，说，“本宫预在此借用一块二十亩的耕地，交予吴夫人今年轮种复作，做为新田试要，定银一百两，包囊二十亩地里所有的作物一起到秋收时交付上来，且总亩产量若是高于五十石另算支付。”


    “吴夫人？”


    鲁崈公有些意外。


    姒月颌首，“正是。”


    鲁崈公拱手行礼，道，“臣明白了，进宫之前这便与之交付。”


    听着只是个新田试要，一百两放在农田之上确实是一笔很大的数额，但对于皇室来说只是毫厘，用来做她衣上的一颗明珠都不够数。鲁崈公虽然心有奇怪，但只当拨一钱来满足公主的好奇心。


    郑灼华听到这一件事情的时候还有一脸的不敢相信，与田中的几个农妇再三面面相望着，久久地没有回过神来。


    “为……为什么不是我夫黍粟公？”郑灼华有些结巴。


    “这是公主的意思。”


    鲁崈公道，“公主指名要夫人来作。”


    郑灼华没反应过来，“我……我吗？”


    鲁崈公说，“公主还有说，若是今天秋收时，这二十亩田的总产高于五十石，愿意再另算购入。”


    郑灼华实在是受宠若惊，尤其是在接过那一盒沉甸甸一百两定钱时，一双手都在止不住打颤。那是一百两，够得多少人一家子几年的吃用，而她原也可能挣到，只依靠着她的双手，去缔造自己的价值。


    她甚至于不敢想像，在几十年前她饥寒交迫流浪他乡潦倒落魄时候，她需要洗多少件衣服，绣多少件女红，纺多少纱布，才能赚得这么多的银子。


    不。


    兴许是她一辈子都不可能挣到这么多银两。


    “……老妇人，谢过公主，定不负公主厚望！”


    郑灼华合盖，收下了那一笔定银后激动的长身拜谢。


    仲藻雪站在了田拢上静静地望着这一幕，姒月从屋中走了出来站在她的旁边。


    “本宫有一个打算，还有劳女师为我效力。”姒月突然说道。


    “殿下请说。”仲藻雪收回了视线，低首道。


    姒月望着农田里一片欢天抢地的热闹景象，一双眼睛深沉的像是望不见尽头的渊壑，她负手道，“本宫欲要在隐国建立起一片情报网，以此来监察宗国的动向，为首的人本宫已拟定，但其余的人便需要女师来为本宫物选了。”


    仲藻雪顿了一下，“不知道是谁人？”


    她能明白姒月有监察之心，也知道情报传递对各国之间重要性，但觉得这样一个人好似自己的祭司身份并不适合。


    姒月侧目，道，“鱼莺。”


    马车辘轱轱的走在阡陌上，碾出了一排车轮的痕迹。


    仲藻雪接过了姒月递过来的一封密信，看着上面写的九华山惊变，“这一封密信是鱼莺传过来的？”原来姒月那一日留下鱼莺还有这个用意在，这番想来也确实，一个外传中已经死亡的人，确实没有比她更适合的人。


    姒月颌首，“女师怎么看？”


    仲藻雪又将手中的密信仔细的看一遍，说，“此次春宫夜宴想来有不少各怀鬼胎之人。”


    姒月说，“九华山惊变暂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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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查出幕后主使者。”


    仲藻雪想了想，说，“以公冶开的性格，应该是不会善罢甘休。”


    姒月颌首，“春宫夜宴之上，公冶开必然会有动作。”


    仲藻雪说，“殿下准备带多少人去宫宴？”


    姒月瞥了她一眼，“本宫与你，两个人。”


    仲藻雪顿了一下，“是否带上璩英会妥当一些？”她虽然是姒国名义上的大祭司，等同于一国的国师，但她到底不会武功，姒月也是一个全然不会武功的人，即便卫晖与卫扬不方便随身侍奉，但她认为璩英至少得带上。


    姒月倚在软锦上一只手支着鬓角，道，“不必。”却也没有说明原因。


    仲藻雪心里有些奇怪，但看她并不想多谈也就没有再追问下去。


    视线又回到了那一封密信上面，“还有最下面的这一条……”


    仲藻雪神色有些凝重，“我们此次带来的铁石有被泄露，更从中走失了一批样品，不知道是否与影响与隐国的交涉？”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只看对方想要做什么，个中的目地又是什么，消息又有泄漏到了哪里。


    姒月倚在软锦上，说，“女师认为会影响两国的交涉？”


    仲藻雪说，“看对方意欲何为。”


    姒月神色不动的倚身，“怎么说。”


    仲藻雪说，“如果往里面掺加了一些杂物，让对方先入为主，认定这是一批不够纯度的废次品的话。”


    她没有把话再说的更严重，毕竟聪明多是一点即透。


    姒月合手倚在那里，问，“那么女师认为那一个人会是谁呢？”


    在说完这一句话的时候，姒月只看见了她，神色平静的窥不见她心中的半分心思。


    仲藻雪一怔。


    “……”


    马车再一次驶进了定安城，穿过高固不可摧的城墙高门走过了热闹的市集，直往巍峨朱红的皇家宫城走去，车轮一路上碾压过一块块铺地的白玉砖，发生了清脆的声响。


    回宫之后的公冶煜一得了空闲，总会把燕泽叫唤过来问，“私宅那边有消息吗？”


    燕泽叹息，“回殿下，没有。”


    这才过了一夜的天，哪里会有这么快，看那个农妇怕是至少也要忙完春耕才有得空闲。


    过了晌午。


    刚刚从御书房见过父皇请安问疾完后，公冶煜又把人招了过来，“燕泽，王姑娘来找本宫了吗？”


    燕泽：“……”


    燕泽心里觉得疲累，说，“殿下，私宅里并没有其它消息。”


    下午，与公卿大夫商议完了后，公冶煜再一次把人挖了来，“燕泽……”


    燕泽已经麻木了说，“没有消息。”


    又神色诚恳的建议，“殿下，这一次宫中还来了不少其它诸国的公主和郡主，不若殿下这方往昭晖宫走动走动，去见一见诸国的公主与郡主们如何？”怎么就跟失了智般，一国的王储哪能对一个山野的农妇这般的着迷。


    公冶煜摆手道，“不过一些未开化的蛮夷小国的女人，字都不认识几个，又个个貌若无盐，本宫与她们没什么可见的，不见！”


    燕泽：“……”


    殿下，您之前对那个农妇可不是这么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