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捆钱袋的束口处扎的草草，里面的银子也是临时从四处东拼西凑搜刮上来的，只是因为听说了她败伤了春耕的粮种，想助她能赶上春时。


    姒月抬眸。


    视线掠过了那一捆钱袋，少有的停在了他的脸上。


    “……只当是暂时为王姑娘救急。”公冶煜面上是实在挂不住，硬着头皮小声的说，“等姑娘到了定安城，拿着这一封信过府上来拜帖，我一定会好生招待姑娘。”


    姒月伸手，拎过了那一只钱袋。


    公冶煜看着她，再三叮嘱，“请姑娘一定要来。”


    救命之恩，走前只拿出了不到二十两碎银相赠，堂堂的一国王储，他这一条命还没有这么不值钱过。


    姒月点头，说，“得空时我会过府拜见萧公子。”


    总觉得还是敷衍有托辞。


    公冶煜拖着那一条伤腿，一只手把在木门上走前又忍不住回去望向了她一眼，只觉得心里实在是不踏实，好似自己这一走，就再也见不着她了。可他贵为太子，从小到大又有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


    那种感觉实在是莫名的。


    像是一颗春种扎入心头，只在春风中无声发芽。


    可她明明待他算不得好，从无热络，自始至终都是温温淡淡的，好似从来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


    就这样把在门边回头望了她许久时，想要将她的模样记刻心里。


    公冶煜回头，望着她一身的清朴色，看她挽簪绾发，眉目静远，那一身草木拓染的紫霞色布衣就像是日里落下在了地平线上的晚霞，何其的独特，何其的瑰丽。


    那是天上地下只此一人的绝世无双。


    “……我会等姑娘……”


    话无意识到嘴边，公冶煜怔神间低下了头没有再继续的说下去，他是隐国的太子，为一国王储之尊，普天之下还从来便没有过能让他去等的人，大概是这几日昏了头，又或者是从山上摔下来的时候撞到了脑子罢。


    公冶煜抬眸。


    只最后望向了她一眼，随即折过首往屋外走去，抬手下是正躬身伺候的武侍燕泽，忍着痛色面容不改的登上了马车。


    晚霞正烂。


    碾碎了一地香泥的马车已经远去。


    姒月交握那一封信笺，若有所思的只步跨出了门外，似是有在想着什么，任由着晚霞将地上自己的影子拉至了老长。


    倏地——


    香木马车的车帘被人一把掀开。


    似有几番天人交战后。


    “王姑娘——”


    公冶煜撑着马车，半个身子探出车窗外长声向她喊道，“王姑娘请一定记得要来定安城找我——我一定做东，奉姑娘为我府上的座上宾，无论姑娘想要什么，我定回报姑娘的救命之恩——还有——还有，王姑娘我的名字叫——”


    马车已经走远了。


    那声音也消失在了谷风之中。


    马车外是如临大敌吓得魂飞魄散围拢成了半圈的亲随，满捏了一把汗，唯恐着他再从车上掉下来。


    眼看着那边的竹屋已经远到望不到影了，公冶煜才满腹挫力的坐回了马车里边，也不知道她有没有听到自己最后所说的话。这一坐下又被山路小颠簸了一阵，听着外头车轱辘走着，公冶煜忍不住拧眉数落道，“燕泽，你把车走的这么快作甚！”


    燕泽驾着马车心里实在想哭，“主子，陛下这日已经准备起程回宫了！”


    公冶煜听的匪夷所思，“回宫？”


    他掉下山，人尚且还没找到，父皇就搬驾回宫？


    实在不可置信！


    他就春猎失踪几天父皇就把他这么个人全忘了？


    燕泽挥着马鞭，第一次没有听他命令减缓速度，只是让马走得稳当些，焦急的说，“殿下，九华山那边出了大事，夷州来乱，景王派使刺客趁着此次春猎欲要行刺，贤妃拼死护驾陛下才得了无恙。”


    公冶煜震惊道，“什么？！”


    燕泽道，“贤妃娘娘已经殁了，也是今日有密信传来，说太子殿下被西善给抓走了，现在正身陷在西善，是才陛下起驾回宫准备号兵伐攻西善！”


    ——


    烛火幽幽，只在晚风中摇碎了一屋影子。


    姒月拆开了手中的密信，在看完之后举火烧之一矩，“九华山果然出了事。”


    来送信的璩英说，“时才听闻公冶开已经起驾回宫了，想着许是接下来会对西善有所动作。”


    火色跳动在那一双眼睛里。


    姒月将彻底焚烬的纸放在一方火盆之中，“若是真动了手便是正中有心人的下怀。”


    景霞与璩英面面一觑，“殿下的意思是……”


    姒月说，“环中环，计中计，有人想要借刀杀人，有人想要李代桃僵，有人想要釜底抽薪，更有人隔岸观火想要一箭双雕。”说到这里，敛目之下似是有了几分的兴趣，“可惜了，若是早到几日赶上去了九华山，也不至于错过这样一出好戏。”


    景霞性子是沉稳的，说，“殿下救了太子，可是会被牵涉进来，我们是不是要预先防备着？”


    姒月笑的却很轻，折眸，“本宫倒希望他这么做。”


    景霞顿了一下，说，“到底是非之地，春宫夜宴还请殿下小心。”


    姒月说，“本宫自有定夺。”


    一旁的璩英突然问，“既然如此，我们刚才是不是不应该放太子离开？”既然有人隔岸观火，她们原也可以坐观虎斗，如果扣留住公冶煜真放任了隐国再与西善打了起来，那么隐国必然会更急需大量的兵器和冶铁的用料。


    姒月说，“强国不可盛，盛者，必然外张而邻里不可不防之。同样，强国不可弱，弱势，于我们也会少了需要摘取的果实。仅隐国与北昭一年下来的战伐便足以消耗大量的兵器，如果放任它与西善再打起来，隐国国中势力必然会作缩紧，即使粮库充盈有足也会难以外调。国中往来，即要取利，有时候也要助利，如此才能方得长久。”


    璩英听到这里点了点头。


    姒月望着烛火的眼神渐深，“即便想要取而代之问鼎九州，也要等到摘取完我所要的果实，再谋后动。”


    景霞又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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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依殿下看来，是谁在幕后操控了这一切呢？”


    姒月伸手拿起那一支断箭，映火观视着，“暂时不能确定，但本宫想应该很快就能够再见到那一个人。”


    冷月照下。


    有万千座琼楼玉宇在月下静默的屹立着，朱墙金璧，奢华万千，那是定安城最尊贵的地方，更是整个偌大的宗国最核心的要在，只看着御林军整穆巡夜走过去，宫娥挑灯行夜，往来的几个太监穿梭在了宫院之中。


    报信的寒鸦展翅飞越山岭。


    就这样迎着月色飞入进了皇宫的一座囚宫之中。


    有人抬手。


    接住了那一只黑鸦的勾爪，让它能够稳当站落在了自己的手上，神色与动作优雅而轻慢只将它视做了掌中的玩物。那夜色太深，深的却看不清这一个人的容貌，只能看到他怀中有一只雪白的猫团子，看着那只白团子很是慵懒的伸了一个懒腰喵喵叫唤了几声，巴拉着一双前爪像是想要玩把他手上的那一只黑鸦，被他低笑制止。


    似是一个身形修长的男子。


    未有冠发。


    “嘎嘎——”半晌，寒鸦再一次被放飞天空，这一次却是不知道飞往何方。


    冷月流照。


    只留下了一个素衣轻简的落发背影，抱着一只雪白的猫团子信步闲庭的消失在了黑暗中。


    以及——


    一盘留置在庭院中等待着对手的棋。


    “这支箭有什么不同吗？”见她又一次望着这一支箭出神，景霞问。


    “并没有。”姒月说。


    “那……”


    这却是让她不懂了。


    自从那只鹿的身上取出这一支箭，见她有几次都在端详着这一支箭矢，原以为是这一支箭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


    姒月说，“这一支箭并不是公冶煜的箭。”


    在那一处林间，还有第三个人在，那一把满弦的弓正瞄准了他的要害。那一只小鹿原也并不是他射到的，或许说，是他命大，得那一只鹿给救下了。


    “璩英，回去查一下这一支箭。”姒月转手，将断箭递交了过去。


    “是。”


    璩英接下。


    像是想到了什么，有些不确定问，“太子留下的那一封信，殿下准备如何处置？”


    听她刚才的语气，确实有与宗国稳定建交的意思。


    借着烛火的冷光，姒月拿起了另一封草草的黄笺，看着宣纸上面的那一层浮光在烛色下微微跃动着，整瑕之间还能透过信封隐约看到里面那不知天高地厚的一字笺信，更别说信封上龙腾飞舞的两个滑稽可笑的“王淑”二字。


    姒月拿着那封信，“还是那一句话。”


    掠去的视线像是深渊长壑，让人难以探寻的深浅。


    姒月径直将那信投入了火盆之中，溅出了零碎的火星与灰屑，“等他做得了一国真正的掌权者后再谈。”


    宣纸焚烬。


    姒月道，“通知鲁崈公，明日回往定安城与本宫一同进宫拜见隐王公冶开。远来是客，本宫自然有礼相送，以示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