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 善心

作品:《大将军对我念念不忘

    话音刚落,苏怀黎察觉到桎梏着细腕的大掌忽而一滞,遂握得更紧,仿佛在宣泄某种压抑良久、风雨欲来的情绪。


    这触感她是再熟悉不过了,每夜明月高悬于空,云薄帐暖,红袖添香,他们如鸳鸯交颈般缠绵悱恻,祝无恙最爱抵着她一双细腕,她的一身肌肤本就娇嫩,吹弹可破,情到浓时便会留下胭脂色红镯般的痕迹,惹她抱怨连连。


    他的确弄疼她了,但这次她没有如往常一般嗔怨。


    覆在双眸上的丝绸渐渐洇湿一片,渲染出一朵朵精致的水花。


    “阿越,你就这般记恨我,不愿让我看你一眼?”


    委屈的嗓音仿佛是从喉间挤压出来的,沉涩艰阻,尾音低颤,美人垂泪,谁能不为之动容?


    手腕上的力量蓦地一松,苏怀黎仿佛被大掌紧握着的心脏也重新获得呼吸,她飞快撤下眼前的遮挡物,一张俊美而隐忍的面孔跃入眼眸。


    “阿越,真的是你!”


    苏怀黎蝶翼般的鸦睫不可遏制地翕动,眸底荡漾出一圈一圈涟漪,水光浮动,她的肩颈线条忽而松软一塌,强撑数日的疲惫如数释放,迫不及待地想要倚靠他的身体……


    然而,祝无恙快速别过脸,对她投怀送抱的举动视若罔闻,径直起身,想要朝外面走去。


    在来的路上,他就告诫自己,无论她再说什么,自己都不能心软,心软意味着放纵,意味着无底线的娇溺,纵容她再次做出胆大妄为的决定,他要亲自将这种可能性彻底扼杀!


    但很快,这种近乎暴戾冷酷的想法,在背后贴上柔软的胸脯时,几乎消散大半。


    他本可以强硬地推开她的怀抱,却被一股莫名的力量钉在原地,浑身僵硬无法动弹,玉笋一般白皙柔嫩的手臂藤蔓似的缠绕在他的腰间,身后是娇软的身躯和少女低低的啜泣。


    “别离开我……也别生我的气了……阿黎知错了……”


    祝无恙墨黑的眸底早已熏成潮红色,冰霜似的面容一点一点地瓦解,如春霜化冻,盎然而缱绻。


    但他嘴上不饶人,立刻反唇相讥:“只允许你擅自不告而别,就不允许我离开片刻?阿黎,是否是我太过纵容你,叫你忘了我也是有脾气的人,我也会生气,动怒,慌乱,若还有下一次……”


    他甚至一度萌生过疯狂的想法,若她再不听话,他就将人囚禁起来,做他的笼中雀,生生世世都不能离开他半步!


    苏怀黎立刻打蛇随棍上,服软道:“不会有下次了!我保证!”


    祝无恙胸中的怨怒顷刻间化作烟雨,在呼吸吐纳间随风飘散,但仅存的一点点顽劣的自尊警告他,不许轻易原谅她。


    至少不能马上原谅她。


    他忍住转身回抱她的冲动,绷直下颌线,口吻僵硬:“好了,先松开我,你怕是也累了,我去让店家准备膳食,你也好好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的衣裳。”


    她身上穿的衣裳早就褶皱不堪,不复往常那般光鲜亮丽,裙摆黢黑泥泞,看不清绣的是何种花枝,打斗奔跑的过程中,稳固发髻的钗环不知何时被跑丢了,满头青丝凌乱交错,松松垮垮地堆叠在肩颈。


    她或许不在意这些无伤大雅的细节,可当祝无恙看她一路上受苦,被折磨成这般狼狈的模样,像是脏兮兮的小花猫,心底滋味难耐,被钉得千疮百孔,就像冷不丁被灼烫了视线,连呼吸都带着隐秘酸涩的疼。


    苏怀黎听出他语气的生硬,软乎乎的心脏好似被针密密匝匝地扎了一遍。


    饭什么时候不能吃?澡什么时候不能洗?两人刚刚绝境重逢,正是温存的时候,他就这般铁石心肠,甚至都不愿意回头看她一眼!


    清水泠泠的眸底闪过无尽的落寞,但她知道是自己犯错理亏在现,没有立场责怪他,所有委屈和心酸只能活着眼泪往肚子里吞,她就忍着好了,反正他也不心疼。


    腰间的细臂忽而一松,祝无恙当即愣住,没想到这时她却如此听说,说松开就松开,温热的触感仿佛还停留在后背,徘徊着不肯消散离去,罢了,他们的确也该各自好好冷静一下。


    他定了一瞬,旋即迈开步子,还没走出两步,身后控诉委屈的嗓音又响了起来。


    “你生我的气便罢了,难道连同我肚子里的孩子也要一起生气吗?”


    “孩子”二字就如同她的秘密武器一般,一发必中,直击他脆弱不堪的心防,万般风云汇聚在这一瞬,他紧紧攥起掌心,终于忍不住,转过身,匆匆两步,将人狠狠地拥入自己的怀中。


    苏怀黎被铜铁般的双臂拥得几乎喘不过气来,喉间和胸腔仅存一丝甬道能进出新鲜的空气。


    祝无恙还是不肯放过她,牢牢地箍紧她的单薄的双肩,二人的胸膛严丝合缝紧贴在一起,他却还留意避开了她的小腹,生怕给肚子的孩子挤出个好歹。


    “你还好意思和我提孩子?瞒着我收了花栩的密信,瞒着我偷偷入京,甚至怀了孩子一事还要瞒着我!苏怀黎,你就这般不信任我?不相信我可以很好地处理这些事?还是觉得我根本没有能力保护好我们的孩子?!”


    平静之后的暴风雨终于来临,他几乎是怒吼地朝她宣泄,又恨自己没能早些察觉她的异样,怒意与愧意冲撞交错的两股力量几乎要将他的理性撕碎。


    苏怀黎离开之后他几乎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彻夜的光阴对他而言是极致的煎熬,他一遍又一遍地模拟着营救的计划,生怕一个行差踏错,恐让她深陷万劫不复之地。


    他本计划着,待长公主的人“劫持”她之后,他再现身,可他等不了了,看着苏怀黎进入车厢,如同献宝一般被送入宫中,蛰伏在皮肉下的嗜血因子瞬间点燃,脑中唯余一个念头。


    苏怀黎感受他胸腔的震颤,深深地接纳他所有暴戾的情绪,这几日,从未有比此刻更安心的时刻。


    “阿越,我自然是相信你的,相信你一定会来救我,你也的确没让我失望,我发誓,以后一定一定不会再有类似的事再发生,至于孩子……我不过是比你早几日知道,本来想着先瞒着你,在生辰那日给你一个巨大的惊喜,我甚至还没忍住偷偷买了一套孩子穿的衣裳,谁知道,天意弄人,这就弄巧成拙了……”


    “不过你放心,临行前我特意找大夫请了平安脉,大夫说经过安胎药的调理,腹中胎儿的状态逐步稳固健康,别再生气了,好吗?”


    祝无恙久久地拥着她,除了微微耸动的双肩,苏怀黎几乎感受不到他任何的情绪波动,但她知道,他心中的震撼,一定不比曾经的她少。


    良久,他终于松开她的双肩,抬起肩膀垂眸看她。


    他的眼眶很红,眼尾湿润,浓密的长睫沾了点点晶莹,如狂风骤雨打湿了黑鸟的羽翼,鼻尖罕见着泛起薄薄的潮红,好似胭脂误染了一层缱绻的颜色。


    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此时此刻,他竟哭了。


    男子生得俊美无俦,哭起来更是别有一番风味,惹得苏怀黎心疼不已,却又生了逗弄的心思。


    “都是要当父亲的人,怎么还哭鼻子?”


    祝无恙在她的牵引下,小心翼翼地抚摸她尚且平坦的小腹,指腹轻柔,生怕弄疼了她,他明知胎儿现在月份尚小,闹不出什么动静的,但还是饱含着期冀,试图以这种方式与她/他亲密接触。


    “阿越,你想要个闺女还是儿子?”


    等了良久,他才憋出一句:“只要是你生的,我都喜欢。”


    他仿佛陷入深思,又蹙眉认真地思考了片刻,严谨道:“还是闺女好些,闺女和你一样最好了,安静不闹腾,你就能少吃点苦。”


    苏怀黎被他严肃的发言逗弄得噗嗤一笑:“你可别忘了,我小时候可是混世魔王,哪点和安静沾边?若是真生个闺女,以你的性子不得把她宠得天?”


    祝无恙瞳孔微微震颤,细想一番觉得她说得的确有道理,但一想到闺女出生后,就像是翻版的苏怀黎那般娇俏可爱,又忍不住开始畅想,心底钻出细微的痒意,浑身每一个毛孔都透着喜悦。


    他嘴一撇:“那就让她闹我,我心甘情愿。”


    苏怀黎清浅的眉眼一弯,又被他初为人父的木讷模样可爱到,踮起脚尖,吧唧一口在他唇上盖了一个章。


    祝无恙被偷袭后微微一怔,耳廓红了半边,正俯身要去追逐她的唇瓣,指腹触碰到的那片肌肤突然传来一阵痉挛似的跳动。


    他身形骤然凝固,被雷电劈中般僵若木偶:“肚子怎么了?”


    苏怀黎抿了抿唇,耳垂慢慢浮现醺红,简直难以启齿:“不碍事,就是有些饿了……”


    祝无恙盯着她越埋越低的头颅,头顶浅浅圆圆的发旋都显得究极俏皮可爱。


    他忍住没笑出声,滚了滚喉咙:“你等着,我这就给你弄吃的去。”


    他们住下的这间客栈苏怀黎并不陌生,就是苏怀景名下的清风楼,这座阁楼以长公主的名义请了场子,被里外三层守卫严严实实地守着,犹如铜墙铁壁,坚不可摧。


    苏怀黎怀了孩子,忌口的食材也愈发多了,厨房给煨了松茸乳鸽汤、冰糖燕窝盏还有清蒸鲥鱼,这三种膳食给孕妇吃最不容易出错,鲥鱼细密多刺,祝无恙用筷箸仔仔细细剔除了银白的骨刺,专挑软烂的鱼肉喂她。


    肉香饭饱后,应苏怀黎要求,厨房又上了一道玫瑰酸枣酪,她几乎是大快朵颐吃完了一整盏。


    她刚用清茶漱完口,祝无恙请上门的大夫就到了。


    这大夫不是别人,正是禁中太医院的张院判,张院判与祝无恙有过些许交情,为人德高望重,医术精湛可起死回骸,圣文帝驾崩后,他为躲避祸乱,意图致仕归乡,中途被贺绍的禁军追杀,意外被焚音堂的人解救,如今安顿在谢原的飞鸿馆里。


    是以当祝无恙差人请他出山,他二话不说便往清风楼赶来。


    他为苏怀黎搭脉问诊后,给他们喂了一颗强有力的定心丸:“将军夫人请放心,胎儿很健康。”


    二人不约而同地如释重负。


    “那就有劳张院判这几日暂居在清风楼,待解禁后,我再为夫人另寻医者。”


    *


    是夜,祝无恙替苏怀黎洗净疲惫的身躯,二人着中衣一同拥衾被而眠,这夜,她枕在宽阔温热的肩膀上,睡得格外踏实,旁的烦心事一概惊扰不到她的睡眠,夫君在侧,腹中还有二人的孩子,她现在只想着,日后要好好地生活,顺利生产,努力将孩子抚养长大。


    五更的梆子声传来,天际尚且笼罩着青灰色的云雾,东方青冥未晓,雾霭沉沉,一人打马穿过长街,马蹄急急停留在清风楼前。


    祝无恙轻轻挣脱苏怀黎缠绕在胸膛的玉臂,确认她未被惊醒后,方披上外袍,踅足离开内室,接过禁中辗转多次才送出的密函。


    这份密函是长公主报平安的信,苏怀景、江枫二人已经妥善安置在了长宁殿,花栩左胸中了一刀,元气大伤,是行刺的最佳时机,成败在此一举。


    三日后的凌晨,花栩率禁卫军浩浩汤汤地碾过朱雀大街,不知道的还以为这阵仗是要率军出征,家家户户的百姓一听这动静,便知有大事要发生,早早地关紧门窗,闭门不出。


    与此同时,左卫营的兵马分成小队从紫禁城各大门鱼贯而出,守门的巡兵一个不留,见血封喉。


    他们以雷霆万钧之势包抄禁卫军,暗夜中不知何处传来一声“有刺客”,如平地炸起一声巨雷,火光四起,烽烟袭天,袅袅不绝。


    祝无恙安顿完苏怀黎后离开清风楼,胯下一匹战马流星箭矢般飞驰而出,朝混乱的战场急急杀去,一路上神挡杀神,佛挡杀佛。


    另一处,禁卫军被包抄的消息火速传送至德胜门。


    德胜门乃外城最重要的城门,常年有重兵把守,守城的将领自从花栩辅政那日便换成了他的心腹,接到大人遇袭的消息,将领以十万火急之势召集所有兵马,正准备前去支援时,谁知城门上的烽火台倏然燃起火光。


    瞭望台的士兵望见城门外黑压压的大军倾轧而来,马踏声地动山摇,险些震碎地面,为首以女子身着火飒红衣,单手执剑如阎罗杀将,直逼德胜门。


    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德胜门巍峨沉重的大门被重军攻破,守城的将士溃不成兵,落荒而逃。


    祝无恙几乎是杀红了眼,几把刀剑都砍到卷了刃,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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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出平川将军真面目的士兵早就丢盔弃甲,跪地投降,还在负隅顽抗的将领皆被取了项上人头。


    天光乍破时,京城彻底失守,亦或是重见光明……


    祝无恙身披错金甲胄,率军入主紫禁城,第一缕晨光挥洒在他染血的面庞,男子眉骨如刀刻,眉眼浮动着悲悯的圣洁,如神祗降临。


    *


    昏暗的诏狱内,四处弥漫着腐败腥臭的气息,铁链碰撞声叮当作响,铁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


    花栩微掀起眼皮,瞥见来人后,死寂的瞳仁一点一点汇聚了星光,唇瓣扬起餍足的弧度。


    “你终于……肯见我一面了……”


    他的声带早已破损,嗓音嘶哑不堪,但不难听出其中含有淡淡的笑意。


    苏怀黎坐在狱卒搬来的太师椅上,蹙眉打量他还算完好的容颜,坚持在他死前见他一面,并非是要满足他所谓的“有生一年再见一面”的夙愿,而是想解开心中围困许久的疑惑。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见他的真面目,但也许并非是第一次。


    苏怀黎极力从记忆搜寻此人的身影,却徒然无果,她困惑中带着一丝清浅的肯定:“我们曾认识?”


    花栩粲然一笑,干涸的唇瓣因咧嘴的动作瞬间皲裂,渗出密密麻麻的血珠,诡谲而骇然。


    “你这一生遇见过那么多风姿绰约的公子,将军、侍郎皆为你前赴后继,又怎会记得一个浑身泥垢,从阴沟里爬出来的乞儿?”


    “可是我却这辈子都忘不了你。”


    “你只知道我在母亲死后,便从清州出发一路向北乞讨,却不知,若非是你,我怕是早就死在了淮州,那日我在淮州的大街上行乞,不小心惹了当地的地头蛇,被踢断了三根肋骨,是你厉声拨开围殴我的恶霸,支开贴身丫鬟和侍卫,还将身上珍贵的玉佩赠予我,让我拿去典当换银钱治病。”


    “可我哪里舍得典当如此稀罕的物件?只好牢牢揣在怀中,生怕一不留声被人抢走了去,翌日我如愿又见到了你,你明明生得粉雕玉琢,软糯无害,可偏偏板着一张脸,冷声问我为何不去看病,我说小姐金枝玉叶,戴的玉佩也是这世间顶好的,我一条烂命不值钱,恐无福消受。”


    “最后,是你央求贴身侍卫领我去医馆治伤,还给了我一袋的银两,叫我别再乞讨,在淮州买一处房屋安心过活,我低声应好,但没遵照你的意思留在淮州安顿,而是将这笔银钱当做盘缠,一路北上……”


    忽地,苏怀黎耳畔似有万钧雷霆炸裂,嗡鸣震颤,早就遗弃在脑后的零星模糊的片段如雪片般涌出。


    是了,任谁也很难将面前这个人与黑泥似的乞儿联想在一块。


    花栩干哑着音问道:“苏小姐,你可曾有后悔过那日救过我?”


    苏怀黎始终奉为圭臬的善念几乎在这瞬轰然坍缩成一片废墟。


    若非是她多管闲事救了那个小乞儿一命,或许就不会发生这一连串匪夷所思、骇人听闻的变故,数十条人命,竟然皆是因为她幼时随手发的一次善心……


    她木然地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了良久,一言不发,遽尔起身,驻足凝眸,唇边扯出一个讥讽悲凉的弧度。


    “你说得不错,当年,你就应该死在淮州。”


    此刻,自女子进了诏狱后淡漠冷然的神情终于细微的皲裂。


    晦暗阴翳的光线下,一张瓷白如皎月的脸上浮现了显而易见的薄怒,剪水似的双瞳冷冷地觑着他,厌恶与作呕体现得淋漓尽致。


    她惯来心善,饶是对千方百计设法害她的人,都能冷淡视之,激不起她心中阴暗的恨意,可如今,这般狠毒薄凉的话竟是从她口中说出来的,且还是对他,花栩尘封已久的心在这一刻剧烈的搏动起来。


    他不过是阴沟里不见天日的老鼠,不敢奢求她能对他另眼相待,他曾设想过与她相认的那一幕,或许她会秉持着一贯的作风,对他好言相劝,盼着他回头是岸,悬崖勒马,亦或者忌惮他阴毒的手段,怕他畏他。


    可他错了,错得离谱,她外表清冷无害,在他眼中更是娇弱可欺,实则性子最为刚烈,一双极尽悲天悯人的双眸,看向他时,却如同刽子手的利刃,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烈火烹油。


    他意外地很享受这如遭凌迟的快意。


    她恨他,这不藏锋芒的恨意,令他如跌深渊,万劫不复。


    但是,恨他也是最好的,只有恨意才能够收容他无处安置的灵魂,因为这世间,恨意自古比爱意长久。


    凭这一腔恨意,他咬碎了牙从泥沼里拼命爬出来,每至深夜,母亲的一身枯骨是他难逃的梦魇,他受尽了剜心刺骨的凌虐,五石散也镇压不了他嗜血暴虐的欲/望,白日,他一身光风霁月,谁又知一袭长袍下竟他溃烂的皮肤和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直至他动手亲自杀了恩师,继而屠戮往生堂满门,那日,他躁动不安的心竟奇迹般地安静下来,那是自母亲死后,他第一次没有做噩梦的夜晚。


    此后,他一步步地如愿以偿,借膏粱权贵之手,登临权柄之巅,将这些人玩弄于股掌之间,他不再亲自动手杀人,但那些人确因他而死,贺绍死了,他也终于喂饱了心中沸腾嗜血的野兽。


    可那之后呢?大仇得报之后,转身唯余一片虚妄。


    金钱与权力与他而言不过是复仇的工具,朝臣们汲汲营营,生怕李氏大权旁落,又拿不出对付他的手段,都说众生百态,而他只看到了恐惧和懦弱。


    这人间太过无趣。


    想来想去,唯有一人还能勾起他活在世上的残念,他渴望再见她一面,渴望她能恢复记忆,想起曾经对他的施恩。


    而如今,一报还一报,他也算被自己犯下的罪孽彻底反噬了。


    花栩猝然阖上双眼,睁眼后,两个空洞漆黑的眼睛不见一丝光亮,唇边再次泛起诡异的微笑。


    “可你这辈子都忘不了我了,不是吗?”


    苏怀黎腹中翻腾起了呕意,仿佛能窥见对面冷凄凄的瞳孔渗出阴湿的毒液,一颗心恍若被毒蛇蜿蜒缠绕,脊背升起的战栗令她极度不适。


    她悚然道:“疯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