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千山殿的路上，去妄在林观月身侧愉悦地晃动了两下：“果然天资聪慧，只看一遍便领悟了十之八九。”


    它对林观月的这个徒弟满意极了。


    “剑法入门第一节而已。”


    去妄短“呵”一声，道：“你去斗武场中随便挑一个剑修，问问他当年是否能在一息内窥见其中关窍？能照猫画虎已算难得。”


    林观月走过千山殿，步履不停，径直往后山而去。


    “诶诶诶，你不回千山殿吗？”去妄晃了晃：“去后山要做什么？”


    去妄忽然生出一丝不祥的预感。


    完了，该不会是自己话太多，惹得她不耐烦，打算把它埋了吧？


    林观月未答，只在抵达后山崖前时，停下了脚步。清风掠过山林，竹叶沙沙作响，她静立原地，目光冷淡地扫向某处。


    “藏头露尾，滚出来。”


    静谧的山林沉寂片刻，旋即传来一声轻笑，一道黑色身影从树影中踱步而出。


    “林观月。”知桓有些做贼心虚，嘿嘿干笑了两声，道，“好久不见。”


    “你来便来，无故把他打成那样做什么？他还未入练气境。”


    知桓耸肩，直呼“青天大老爷冤枉”，随后解释道：“我当然知道，否则也不会只是扔几张不痛不痒的符箓，这符还不如我那两天打鱼三天晒网的小师弟写的威力大，顶多炸了他衣袖。”


    “我就是想看看，能过了那登仙桥，又被你收入门下的弟子到底有什么不同。”


    去妄刚看完江云川练剑，正是满意得很，此刻听到这话，更是护短起来：“不痛不痒？不痛不痒你把他击落山崖？那又痛又痒岂不是要把人弄得魂飞魄散了？”


    知桓瞥了大幅晃动着的木剑一眼，心下已猜到了七八分，笑道：“况且，那崖底不正好是洞虚小野？以我师尊的脾性，怎会让他受伤？”


    原来是师徒俩一唱一和，要把人拉入那“无门无派”。


    若非林观月按住，去妄怕是要直接劈过去。


    知桓对着那木剑弹指：“你——就放一万个心吧。”


    去妄冷哼一声，也不买账：“休想三言两语打发了我，你和你师尊一个德行……”


    知桓像是肌肉记忆般，说完，必补上一句：“对了，可别把我和我师尊混为一谈。”


    “你又要说——可别把你和你师尊混为一谈。”去妄已经听得耳朵起了茧，故意模仿着知桓的语调，与他异口同声道。


    林观月没理会两者的拌嘴，只是看着黑知桓：“所以，你这次来，有什么事？”


    “没事就不能来吗，我们这么多年交情了，你怎么还把我当陌生人一般，哎，错付，错付。”


    交情？


    不就是被小野山人挂在嘴边念叨了几年。


    随后知桓话音一转，又严肃了些：“不过我这次来确有正事，你瞧——”


    说完，他递给了林观月一封信。林观月扫了几眼，已知大致内容。


    凡间妖祸现，其名未详，其形未见，行迹隐匿，无人察觉。唯有失踪之人日增，或被误作逃亡，或被嫁祸贼寇，官府查而无获，世人亦不疑有异。


    月前，一修士游历至荒野，偶然撞见此妖，未及看清其形，便遭袭击。重创之际，他强行以血催动传讯符，将消息送回宗门，而后殒命。


    至此，宗门方知妖孽作祟，遂召众议事，欲择人下山，斩妖除害。


    下方的字迹突然一变，笔锋潦草，显然是另一人所书。


    嘿嘿，徒儿，我们抽签决定了人选，这任务就落到我们头上了。为师仔细想过，能担此重任的，只有你。加油，好徒儿！


    林观月阅毕，便听见他苦着脸继续说：“你也知道，我哪儿能担此重任啊……”


    “不去。”林观月将那信仍还给知桓，“一刻钟内，离开千山峰……顺便告诉你师尊，也别再去扰我那徒弟。”


    知桓叹气，那是当然。师尊几日前便已带着小师弟云游去了，说是要把那顿没吃完的叫花鸡补上。不然这任务又怎会独独落在他一个人头上……


    “你别走啊，你不想修复去妄剑了吗！”


    林观月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你说什么？”


    “据说那妖有一颗阴珠。”知桓见状，说得更加绘声绘色，“或许能够修补去妄剑。”


    “那妖是何修为？”


    “无人知晓。但从那修士留下的伤口推测，应该在金丹上下。”


    “好。”


    “你答应了？”知桓眼前一亮，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信塞进林观月手里。


    林观月随手收起，语气平淡：“若能寻到，不过随手一斩。”


    青云殿内。


    “什么！我不同意！”


    掌门拍案而起，盯着林观月，语气却放缓了些：“观月啊，你也知道，以你现在的情况，如何能去凡间应对这妖……你独自碰上它，又如何全身而退？”


    林观月却坚持道：“我虽无法修炼，但还有些残留的灵力，若正面对上这妖，想要击杀它，也是绰绰有余。”


    在锁妖笼里，她斩过的妖兽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对于大部分妖兽的习性更是如数家珍。观信中所写，十有八九是幻妖一类。


    对于修士来说，幻妖的法力在同级别众妖中只能算得中下，但厉害就厉害在它们那一身魅惑人心的本事。


    一分欲的种子，能抽芽到十分。


    十分欲开花，能结出百分恶果。


    一念死，一念生。


    但她从来心无杂念。


    既无念，便无惧。


    两相争执不下，最终还是掌门让了步：“两月为期，你必须回青云仙宗，若负伤，若负伤……”


    林观月却没让掌门继续说下去：“掌门看着我长大的，还不知道我吗，我怎会让自己负伤？放心便是。”


    “哼。”掌门抚了抚胡须，道，“你在别人眼中是首屈一指的剑道天才，在我这儿却还是山脚下那个抱着一本破旧剑法的小女孩。”


    掌门看着如今已褪去稚气的少女，眼眶竟有些湿润：“……不会负伤？不会负伤的是大名鼎鼎的‘千山剑仙’，而非你林观月。”


    他顿了顿又道：“外门，内门，青云榜首，问鼎会首，我不是不知道你如何不要命般修炼的。只是各人有各人的道，我不能出手干涉，便被你钻了空子。”


    “观月，你总是对别人心软，对自己太狠。”


    心软？


    若她真的心软，便不会让江云川入了她的道，因自己的私心，成为飞升化神的赌注。


    林观月从青云殿离开，经过弟子院时，鬼使神差地从院门远远瞥了一眼。


    欢声笑语与她擦身而过。


    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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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沉，庭院中槐树影晃动。


    江云川练剑归来，踏入屋内。林观月正坐在桌前想着摘星剑法新的一式，听见动静，侧头问到：“练完了？”


    “请师尊检查。”江云川拔剑而起，将方才所练剑式演练一遍。剑势凌厉，招式比初学时更加凝练，虽仍有些许瑕疵，却已初具形意。


    去妄剑在一旁看得痛快：“好、好、好。比起之前又进步了许多！”


    江云川收剑站定，目光直视林观月，等待她的评点。


    林观月沉吟片刻，正要开口，却顿了一瞬，随后道：“尚可。你的剑法已有些成形，之后两个月，自己再多加琢磨练习。”


    江云川察觉到她语气中的异样，问：“师尊有事？”


    林观月将手中的剑法册子合上，道：“我要去一趟凡间。”


    江云川抿了抿唇，长睫压下，片刻后问：“师尊何时会回来？”


    林观月道：“应是两月之内。”


    应是。两个月。


    江云川垂在身侧的手握住剑柄，终究只道了声：“好。”


    有两个月见不到师尊了。


    他知晓自己无权阻拦，更知晓林观月向来言出必行，可心里还是生出一丝难言的情绪。


    外出执行任务，变数难测，凡间又有诸多规矩限制，更难保证行程如期。


    问鼎会不过是修士间的比试，旁人来看与不来看，对他来说并无分别。


    但他想让她看见。


    哪怕只是一眼。


    江云川拱手行礼，转身向门外走去。


    刚踏出门槛，身后便传来林观月的声音：“不会错过你的问鼎会。”


    “谢师尊！”他转身，唇角已不自觉地扬起些许弧度。


    江云川的指尖在剑鞘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离开的步伐比来时又轻快了几分。月色洒落，照亮他飞扬的衣角，直到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


    次日一早，天还未大亮。江云川送她到仙门前，他的眼底泛着淡淡的青黑，一路上始终有些沉默寡言。


    待她停下脚步，他才开口道：“师尊，路上千万小心。”


    林观月点点头，步下仙阶，望着前方浮动的仙门结界，袖中拢着那封信，迈入凡间。


    仙妖两道皆不禁止修士、妖兽与凡人接触，只是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便是在凡间不许随意使用法术，法器、坐骑等都需收进乾坤袋，非必要时分亦不可现于凡人眼前。


    尤其是一些生得样貌可怖的妖，外形还需与凡人化得一般无二。


    林观月已不是第一次入凡，规矩熟稔于心，她顺手将佩剑收入乾坤袋，衣饰亦换作寻常行装。


    刚跨过结界，林观月却感到身后再度微微一荡，仙门结界中又伸出了一条腿。


    “嘿嘿，好巧。”


    知桓理了理袖口，尴尬笑道：“我也有些事需在凡间处理。”


    去妄在乾坤袋中翻了个看不见的白眼：“能有什么事，还不是火急火燎地想去找他那凡人小道侣。不对不对，凡人便不能叫道侣了，那该叫什么呢……”


    知桓踏出仙门结界，抬手冲林观月比了个潇洒的手势：“祝你捉妖顺利啊。”


    话音落下，他已沿着另一条街道走远，融入了熙攘的人群中。


    晨曦初照，林观月的影子被阳光拉得长长，也走进了这烟火缭乱的凡世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