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第 65 章

作品:《归她

    或许真有“运气逆转”这么一说,战鸣林清醒过来没多久,秦安也终于顺利落网。


    谭子林跟在战纾身后,从走廊这头走到那头,嘴里絮絮叨叨了一路,“姐,秦安他就是不肯开口,这人脑子真是好使,根本骗不过一点,意志也真够坚定,就是不招。”


    “知道了。”战纾拄着拐,头也没抬,手里回着桑淮雨消息。


    桑淮雨目前调到警察心理疏导中心工作,时间又赶上每年的心理检查,正催促她赶紧补做心理测试。


    她应下时间,从谭子林手中取过记录本,“换我去吧。记录员也先不用,你们在外面监视器里看就行。”


    案件牵扯重大,上面审批很快,对战纾的提议特批通过,但尽管如此还是耽误了不少时间。秦安百无聊赖的坐在狭小的审讯室里,背脊挺直,目光停在面前的座椅上,之前负责审讯的人已经出去了好一阵,整个屋子里只剩他一人。


    “你看他那样!”谭子林跟在战纾身旁,隔着单向玻璃指着秦安嚷嚷。


    战纾没接话,只是安静的注视着他,看着秦安气定神闲神态自若,和当面那个常常出现在表彰榜上的优秀学霸并无两样,似乎永远运筹帷幄,脊梁永不倒塌。


    过了一会儿,她示意谭子林住嘴,然后推开门走进去。


    “你来啦。”见是战纾,秦安扯出笑容。


    战纾坐到对面,没打开记录本,静静的与他四目相对。再次相见以来,他们每次见面都剑拔弩张,这是最平静的一次。


    “对不起。当时我不知道你发生的事。”战纾开口。


    秦安偏开视线,背部勾起一点,间隔了许久,“你不用道歉。你知道也没用。”


    “...嗯。”...可我是为我作为朋友却忽视了你而抱歉。


    战纾垂下睫毛,心想。但解释无益,何况现在这种情况,自己这点愧疚对他的恨来说根本微不足道。


    这么想着,她摸了摸兜,掏出手机,接着说,“除了我的道歉,还有这个,你看一下,”她从手机里调出一段视频,“战鸣林主动说录的,挺难得的,想来千万不能让你错过。”


    秦安把头转过来,眼白处红血丝增加了些。


    视频开始播放,战鸣林躺在病床上,面呈菜色,眼睛盯着镜头,镜头拍摄的很清晰,眼尾的皱纹都看得清,目光也不似从前般凌厉。录的人起初手有些晃,待画面平稳下来,战鸣林才开始说话:“秦安。”


    “我很早就欠你无数句对不起。”


    “在知道是你对我下的手的瞬间,我心里是松了口气的。那一瞬我庆幸你还活着,接着我更加痛苦,因为你走向了另一端。我很对不起。”


    战鸣林顿了顿,艰难的吞咽着唾液。


    “我对不起你妈妈。我当警察以来,解决了很多棘手的案子,却唯独在我朋友的案件上有力难出。还有更早前,我武断的认为你妈妈对你爸爸的事完全知情并支持其所作所为,所以一直没有去慰问你妈妈的情况。直到后来你妈妈出事,我才知道实情。对不起。”


    “说了这些,我知道并没有什么用,我也不是想求得你的原谅。只是,见到你变成现在这样,你妈妈会很难过吧。”


    “你妈妈曾和我讨论过孩子的教育和未来规划,当时你妈妈和我说,她一辈子不求孩子有什么惊人的成就也不指望孩子赚多少钱,她只希望她的孩子健康安全一生。”


    “秦安,名字是父母对孩子的一生祈愿啊。”


    视频戛然而止,秦安低着头笑出声,背脊弯得更低,微长的头发跟着身子一起颤。


    “搞什么煽情这套啊,好老套的逼供手段。”


    说完,秦安头垂得更低,刘海遮挡住他的表情,颈部后面裸漏的棘突却格外明显。


    这一路来,他其实都在自我欺骗,越到后边越不敢睡觉,每次阖上眼脑海中就自动浮现出妈妈打工的那段日子。


    当时妈妈总是说白天打工给的钱蛮多,还说她偷偷存了积蓄,供自己读书没问题,说没钱每月还债只是幌子,好以防讨债的人觉得家里还有钱然后变本加厉的逼债。


    她从来不骗人,自己便就相信了。


    自己怎么能那么傻,我爸这种精明到连我妈的社交都要赋予利益价值的人怎么可能会允许我妈背地里藏钱呢。自己也是,就算真有家积蓄又如何,自己要是多接几个家教,不就不用妈妈那么辛苦了吗,说不定她也不用晚上还去打工了。


    再说,明明自己都成年了,用得着她一个人扛着吗?和她的儿子说实话啊。说什么把宝贝儿子养大成人好享清福,其实无论自己多大,都只会把享福的机会留给自己吧。


    两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秦安捏得骨节咯吱作响,


    战纾注意到他话里的酸楚,收起手机,叹了口气,头仰在椅背上。这个视频是战鸣林听到秦安的事之后要求的。这些话大概积压在战鸣林心里很多年,从他开口要求到她拿出手机录像再到录完,整个过程丝滑得像是有过无数次预演。


    视频的后半是她手滑意外中断的,等到战鸣林讲完她才发现,而战鸣林也没了再说一遍的力气。但这样也好,战纾心想,她私心的不想过多的在秦安面前提起那个真心诚意待人的阿姨。


    毕竟那是秦安的事,她和战鸣林是外人。她能理解他的,也只有这种心情,和当初竭力回避的她一样。


    整个审讯室陷入死寂,过了好一阵儿,秦安才抬起头主动提及审讯内容,“你知道那帮人为什么要害死我妈吗?”


    他的眼睛猩红,表情虽然挂着笑但却让人无比悲伤,不等战纾回答,他自顾自的说:“就为了威胁我爸,我爸当时假模假样的传了信息回来过问我们情况。导致他们觉得有家人在他们手上我爸就会乖乖就范,然后他们就想拿车撞一下我妈,吓唬一下,顺便整残,没想到我妈打工太累,根本没反应过来直接就去世了。”


    “好不好笑?他们死前跟我求饶说都是意外,不是故意的。人临死的时候啊,大脑会分泌自我欺骗的信号,把自己的所作所为都美化。事实上,他们根本没把人命放在眼里。我妈去世后,我爸彻底没了踪迹,他们便继续以同样的方式向我讨债。”


    “那时我就算报警也没用,他们人多,一个逃了还有其他人,而且出来也只是时间问题,出来后又会变本加厉。我不想死,我需要钱。但他们根本不给我时间去一点点偿还,我有什么办法。所有来钱快的哪一条不是铤而走险,对我来说,选不选择铤而走险又有什么不一样,我的未来在十八岁就结束了。”


    “秦安...”战纾看了眼监控,又压下睫毛,轻轻喊了声。


    秦安却没停,“你们之前说的那些罪名我都认,但你要问我后不后悔,那我一点不后悔选择这条路。我甚至后悔没早点这么选,这样至少我妈还能干净的活着,我还能多做几年有家有依靠的孩子。”


    秦安泄了气,仰头看向棚顶,这里的棚顶很高,灯也明亮,比他这几年住的地方亮堂多了。


    “我啊...”


    他长长的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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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没继续说下去,一手撑住额头遮住视线,另一只手在鼻子前挥了挥,搭在鼻翼处,手腕间的手铐挡住了他的大半张脸。


    逞强的话再也说不出口,从听到战鸣林那番话开始就上涌的情绪终究还是堵到了喉头。


    他很难过,难过他曾和战鸣林一样后知后觉,以为自己有个恩爱和谐的家庭。


    那个家里,爸爸虽然不常在家但是会关注他的成绩,会和他聊人生,妈妈更是全心全意的照顾自己,父母也从不吵架。


    从小到大,相比于富足的物质条件,这样完美的家庭才是他骄傲炫耀的资本。


    就这样在父母编织的甜蜜梦境中长大,直到高中毕业他也不曾对未来有什么远大的设想,甚至最开始报考金融也只是看差不多家境的人都学的这个。想着如果学好了会投资理财,就能早点维持住家里的经济条件。这样爸爸就能早点退休休息,妈妈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无忧无虑的做她的富太太。


    他单纯的这么想着。毕竟,只要一家人能好好的一直陪在他身边不走,一切都无所谓的。


    可所有的幸福都是假象,爸爸居然不爱妈妈,也不爱自己。


    他们母子竟然是秦立格说放弃就能放弃的棋子,是他圈养的保命符。


    这个事实让他无法接受,甚至相比于他杀死的那些仇人,他更恨秦立格,最恨愚钝的自己。


    “战纾,我真的好累,这几年。”缓了会儿,秦安看向战纾,话里明显的示弱。


    “嗯,”战纾也不知道说什么好,许多许多事已经发生,许多许多事只能硬挺,她比他幸运,而作为幸运的一方是无法替不幸运的人评价这一切的,更无法假装感同身受的安慰。


    憋了半天,战纾说:“那天过后,你看起来还是没有好好吃饭。”


    “哈哈。”秦安笑了两声。战纾和他还是不一样,他心想。


    也许是厌倦了四处漂泊躲藏的日子,对世界不再有什么奢望,秦安最终乖乖的招了全部事情。


    屋外围在屏幕前的一圈警察听得咋舌,秦安思维缜密,对待那些欺负过他的人心狠手辣,没一个人是不曾被虐待过的,又没一个人知道幕后是他在操控。可哪怕如此,秦安却还是放过了他们的家人,甚至还续过王阳隆父母的医药费。


    如此矛盾。


    战纾也沉默的听着,笔尖在本上飞快的记录着,只是偶尔眼睫毛的飞速颤动表明了内心的波澜,直到秦安讲完,她在记录本上记下最后一句话,视线停留在最后一个句号上,她才缓缓说道:“不值得。”


    用你的一生来还一场债,不值得。


    秦安只是笑笑,没反驳。目送着战纾合起本,朝门外走去。


    在战纾即将踏出门的一刻,秦安突然开口,“战纾啊,”


    他看着战纾裸露在外的绷带,想起高中时期,他妈妈和他说要多多照顾战纾,“对不起。”


    “还有。”


    战纾脚步顿了一下,背对着他,手指卷着本边的页脚。


    “我没想对战叔叔下死手的,那个剂量不会死。”话到嘴边,秦安朝着战纾的背影,生硬的咽下,换了措辞,“还好你没答应我。”


    战纾不再迟疑的离开。


    秦安最后喃喃自语道:“希望你活得好。这次是真的。”


    他早就没有了照顾她的资格和能力,可这生存的世界里丑陋和冷酷的疆域占据了太多,所以,他希望把自己仅存的善系绑在她身上,能多融化一点这样恶的疆域也好,只愿她不要再受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