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起来，乐萱走了十年了。


    我也六十了。


    我刚去参加完一场葬礼，老同事去世，我去送了一程。


    人到了这个年龄，好多长时间没见的朋友，再见之时，不是在他们孩子的婚礼上，就是在他们自己的葬礼上。


    乐萱去世的时候，我没给办葬礼，是孩子自己要求的。


    她说，不喜欢大家哭作一团，也不想要我强撑着精神去应付大家。


    就让大家自然而然地接受这个事实。


    我没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墓地看了看她。我看她不挑节日或者特殊日子，想她了就去一趟，说说话，可这孩子从不来看我，不知道是不是已经转世了。


    从墓地出来，我去宠物店买了些罐头。


    我的猫，叫陈二宝，捡到她的时候快一岁，现在也是只老猫了，最喜欢吃打成糊糊的罐头。


    很多年前，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养宠物，并且阻止乐萱也不要养。


    乐萱走后，我后悔了很久。


    孩子最后的愿望就是养只猫而已，我为什么那么固执地阻挠她呢。


    有天我下班回家，在草丛边看见了一只小猫。她趴在那里，可怜巴巴地望着我，我于心不忍，身上没有猫食，便买了根火腿肠给她吃。


    我把火腿肠掰碎，放在地上，她走近闻了闻，小心翼翼地吃了起来。


    我说：“咪咪，饿了吧？”


    家里还有乐萱之前买来喂流浪猫的猫粮，我想着上去拿下来给她倒一点吃。


    可是再下来的时候，小猫不见了，地上的火腿肠还没吃完。


    再见到她是一个雨天，她躲在角落瑟瑟发抖，眼睛圆溜溜的，无助地望向我。


    我突然想起来，乐萱最后的时候，我问过她，下辈子想做什么。


    她回答起来，眼睛亮亮的：“我想当一只小猫，漂亮的小猫，眼睛圆圆的，脸也圆圆的。”


    我承认，我心软的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乐萱的话。这只小猫或许就是她所说的，漂亮的圆脸小猫。


    一开始这只小猫并不亲我，不知道是不是在外流浪久了，每天无精打采的，我本打算那天下班带她去医院看一看，可她却像突然变了只猫，变得活泼又粘人，每天还有说不完的话。


    我听不懂她喵喵叫到底在说什么，但我能感觉到她在表达喜欢。


    我也开始和她说话，她一句我一句，语言不通，但心意是相通的。


    我开始理解乐萱为什么总闹着想养一只猫，这小家伙，确实能治愈人。


    可某天开始，她变得不再过分活泼，不变的是依然很粘我，每晚还要挨着我睡觉。


    我开始不再对猫毛那么敏感，都是自家孩子身上的，能有多脏。


    就像乐萱小时候，屎尿还不都是我收拾的。


    我以前排斥养猫，乐萱总试着说服我，告诉我养了之后就会“真香”。


    我说：“照顾你一个就够折腾你妈了，还养只猫，你看我像不像一只猫？”


    其实那时候我只是图个嘴快而已，乐萱很乖，从没给我添过麻烦。


    而且，就算是她给我添麻烦，也没什么。


    母女一场，本来就是互相依赖的，那不叫麻烦。


    她乖巧也是因为，觉得这个家里少了爸爸，不想让我再那么累。


    小裴那次说她像小太阳，是啊，她就是我的小太阳，我们的小太阳。


    从她出生开始那天，就在逗我开心。


    我给她取名叫乐萱，乐是希望她永远快乐，萱是觉得很适合女孩子，甜甜的。


    她真的长成了小甜豆，跟在我身后妈妈妈妈，永远笑得很甜，会撒娇哄我开心。


    我觉得这就够了，只要她开心，健康地长大就足够了，不需要成为多么厉害的人物。


    可惜，这么简单的愿望，都没实现。


    算了，不说那些伤心的话，乐萱看见的话也不好受。


    这些年，我很少去回想那段时光，一想起来就钻心地痛。我的乐萱，最后过得多苦啊，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她那么爱漂亮的小姑娘。


    每次她痛到不能忍受的时候，就会把我赶出去，我隔着门，听见她的痛苦的呻.吟被闷在被子里，我跟着痛到无法呼吸。


    多么想，受罪的是我就好了，让我替她疼，我这一把年纪了，要死的人该是我，我女儿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啊。


    我在她面前说过一次这样的话，她生气板着小脸，让我不许再说了，我便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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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应了她。


    最后一次和医生聊，他说：“乐萱这种情况，坚持到现在，已经是奇迹了。”


    我的女儿，一直很坚强。


    可我宁愿她不要那么坚强。


    乐萱说，只要我没有忘记她，她就不会消失。


    我怎么可能忘记，不仅是我，我们所有人，都没有忘记她。


    小裴结了婚生了孩子，小果也有了许多新朋友，我们的生活都在向前，可我们也不会忘记她。


    小果前几天还说，梦见乐萱了，她说自己现在过得很好。


    我已经很久没梦见她了，可能是孩子舍不得我难过吧，我不怪她。


    这些年，我也没有再结婚，到这个年龄不就是找个伴嘛，我已经有了二宝陪我。


    以前总说，养只小猫有什么用，可她用处可大了，和她一起睡得更香，生活也不那么无趣，她甚至还会在我忘记关火时喵喵喵地提醒。


    我每天出门和回家都会说：“二宝，外婆爱你哦。”


    她也会躺下翻肚皮，撒娇回应。


    二宝很争气，这么多年几乎没怎么生过病，除了有次误食了橡皮筋进了医院，其余的例行体检都是健健康康的。


    我也是，身体硬朗着呢。


    我想是乐萱在保佑我们。


    这些年，我开始外出运动，资助了几个学生，还干起了猫咪救助。


    整个救助群里，我是年龄最大的，小孩们都叫我玲姨。


    我捐款，抓流浪猫去绝育，给它们找靠谱的领养，还用闲钱建了个救助站，一干就干了快十年。


    我这样做，也是想，乐萱生前最喜欢猫了，我多做一点，给她积点德，希望她下一世，千万不要再生病。


    我看着乐萱的照片，有时候也想，如果她还活着，现在是什么样子，会不会也结婚了，生一个和她长得像的小女孩？


    可她总说自己不想结婚，她想盖个小院子，养许多的小猫。


    如果她看见现在的我，一定会手舞足蹈地说：“妈妈，你好酷，你干了我最想做的事！”


    乐萱，妈妈好想你。


    但妈妈更想祝福你，无论你去了哪，做了谁的孩子，你都能自由地做自己，永远平安，永远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