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萱知道妈妈记住了绝育的事，但没想到会这么快。


    陈女士正式放寒假的第一天，就带她去了宠物医院。当乐萱被塞进猫包的那一刻，内心是有点绝望的。


    前世对于医院的记忆太过压抑，现在哪怕是只猫猫，听见医院两个字，也是猫毛乍起。


    她试图用凄惨的嚎叫来唤醒陈女士的母爱，谁知陈女士以为她是害怕再次被抛弃，安慰她：“放心，我们就去医院做个小手术，很快就回来哦，外婆不会丢了你的。”


    乐萱：喵喵喵喵喵（呜呜呜，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我只是不想开刀）


    在车上，乐萱叫得厉害，陈女士只得把猫包打开，让她探出小脑袋来。乐萱很焦虑，呼吸急促，一双眼睛湿漉漉地看着她。


    陈女士一下子心软，眼眶微红：“乐萱，没事的，做完手术就好了，咱不怕。”


    说完，陈女士才意识到自己叫错了名字。


    她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二宝，不怕啊，外婆在呢。”


    乐萱知道她为什么突然叫错名字。之前她住院的时候，就是用这副表情，茫然无措地看着陈女士。


    和她斗了二十几年嘴的陈女士，难得用最温柔的语气地哄她：“乐萱，再坚持一下，妈妈就带你回家。妈妈在这儿呢，你不会有事的，不怕啊......”


    其实那个时候，陈女士也不知道最后的结果，只是因为她是妈妈，所以她要撑住，她一旦泄气，孩子的希望也就没了。


    乐萱的猫脑袋正回忆着，陈女士突然拿出一张湿巾，擦了擦她的眼睛。


    “有眼屎。”


    乐萱：陈女士还真是无时无刻都在维持猫咪的形象。


    到了医院，医生第一句话就是：“您家猫猫有点胖。”


    乐萱：喵喵喵（我胖不胖自己看不出来吗，每个人都要来提醒一遍，哼。）


    医生：“没绝育的母猫里很少见到这么胖的。”


    乐萱：喵喵喵（怎么还补刀呢！）


    医生：“绝育麻醉还是会有一定风险的，胖猫风险相对更大一点。”


    陈女士神色一下子慌张了：“那怎么办？”


    医生：“您在网上预约的手术不包括术前检查，您看需不需要加一个体检套餐？”


    医生说了一堆专业用词，陈女士也听不太明白，只说做吧，就当全身体检了。


    医生：“那这个费用就会多一倍，我们不会强制您消费，所以要给您讲清楚。”


    陈女士只看了眼价格，头点得格外坚定。


    当小猫进医院的感觉很不同，她被护士姐姐抱去做检查，每个人都是夹着声音对她说话的，温柔地摸摸她的猫猫头说，没事别怕。


    而且陈女士也没有走开，乐萱隐隐地听见她在外面着急地问：“医生，还要多久呀？”


    医生：“还要一会儿呢，您可以出去逛逛，我们等下打电话叫您回来。”


    陈女士：“不不，我在这儿等就行了。”


    她怕一离开，会出什么事儿。


    乐萱心酸酸的，原来进医院不仅是她焦虑，陈女士也还没有完全摆脱阴影。


    检查结果出来，一切正常，就是胖了点。


    接下来就是绝育。


    虽然体检没有异常，但医生还是拿出来一份责任书让陈女士签名，并且给她讲了下风险，大概就是部分猫会有麻醉休克的反应。


    陈女士认真看了一遍责任书，问医生：“那要是不绝育会怎么样？”


    医生：“不绝育会有生病的风险，特别是子宫蓄脓，而且母猫无论是发情还是配.种过程都很痛苦，大多数时候还是建议绝育。”


    “发情的状态下，还有可能会跑出去走丢。”


    那张责任书上，很多写出来的风险，遇上的概率小到可以忽略不计，但医院为了保险还是都列了出来，陈女士却反复看了很久。


    连医生都忍不住提醒：“您看没问题的话，我们可以准备开始手术了。”


    乐萱知道她的顾虑。


    陈女士一辈子都在做这样的抉择，该不该签字，要不要冒着风险换一条命。


    这次或许是她类似经历中最轻的一次，但她还是犹豫了。


    最后，她签下了自己的名字。作为一名资深的老师，陈女士的字漂亮大气，完全看不出来她签字时的紧张和犹豫。


    从乐萱上手术台开始，陈女士就开始坐立不安，护士看出了她的紧张，帮她倒了杯热水：“没事的家长，绝育是很小的手术。”


    陈女士点头说谢谢，然后开始一杯杯地喝水，差点把人家医院喝成干旱。


    不知道过了多久，医生终于出来了：“手术没什么问题，她现在麻醉还没醒，您可以去看看她。”


    乐萱躺在保温箱里，晕乎乎的，脑子不太清醒：我在哪，我在干嘛，我怎么是一只猫？？


    陈女士本来忧心忡忡的，看见乐萱躺在保温箱里，吐舌翻白眼的囧样，没忍住笑出了声，还拿出手机来拍照留念。


    乐萱：陈女士你怎么这样，看我回去抓烂你的沙发！


    医生还拿来手术取出来的子宫给陈女士看。


    陈女士惊讶：“这么小，像个鸭锁骨。”


    医生被她的形容逗笑：“她这个是正常大小。”


    陈女士连连摇头：“还好没让她生，这多遭罪呀。”


    医生说了些注意事项：要按时吃消炎药，肚子上的毛被剃了注意保暖，伊丽莎白圈要戴好，千万不要让她舔到伤口之类的。


    回到家后，乐萱脖子上戴着“刑具”，再加上折腾了一天，挺累的，趴在沙发上不肯动。


    陈女士担忧地问：“二宝你怎么了，是伤口痛吗？”


    乐萱：喵喵喵（现在还没有痛，就是有点困。）


    陈女士：“是不是给你绝育你不高兴呀？这是好事呀，以后你就可以一直当小女孩了。”


    乐萱听见这话，耳朵动了动，尾巴疯狂摇。


    她以前经常赖在陈女士肩膀上，娇嗔地说：“我不要结婚，也不要生孩子，我要一直当个小女孩，没有烦恼的小女孩。”


    当人没实现，当猫，妈妈帮她实现了，她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小猫。


    -


    转眼就到了过年。


    之前没想到会绝育，所以陈女士只织了围巾。现在乐萱的肚子上没有毛，陈女士怕她着凉，又织了件红毛衣。


    她绝育的伤口已经恢复，陈女士给她穿上毛衣，笑得不行：“好像有点小了。”


    乐萱：喵喵喵（绝对不是因为我胖，是衣服小了。）


    陈女士根本不顾她被挤得难受，拿出手机来咔咔拍照，拍完也不管她，忙着在手机上戳呀戳。


    乐萱好奇地走过去，想看看她在干嘛。


    陈女士在编辑一条朋友圈，附上来小猫乐萱的大头照。


    乐萱：她脑袋有这么大吗，陈女士这是什么死亡角度，她还要不要猫脸了！


    她试图用猫爪阻拦陈女士把这条朋友圈发出去，可已经来不及了。


    「看我家二宝像不像个大番茄！」


    乐萱揣着猫爪，一脸不高兴。


    不过她看着陈女士笑得开心，正热情地回复着夸小猫可爱的评论，乐萱：算了，番茄就番茄吧，她开心的话，说她是什么都行。


    以前乐萱就老是拒绝陈女士在朋友圈发她，因为她总是会被拍得奇形怪状，更是将她的素颜照暴露出去，乐萱撒泼打滚地叫她删掉。


    现在想想，只是因为，自己在陈女士的眼里一直是可爱的，不需要修饰就很漂亮。


    大年三十，陈女士要去小姨家吃饭。


    原本以为她吃完年夜饭，会打会儿麻将才回来，没想到春晚差一分钟开始，陈女士打开了门。


    “二宝！外婆回来了。”


    乐萱穿着红毛衣，像只灯笼一样飘到陈女士脚边。


    对，这件毛衣已经被她穿松了，现在活动特别自由无阻。


    陈女士还带了副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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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咪春联回来贴在她的猫窝上：猫肥家润，毛顺屎圆，横批：人喵共旺。


    乐萱兴奋地转了两圈：喵喵喵（好可爱的春联，本咪很喜欢！）


    陈女士摸她脑袋：“外婆去给你做年夜饭。”


    说完就去了厨房。


    乐萱：喵喵喵（别做了妈，春晚快开始了。）


    陈女士：“饿了？没那么快做好，等外婆一会儿。”


    过了一会儿陈女士端出来蒸好的肉圆，还加了蛋黄和鱼油。乐萱闻了闻，好像嗅到了猪肝的味道。


    好像大部分小猫都爱吃动物肝脏，是天然诱食剂，但乐萱不爱吃，当人的时候不喜欢，当猫了依旧讨厌这个味道。


    乐萱：喵喵喵（妈我最讨厌吃猪肝了。）


    陈女士：“你怎么不吃？牛肉和鸡肉都是你爱吃的，今天就多加了猪肝，你不喜欢吗？


    她小声嘀咕着：“怎么跟乐萱一样，不爱吃肝。”


    陈女士依然没有放弃劝她吃：“这是补血的，你得吃一点。”


    乐萱别过猫脑袋：喵喵喵（就不吃。）


    陈女士只得放弃：“算了，不吃就不吃吧，外婆给你开个罐头。”


    乐萱跳起来：你以前可不是这样对我的！区别对待！


    特别是小的时候，陈女士总会板着一张脸叫她把猪肝吃完，不吃完就不能去玩儿。小乐萱边吃边yue，脸涨得通红。


    再大一点，她会拿一张纸，趁妈妈不注意，把猪肝吐在里面包起来假装是用过的卫生纸。


    早上去上学，如果陈女士准备了她不爱吃的，她也会在路上偷偷丢掉，然后去小卖部买面包。


    陈女士总是疑惑，她的零花钱怎么花得那么快。


    那时候她根本不理解为什么妈妈总是强调这是“对你好”，明明她一点也不喜欢。后来长大也依旧抵触这三个字。这简单的三个字，引发过不少争吵。


    但当她漂浮在人世间，能目视一切，却无法触碰的时候，她也会想，如果当时听妈妈的话，认真吃饭，早点睡觉，会不会变得更健康一点呢。


    陈女士一边把罐头倒在盘子里，一边碎碎念：“不喜欢吃我们就不吃，活着开心最重要。”


    乐萱把头埋在盘子里，猫猫泪拌着罐头吃了下去。


    她忽然觉得，陈女士这样做好像是让自己心安一点。


    当她在后悔没有听妈妈的话，妈妈也内疚在她短短的人生里强迫她做了太多不爱做的事。


    陈女士抱着她看春晚。


    乐萱已经好多年没有认真看过春晚，总是抱着手机聊天抢红包看热搜，只有那一年不同。


    过年前两天，母女俩在医院收拾好东西回家，两人的表情都很沉重。


    乐萱奇怪，明明住了那么久的院，可最后带走的东西一口袋就能装完。


    那是最压抑的一顿年夜饭，乐萱其实已经不太吃得下东西，却还是逞强地往嘴里硬塞。妈妈明明心理和身体上的压力也到了极限，但还是强颜欢笑着逗她开心。


    那天春晚开始，乐萱没有玩手机，只是呆呆地盯着屏幕，什么都不做，什么都没想。


    直到听见《是妈妈是女儿》这首歌。


    乐萱嘴一撅，毫无征兆地抱着妈妈号啕大哭：


    “妈，怎么办，医生说我没救了，我不想死，我还不想死啊......”


    “妈，我不要离开你，我不要死.......”


    乐萱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只会说“我不想死”。


    她是真的不想死。


    这世上还有太多事物她没探索，她还有好多好多地方想去。


    而且她死了，妈妈怎么办，她就只有一个人了。


    她不想死。


    陈女士抱着她，像一座山，虽然没有发出声音，但乐萱知道她一定也无声地掉了许多眼泪。


    哭过之后，陈女士拍了拍她的头：


    “走吧，去收拾东西。”


    “明天，我们就转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