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雾散去，视线也清晰起来。


    一身绯色衣裙衬得她面若桃李，娇艳万分。她本是乖巧的邻家长相，今儿这妆容反拎出几分艳丽来。


    可艳丽之余，又有几分冷冽。许是细长的纤眉，又或是挺括的琼鼻，更是浅淡的口脂，种种种种，竟盖过绯裙妖艳，徒惹出几分清冷来。


    裴江遥瞧着，瞳孔渐渐放大，眼前一切都好似虚无，入目的，只她一人。天地万物失色，只有她，亭亭而立，笑盈盈地站在那儿。


    “你怎么了？诶，回神啦！”


    耳边传来少女清脆的嗓音，回神一看才发现不知何时她竟到了他面前。


    呼吸猛然一滞，后又急急躲开，；连退数步才堪堪稳住心神，道：“你干什么，突然离我这么近！”


    语气又急又快，竟算不得好。


    许欢言不解，只盯着他满脸莫名，“你这么大声干吗？我就是喊你一起走，早知你这样不识好人心，我还不如自己先走，没得得你一整脸儿。”


    一番话，说得裴江遥脸也极臊。


    话方出口，其实他就有些后悔。


    不该那么大声的。


    可话既出口，也无法，只得寻机会道歉。


    见她怒气冲冲地转身就走，没来由地，心中竟松了口气儿。


    如释重负般低头，再抬头时，忙小跑着跟上，如麦芽糖般，甩也甩不开。


    “我错了。”


    马车上，许欢言还在生气，任凭他如何耍宝，就是死死别过头，不看他。


    裴江遥几乎使尽了浑身解数，仍不见她解气，末了，只得坦诚道歉。


    这回，她总算搭理了，“错哪儿了？”


    “我语气不该那么坏，无缘无辜冲你发脾气。”


    许欢言偏头，瞥他，“你既知道，为何还那样做？”


    “我......”裴江遥思虑许久，终找不到个借口，眼瞅她脸色愈发凝重，忙道：“我是担忧今日开业会有人找茬，一时走了神。你好心提醒我，吓我一跳，一时语气才会那么差，对不起。”


    闻言，许欢言也不由叹气，宽慰他：“我知你也是为玉迎春好。未雨绸缪是好事儿，可若思虑过度，则损身碍己，反倒成了坏事儿。


    更何况，你又不是不知，如今城中人对我琢玉也不如五年前那般苛刻，你又何必操心？”


    本就是胡诌的借口，不成想倒得她悉心劝导，裴江遥忙不迭地点头，只一个劲儿应好。


    其实她说的道理他都懂，所以他事先便和屈大哥通了气儿。


    今儿若有人敢平白闹事，恐怕前脚刚迈出去，后脚就牢里见了。


    这些，他倒没那么担心。他更担心的，是玉迎春的招牌。


    “阿言，你这几日可琢磨出什么新技法了？”裴江遥道。


    许欢言摇摇头，揉着太阳穴，显然也愁得不行，“先应付着吧，容我再想几日。


    这几日我翻遍了前人留传的琢玉技法，也没得出什么名堂，让我再想几日吧。”


    “嗯，”裴江遥点点头，正色道：“此事虽要紧，却不急。招牌都是磨出来的，你先慢慢想。”


    “嗯。”


    两人一路无话，直到马车停下，谈葫喊：“二少爷，许小师傅，到了。”


    两辆马车依次停步，许欢言先一步下车，后忙去另一辆马车扶许老爹。


    翠玉刚站定，就瞧见她也过来了，忙声道：“今儿店里事多，你又是牵头的东家，你先去忙吧，爹这儿有我就行。”


    “没事，再急也不急这一时片刻。”许欢言道。


    “是吗？我瞧那裴二少爷，可是望眼欲穿得很啊。”


    闻言，许欢言只以为他又什么事要找她商量，急急回头。


    只见裴江遥定定站着，正在和谈葫说话，不知在交代些什么，并无她所说那般。


    “阿姐，你是不是——”许欢言愣愣回头，话未说完，已瞧见她满眼促狭，顿时了然。


    忙转了话头撸起袖子就要挠她痒痒：“好啊，阿姐你骗我！你完了。”


    许欢言双手举起，十指蹁跹，蠢蠢欲动，吓得翠玉忙不迭地讨饶：“我错了，阿言我错了！别！谁让你早间捉弄我的，只许你调侃我，不能我拿你逗趣儿吗？”


    “嗯。”许欢言理不直气很壮地点头，翠玉被她逗笑，指着她鼻尖儿骂她是个促狭鬼。


    许老爹一探头，就瞧见两人闹作一团，忙问她们在笑什么。


    两姐妹对视一眼，同声否认无事。


    “当真？”许老爹搭着两人手下车，面上满是狐疑。


    两人齐齐点头，诚恳道：“自然，爹爹不信我们吗？”


    “你们两个小机灵鬼，我能信吗？”


    “自然能，”许欢言点头如捣蒜，“我们才不会骗人呢，阿姐你说是不是？”


    “嗯嗯。”翠玉努力抿嘴，生怕自己憋不住露馅。


    几人这边动静不小，裴江遥向来耳尖，奈何距离实在太远，只模糊听得响儿。此刻，他正满眼迷茫地往这边看。


    翠玉一转头，就瞧见他一头雾水，顿时破功，急忙低头溜边儿走，只肩膀抖若筛簸。


    裴江遥瞧见，更加不解。


    待他们走近，才讷讷出声：“怎么了？”


    “没什么。”许欢言绷着脸道，后又悄悄看翠玉一眼，示意她收敛收敛。


    翠玉狠狠点头，肩膀抖得更厉害了。


    许欢言：......迟早拔出你情郎底细来，看你拿不拿我打趣儿！


    点点闹剧，全当今日添彩。欢声笑语中，又迎来了裴府二老，顿时，又热闹几分。


    裴老妇人带了不少人来，就连荆霜和满水也跟着，几人一见面，就拉着翠玉说个不停。


    许欢言虽也想和她们叙旧，可今日实在事忙。再加上店铺新开业，也没请什么帮工，里里外外，竟都离不开她。


    好不容易收拾妥当，又在门口悬好炮仗，撤掉匾上红绸之后，烟火连天里，玉迎春，正式开业！


    今日来捧场的人实在多，男男女女都有。


    男子摇着扇，下巴微抬，摇头晃脑打量着就进来了；女子多戴帷帽，规行矩步地溜边儿进，甚至有些，压根不敢进。


    许欢言站在门口，极力劝导，邀她们进去，便是不买东西看看也好，可大多数只摆摆手，有各种理由拒绝。


    什么家中还等着我做早食呢，我还要赶回去奶娃娃呢，还有急着回家晒被子的，等等。


    她听着，忽地就噤了声。


    她清楚地看见她们眼中的好奇与向往，可也明白，她们的纠结。


    目送她们，心中忽地有些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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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突然，就不知道自己做这些有没有意义。


    可随即，又坚定起来。


    她转身，看着店里几人忙碌的身影，瞧着她们脸上洋溢的笑容，倏然间，竟又踏实几分。


    有没有意义，是以后的事情，起码眼下让她们知道，开店经商，从来不是男子的特权，女子也可以！


    正如那日她初见荀南姐姐那般。


    那时她第一次意识到，原来女子，也可以做生意，也可以坐在桌面，与男子平等议价。


    现在想来，许是那时，就想自己开店吧。只是经历这些事儿之后，才渐渐实现。


    想到这儿，唇角的弧度，又高上几分。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利落又熟悉的女声传入耳中，闻声回头，是一窄袖绯色长裙女子。


    “荀南姐姐！”许欢言大喜，忙迎过去，“你怎么来了？临城离这儿上百里，你竟也来了！”


    “当然要来啊，”荀南抱住她，笑盈盈道：“我们许小师傅第一次开店，还给了我这么大一笔生意，我当然要来给大东家送礼呀。”说着，就给身旁人使眼色。


    仲石忙将手里拎的诸多东西递过去，一如既往地寡言：“祝、祝你开业大吉，财源滚滚。”


    “噗，仲大哥怎还是这般，一点儿没变。”裴江遥不知道从哪儿窜出来，一一将东西收下，道谢时还忍不住打趣儿。


    “啧！”许欢言瞪他一眼，后又对着荀南解释：“荀南姐姐别见怪，他这人你也知道，就是一张嘴格外不饶人。”


    荀南捂嘴吃笑，轻拍了拍一旁无措扯她衣袖的男人，这才笑着开口：“阿言放心，裴二少爷的嘴，那年春日初见，便早已领教。”


    话落又道：“我瞧这世上，也就你能治治他了。”


    她这话，倒不免勾起回忆。


    那年春日，她告假去临城赴当日赏花之约。她是一个人去的，可不知裴江遥这厮从哪儿得的消息，自己前脚刚到，后脚他也来了。


    一来就逮着她一顿问，恰好那日荀南姐姐出去谈生意，只有仲大哥先招待着。


    可怜仲大哥不善言辞，有心想帮她，反被牵连。荀南姐姐回来时，就瞧见仲大哥可怜兮兮地贴着墙，而另一边，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吵得火热。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也记不清在说什么，只记得荀南姐姐开口时，语气可算不得好。


    许是同样想到当日，裴江遥难得尴尬，脸上满是歉意，“对不住，那日我实不知仲大哥是荀老板的夫君，冒犯了。”


    仲石摆摆手，并不责怪，荀南却笑着逗趣：“那你也不能逮谁呛谁啊，若我那日再迟些，你岂不是要把我夫君屈死？”


    “哪儿能啊，荀南姐姐说笑了。”裴江遥讪讪笑着。


    “呦，我可担不得裴二少爷一句姐姐，论年岁，你今年二十有五，比我还大上一岁呢。”荀南凤眼微眯，含着笑道：“你这是跟着谁叫的姐姐啊？”


    话虽是对他说的，眼神却落在许欢言身上。


    裴江遥也暗中觑了许欢言一眼，但笑不语。


    两人视线都若有若无地落在许欢言身上，唯她不知，还帮忙解释：“荀南姐姐年少有为，实乃前辈，他唤你一声姐姐，也是应当的。”


    荀南转眸，盯着她，笑意盈盈：“阿言觉得，是此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