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若有似无的乐声，像是牵住了游命的心口，想要将她往黑影处拉拽而去。


    叶岘心系仲缨的安危，自然不肯听游命的话，“你说找到就找到？”


    一面说着一面又掏出一个带着缺口的钵，往前仆后继的妖兽头顶叩罩而去。然而他祭出的法器虽多，并不是金刚不坏之材，每抵抗三四波妖兽的攻击就会毁坏，眼见仲缨口中溢出鲜血，叶岘心急如焚，从剩余的灵器中挑出一把斥雪扇，对着向仲缨飞袭的恶鸟卷起风墙，欲借此保护仲缨。


    恶鸟的速度比斥雪扇引风的速度快得多，叶岘眼看保护不及，目眦欲裂，口中悲唤，“仲缨！”


    却有一记灵力核如流电般穿越风墙，正中恶鸟头颅，恶鸟受击发出嗷叫，往下方坠去，正遇贺问欢阔刀竖劈，将恶鸟残躯斩断。


    这不是终结，只要不杀掉那个乐声的源头，这些妖兽无论被击杀多少次，都会再度复活。


    叶岘惊魂未定，顺着风声转头，身后的女修面色不改，探身捉起他的后领，“想活命，就带我过去。”


    话里带着天然令人觉得可以信赖的坚定，她比谁都冷静，叶岘因方才的激变而双目微红，他感到牙槽都在发酸，山谷里滔天的腥臭熏得他胃里翻江倒海。


    咬了咬牙，叶岘双手撑在蜉蝣叶上，灵器得主人灵力，一改悬停姿态，叶岘问，“在何处？”


    游命一指山崖，蜉蝣叶乘风而去，有身形涨大数十倍的蜻蜓妖睁着复眼向蜉蝣叶飞来，身后六翅扑出狂风，将蜉蝣叶掀得一瘸，叶岘咬紧牙关往右闪避，又撞上一只长颈飞虫。


    他有点崩溃，从没见过这么多虫形妖兽，好恶心，好想吐。


    传递讯息的时候，仲缨不是说只是来修补阵法的吗，哪里来的这么多妖兽。


    这妖兽数量完全不对，甚至杀不死，连贺问欢的古刀驰情都无法将它们诛杀，这当真只是普通的阵法松动？


    如果不是，坐镇通玄剑派的真人们必定已有察觉，为何放任不管，置身事外？


    两只巨型飞虫夹逼，近的叶岘能在它们的眼中看到自己的身影。


    还有自己身后，抬起右手瞄准它们的女修。


    哪怕蜉蝣叶受狂风不住地摇晃，游命抬起的手都未有半分颤抖，她单膝稳跪叶面之上，风声肆掠，带着飞虫振翅的嗡鸣向穿行在空中的灵器逼近。真气莫名地在游命体内疯狂涌动，沿着她的骨骼脉络，冲入灵台，原本一片清明的灵台瞬间被猩红遮蔽，万籁俱寂，游命被血色包裹，听到清晰的一声——


    咕咚。


    什么东西从灵台中析出，周围的一切变得缓慢，游命感受到自己的呼吸声，沉重得令胸肺开始抽痛。而那在无限猩红中被拉长，以无可避免的坠落向她灵台中灌入的，是一滴纯黑的，任何光亮照在之上都无法被反射倒映出的黑泥。


    黑泥没入她的灵台，瞬间眼前的猩红受巨力吸引，尽数向她的灵台钻挤，暴戾与杀意将游命的脑海占据，她眼底闪过幽深的猩红，抬起手来对着巨型蜻蜓便是一枪。


    再面无表情地偏过头，对着另一只飞虫又是一枪。


    枪枪爆头，灵力核在飞虫妖兽体内飞速地搅动，将妖兽的妖丹捣烂，两只飞虫霎时炸开，稀碎的内脏与残肢打向蜉蝣叶，把正在用灵力驭器的叶岘当头淋了个遍。


    叶岘：“呕……”


    他满眼含泪，受不了了，下回仲缨让他出来除魔卫道，他再也不答应了。


    游命的声音在他脑后响起，“前面。”


    那声音带着命令的态度，使叶岘有些恼怒，他回头，“使唤谁呢？”


    话音在他看到那双毫无感情的眼睛后戛然而止。


    游命眼底暗得看不见光芒，棱角锋利的脸此刻泰半都被污血染上腥色，她根本没有看叶岘，视线牢牢地盯着前方山崖上的黑影，周身气压低得令叶岘有些窒息，不敢再开口说话。


    蜉蝣叶离山崖距离近了，叶岘眯眼看去，发现崖边当真站了一个人。


    或许只是个影子，因为是深夜，叶岘完全看不清那个黑影的面容，只觉得有股雾气似乎在黑影周围萦绕，将那黑影与断壁残崖融为一体。


    叶岘心想，她是怎么在那么远的地方看到这个黑影的？


    游命却已然出手，灵力核带着呼啸的红芒向黑影飞射而去，接连三发，拖曳出令人眩目的彗尾，赫然直爆黑影头颈所在。这三发灵力核噬咬着被它们震散神魂的妖兽血肉，迫近黑影，叶岘只一眨眼的功夫，灵力核便飞闪至黑影身前。


    要击中了！


    浑身血液随着红芒凝固，叶岘连大气也不敢出，他胸前的那一牙明黄已被污血侵染，耳边尽是游命灵力核射出后的震响，辛辣刺鼻的气味入侵叶岘的鼻息，让他几乎难以睁开眼。


    击中了吗？他艰难地分辨着山崖上黑影的动向。


    没有，黑影手中握着一管细着红绳的长笛，悠扬的笛声从他唇边的孔洞溢出，无形的音墙凭空而生，灵力核受音墙所阻，在黑影咫尺面前撞击出红色的焰华。


    紧接着更大的音潮向二人卷来，叶岘只觉得双耳被数千根针扎入，剧痛使得他眼前一黑，膝盖瘫软，满额满身湿汗淋淋，一口气没喘上来，几欲昏死过去。


    蜉蝣叶失去主人灵力，开始往下坠落。


    下坠的失重感更是令叶岘呼吸困难，一只手按上他的后脖，将浑身失力的他强行提拎起来，带着灼人热度的灵力渡入他体内，逼迫他睁开眼，眼前是妖兽的尸山血海，肉块一次次被击碎，又狰狞地蠕动拼合，将整个山谷熏得臭气冲天。


    叶岘努力回头，看到那只捏着自己脖颈的手，再向上，又看到那双如墨般浓沉的眼，血光化不开，世间万物被吞入其中都无法发出一声哀鸣。


    她的脸颊两侧有温热的血迹从耳间淌下，抵在他脖颈后的手掌滚烫，将叶岘烫得低喘一声。继而，天地的声音又回来了。


    他听到游命的声音如兵刃锋挫，命令着他醒来：“继续往前，不要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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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些乐声落入游命的耳中，却是人的低语。


    那声音如蛆附骨地缠着她，一会儿是星际战场上双方对垒的搏杀声，一会儿是反抗军成员被帝国围猎，用脉冲枪扫射的哀嚎，一会儿又是NH78号星那供以低阶公民居住的地笼中，下水道的老鼠爬行过因饥饿而腐烂的低阶公民尸体的吱吱声。


    无形的手扼住她正在跳动的心脏，脑海中的声音在质问她。


    凭什么？


    他们凭什么生来坐拥这一切，这以低阶公民的血肉筑成的恢宏高墙，靠吸食低阶公民心髓维系的繁荣统治，凭什么成了他们永无休止漠视、践踏，甚至剥夺低阶公民人权的依仗。


    思绪如战场上在身边轰然炸开的炮弹，尖锐的弹片将那个身处星际时代的她划得体无完肤，换来如今片刻的清醒，耳边淌下的血滴在自己身下那个叫叶岘的人的脸上，她在下落的过程中向他渡入真气，喝令他：“不要停。”


    不能停下，只有战败者才会停下自己的脚步。


    叶岘露出痛苦的表情，竭力伸出手与蜉蝣叶连结，于半空坠下的法器终于再度升起，迎着骇人的音潮向黑影所处的山崖疾驰而去。


    因为力竭，叶岘只能被游命渡气蓄力，游命的手稍微松开，他就会脱力倒下。游命不得不一直将手按在他的后颈，以确保蜉蝣叶的前进。


    再近一点。


    只要再近一点，她就可以将那个黑影击杀。


    灵力核在指尖高速地凝聚旋转，真气与血液混合，被缩聚成半个小指大的圆核，灼热的温度将她指尖磨蹭得发红，暴戾的情绪在她身体内滋生蔓延，就快将她吞噬。


    再靠近一点！


    她能看到黑影面前薄雾流淌的轨迹，无规则的纹路，雾与雾之间相互滚碾出犬牙与温软的舌，盘绕舔舐，紧接着又是庞大的音潮扑面袭来，薄雾受音潮震荡，间离出微小的隙缝。


    游命浑身肌肉紧绷，就是现在。


    她当即撤开扶在叶岘脖子后的手，并使力蹬腿反向跃起，颀长的身形在空中成倒吊的姿势，视线里一切变得缓慢，一切都有迹可循。


    一切都尽在掌握。


    那已将指尖烫得发红，凝聚了她体内全数金丹期真气的灵力核，沿着风与音潮的空隙，穿过雾的薄缝，将黑影贯了个对穿，并直接炸开。


    轩然的爆炸冲击中，黑雾被火光驱散，露出一张带着泪痣的脸。


    一直附着在她耳边的低语的声音此时已有了具象的展现。


    “快点长大吧，我的孩子。”


    带着泪痣的眼浮现幽幽的猩红。


    “然后成为我的养料。”


    语毕，声音与黑雾飘散而去，合幽谷内的妖兽像被抽空般瘪塌，变成一张张由宣纸绘成的水墨画，被水泡软，被火烧烬。


    灵力耗尽，游命在空中因力竭而合上眼睛，想了想，用掉最后的力气换了个舒服点的坠落姿势。


    直接头着地坠落，在修仙世界中应该也是会直接开瓢摔死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