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朔城住了几日。


    雪停的那天正好是初一，天光放晴，宋豫璋和温尔去了一趟西城外的惠渊寺。


    这天是工作日，因着初一的缘故，上山的人还是很多。


    小轿车远离了人群，从山后另一条专用通道上去。


    温尔之前没来过，但听过惠渊寺的大名，说是建在一座山上，山周围还有九座山峰将其环绕，宛若九龙拥护，气蕴绵绵。


    久而久之，就传出了在惠渊寺许愿极灵的说法。


    车停在一棵粗壮的菩提树下。


    接连几日大雪，四处皆白。


    温尔与宋豫璋漫步，踩着被岁月磋磨出痕迹的台阶，四面古树参天，佛塔肃穆。


    这条小径清幽寂静，不见行人，是饱览山色的好地方。


    能清晰地看出寺庙依山起势，高低错落，屋顶瓦片被白雪掩去形貌，露出庄严的朱红墙壁，殿宇巍峨。


    宋豫璋牵着她的手，同她讲起关于惠渊寺的历史，也有几句寓意圆满的故事。


    温尔没有信仰。


    但从宋豫璋淡和疏朗的声音里，听出了关于美好的期许。


    想许愿。


    跟随着宋豫璋的步伐，温尔经过了一座座佛殿，上香跪拜。


    她心虔诚。


    从佛殿出来，又和其他人一样，将石鱼从头到尾摸了三遍，最后去了观音洞。


    温尔许了三个愿。


    一愿，妹妹陈书音身体健康，恢复神智。


    二愿，母亲杜雅芳身体健康，平安喜乐。


    三愿宋豫璋，身体健康，万事顺意。


    二十多年的人生，于她的认知中，身体健康永远是最可贵的祝福。


    佛像之下，女人合眼闭目，灯架之上的烛火摇曳，映着她温柔的小脸，神情一片虔诚专注。


    宋豫璋静静地等着她，没有问她许了什么。


    两人在寺中用了斋饭。


    散步消食，顺着山路逛去了落梨茶肆，门口已经聚了不少人，网红打卡的也不少。


    工作人员客气地接待他们去到了不对外开放的后院中。


    腊梅花树下摆着一张刻画梵文的石桌，架着小炉正烹着香茗。


    两只狸花猫蹲在紫藤架的秋千上，爪子互相撸毛，又舒服地靠在一起打瞌睡。


    时不时地，猫猫睁眼朝对面的温尔叫唤两声。


    腊梅花香馥郁芬芳，阳光透过花枝洒在温尔身上。


    她躺在一张竹椅上，身上盖着羊绒毛毯，抬眼就是湛蓝的苍穹，看风看云看天光。


    明明什么都没有做，时间流逝，却不觉得是在荒废光阴。


    宋豫璋坐在她旁边，念着一本书。


    不是什么深奥的哲学，也不是书架上一摞的佛经。


    《格林童话》，第二页写着工工整整的三个字：宋云若。


    大概是她跟着家里人来惠渊寺时，遗落在书架旁，忘记带走的。


    茶水沸腾，香气随风飘散，猫猫弓着身子跳上了石桌，蹲在旁边喵喵叫。


    茶叶是山上一位德高望重的僧人送给宋豫璋的，叶片扁平，色泽翠绿。


    “后来，他带着妻子儿女回到自己的王国，受到了人们热烈的欢迎。


    他们幸福美满地生活着，直到永远。”


    宋豫璋念完最后一句。


    温尔拍拍小手，感叹男人的嗓音清冷悦耳，又想到着小故事，忍不住抿了抿唇，“晚上，我也想吃莴苣。”


    宋豫璋笑了下，“可以。”


    他将书本合上，去旁边水池净了手，用棉帕将指间的水渍擦去，开始给温尔斟茶。


    温尔不会品茶，茶水浅绿明亮，很是漂亮。小口入喉，香气清爽浓郁，滋味鲜而甘甜。


    宋豫璋淡声开口，“怎么样，喝的习惯吗？”


    温尔点头，仔细回味唇边残留的茶水滋味，“有些甜，还很香。”


    宋豫璋浅抿了一口。


    两人不时地说几句，温尔是真的觉得这茶比外面喝到的都要好。


    “珍珍觉得好喝？”


    温尔点头。


    她品不出云里雾里的大道理，出生就不是金汤匙里的富贵命，也没时间去学这些名门望族的品茶知识。


    “喜欢就好。”宋豫璋唇边掠起笑意，给温尔添了一杯。


    顺便抬手拣去温尔肩膀上的腊梅花。


    温尔好奇问，“如果喝到了口感不喜的茶，对方又期盼你给出反馈，你会怎么夸？”


    “没什么好说的，”宋豫璋语气淡淡的，“也不会再喝第二口。”


    没想到他装都不装了。


    温尔轻笑。


    宋豫璋见她笑，自己唇边也扬起一丝笑意。


    她喜欢和宋豫璋喝茶，不会有一种强行附庸风雅的尴尬，也不会因为自己见识短而自卑。


    自己直观的表达，也不会被当作浅显可笑的皮毛。


    就只是喝茶。


    好喝就是好喝，喝不惯就不喝。


    傍晚起风。


    树枝上的积雪被拂落，林里沙沙的雪籽落下。


    远处的夕阳还攀在苍苍的山尖上，不肯走。


    下山的路显得远而漫长。


    温尔抬起胳膊，两手摆在一起构图，对着夕阳的方向，难得有这样安静的时光，在山里清闲地度过一天。


    晚霞照雪，群山肃杀。


    景色和意向都是美的。


    她侧头，好奇地问身旁的男人，“不拍照片吗？”


    之前宋豫璋在国外，送给她许多风光秀丽的照片，是他在行程中的所见美景。


    宋豫璋顺着她构图的手势看见落日余晖的美景，又收回视线对上她好奇的眼神。


    “不用，”他略微停顿后，“这次你在身边。”


    温尔眼眸一颤，耳尖发烫，有种难为情的羞涩在心间冒泡泡，又甜又窘，只好转身迈开轻快的步伐，走在了前面。


    宋豫璋拎包跟在她身后，目光如此刻的霞光一般温柔，落在她身上。


    只是待在一起，便觉圆满。


    平淡却快乐的，希望这条山路再长一点，夕阳再落得慢一些。


    温尔第一次遇见顾岚漪，就是在山路的岔口旁，她与宋豫璋商量，走左还是右。


    顾岚漪和友人从右边路口走了过来。


    “豫璋哥哥。”脆甜的嗓音像汁水饱满的雪梨，她快步走上前和宋豫璋打招呼。


    托网友的福，温尔见过她的照片。


    比照片上更好看的长相，瓜子脸，柳叶眉，翘鼻红唇，穿着米白色的C家经典款套装，气质优雅迷人。


    宋豫璋没有理会对方的想法。


    顾岚漪和她的朋友却已经跟上来，挡在了路口，看宋豫璋时是带着讨好谄媚的敬意，看温尔则是带着批判审视。


    温尔想从路口过去，却被离顾岚漪最近的女人侧身挡住去路。


    温尔只好弯弯唇角，朝这些人微微一笑，而后看向宋豫璋，“你朋友？”


    宋豫璋眼神疏冷，看了眼这几人，音色寡漠，“谈不上。”


    顾岚漪脸上笑意一僵，她身边的朋友原本也是和宋豫璋打过几次照面的，怎么就谈不上是朋友了？


    温尔莞尔，朝宋豫璋打趣：“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你朋友，想着一起吃个饭。”


    宋豫璋漠然拒绝，“没必要。”


    温尔哦了声。


    顾岚漪顺势接话，“可以的，我来订地方。”


    说着，她又将目光投降了宋豫璋，“还是老地方？我记得豫璋哥哥喜欢曾师傅烹制的黄鱼。”


    温尔目中一抹疑惑不解，“顾小姐不是要上山吗？”


    顾岚漪不想搭理温尔，但碍于宋豫璋的面子，“我明天再来也是一样。”


    温尔抿唇，声音很轻，“佛祖要是知道顾小姐这般不诚心，怕是会难过。”


    顾岚漪不笑了，眼神如刀子一般落在温尔身上。


    被拒绝很难看。


    明明是温尔主动提的一起吃饭，又被拒绝，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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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把人耍着玩一样。


    顾岚漪的这群朋友平时嚣张惯着，把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会儿一个个老实安静了，都不想被宋豫璋多看一眼。


    上次岚岛烟花，赵公子在群里嘴了温尔几句，结果显而易见，赵公子赶出国了。


    近期又有华颂在北美绞杀顾氏财团的核心项目。


    再者，


    是宋豫璋主动公开和温尔的关系，而不是温尔公开和宋豫璋的关系。这一点，懂得都懂。


    最重要的是，


    宋豫璋离开了宋家，但在商界依旧拥有无法撼动的地位。


    大家都是成年人，出来拜佛求财，又不是学小说里的傻子当炮灰的。


    家族利益为首，友情这种东西连前三都排不进，犯不着为了顾岚漪去得罪太子爷。


    一时间的沉默，山林只有风声吹过。


    众人都看着被落下面子的顾大小姐。


    习惯了被众星捧月，顾岚漪深吸了口气，必须找回面子，不能被笑话。


    她笑着同宋豫璋道：“豫璋哥哥，昨天我去拜访宋爷爷，他让你有时间回一趟宋家。”


    宋豫璋视线掠过顾岚漪，看向她身旁的几人，“既然上山了，就去把佛拜了。”


    那几人立马点头，“好的，宋先生。”


    顾岚漪的闺蜜是个精明人，拉了拉不甘心的顾岚漪，让出了右边的岔路口。


    宋豫璋淡声温和，同温尔道：“走吧，你选的右边。”


    他没有迈开步伐。


    直到温尔先走了两步，他才拎包跟上。


    像一个保镖，虔诚地跟在公主身后，替她挡去旁人议论不善的目光。


    尽管公主不曾回头，也不会看见那些讥诮的眼神。


    两人一前一后，往山下走去，聊着天也不会觉得无聊。


    “刚刚我还以为会和剧本里一样。”温尔笑着说道，看到一大群富家子弟围着路。


    宋豫璋：“什么？”


    温尔轻咳了两声，却还是忍不住笑意，“我之前拍过一部短剧，《璀璨恋人》。”


    听名字就很璀璨。宋豫璋笑了下，“你说吧。”


    “我是女二，扮演一位富家千金，”温尔回忆当时拍戏的抓马剧情，眼睛里都是细碎的笑意。


    “贼有钱有势的那种大小姐！每次对上女主，我身后那些炮灰好友就会冲上去恶狠狠地羞辱教训女主。”


    “然后男主或者男二过来，朝我放狠话，警告我。”


    这种本子和角色接的多了，导致温尔智商都快被编剧摁进泥土里了。


    宋豫璋听她讲述，无奈一笑，叹了口气，“少接点这种剧本，有点怪怪的。”


    不了解他的人或许会因为想讨好顾家而对温尔大呼小叫，但顾岚漪今天带的几个人都是有几分了解他的。


    他们不敢。


    温尔笑，掰着手指跟他讲自己之前遇到的一些有意思的本子，里面的霸总各自精彩：“病娇、疯批、眼睛喂狗，踩着刑法挖腰子的……没脑子、脾气差、玩替身梗。”


    “那我呢？”


    温尔手指一顿，回头看他，认真地想了想宋豫璋是什么样的。


    最后脑子浮现出第一次遇见他的那个夜晚。


    路旁的樱花开成了云霞一片。


    他被人簇拥着出来，像一捧冰冷清凉的雪。她在远处望着他，想着怎么会有这么美好的人。


    “好人。”


    温尔说完，开心地笑了。


    宋豫璋没想到会是这样两个字，心中有些错愕。


    温尔朝他走了两步，踮脚亲了亲他，郑重说道：“不是敷衍的说辞哦。”


    她直直地望向他，声音浅浅。


    “宋豫璋，你是我遇到的人里。”


    “最好的那一个。”


    “谢谢你。”


    “出现在我的世界中。”


    “让我每天醒来，都害怕是一场离奇的美梦。”


    你是命运最好的馈赠，是我被命运善待的证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