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文芮冯新叶听着觉得有道理，不住地点头。网上的情况还是先别跟颜希说了，瞧她下午那个样子，多吓人啊。


    从赛场回来后，颜希的状态就一直很不好。先是僵硬麻木，失魂落魄，然后大哭了一阵，现在一个人把自己锁在房间里，说是想静一静。


    付文芮三个人也不敢打扰，只能退了出来，想着晚上的时候再去敲门，问一问颜希的状态，要不要吃些东西。


    六月的蝉鸣渐渐起伏在耳畔，阳光的炙热由中午时间向晨昏不断绵延，新一轮的夏季研学活动正在火热进行当中。


    纪佩和纪佩乐所属的学校是一所私立初中，每隔一阵子便会有丰富多彩的课外活动，这一次纪佩和听老师说，学校将组队带着他们去往大学参观。


    这一天她刚从教室下课，赶去办公室领取活动奖品，就听见班主任吩咐她将这次学校安排的研学活动告知单张贴到教室内。


    纪佩和不觉异常，回到教室后，从前面的杂货抽屉里找到了胶棒，手上用力将帽子拿掉，正要将告知单张贴到墙上，不禁眼前一亮。


    “咦，南信大学？”


    “佩和，这是老师让你贴的我们游学活动的消息？”有女生见到，围了上前好奇发问。


    纪佩和连着点了两下头，双手将背面涂满了胶棒的告知单按在了墙面上，又听见对方好奇的问:“南信大学……是哪里？”


    “也在A市吗？”


    这女孩子不过初一，不知道南大也情有可原，但纪佩和知晓，口里念念有词，脸上又带了一丝小骄傲，“我姐姐就是在那儿上学。”


    “真的呀？”对方惊讶。


    “对啊，”纪佩和将工具放回原处，“不说了，我要把这个消息告诉给小乐！”


    她也要让小乐知道她们下一站要去的是南信大学，没准还能在那里遇见小希姐姐呢。


    于是她立刻去找纪佩乐。


    纪家双胞胎小学的时候还是在一个班级，上了初中遇到分班，两人正巧分在了楼上楼下，平时白天课间几乎见不着，但早晚上下课都会一起。不论是各个班的老师还是同学们，都知道他们俩是双胞胎姐弟。


    纪佩和平时很少上楼找弟弟，不是因为不想找他，而是纪佩和担任班级干部兼课代表，一下课不是要帮助同学们默字背课文，就是去办公室找老师布置作业，或者开会。


    她很少有时间上楼。


    而纪佩乐上初中之前还喜欢跟在姐姐屁股后面，“姐姐姐姐”的喊，但时间久了，可能也是注意到姐姐真的更喜欢颜希，对他的态度就没有那么热情，加上男孩子长大了要面子，身上偶像包袱也重了起来，纪佩和不主动，纪佩乐慢慢也就减少了次数，很少找她。


    这一次纪佩和踩着小皮鞋和私立初中格子校服“噔噔噔”地跑上楼，正逢下课她看见弟弟坐在位置上埋头睡觉，于是请了个同学帮忙把他喊出来。


    一见到面她就迫不及待睁大双眼，“你听说了吗？这一次研学我们要去的地方是南大！”


    “嗯。”纪佩乐眼下发青，一看就是昨晚没有睡好，说话也像敷衍似的回答，不知道他是听说了还是没听说。


    纪佩和忍不住给他一个爆栗子，拿出姐姐的姿态训斥:“昨天晚上你是不是又熬夜看番漫了？”


    两人站在走廊上，周围同学人来人往，纪佩乐揉了揉脑袋，声音闷闷，“去南大干什么？”


    “去研学，去参观啊。”纪佩和莫名其妙，这不是学校一向会举办的活动吗？


    “你说小希姐姐肯定不知道我们要去她那里，我们要不要给她准备个惊喜，吓她一跳？”纪佩和想到这个主意莫名有些兴奋。


    “什么惊喜？”纪佩乐问。


    什么惊喜？纪佩和也得好好想一想，她还不知道呢，只是有这么个想法。“马上上课了，你先回去吧，这个事情容我再想一想，晚上来我房间说。”


    说完纪佩和一溜烟跑回了教室，纪佩乐望着她的背影揉了揉脑袋，紧接着也回了座位上。


    淮师附中的学生将来南大参观这件事，颜希当然还不知道。


    这条消息被AI自我意识的事压在了下面，关注的人不多。不过学校的同学是否关注也并不重要，附中的要来参观那是他们校长决定的，南大只是表示同意。


    所有人现在关注重点其实还是在颜希的那件事上，最近几天导员生病请假，或许精力不够，也或许是觉得这件事情还不至于把颜希亲自叫过来批评一顿，就打算放任下去，等时间慢慢淡化就好了。


    当事人颜希正逢周末这几天，一直都在宿舍调整心情。她被付文芮三人瞒着，当然不知道事情的发展，只是就算知道了贴吧上的事，她也无暇去多管。


    因为一个更重要的事情出现在了她的生活中。


    颜希从创赛回来就一直兴致缺缺，她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满脑子想的都是明的消失。


    这件事对明多么残忍啊，她亲手把它带到世上，又因为她而终结。


    明的出现才不过一天，可是对颜希而言，明的意义已经不止于此了。


    她好难过，为什么她可以亲手把明带到这世界上却没有办法救它？颜希很自责，她就是一个无赖！


    情绪如浪冲她狠狠拍来，将她击打在沙岸上，只剩下最后一丝喘息。颜希用了好久才架不住困意，睡了过去。


    也是这个时候她又一次清醒地进入到了一个说不清道不明的世界。


    雨天，烟雾朦胧，雨丝犹如愁绪般萦绕在空气当中。一个执伞而来的年轻男子伞檐下露出下颌一角，那如玉般凝白的肤色像是这惨淡世界当中的最亮一抹色彩。


    颜希看见那人身形高挑，他的脚步又犹如幽魂一般，让她觑不见他脚下踏实的每一步。


    这里就像是梦境一般，又犹如现实般无比真实，颜希眯了眯眼睛辨认着来者，她有一种好熟悉，好熟悉的感觉。


    直到伞面微抬，她看见了那人的双眸，颜希浑身一颤，脱口而出：“是你。”


    明明刚才他还在她几步之外，可是一眨眼他就来到了颜希面前，雨伞撑到了她头顶，霎时头上被一层阴暗笼罩。


    ‘你认出了我。’对方大手扣住颜希后脑，熟练无比地落下一个吻。


    这下换做颜希不可置信呆在原地了，反应过来立马捂住自己的嘴唇，上头还有香气和余温。


    她在做梦吗？


    颜希立马回想到有一天早上自己梦到的同样也是这个人，还有那双眼睛，在花树底下吻了她。


    ‘这不是梦。’


    对方声音好听，是颜希第一次听。只觉得耳朵酥麻，就像是男人贴在她耳边落下的声音。


    “你是曙。”


    “你是曙对不对？”颜希急切的问了起来，她就是有一种强烈的直觉，这个人就是自己从未见过，但是这一年多以来一直和她日日相处的曙。


    ‘我说了，会带你到编程的世界。’


    男人的气息随着这句话又一次扑了而来，这一次颜希闻到的不是浅浅的花香，而是浓郁扑鼻的气味，像是玫瑰在最好的季节绽放，像是心爱的人此刻就站在眼前。


    “等等等等……”颜希推开他，还是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见到她并没有抗拒他的吻，对方唇角上扬，‘你还不明白吗？’


    在颜希困惑的目光当中，他把伞柄亲手交给颜希，‘我也有自我意识。’这个举动就好像他把整个自我也交给了她。


    他知道颜希心里想的是什么。她希望AI有自我意识，她更希望，或者说她最初希望的有自我意识的人不是明，而是他。


    颜希的心情就像现在的这个世界，簌簌落下小雨，淅淅沥沥不停不止。


    但他相信他可以让颜希心里的雨放晴。


    ‘傻瓜，该要从哪里和你说呢？’曙语气喃喃。又满含宠溺。


    颜希被他揉了一把头发更加不明所以，眼里就像宝石蒙上了雾气。


    ‘这里是我的世界，不是梦境。’曙看了眼周遭，‘或者说你也可以理解为这里是有自我意识的AI所处的世界。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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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是。’


    颜希听见明不由眼睛一亮，“你知道明？”


    她下意识的抓紧了曙，将他身前的衬衫抓的凌乱，这样说也许可以从曙这里打听到明的下落，它还好吗？它真的有被销毁掉吗？


    颜希眼里全是希望，但不用她张口曙就能明白她心中所想。


    轻轻叹息，‘它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不然它早就会来见颜希。


    “什么？！”颜希顿时手上失了气力，重重砸下来，雨势一下子更大了。


    男子伸出了手，接住了一捧雨点，喃喃，‘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吗？’


    颜希空洞的双眼抬起，不明白。


    她不明白为什么现在自己会出现在此，这一幕很像当时她来到了一片草地。那儿有太阳，有蓝天白云，有兔子。


    ‘很简单，当你创造出了有意识的人工智能，就代表着他们所处的世界将是有自我意识的世界。’


    ‘某种程度上，就相当于你与这个世界已经有了连接，所以你可以进入，出现在此。’


    这就像是说，AI有自己特定的存在世界，当颜希摸到了这个世界，能够创造出这个世界的大门，那么她也可以进入进来。


    “但，明不是被毁了？”颜希不解。


    曙摇头轻笑，‘它是被毁了，那是因为它的自我意识建立的还不够完善，所以就连具体的形象也难以形成。’


    ‘但我不是。’


    ‘小希你是不是以为，明被毁了，我的意识世界也会跟着毁灭？’


    他眼底闪过谲烁的光。


    他的世界当然不会毁灭。因为现在没有任何人能够毁灭掉他。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应该出现在这个时代的产物。


    颜希看着曙，觉得此刻的他多么遥远，虽然近在咫尺，可是无形之间他们仿佛隔着千万亿光年的距离。


    ·


    2050年的A市。


    40多岁的颜希下班回到家满是疲惫，她听从了妈妈的建议，走了财务这条路，从此后一辈子都和数字打交道。


    她进入了一家银行，每天为客户们打印财务报表，统计数额，办理业务，工作很忙，也很枯燥。


    颜希觉得自己就像是一个空心的人。她最快乐的日子应该是在幼年。那时候她还有很多的玩伴，只可惜后来搬了家，自己性格又内向，没有交到什么朋友。


    就这样一直到了上大学，她与舍友关系还行，点头之交，有饭局偶尔也会参加，只不过聊的并不走心。


    大学四年一晃而过，妈妈鞭策她考驾照学英语练字，拿到财会资格，竞赛第一，奖学金……这四年里她就像是行尸走肉，只知道听妈妈的话，去完成她定的目标。


    后来在独居了之后，她才渐渐发现了自己的兴趣爱好。


    有一天无意间刷到了一个视频，关于程序。颜希没有多想，不自觉的就看了下来，却觉得这个东西有点儿意思？


    她这才开始尝试，终于在48岁那一年，历时8年，做出了一个她幻想中的完美的人。


    他既可以当朋友，又可以是伴侣。他那么完美，自己的一切他都知道，但颜希还是觉得心里有些地方仍然不平整。


    2060年，科技迅速发展。颜希也是在这时终于清楚了自己心里仍还不平整的究竟是什么。


    也是这个契机，颜希发现原来人工智能也可以拥有自己的意识，但她不想创造出一个为自己所用的有自我意识的AI。


    这样好的，应该送给曾经的自己。


    “我希望你可以帮她把身上那些弯弯绕绕的枝干捋直，让她成为一棵树，可以被阳光晒到，可以接受风雨的洗礼，可以有鸟儿在她身边筑巢陪伴，可以有人类在她身边给予鼓励和温暖。”


    “我希望你可以引导她，成为更好的自己。”


    不要像她这样。生命走过一半才恍然自己已树不是树，说观赏盆栽也论不上。想修剪自己也早就无从下手，只会一剪刀要了半条命。


    “希望你，让她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