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晴朗时，街上总是很热闹。


    苏青梧在门口恍惚了一会儿，默默调转方向，走到窗边去。


    从窗边正好能看见卖糖炒栗子的小商贩。


    街上人多，买糖炒栗子的人也很多，但多数都是带着小孩子的大人。


    苏青梧脸热，还真是‘小孩子才爱吃甜食’。


    直到终于看见人群里有几个和她差不多年岁的姑娘，苏青梧才稍微坦然了一点。


    她随即又笑起来——祝无晏一会儿排进队伍里，在一堆小孩子和姑娘之中，一定很引人注意。


    苏青梧守在窗边等着看。


    很快就看见祝无晏出现在楼下，身后还带着花鼓。


    苏青梧还想看看锦绣堆里的祝小将军和布衣百姓一起排队买糖炒栗子的景象呢。


    结果没看着。


    苏青梧只看见祝无晏过去便抱手站到一旁，而花鼓上前，手里捧着什么东西，一一分发给队伍中的人。


    然后，所有人便都给祝无晏让了位置。


    祝无晏直接排到了最前头。


    日头照进花鼓怀里，折过来的光白花花的晃人眼睛。


    苏青梧：“……”


    是银子。


    看清是什么东西的苏青梧一阵无语。


    祝无晏这家伙，竟然为了不排队，给别人发银子插队。


    哪有这样的！


    现在她算是明白祝将军为何脾气那么暴躁了，尤其是对祝无晏。


    这要是换了她，早被这败家的家伙给气死了。


    是苏青梧要吃糖炒栗子的，他撒出去的银子她便自觉也有几分责任。


    当即不再观望，赶紧下楼去，看能不能挽回一点损失。


    才走到门口，刚一拉开门，苏青梧迎面便撞到了一个人。


    那姑娘轻呼一声，腰间的香囊应声掉落在地。


    苏青梧来不及看清人，连连道歉，又俯身把地上的香囊捡起来，仔细拍干净递回去。


    “是你？”那姑娘伸来接香囊的手在半空滞住。


    苏青梧歉疚地抬脸，微微愣住。


    原来这姑娘正是方才在云锦阁，与董世逢兄妹在一处的那位姑娘。


    苏青梧旋即浮起笑意：“原来是姑娘。对不起，刚才是我出门太急了，不小心撞到姑娘了，还请姑娘见谅——香囊还给姑娘。”


    罗金桃没接，蹙眉盯着她，不知道在想什么。


    苏青梧有些茫然，只觉得这姑娘看她的眼神实在称不上友好。


    但也难怪，谁叫刚才祝无晏对董家公子那般态度。


    苏青梧只好越发歉意：“姑娘，你的香囊，方才对不起了。”


    罗金桃仍是没接。


    她又看了苏青梧两眼，几番变换的脸色终于露出了嫌恶。


    和那祝无晏厮混在一起的女子能是什么好人，定也是欺负世逢哥哥的坏人！


    罗金桃有心要和董世逢同仇敌忾，恼怒地收回手。


    “谁要你捡起来的脏东西，我不要了！”


    苏青梧一呆。


    罗金桃瞪她一眼，扭头走了。


    走到长廊尽头，董世逢出现在了那里，那姑娘围着董世逢叽叽喳喳说了几句什么话。


    董世逢从长廊那头朝苏青梧看过来。


    隔得稍远，苏青梧看不清董世逢的脸色，但莫名的，背后似掀起一阵凉意，仿佛感觉到了一股什么不怀好意的窥探。


    但很快，董世逢移开目光，同那姑娘去了雅间厢房。


    那种让人背后发凉的窥探感觉，也随之消失不见。


    苏青梧回过神，才发觉自己将手中的香囊攥得极紧，身子也有些僵。


    对了，那姑娘的香囊……


    苏青梧抬头，两人已经不见。


    她仔细看了看香囊，针脚细密，用料走线都是讲究，想来不是随便之物。


    也不知那姑娘怎么舍得就不要了。


    苏青梧怕一会儿那姑娘后悔，又回来找她讨要，便只能自己先把香囊收起来了。


    这一会儿工夫，祝无晏就从街上回来了。


    苏青梧看见他手上捧着的糖炒栗子，就想起他撒出去的银子，心疼银子又恼。


    “祝无晏，你怎么又浪费银子？”苏青梧怪他。


    祝无晏一听这话，重点却全然不在苏青梧的话里，而是惊奇地看了看她，似笑非笑起来。


    “阿梧方才在窗边偷看我了？”


    苏青梧：“……谁、谁看你了！”


    祝无晏凤眸弯了弯，不说话，只是一副了然神色望着她。


    苏青梧脸热，又改了口：“什么偷看，我……我想看看街上，自然是光明正大地看，正巧看见你罢了……”


    不等祝无晏说话，苏青梧像是生怕他追问下去似的。


    马上又道：“你好意思说我，你怎么又浪费银子？你若自己不愿意排队，让花鼓去排队便是了啊。”


    花鼓立马瞪大眼睛，一副‘我也不想排队、凭什么是我’的表情。


    苏青梧看他一眼，连忙补口：“你可以把银子给花鼓啊，这样好歹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花鼓眼睛顿时又亮起来，有银子拿，那当然好！他以前怎么没想到这个！


    花鼓立马眼巴巴地看向祝无晏，表示这法子可行！


    祝无晏睨他一眼，都懒得搭理他。


    他只对小青梅道：“阿梧就不用操心银子的事了，给你买的栗子，我当然要一颗一颗自己挑。好了，快来吃吧，一会儿凉了就不好吃了。”


    祝无晏哄小青梅坐下，给她剥栗子。


    苏青梧实在理解不了祝少爷的大手大脚，虽然被他强行牵着坐下，但还是忍不住又埋怨他几句。


    祝无晏听她‘训’，也不反驳，只笑着给她剥栗子。


    最后苏青梧终于被少年修长而快速剥栗子的手分散了注意，末了被甜滋滋的糖炒栗子堵住了嘴巴，再训不出话了。


    祝无晏选的栗子，果然选得很好，每一颗都滚圆饱满，一点坏都没有。


    祝无晏剥了许多栗子，小侍拿了两个小碟，祝无晏剥满一个，推去小青梅面前，又将另一个小碟剥满，等小青梅吃完，再换给她。


    这真是苏青梧吃过最好吃的栗子。


    以前她自己买的栗子，卖栗子的人都是随便一舀给她装的，一袋里头总有那么几个坏的或是瘪的。


    但今日吃的，全是好的，更不用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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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翼翼怕吃到栗子虫子。


    苏青梧这样不知不觉，一颗接着一颗地吃了大半袋栗子去。


    她才意识到她只顾着自己吃，祝无晏一颗都没吃呢。


    “祝无晏，你不吃吗？不是只有小孩子才吃甜食的，糖炒栗子很好吃的，你真的不尝尝吗？”


    苏青梧真诚地劝道。


    “那是我以前胡说的。”祝无晏道。


    苏青梧：“什么？”


    “‘小孩子才喜欢吃甜食’，是我胡说的——不过，我们阿梧现在就是小孩子。”


    祝无晏笑，推过来最后一碟剥好的糖炒栗子。


    这回苏青梧没迟钝地只顾着自己再吃。


    她一向不喜欢祝无晏笑她是小孩子的，但是今天他这么说，她却一点都不气恼。


    因为他说话时，再没有以前那种嫌弃的表情，而是宠溺地、真的像看着一个可爱的小女孩一般地看着她。


    那种眼神里，没有一点会让人恼的东西，反而……只会莫名让人脸热。


    苏青梧闷下脑袋，塞了一颗糖炒栗子到嘴里，低着头嚼嚼嚼，嚼了半天都没抬头。


    她又想起小时候的事，小时候祝无晏嘲笑她的话，还有小小的她发下的‘宏愿’——找个肯给她剥糖炒栗子的夫君。


    苏青梧不受控制地抬起眼皮，看了看桌边给她剥完了一整袋糖炒栗子的某人……


    又飞快压下眼皮。


    不不不，她在想什么呢，真是胡思乱想……要是祝无晏的话，她那‘宏愿’就算实现了，岂不是还是很丢脸，岂不是要被他笑一辈子？


    不、不……什么一辈子，什么‘宏愿’，那不过是小时候赌气的一时念头罢了，怎么能当真呢？


    “阿梧？”


    祝无晏的声音令苏青梧回过神。


    她仍是低着脑袋应了一声，又低着脑袋问。


    “祝无晏……你原来不是不肯帮我剥栗子吗，还说我矫情……”


    苏青梧声音低低的，她又低着头，那声音闷闷地传出来，好似真的很迷茫。


    儿时旧事，祝无晏怎么会忘，他都记得。


    那时候他对小青梅说：“苏青梧，你这样矫情，以后没人给你剥栗子怎么办，你不就没得吃了。”


    小青梅听了，生了他好久的气。


    但其实，那时候他想说的意思是——以后没人给你剥栗子吃，我愿意剥给你吃。


    人年少时总是矜持着莫名的骄傲和自尊，不肯把心里的话说得动听，非要拐着弯的、装着嫌弃的样子，别扭地表白真心。


    于是最后所有人便都误解了，包括他想表白的那个人。


    同样的问题，小青梅再问他。


    祝无晏回拢思绪，对眼前的小青梅绽开璀璨的笑意来。


    “嗯，我嘴硬。”他承认。


    少年凤眸里随即盈满柔和：“但是阿梧，你还记得我说那话是做完什么事之后吗？”


    “什么事？”苏青梧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在给你剥完栗子之后。”祝无晏道。


    苏青梧微微愣住。


    祝无晏漆眸凝着她，笑意深而热：“从小到大，哪一次你想吃糖炒栗子，我没有剥给你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