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达回头看了他一眼，似乎是想分辨，让他愕然无语的原因是哪一个。


    然后他就转回去，看着前面，边开车，边继续道：“《街舞元宇宙》，是今年暑期档新上的街舞综艺。第一期播放起，就很受欢迎，后面一期比一期爆——你没听说过？”


    陆可确实没听说过。


    不是因为他不看综艺，而是今年暑期档一开始，他的世界就震裂了。


    江达又看了他一眼。


    眼神似乎在说，都混这一行了，你居然连这点功课都不做。


    陆可没有解释，看着前方，轻轻地“嗯”了一声。


    江达倒也没有评判他的意思，语气还是那么稀松平常，接着道：“节目质量很不错，主要是Steve Chan——这个领域的教父级大神，陈聪，做的节目技术顾问。所以，这一行你听说过的那些牛人，都来了。”


    听到“陈聪”，陆可耳朵微微动了一下，又很快恢复平静。


    江达顿了顿：“我看你的简历上说，你学过街舞？”


    其实他学得挺杂的，现代舞种基本都有涉猎。


    但他没更正什么，而是态度平淡道：“都好几年完全没碰了。现在这个领域的大神，我也没关注过。”


    当初自己血气方刚，走得毅然决然。


    结果资讯断层，实力退步，年龄空长。现在回来，还要像张白纸似的各种补。


    实在有点讽刺。


    更要命的是，江达现在就要带他去这样一个节目现场。


    现场还高手如云，那他……能做什么呢？


    江达“嗯”了一声，并不在意他话里的暗示，接着道：“不过说到底，还是综艺感更重要些——你可以从其他方面想想，怎么发挥优势，留住观众。”


    陆可没说话。


    一档街舞综艺，他不能靠专业出彩，而是要靠别的——不丢人吗？


    江达隔着墨镜又看了他一眼，总算看出点什么。


    他宽慰道：“别紧张。忘了告诉你，我们是想加塞儿进去，但因为我们没什么知名度，还没谈妥呢——今天过来，主要就是带你拜个码头，刷点好感度。别的，不强求。”


    就是说，对于陆可能不能拿下这个机会，他从一开始就没抱过任何期望。


    陆可无意识地蜷紧了放在膝面的手指。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说，只轻轻地“嗯”了一声。


    *


    《街舞元宇宙》的拍摄地，在越市市郊。


    听起来不算远，但越市大，交通又一路拥堵，他们走走停停，花了两个多小时才到目的地。


    拍摄场馆是个很大的棚，进门就听到了R&B调性的垫场音乐。


    场内专门搭建了几条用作布景的小街，墙上装饰着各种涂鸦。


    整体环境非常像样。


    陆可光是吸两口空气，就感到身体里有一股久违的兴奋，在悄悄觉醒。


    江达边走边看手机，忽然抬头，告诉他一个坏消息：“昨天答应我的人，刚刚被否了。我现在去找他们制片聊聊。你等会儿好好表现。”


    陆可：“……好。”


    场内的拍摄工作早已开始，他们小心绕过无处不在的摄像机。


    途中经过某处时，陆可看到，有团队推开了旁边一扇黑漆漆的门。


    门后顿时传出了震耳欲聋的乐声。


    听音场，那边应该是个相当大的空间。


    江达解释：“在拍团队赛彩排。”


    那支团队的人进去后，门关上了。


    很快又有另一队人聚到了那扇门边，个个满脸兴奋。


    有几个选手由摄像跟着，推开门缝，鬼鬼祟祟地往里偷看。


    ——这应该就是“综艺感”的部分了。


    陆可悄悄多看了几眼。


    还没看出什么名堂，身前的江达忽然停下了脚步。


    他回过头，指指前面一扇挂着“项目室”牌子的门，跟陆可悄声说：“你在外面等会儿。我先进去，谈好了再叫你。”


    陆可点头说“好”，往后躲开了几步。


    江达敲门进去了。


    项目室跟旁边的一个街道布景紧相邻。


    陆可静静站在原处，悄悄打量着各色灯光下，几面墙上的涂鸦。


    忽然，几个身影从眼前晃过。


    一个团队有男有女，相互比着“嘘”的手势，悄声占据了他前面的这片空地。


    为首的那位，看得陆可一顿。


    是某位骨灰级大神。


    曾经这种级别的大神，都是在各种视频里刷到。


    突然离自己这么近，还挺震撼的。


    众人四下看了一圈，好奇的目光纷纷扫过陆可。


    但没人认识他。


    众人确定周围没有他们的对手后，也收起了对陆可的打量。


    他们笑嘻嘻地围到大神身边，表情生动地央求道：“老师，快快快！我们一起想个新的ending pose！里面那几个太不是人了，我们这个打不过！根本打不过！”


    大神托着下巴挑眉，普通话很夹生：“大招有是有。但现在来做，容易出错啊！”


    大家一听有救，完全就不在意出不出错了，个个眼睛放光地怂恿他。


    大神无奈，深思了一秒，就说：“好吧好吧！其实也不算太难——只要你们一起，排好V字队形，然后一个接一个地做……”


    舞者大都身体表达优于口头。


    大神说到这儿，身体就轻盈往下一沉。单手撑地，身体斜斜倒立，做了个重心偏移的Air Flare。


    陆可：！


    这是三年前，某知名国际赛事中，出现过的某杀招的变体。


    他现在都能想起，当初在视频上刷到它时，自己浑身发热，头皮发麻的感觉。


    众人：“…………哇喔！！！”


    大家喊完就意识到闹得太大声，又相互打手势，捂嘴巴，朝跃起身的大神无声激情鼓掌。


    每个人都很兴奋，眼睛闪着崇拜的光。


    那个队长模样的男生上前，压着声音说：“老师，这个确实是大招！问题是，我们这么多人‘一起’，还要摆V字，做不到吧……”


    大神耸耸肩，随口蛊惑道：“你们要的，就试一把咯。专业选手嘛！自信点，干过去！”


    玩街舞的就没有怂的。导师一激，当即就有几个气质拽拽的选手倒头便试。


    然后无一例外统统失败。


    不是重心斜不出去，就是斜归斜，但转不起来。


    基本造型都做不到，别说做出美感了。


    大家纷纷倒地，引起队友们无奈的哄笑。


    大神也没想到大家的完成度这么差，他睁大眼睛，嘴巴张成个“o”，拍拍手道：“怎么会这样？我说临时改，容易出错，但你们这个也太错了吧——你们可是呼声最高的冠军队，冠军队啊！它不就是……”


    他当场又做了一遍，然后站起身指导：“腰、腹，屁股的力量要用上嘛！手臂要收紧，但不能太紧！手腕，要放松！”


    他一边说，一边就有选手照着要点重试。


    可还是不行。


    大神都有点急了，普通话又不太流利，干脆上手比划：“唉！放松放松！收紧收紧！旋得不要那么死，轻一点！……”


    最后，他一掌捂住自己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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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副“算了，毁灭吧”的表情。


    地上的选手们，也转得七荤八素，几脸懵逼。


    “那个……”


    陆可声音先出去，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插话了。


    但他此时的大脑很满，被一种热热的、胀胀的情绪支配，几乎没有理性存在的空间。


    束手无策的众人转过头来，看着他。


    大家的眼睛里有疑惑，却没有排斥。


    他们此时全力想要攻克难关，因此十分渴望听更多有用的建议，并不在意那个建议人是谁。


    陆可就在这种期待里，走到了“街道”中心。


    他一边比划，一边说：“起势的时候，要悄悄给个速度，否则很难转起来；但给完速度，要马上回拉，否则就会冲出去……”


    大家睁大眼睛看着他。


    有的眼里闪出“哦！懂了懂了！”的模样；


    有的仍是“您在说什么”；


    还有人眼睛里是明晃晃的挑衅，“说得轻巧，你来一个？”。


    于是，陆可深吸一口气，倒头向下。


    他今天穿了身白色的卫衣，身体活动挺自由的，做个动作完全不受限。


    在胸口那股萌动的热意支配中，他单臂松松撑地，在众目睽睽下，倾斜身体，开始发力。


    这个动作其实是几个经典大招的混合衔接。


    做得好的话，整个舞动的造型，就会像一株玫瑰，从低头到仰头，缓缓绽放。


    看起来轻盈又优美，事实上极耗体力。


    它对身体的灵活度和肌肉的爆发力，都有相当高的要求。


    陆可也是多年后第一次做，循着曾经的热情和渴望。


    做完刹那，他身姿飘然定住，意识回到眼前。


    下一秒，身边响起“喔——！！！”的喝彩，来自大神导师，还有他响亮的鼓掌。


    陆可赶紧侧翻起身。


    对其他还没反应过来、瞪大眼睛盯着他的选手，他把刚才做动作过程中得到的新体验，说给他们听：“撑地的时候，要用点力抓紧地板。另外，不要找身体的重心，要找整个运动系统的重心。”


    大神导师又“喔！”了一声，双手齐出，朝他猛比大拇指。


    其余人这才反应过来，针对陆可刚才的一整套表演，疯狂甩手，笑着对他做“炸翻了”的手势。


    队长和几个活跃分子还围拢来，眼冒金光地跟他打听：“小兄弟是新加入我们的人吗？”


    “还是说，你是敌方的杀手锏？”


    “真的！你这水平也太牛逼了……”


    众人七嘴八舌说笑间，全程安静守在一旁的导演助理走过来，客气对大神道：“对不起，老师。刚才那一段，我们重新衔接一下——这位不是我们的选手。”


    她也是才拿到准信。


    否则在陆可入画的瞬间，就会喊停了。


    众人听到这种话，就像被当头浇了盆冷水。


    他们本来还以为，这是节目组安排的什么天降神兵的梗本。


    搞半天真是个路人。


    再看向陆可时，大家的眼神就变得有些复杂。


    惋惜的，羡慕的，抱怨的，都有。


    江达灰头土脸从门里退出来，看到的就是这幅场景。


    他赶紧上前，跟陆可一起。两人一边鞠躬道歉，一边退出现场。


    陆可他们前脚刚走，项目室里的制片人也走出门来。


    看到众人大战在即，不但没有紧张地加紧练习，也没有打起精神拍点综艺性的素材，反而像盘散沙，个个神情遗憾，望着出口的方向。


    他很困惑，上前问道：“各位老师，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