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问题，与坦荡承认自己的问题，是完全不同的两码事。


    在林风远的提醒下，渡泽云虽然意识到了自己说话的口气，与当年那位令他极其厌恶的招生长老十分相似，但他依旧不认为，自己实话实说有什么错误。


    年少，他也曾坚定认为，与人与人之间生而平等的。


    只要有改变世界的狂妄野心，并至死不渝地坚持去做，那么就一定可以有所成就。


    从一路需要东躲西藏的孤身散修，成为无人敢惹的修云宗峰主后，渡泽云敢拍着胸脯说，这个世界上，没有哪个修士比他更加清楚顶层与底层待遇的巨大差别。


    虽然渡泽云经常被拿去当做熬鸡汤的素材，但他本人深知，他的这些成就，哪怕是换一个同等条件的修士，都不可能再复刻一遍了。


    抛开运气不谈，光是时代的变化，就足以摁死所有试图走上同一条道路的后来者了。


    毕竟渡泽云能够靠暴力杀出一条血路，早期也受益于以前的宗门对散修都不够重视。


    在渡泽云刚刚冒头时，各家宗门依旧保持着互相看不顺眼的竞争对手状态，巴不得渡泽云多去给对方搞点乱子，甚至还会特意提供对手的信息，说是故意放纵他成长也不为过。


    可等到渡泽云度过了最好解决的幼苗期，其他宗门发现这个人想解决也解决不掉、联合起来对付也是白费功夫后，素来高傲的宗门高层才意识到，放纵一个天才肆意成长的后果，到底有多严重。


    有了这样的一个先例，当前修真界对单灵根修士做散修的行为，警惕性都拉到了最高。


    一旦发现有人试图重走这条渡泽云走过的上升通道，此类修士在元婴之前，都会被其他宗门联合起来重点监视。


    本来渡泽云这种依靠抢夺宗门修炼资源起家的散修，就已经很让各大宗门脸上无光了。


    要是再来第二个，各大宗门的颜面，那可就真是无处可放了。


    他们会想尽一切办法，先是千帆阻拦对方获得修炼资源，再用威逼利诱，搭配上苦口婆心的好言相劝，不断尝试将对方进行收编。


    实在是油盐不进、坚决不从的，就利用各种意外秘密解决掉。


    他们严防死守的堵死了这一条上升通道，绝不允许修真界再产出第二个渡泽云。


    而上升通道一旦被刻意堵死，就算去当事者本人亲至，也无法再现当年的辉煌。


    几乎所有从底层飞升到顶层的案例，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


    这样的经验，往往是不具备参考价值的，只具有观赏价值。


    强行拿一个已经功成名就的顶层人士，与一位还在成长初期的底层做对比。


    这种对比就好比是再问：凭什么住在海边的人，能捕捉到上百斤的大鱼？而住在河边的人，却只能捕到几两重的小鱼？


    两个类型的问题，在渡泽云看来，都是一样的不动脑子。


    所以渡泽云听到萧秋秋居然会拿五灵根飞升，来跟自己的情况举例对比时，内心的嫌弃是真情实感的。


    说话的口吻，自然也毫不留情面。


    但是被林风远横插一脚后，这种微妙的不爽，就转移到了林风远的身上。


    他狠狠地瞪了林风远一眼，“你能不能搞清楚一件事啊？你说的那家伙，是试图用精神控制的方式来打压，以实现自己的目的，那是因为有利益关系才这样！但我跟他有什么利益关系？这只是帮他认清现实，让他少走弯路好不好？”


    但林风远也不是任人随意拿捏的，平常的好气性不过是将他们当成了小辈来包容，[看清现实，是一件完全可以从生活中学到的事情，无师自通罢了。人们提出问题，并非是想听到别人劝告自己如何向现实妥协，而是希望听到真正有帮助的指点，比如有哪些建议，可以帮他靠近理想。]


    渡泽云脸都快皱成一团了，“真是……你能不能别学长老会那一套画饼套路啊？给我画饼就算了，再大的饼我也能兜住，给他画饼？他有能力吃下吗？别什么也不懂就乱给建议，与其像无头苍蝇一样到处乱撞，还不如早日认清现实，早点去命。”


    苗赢也有些不服气，“人有理想是好事啊，怎么能说风远姐画饼呢？”


    渡泽云连连摆手，“理想？别整那些乱想才是真的。很多事情别人能够成功，并不代表没有门槛，更不代表谁都能复制。你想吃我一直适合有天赋有能力的人一个普通人早点认清自己的普通，可以少走很多弯路了。”


    虽然渡泽云说话的语气依旧直白，但从萧秋秋的视角看来，哪怕这人的实力疑似高阶长老，其他几位还在结丹期的同行弟子，却没有因为境界差异而害怕他。


    甚至还在帮腔林风远，一起驳斥这种灵根歧视行为。


    这是极其少见的。


    毕竟一般的低阶弟子，可没有什么强有力的后台，面对高阶长老往往是弱势的一方，哪怕对方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一些弟子通常也只能忍气吞声，压根不敢还手。


    感应器回对，说明它们的背后，肯定存在着一位更高级别的高阶护盾。


    萧秋秋的脑子开始了快速转动，试图靠自己分析背后的秘密。


    据他所知，不管是大宗门还是小宗门，内部往往会分成好几派阵营。


    已知林风远是渡泽云的亲传弟子，而苗赢在他心中更是跟着他一起崇拜渡泽云的同好，其他人也一直在拥护林风远，看起来对他这个宣称渡泽云粉丝的外人也很是友好。


    这几点已足以说明：这几位同辈修士，都是跟林风远是同一阵营的。


    那么这个格格不入的家伙呢？


    萧秋秋在整理线索时，不禁联想了一件事。


    他早就听说过，由于修云宗内部，都是宗门出身的天才型弟子，很多长老都不待见这个散修出身的大能。


    尤其是剑峰，讨厌渡泽云的情绪尤为严重。


    不熟悉修云宗内部的萧秋秋，自然不知道剑峰讨厌渡泽云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教学问题。


    不管是授课长老还是弟子，都不会喜欢上一个扣完剑峰整体教学评分、扭头还疯狂压低弟子的年终及格率、以一己之力降低所有人年终奖励，成为剑峰人人闻之色变的年终杀手。


    而萧秋秋也不熟悉修云宗内部的职位工作，只是听说峰主的职级比主峰长老还高，就下意识以为，从剑峰首席长老调动至灵峰峰主，是渡泽云的又一次抗争胜利案例。


    本着自己的偶像一定没错，错了只有可能是对方的铁粉思路，没看出“明升暗降”套路的萧秋秋，脑补出来的，是另一番景象。


    偶像受邀加入大宗门，进去之后却发现自己遭到了轻视，本人却丝毫不畏惧，一如既往地顶着别人的厌恶与白眼，忍辱负重闷声干大事，从不受待见的普通授课长老，一路干到了修云宗八大峰主的励志故事.


    都做到封住了，萧秋秋坚信，渡泽云肯定还能再进一步，直接做到顶点。


    一个宗门的顶点是什么？


    那肯定是宗主啊！


    当然，萧秋秋也坚信，想要成为修云宗宗主的高阶修士，一定也很多。


    所以那些竞争对手一定会想尽各种办法，阻止自己偶像向上走。


    为难不了自己的偶像，并不代表那些竞争对手，不会对自己偶像的亲传弟子使阴招啊！


    萧秋秋越脑补，越觉得自己的思路实在是太过完美了。


    毕竟谁家弟子出门那边还会带高阶修士啊？


    这个人进来的理由，小秋秋怎么想都只觉得：肯定是自家偶像哪位仇家，硬塞进来的监视者！


    指不定在某些关键时刻，还打算用林风远来要挟渡泽云，逼迫自己偶像在某些事情上退让呢！


    整个逻辑，在这一瞬间闭环了。


    萧秋秋觉得自己分析出了事情的真相。


    他忍不住凑近苗赢，用不大不小、但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跟苗赢吐槽。


    “这人就是那种吧？就是那种修云宗里看不起渡泽云，打架还没本事、还疯狂排挤人的剑峰长老吧？”


    听到这个提问，苗赢愣了一下，“啊？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苗赢本意是想表达，萧秋秋究竟是从何得出这个错误结论的。


    但萧秋秋却成功理解为，苗赢问他是如何看透这个事实的。


    萧秋秋自信地解释道，“很简单啊，这人张口闭口就是认清现实，感觉是个被现实毒打过很多次的人，所以才执着于这种迷惑发言。要是我偶像来了，绝对不会说这种只会劝人妥协的丧气话。”


    苗赢使劲深呼吸一口气，还没忘记用手掌揉了揉自己的下半张脸，遮住那无法控制的笑意。


    不是她不想解释，她要是不伸手暗中掐住自己的大腿，肯定会憋不住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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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意，直接笑场了。


    自己这位好友的想象力，她都不知道该说是匮乏还是丰富了。


    说他想象力丰富吧，他又完全没有想过，有一种可能叫做——他认为的那些迷惑发言，其实就是他偶像本人在发言。


    说他想象力匮乏吧——他还能猜到渡泽云说出这些话，是因为挨过很多次现实的毒打。


    确实，论被现实毒打的次数，打定主意的挨打次数和其他人相比，称得上是一骑绝尘。


    还在辩驳的其他人，都假装没听到萧秋秋的吐槽，只是脸上明显挂上了微笑。


    按约定，又不能直接告诉萧秋秋他就是本尊的渡泽云，只能无语地对着萧秋秋翻了个白眼。


    然后用眼神威胁苗赢：你！赶紧想办法让这傻子闭嘴！


    苗赢好不容易控制住了脸上的笑意，真诚地盯着萧秋秋，委婉提示道。


    “说真的，我觉得人的成长变化，其实存在着很多种可能性。你明白吗？就是……人的想法不是一成不变的，会因为经历的增多而不断改变。”


    萧秋秋连连点头，“对呀！我当然明白了！我一直都这么觉得，所以说能保持初心，是一件很难的事情。你看看，还得是咱们的偶像厉害，这么多年还能不断保持进步的初心。”


    “等等？”是自己不想要的人的夸奖，但渡泽云难得抓住了重点，“你刚才说啥？‘咱们’？”


    一听到这两个字，苗赢的魂都被吊起来了。


    不是，这种时候你怎么不听夸啊？重点怎么还跑到我身上来了？


    而萧秋秋则是震惊地看了渡泽云一眼，大声质问道，“你这人……怎么还偷听人说话啊？”


    “到底谁偷听？”渡泽云理直气壮地回道，“你说话声音那么大，我耳朵又没聋，当然听得到了。”


    见萧秋秋还是一副怀疑他心怀不轨的提防样，渡泽云又强调了一遍，“所以你的意思是，你俩以前都喜欢渡泽云啊？”


    “什么叫以前？当然是现在也喜欢了！”萧秋秋立刻反驳，还没忘记用手肘戳了戳苗赢，“你说对吧？”


    见苗赢没有接话，空气还陷入了一阵短暂的沉默后，萧秋秋好奇地扭过头，正好看到了苗赢彻底石化的假笑表情。


    苗赢也不想管萧秋秋的想法了，她只能看到渡泽云向自己投来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这丫头以前居然喜欢我”的歪嘴笑表情。


    这场童年黑历史被正主猛然掀开的绝望，让苗赢产生了一种立刻回家避难的强烈冲动。


    萧秋秋见苗赢一直盯着人不说话，而渡泽云不仅对苗赢露出一副欠扁的微笑，还用贱兮兮的坏笑声音，阴阳怪气的反复询问。


    “没想到啊~原来你也喜欢渡泽云啊~”


    见渡泽云的反应如此异常，萧秋秋那丰富的想象力，瞬间就带着他往错误方向开悟了。


    坏了，自己怎么就忘了一件重要的事情了呢？


    苗赢她不回答，说明她平时都在隐藏这件事。


    看着这人这么震惊，说明她隐藏得也很好，说不定还得到了对方的信任，平时还在暗中帮自己的偶像打探对手消息呢！


    那自己突然把这件事捅给了对手，岂不是在拖人后腿啊？


    指不定苗赢回到了宗门，还会被其他讨厌杜泽云的人，一起为难霸凌呢！


    萧秋秋越想越觉得，自己肯定是说漏嘴了。


    不行不行，得赶紧说点什么弥补一下！绝对不能让这个说话刻薄的家伙，之后特意为难苗赢。


    萧秋秋自以为是地想了一条，觉得能让对方忌惮的威胁。


    “你这语气几个意思啊？喜欢他怎么了？他现在都从主峰长老做到峰主了，等他再进一步，肯定是做宗主了！懂不懂什么叫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根据历史经验来看，嘲笑他的人都没有好下场！你现在不跟他打好关系，等他做了宗主，你就只能后悔莫及了！”


    这话一出，茶室在一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等等？刚才耳朵没听错吧？他说的什么？


    谁做宗主？渡泽云？


    别说苗赢被这一通发言给震回了现实，就连渡泽云原本笑歪了的嘴角，也被萧秋秋的发言给矫正回了原位。


    渡泽云脑子里的第一个反应是，还好现在没有其他修云宗的高层在场，不然宗门内部，又要多出一个自己想要篡位的谣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