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渐忘

作品:《蔷薇心事

    蒋时微曾在日记里写过,裴叙是蠢货。


    裴叙那些稍带疑问,话音一转突然自嘲的话,落在蒋时微耳里是危险的信号。


    接下来的一天,时微坐立不安。


    吃早餐时,裴叙提起北京那个旧游乐场,说是要拆迁了,旋转木马恐怕也要没了。


    时微立即说:“哥哥还记得你送我的旋转木马音乐盒么,我找不到它了,你有没有见过呀?”


    裴叙见过,在时微放玫瑰日记本的保险柜里。


    小孩这是给他下套呢。


    裴叙笑着否认:“没见过,弄丢了就再买一个呗。”


    下午,新的旋转木马音乐盒送到蒋时微手上,纯手工制作,比以前那个更精致。


    时微抱怨:“你怎么都不回去找找就买新的,很浪费。”


    “找什么?”裴叙撒起谎来不打草稿,“你的房间锁上了,谁都不许进。”


    时微略松一口气,假模假样说:“不用这样吧,梁妈还得帮我打扫屋子、开窗通风。”


    “梁妈除外,她有钥匙。”


    “这样啊……”


    时微完全放下心来,没继续问“为什么不让梁妈开门进去找找”。


    裴叙看着她自以为藏得很好的小表情,暗觉好笑,笑过之后又有点心疼。


    这样小心翼翼的对话发生过不止一次,可裴叙还是第一次,从已知全貌的真相看待她。


    怎么说,还是得哄一下。


    傍晚下起雨,淅淅沥沥地敲打老旧的木窗,仿佛能透过玻璃,浸湿墨绿的天鹅绒窗帘。


    裴叙在地上摆开黑白格棋盘,扭头说:“时微,过来。”


    时微在睡裙里套上裤子,慢腾腾地走近,盘腿坐在对面。


    裴叙边走白棋,随意似的说:“我明早就得回北京了。”


    时微点点头:“我会照顾好自己。”


    裴叙说:“我相信你会照顾好自己,下次别喝那么多酒,行不行?”


    时微再次点头,就很敷衍。


    裴叙瞥向越来越满的酒柜:“让Eden少拿酒来,带点别的礼物。”


    时微蓦地喉头泛酸:“是我让Eden带的,你别怪他。”


    裴叙说:“你答应我少喝,圣诞假期我过来陪你。”


    圣诞还有两三个月,太久了。


    时微摇头:“我和Eden约好去西班牙,不麻烦哥哥陪我。”


    裴叙对骆尧说,等时微找到下一个喜欢的人,他才能放心离开。


    看到日记本和千纸鹤时,裴叙回想了时间线,觉得Eden只是蒋时微的一个借口。


    但现在,他突然不太确定了。


    即使一开始只是借口,到现在也可能假戏真做。


    “那也好,”裴叙笑着说,“老裴给我安排了一堆活儿,估计得干到明年。你好好读书,放假好好去玩,没钱就跟我说。”


    时微心口堵得慌,讷讷问:“我生日你来吗?”


    裴叙说:“你想我来吗?”


    时微垂下眼睫:“年后你一定很忙吧,不来也行,我没假期。”


    “是很忙,”裴叙想了想说,“要不我复活节再来?”


    时微很失落,但还是勉强挤出一个笑容:“好啊。”


    裴叙温柔道:“四月见。”


    四月见。这三个字对蒋时微来说太残忍了,但她决定接受它。


    裴叙像十五六岁的幼稚少年,开了个恶劣的玩笑,笑得很坏:“骗你的,情人节见,蒋小姐。”


    蒋时微心上“咚”的一下,仿佛掉进蜂蜜罐里,既甜蜜,又沉重得难以呼吸。


    -


    深秋寒冷,风扫落满地黄叶,雨淋湿它们,入目便是一片凄凉。


    Eden说得对,阳光是奢侈品。


    蒋时微常常坐在窗下听雨,一丝不苟地完成作业。


    偶尔米娅约她去活动室,她套上毛衣或卫衣就出门,安安静静地坐在角落,却总有人来搭讪。


    进入冬令时,学生们套上黑校服斗篷,寒风里来,雨雪里去,头顶阴云密布的天。


    蒋时微认真生活着,每天看很多的书,弹很久的琴,和朋友们聊天。


    裴叙渐渐成了一个记忆深刻的符号,出现次数越来越少。时微一周跟他打一次电话,看到他学生气渐褪,有了职场人的模样。


    整个十一月在阴雨中度过,月末下了一场大雪。


    到十二月中,学校放假,蒋时微终于能逃离阴沉沉的英国,去南边寻找阳光。


    Eden带了朋友来,是一对英国情侣,于是西班牙之旅有四个人。


    那对情侣在热恋中,做什么都像连体婴,Eden和时微自然而然地跟在他们身后,成了两两双人行。


    时微接受良好,给他们拍情侣照,喝他们请的咖啡,时不时和Eden单独出去拍街景。


    有一次,Eden拍着海面,蒋时微在旁边调试自己的设备。


    一位当地青年走向时微,问她愿不愿意一起喝杯咖啡。时微听不懂他带口音的英语,眼神有些茫然。


    他自来熟地抬手,拍了一下时微的肩膀,时微皱起眉往后退。


    在他意识到自己行为不对,想道歉的时候,Eden上前一步,把时微挡在身后。


    “我想你能看出来我的朋友是未成年,”Eden说,“别那样做。”


    那位青年说:“真抱歉,但我以为这位小姐至少十九岁了,我只比她大一点。”


    说完,他悻悻地离开。


    Eden转身,撞进蒋时微亮晶晶的眸子里。


    她说:“我看起来十九岁了,这不是个好消息吗?”


    Eden笑而不语,只点了点头。


    很快圣诞节到了,小情侣要回家和家人团聚。


    时微问Eden为什么不回巴黎见家人,Eden耸了耸肩膀说:“我讨厌过圣诞节。”


    “我不这样认为,”时微毫不留情地揭穿他,“你去年还很兴奋地装饰圣诞树,说很期待平安夜晚餐。”


    Eden理所当然说:“人不是一成不变的,今年我不喜欢了。”


    时微从背后推着他:“走吧,你的家人在等你,而我要去米娅家。”


    Eden:“真的?米娅邀请你去她家过圣诞么,那你为什么不同意我的邀请?”


    时微:“因为米娅的家人会做中国菜。”


    “法餐也很不错,而且我会为你聘请华人厨师。”


    “抱歉以及再见,Eden。”


    “拜托了……”


    十二月末,寒冬已至。


    旅行就这样结束,蒋时微回到学校,和其他留校的学生一起过节。


    Eden发来照片,是他站在槲寄生装饰的门廊下的画面。


    他说:「情侣在槲寄生环下接吻会得到祝福,你相信这个传说吗?」


    蒋时微找出往年在家的过节的照片发过去,当做是今年的。


    时微:「是的,我相信,但这里没有情侣。」


    Eden:「未来可以有。」


    时微:「也许。」


    一月初,米娅回校,问蒋时微放假为什么不回国。


    时微说:“太远,且无聊。”


    米娅看上去很伤心:“如果知道你那么早结束旅行,我会邀请你去我家过圣诞。”


    时微拍拍她的手背:“没事,我觉得学校的庆祝活动很有趣。”


    米娅说:“但你心情不太好。”


    时微幽怨道:“这很正常,我刚从天气非常好的地方回来。”


    说起天气,米娅忍不住抱怨,喋喋不休说上半天。时微只偶尔应和几句,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米娅的声音渐渐小了,轻轻抱一下时微说:“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选择留校过节,但我想告诉你,你随时可以跟我回家。”


    蒋时微眼眶酸酸的,闷声回应:“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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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一月下旬,春节将近。


    裴老打来电话,问蒋时微要不要请假回国。


    “不了爷爷,”蒋时微说,“课程不紧张,但长期缺勤也不好。”


    当晚裴叙给她打电话,说了不到三分钟,听筒里传来裴琰的声音:“阿叙,年前你得和颜家小姐见一面,老爷子安排好了。”


    裴叙说:“不见。”


    裴琰声线冷淡:“由不得你。”


    久违的心悸感回到时微体内,她握紧手机,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听那对父子对话。


    “你的护照在我这里,”裴琰直接威胁,“你不去相亲,那就别想再回英国了。”


    蒋时微听见裴叙骂了句爹。


    等裴琰离开,裴叙轻声叫蒋时微的名字,唤回她的注意力。


    时微问:“哥哥,你要去相亲吗?”


    裴叙说:“不去。”


    时微又问:“你的护照怎么在裴叔那里?”


    “他没经过我同意拿走的,”裴叙很烦躁,“等着,我会抢回来。”


    时微愣几秒,体贴道:“你要是不想相亲,就别去了。我在这里一切都好,不用来看我。”


    裴叙语气更差劲了:“小鬼,你是觉得我拿护照,就只有去英国看你这一件事吗?”


    时微一时反应不过来,没说话。


    裴叙故意说:“我还可以去大溪地冲浪,你要是想来也可以一起来。”


    时微问:“什么时候?”


    裴叙随便说了个时间段:“二三月份吧。”


    时微说:“三月末我要去看Eden的赛艇比赛,你来吗?”


    裴叙本来想逗蒋时微玩,结果把自己坑了,好笑又好气道:“我去干什么,给妹夫加油?”


    “不是!”时微气恼,“别瞎说了行吗?”


    “明明是你自己说的,”裴叙语气不善,“说你很喜欢Eden,那Eden不就是我妹夫了?”


    蒋时微脑筋转飞快:“可我也没管孟姐姐叫过嫂子啊,你说那都是没影的事儿。”


    裴叙倏尔展眉:“成,坏毛病全学的我。”


    时微和裴叙说话时,每分每秒都在倒带、复盘。


    比如这时,她莫名其妙地从“我很喜欢Eden”联想到“裴叙很喜欢孟舒桐”。


    沉默一会儿,裴叙像看透她的想法似的,突然开口:“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孟舒桐。”


    “我和她在一起,”裴叙顿了一下,“是有一点好感,但不多,可以谈着试试。”


    时微感觉自己被读心了,紧张地抿紧唇。


    裴叙接着说:“小孩,你还是少胡思乱想的好。”


    “我没想什么,”时微底气不足地反驳,“不要乱猜我的想法。”


    “对不起,”裴叙诚恳道歉,“我不乱猜了,猜也猜不对。所以你可不可以直接告诉我,想不想我去英国看你?”


    裴叙说话很温柔,蒋时微甚至听出了一丝卑微。


    她不明白这种卑微从哪来,磕磕巴巴回答:“想,想啊。”


    裴叙好像是笑了,又问:“什么时候?”


    时微说:“过年,还有我的十七岁生日。”


    “过年有点难,”裴叙犹豫,“要陪老头子去团拜会……我尽量。”


    “难就不要来了,等你有空。”


    “嗯。”


    聊完这些,他们扯几句家常,然后默契地挂掉电话。


    蒋时微捂着脸,绝望地发现自己又在发热。


    怎么会这样呢。


    明明已经不再同居一室,电话也比以前打得少。全心投入新生活的时候,想起他的次数也少了很多。


    可是,只要裴叙随便说两句好听的话,她就又动摇了。


    岁暮冬寒,情人节也不远。


    “情人节见,蒋小姐。”


    蒋时微默默数着日子,心里忍不住期待着,和裴叙的下一次见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