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梦

作品:《万人嫌真千金重生后

    菡萏神女图被墨汁毁尽后,沈千蔻极罕见地冷了好几日的脸。


    画作是她在裴贵妃指点下精心设计的,菡萏栩栩如生,陪衬在翩然羽化的红莲神女左右,笔触流光溢彩,画幅珍贵无匹。


    此画费去她无数心血,一度在观察荷花时过分投入,导致失足落水,幸亏侍女不离左右,否则她这只旱鸭子非得溺毙不可。


    沈千蔻从不在意柳稚藏有何种恶毒心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谁知柳稚竟然贪心不足,胆敢借她下手。


    送去庄子孤独终老有什么意思?沈千蔻从凌氏手中保下柳稚,“娘亲,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便给稚儿一次机会吧。”


    大小姐居然为自己说话,柳稚感激涕零,以额触地行长跪之礼,“稚儿多谢大小姐开恩,稚儿今后一定向善,稚儿愿为大小姐肝脑涂地!”


    凌氏本打算严惩柳稚,但宝贝长女开口求情,罢了,宽恕她一次。


    只是接下来如何给负气出走的沈清灵一个交代,凌氏难免头痛。


    不过迫在眉睫的另有其事,“乖女儿,快抓紧时间,在千秋节前重新绘就一副一模一样的书画。”


    “绘图并非易事,况且神女图所用颜料由贵妃娘娘赏赐,是北凉进贡的极品,用完就没有了,我画不出。”


    什么?!凌氏没想到还有这一讲究,阴恻恻的目光似要将柳稚的脊背戳穿。


    自知罪大恶极,柳稚不得不跪得更深,像只鹌鹑般大气不敢出。


    书斋椒墙和地毯上的墨渍都已清理干净,毁掉的画作平铺在椴木案几上,沈千蔻指尖抚过干涸的墨团,这几年来她顺风顺水,险些遗忘刚穿书时的孤苦无依,这次画作被毁,权当教训。


    略一阖眸,前些年的经历犹如涟漪般在脑中荡漾开来。


    原主资质平平,无论内外均不出彩,加上凌氏将早产伤了身子难以孕育儿子的罪责归咎于原主,导致原主愈加惶恐孤僻,终日孑然一身。


    原主七岁时,柳姨娘生养的儿子沈叙被抱养至凌氏膝下。那是一个雪天,原主和沈叙同时高热病倒,可是所有人都只围着沈叙团团转,哪怕原主当晚病得咽了气,至死身畔都没有关心她的人。


    沈千蔻不幸穿成同名同姓的原主,她看过小说,当然知道原主是芙蕖有意调包的假千金,也知道真千金流落在外受苦受难,真千金很可怜,但是——


    别人穿书都是穿成众星捧月的主角,而她却穿成毫无存在感的配角,甚至所拥有的一切都将因为真千金归位而化作泡影。真千金可怜,她不可怜吗?


    系统正是在她被阴暗怨念填满心房时上线的。


    “叮!欢迎宿主。”


    系统带她沉浸式体验了原主凄惨的一生,在真千金归位后,混淆血脉的原主被毫不留情踢出沈家,为求生存不得已嫁给一市井俗夫,终身辛劳困苦。


    ……凭什么她的一生籍籍无名?凭什么她要在精彩的故事里充当配角?


    沈千蔻双眸精光慑人,她哪点比书中人差?谁说她不能当主角?


    于是她和系统一拍即合,凭借现代人的知识储备,变得机敏聪慧、才名远扬。父母对她刮目相看,没人深究“沈千蔻”的芯子早已换成来自异世的另一缕灵魂。


    十岁时,她凭借一己之力救下皇帝,有了护驾之功,沈暨因此从背靠祖荫的无名小卒一举擢升封为宣平侯,一家人鸡犬升天。


    父母从此将她视若珍宝,她成了宣平侯府最受宠的大小姐,传宗接代的沈叙都排在她之后,更遑论性情古怪的真千金……沈千蔻坚信无人撼动得了她的位置。


    在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她轻轻松松赢过了真千金,接下来只消胜过女主角,攻略男主角,她就能够扭转命运,成为最后的赢家。


    只是……沈千蔻沉思,在男主角位极人臣之前,东宫才是自己最好的归宿。


    **


    “本座发现你最近时常下山,你去了哪儿?”


    相处了这么久,沈清灵自然知道向则愿道长隐瞒是一桩大忌,她老老实实把自己的去向和盘托出,只是掠过了将雪团送人一事。


    因为她知道自己今后所为定会使则愿道长不快,平心而论,谁都不想被人当作垫脚石,更何况则愿道长为她付出许多心血,遭到背叛后恐会更加寒心。


    听沈清灵描述了林氏一家人,则愿道长若有所思,“那个林斐,是凭一己之力考入国子监的?”


    “是,林斐聪颖好学,从小发奋用功,待明年春闱应试,定将金榜题名。”


    “你对他评价很高。”则愿道长会心一笑。


    “林斐满腹经纶,人品贵重,民女十分敬仰他这样的读书人。”出身微寒,却能考进非富即贵的国子监,林斐的本事非同小可。


    欣赏之意溢于言表,却不含旖旎之情,则愿道长觉得自己想多了,清灵入道以来,何曾有过少女心事?她根本就不开窍,这样也好。


    “这是你这个月的份例,拿着吧。”则愿道长递去红封纸包。


    自泼墨事件发生后,沈清灵单方面中断了与宣平侯府的往来,也就失去了经济来源。


    好在有则愿道长体恤,破例发给她弟子份例,沈清灵一文不用全都攒了下来,准备下次去林家时捎给他们。


    让她欣慰的是,雪团在林家适应得很好,附近有的是老鼠供给它玩耍,比在朝天宫还要逍遥自在。


    一切都在向好的方向发展,曹修媛和选嘉公主回到了三仙阁,在沈清灵恳切的请求下,尽管二人不解为何三仙阁住不得,却依然听进了她的谏言,重新搬去东北方的寓所。


    选嘉公主捏了捏沈清灵的手,“你被污蔑的事,我听说了。清灵,你若难过,就哭一场吧。”


    沈清灵摇头,“公主,我不会为不值得的人难过。”


    暑气散去,一晃入了深秋,沈清灵在萧瑟北风中戴上小苍兰手套,她宛如一条冬眠的蛇,静静等待明年春天,圣驾莅临朝天宫的盛大日子。


    她的心绪无比宁静,其间唯一的不愉快,就是撞上了芸安郡主。


    沈清灵原以为自己逐渐淡忘了前世尚未出生的孩子,但在又一次遇见裴芸安的那一刻,喉咙里涌起那碗堕胎红汤的苦涩滋味,手上也仿佛沾满了下.体猩红的鲜血。


    原来她从未遗忘,她始终深深地恨着。


    “你就是沈清灵?”芸安郡主眼神冷蔑,将谢玄幸让她不准再欺凌任何女子的嘱咐忘得一干二净,“本郡主见过你,但凭你这点姿色,是怎么勾到成王世子的?”


    “民女并未勾引成王世子,”仇恨埋在最深处,表面只有不卑不亢,“成王世子与我早就没有交集。”


    芸安郡主嗤了声,不就仗着有则愿方丈撑腰吗?装什么装,和选嘉公主一路货色,难怪她看见沈清灵从选嘉公主所住的地方出来。


    谢选嘉母女在三仙阁住了那么些年,怎会毫无缘由地搬走?芸安郡主不禁纳闷,而又忆及当初谢选嘉使唤太子哥哥为她抓老鼠一事,她凭什么?她好大的脸!


    芸安郡主自幼娇宠,任何不如意都会点燃她的脾气。沈清灵观察到她的愤懑,不由心想,这你就生气了?


    不禁好奇,如果裴芸安知道裴贵妃在她禁足时瞒着她为谢玄幸和沈千蔻搭线,她会气成什么样?


    前世,芸安郡主尚在孝期,沈千蔻就凭一副菡萏神女图嫁进了东宫。据说东宫挂上喜绸那日,芸安郡主砸了一屋子的金银器皿。


    而今,菡萏神女图被毁了,沈千蔻和谢玄幸的金玉良缘又该如何促成?


    沈清灵未曾着急,她知道还有一次机会,就在国子监放十月旬假那天夜里。


    “阿兄!我在这儿!”放假的国子监外车马骈阗,朱紫耀路。林杳儿连蹦带跳朝林斐挥手,兄妹二人好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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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容易才挤到一块。


    “走,趁着天还没黑,陪阿兄去十六处走一趟。我打听到有小贩沿江兜售便宜纸笔,正好多买些。”


    “去什么去?你知不知道家里谁来了?”


    林斐福至心灵,莞尔道:“是沈姑娘?”


    “算你聪明!”林杳儿拽着他就往家里赶,“明天我再陪阿兄出门买纸笔,赶紧回家,可别让清灵姐姐久等了。”


    然而饭菜从热变凉,雪团玩累后睡醒了一觉,都仍未见到沈清灵的身影。


    “信上写的是今晚酉时没错,清灵姐姐最守时了,怎会失约呢?”


    林斐拿过信纸细读,少女一手簪花小楷,白纸黑字,约定的时间是今晚酉时无误。


    电光火石之间,不详的预感浮上心头,情势刻不容缓,林斐猝然放下信纸,“我们分头去找。”


    今晚乌云蔽月,风声猎猎,似有暴雨来袭。天色黑沉,打着灯笼才勉强识物。


    “清灵姐姐!”“清灵——沈清灵!”


    呼唤声湮没在风中,林杳儿急得开始抹眼泪,清灵姐姐去哪儿了?她生得那样惹眼,又总是一个人出行,会不会被登徒浪子盯上了?


    林斐的面色同样凝重,光靠他们三人寻找力有不逮,正要回去求助隔壁的赵氏父子,就听见林杳儿又惊又喜的嗓音。


    “清灵姐姐!是你吗?”


    数十步外,影影绰绰出现那道熟悉的纤美身影,然而定睛一看,就发现她气息奄奄,脚步也沉重得宛如灌了铅。


    “抱、抱歉……”她竭力吐出字句,整个人哆嗦得像是秋日枝头上摇摇欲坠的黄叶,连话都没说完,就软绵绵地栽倒在地。


    “清灵姐姐!”林杳儿尖叫着扑了过去,伸手扶住沈清灵,谁料掌心下的衣裙全都湿透,甚至还在滴水,她骇然至极,“你怎么落水了?!”


    “快去请御医,太子殿下落水昏迷了!”东宫灯火通明,来往内侍脚不沾地。


    左右卫长官跪在闻讯赶来的裴贵妃面前,愧疚得没脸抬头,“属下失职,但凭娘娘处置!”


    裴贵妃极力按捺怒火,这是太子的部下,即便二人是废物,也轮不到她来处置。


    不耐烦地屏退二人,“给本宫把守东宫,无关人等禁止入内,尤其裴芸安。”


    吩咐完毕,她走近锦榻,榻上的谢玄幸阖眸昏睡,肤色苍白似雪,昳丽如绘的唇瓣却呈现异常殷红。


    红似鹤顶,红似少女左肩下的月牙胎记。


    耳畔持续嗡鸣,只听得见冰冷淮江鼓动的水声。


    岸边的繁灯照亮水面,谢玄幸逐渐坠向江水深处,濒死之际,寥落的凤眸光泽深幽,看不见惧意,也看不见挣扎。


    就这样溺毙吗?他的眼前漆黑空茫。


    然而须臾之后,少女破水而入,长发流淌似海藻,脸上却蒙着一层厚实的面纱,完全看不清她是何模样。


    谢玄幸觉得自己仿若置身梦境,一双柔软的手臂将他抱紧,奋力向水面游去。


    ……你是谁?


    缺氧让眼皮变得沉重,头颅也失力地靠在她右肩,她僵硬一瞬,而后继续朝上方凫去。


    失去意识前,一束月光破云而下打在她身上,谢玄幸似乎看见她散乱的衣襟,以及左肩下方,江水波纹拂过的绯红月牙胎记。


    画面陡然一转,他在一片黑暗中噬吻那个月牙形状的胎记,双手紧紧箍住少女细柳般不盈一握的腰肢,听她发出幼猫般可怜的嘤咛,始终不肯放手。


    仿佛分裂成两个自己,一个沉溺情欲,为怀中清纯娇媚的女人变得迷乱失控。另一个则冷眼旁观,轻蔑睇视男人被美色引诱而出的丑陋兽性。


    与此同时,裴贵妃错愕发现昏睡中的太子好像攥着什么东西,她犹疑不定,轻轻抽出他掌中之物。


    ——竟然是一小片云缎衣角,属于女子裙裳的衣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