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东阁藏春02
作品:《隐隐迢迢》 饶是方清悬想立刻处理好这件事,一尊大佛还坐在家里呢。
他这儿被绊住脚,回望了一眼林老,只好低声地吩咐陈勉:“你去查一下前因后果。”
陈勉又问:“那学校这边?”
他说:“书接着念,不碍事。”
陈勉想了想:“我直接跟他们说……”
方清悬:“是我资助的学生。”
“好。”
陈勉讲完,方清悬仍然没挂,陈勉对他脾气了然,诚然这是有话还没说完。
果不其然,等了片刻,方清悬又出了声:“我这儿有客人脱不开身,你先安顿好开学的事,她一向自矜,要是生出什么情绪,简单安抚一下。”
陈勉浅浅地应了一声:“我懂。”
挂了电话,方清悬坐回去时,眉目里还有挥之不去的一抹愁心。
那头的姑娘让人冤枉了,险些读不了书,这头爷孙俩手里执着一个瓷盏研究是哪个朝代出土的。
“什么事啊清悬哥,刚才还好好的,回来就忧心忡忡的。”林岚兜着她爷爷的脖子,手里沾了蓝莓上的水汽,正捏着那瓷盏在手心里把玩。
方清悬意识到自己面露不快,捏一下眉头,只说:“不是大事。”
林岚笑眯眯:“爷爷你看,怪不得人家都讲清悬哥情绪好稳定,从来不挂脸,大事也讲小事。”
林启正附和道:“是啊,你小时候皮得不得了,猴到树上下不来,还是清悬哥哥支了个梯子去救的你。也就他这样的性子能扛得住你这德性。”
林岚羞得拿水果去堵他爷爷的嘴:“好难堪的事,不要说了。”
纵然不好意思,她眉眼还是含些媚态,瞥了瞥一旁正襟危坐的男人。
方清悬只好笑了一笑,不知道讲什么是好,又端起茶杯,遮掩了撑不住的神色。
不过救了她一回,每次讲起来,都要用以身相许的口吻。
他实在招架不住。
从林启正的角度看,俩人的确算是打小儿一起长大的。
实际上,院跟院也有等级之分,到了中学分到一个学校念书时,他和这林家小姐才稍微相熟一些,而人心又是最难合拢的,不论对方怎么示好,他看这个林岚,不过是个普通学妹。
林家人却把他看做无出其右的金龟婿。
方清悬肚子里憋了些话要和林岚说,见她粘着爷爷,支不开她,眼下便做了罢。
方成业是夜里找方清悬单独谈的话。
方成业早些年吃喝不节制,过五旬就一身的富态毛病,翘着腿坐那儿看新闻。
方清悬不坐。
一是为这空间不宜他久留。
二是为见了他父亲如此模样多有不顺意,总提点着自己,勿要直不起脊梁,后果是有朝一日为人提线木偶。
“你知道林老今儿的来意?”方成业也不偏目看他,就端着架势,盯着电视机上的军事新闻,问。
方清悬:“说我金屋藏娇,实际只是个女学生。”
他想了一想又补充,语气里多有哂意:“生怕他们家一心准备的亲事落空,在我这儿吃个闭门羹。”
方成业说:“资助的什么穷学生?还往家里带,我看就是人冤枉了你,你也是不像话。”
方清悬:“如今世道谁还以贫富论人格?您这话不妥。何况,严家那个小闺女,一直养在园子里,怎么没见有人觉得不合适?”
方成业听他语气里并无歉意,还有狡辩意图,保温杯往茶几上砰的一搁:“说你还委屈上了?人家搁家里头从小养到大,你这才认识几个月?”
方清悬心里清楚,他是方家培养出来的人,还争什么自由?
也怕扯远了,方成业再嘴敞,去讲人家“穷学生”的不是。
那都不是他爱听的话,于是他点到为止地不跟父亲争。
兰姨识趣地过来,给保温杯里添了点茶,浇掉一点气焰。
方成业端起来吹了两口气,又吁吁地喝上了。
他语气放缓:“别说林岚对你有心思,就是当真没感情也能培养,少年夫妻老来伴,这是你奶奶常说的话,跟林家结亲,她老人家才好好地把心放肚子里。”
“少年夫妻老来伴?”方清悬听笑了,“这话从您口中说出来,倒像是个反面例子。”
方成业好不容易缓过来的脾性,经他一噎,险些又暴跳起来。
不过,想起他负了程碧落的旧事,无论怎么回忆,都有懊丧在里面。
于是方成业一咬牙,没跟他硬扛上。
当年,怀着孕的何姣挑衅到家里来,方清悬年纪尚小,不明事理,只知道母亲宁肯一根白绫吊死,也不愿意受人欺侮。
程家的祖上是做文官的,历代风骨清明,不枉为书香门第。
等他梁骨塑好,也遗传了母家的一身气节,终于懂得尊严之重要。
即便被人羞辱一句“文人骨头轻!”,也不过轻飘飘地放到身后,看作是俗世里的浊气罢了。
也所幸那时候老爷子基业稳固,事情压一压就过去了,不然落人口舌是小,让有心人一检举,方家恐怕再难翻身。
方成业静了静心神,才低声说道:“这么多年,怎么还为你母亲的事记恨我?我跟她,你跟林岚,不是一样的性质。”
方清悬不愿多谈,转了身要走,一副话不投机的姿态。
不过想到什么,他顿住步子,又道:“听说过年这阵子,你又跟杨峥私底下碰面,奶奶应该说过,他不是什么善茬,想要方家根基稳固,姻亲事小,杨家一旦被摘出去,您想象里的千秋伟业哪里还有立足之地?”
方成业愣了下,抽着嘴角冷笑:“真是翅膀硬了,也是轮到你教训上你老子了?”
回应他的是厚重的关门声。
祝恩慈这头还没研究出来,究竟是谁在背后将她“置于死地”。
她说要拿出确凿的证据,可是终究有什么办法呢?她连谁做的都拿不准。
祝恩慈想来想去,在这个偌大的校园、偌大的城市,她唯一得罪过的人,就是方清悬那个同父异母的弟弟何容与。
可是她跟何容与隔得那么远,她的头像,她的字迹,他又怎么会知道?
祝恩慈不可避免想到黄锦云,但黄锦云今天返校的时候还很热情地和她打招呼,浑然不知情的模样。
如朱月林所说,上回在棋牌会所,对她有些不伦不类的邀请过后,黄锦云就很维护这段友情,知道祝恩慈不爱听,她也就很少再讲她的男友。
祝恩慈不愿意将女孩想得太坏。
人容易有失足时候,但本性里,心肠还是暖热的。
而蹊跷的是,在她还没有缕清头绪的时候,班主任又一通电话打过来。
语气俨然与白天不同,百般尊敬,说弄错了这件事,让她不要介怀,下周可以正常上课。
紧接着,祝恩慈就收到陈勉的消息。
现在两个人熟悉许多,一来一回地聊天,陈勉也不一口一个祝姑娘了,开门见山地就问:在学校结仇啦?
这样长辈式的关心让她鼻子发酸。
祝恩慈吃完晚饭没有回寝室,操场人又太多,她到后山的小路去走了走。
祝恩慈回复陈勉:我不晓得。
陈勉宽慰道:跟学校说过了,照常上课。
她已经猜到是谁出面解决的这件事,除了“谢谢”也不知道要怎么回。
上山的柏油路是开放给学校教职工散步用的。
山里很幽静。
她走过闸口时,昏黄日色还剩最后一抹,在脚前越涂抹越清淡,直至光亮荒芜,再一抬头,天边的月色陈旧,像是一滴忍痛的泪。
祝恩慈不知道身边的车子跟了她多久,她反应过来,是因为对面过来的人纷纷避让,又在好奇地交谈:“这儿不让车子走,这车怎么进来的?”
祝恩慈偏一偏头,就看到开得平静缓慢的一辆奥迪。
她先是一惊,很快发现,这车是在陪着她往前。
方清悬是自己开的车,窗子关得紧,静静跟随。
因而她看不见车里人,只见自己昏昏的倒影。
见她回眸,方清悬才降一点车窗下来。
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很标准地寒暄一句:“吃了吗?”
祝恩慈抱着书,低头说:“吃过了,方先生。”
方清悬极淡地一笑,似是无奈:“怎么又喊上方先生了。”
她不再说话了。
祝恩慈不是喜欢无故自怜的人,可这一遭,真是把她吓得不轻。
原来真的有人能只手遮天,到这一刻为止,祝恩慈才认识到她有多么渺小。
北京折叠,她就是最先被折起来的那一批。
不要说把方清悬掰倒了,即便她不主动惹事,看她不顺眼的人,捏死她是那么轻而易举。
到头来,受了天大的委屈,也只能含恨饮泪。
祝恩慈垂着脑袋,坐在绿荫下的长椅上。</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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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悬就站在她的面前,没有同坐,简单告知:“事情解决了,先回去上课,具体的细节我会问清楚。”
她点头,虚弱一声:“我知道。”
她看起来很凉,里里外外都凉。
刚刚洗过、垂落的长发遮住她的脸色,但方清悬听到不明显在打颤的鼻音。
谢谢也不说了,客气也不讲了。
必然是一肚子的委屈不好吐露,全都哽在了喉咙里。
他慢慢地蹲下来看她。
片刻打量后,方清悬问了句:“让人欺负了?”
祝恩慈就是低着头,也只消挑一下眼,就能对上夜色里男人那清朗俊逸、惹得她心旌颤动的眉目。
本来要哭不哭的,经他一问,她克制不住,又忙用手背揩了下眼睛。
方清悬低低地笑了一声。
显然不是嘲笑,像是应了他的那句“怜惜”。
他又在怜惜她。
祝恩慈自知,她前半生的命运不太好,父亲抛弃,母亲严厉,生活带给她的都是艰难的磋磨,只有眼前这个男人,是她人生的一缕光,他在一个雨夜降临,她永远都记得,那个如有神助的雨夜。
他让她感到良善温和,所以也只有在方清悬面前,她才会卸下防备,露出称得上是小女孩的一面。
而不是像在同学们面前,总是独立自矜,不爱与人为伍的做派,被人背后说傲气。
也或许,只有在他面前,落两滴泪才不为过。
祝恩慈一边擦泪,一边说:“那个……我不是硬要哭,可是我觉得哭出来会好受一点,免得长什么乳腺结节,对身体不好的。”
方清悬这下真被她逗笑了。
他穿的是工作西装,整个人十分的笔挺而有轮廓,气质好得一个背影都引人流连,连下蹲的动作也做得好看,长腿微微岔开,手腕轻轻地搭在膝盖上。
松弛自如,像个年长的,在引导她的哥哥。
“好,不开心就多释放释放。”他说。
祝恩慈哭了会儿,一股脑地说了心里话:“我真的很害怕,我怕我连书都读不下去,老师说我被开除的时候,我真的大脑一片空白,我说我会找证据,可我真的不知道去哪里找,他们有那么多的手段,我要是不读书,那我这些年的坚持算什么……?我特别怕,我对不起妈妈,也对不起你,更对不起我自己。
“可是我只是、我只是拒绝了他的请求,我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子将人赶尽杀绝,为什么要这样子戏弄我呢?!”
祝恩慈哭得抽抽,一时间视线都模糊了。
他递过来东西,她都看不清是什么,摸到软滑的质地,才知道方清悬拖了他的西装。
祝恩慈愣住。
他说:“没带纸巾,随便擦一擦,眼睛都哭花了。”
祝恩慈只好慢慢收了泪,她哪里敢用他的衣服擦脸。
虽然方清悬看起来并不介意。
“你来找我做什么?”她问。
方清悬仍然蹲着,对上女孩子清清的泪眼,在那一刹,他心中有被击中般轰然鸣响。
他倏然越界地想,即便天下绝色,与她梨花带雨的注视相较,兴许也要黯然几分。
她哭得伤心,他第一反应是觉得漂亮惹人疼。千不该,万不该。
方清悬说:“我来向你保证。”
“保证什么?”
他适时地出声,打断自己的思绪,对待她时,神情、语气永远那么温温和和的:“我给你保证,你不会再掉到你不想待的环境里,不会没有书读,不会被人赶尽杀绝。如果你没有力气往上走,那我就托着你,一定要让你到更高的地方看看,就像我们当初说好的一样。”
伤心时被人温柔地安慰是最致命的,祝恩慈差点又要掉泪,一看手里的西服快被她弄脏,立刻又不敢哭了。
像是料到她一会儿又要问为什么,方清悬主动告诉她:“你这样有慧根的人,是不该留在市井里的。”
看着她,他稍稍抬起脸来,问:“好不好?”
祝恩慈没有问为什么,寂静的夜色似乎模糊了什么,让谁也看不清谁的心。
片刻她出声,问的是:“你现在是在看我,还是看你的妹妹?”
他曾说,她令他想起早夭的妹妹。
方清悬给她递了外套,身上只剩件衬衫,在早春的梅影里,一颗心随枝丫的花骨朵在风里猎猎同颤。
“我在看你。”他告诉她,也告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