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有些心虚的境地下，你居然还分得出心，神游欣赏起了柔和灯光下G-0001那张惊为天人的脸。


    乌发朗眉，瞳仁黑得纯粹，此刻站在光下才能凉得这么惊心。


    褪去了昔日温柔情爱下柔和的眸光，硬朗利落的五官变得格外有攻击性，一身Amare执事的黑白制服也敛不住它谑冷的目光一刀刀剜过你方才冲着杨俨言笑宴宴的脸。


    看上去。


    很生气。


    G-0001缓缓吐出几个字将你拉回神。


    “主人，您的餐品到了，请问是否需要现在展示？”


    “主人？”杨俨问询似的向你微微侧首。这实在是个有些敏感的称呼。


    你明白了G-0001暂时没有在这里与你算账的意思，只是看上去它心气实在不顺，故意用这种称呼来挑衅你。


    “主人？”G-0001没有要替杨俨答疑解惑的意思，见你迟迟没有反应，平静道。


    它一口一个“主人”，你却没听出有几分尊敬，语气仍像以往吵架冷战时那样，说话像是在敷衍，懒懒的腔调偏偏还挂着戏谑冷笑。


    你昂起下巴，温和挑起眼梢：“可能是餐厅特色称呼……开始吧。”


    话毕，你镇定自若地托起腮凉凉看它，比装模作样谁不会呢？


    推车被可伸缩踏板固定在原处，G-0001绅士地伸手，在明净到几可照人的亮银餐盘盖上轻轻弹了一下。


    嗡鸣声骤起，清冽贯耳。


    随着那只莹白如玉的手揭开盘盖，你清楚听到了身侧杨俨小小的吸气声。


    不怪他，你第一次看到眼下景象时也震惊不已。Amare那位话事人一项爱搞这些噱头。


    G-0001的动作却停住，差点维持不住仿生人一贯古井无波的沉稳表情。你忍不住想笑，却强行压下，故作诧异地一抬眸疑惑道：“Amare怎么做的员工培训？继续呀。”


    最好的解决方式，就是赶紧找借口溜出门，再换正经AI执事来完成这场表演，这样既解了它的困窘，又能让你免于和自己的伴侣ai进行尴尬三人行。虽然不清楚G-0001为什么会在外面做这个，但很显然，你点名要的东西它应付不来。


    但G-0001并没有给你这个机会。


    它沉沉望你一眼，缓慢念诵那道餐品的名字：“Amatornoctemare.致夜海里与我对视的恋人，浮华成灰，世界倒悬，我只钟情于你第一次望向我的眼。此夜海惊涛，明月盈缺，潮汐涨落的寂静处，我于时间静止时开花……枯萎。”


    五十几层的高楼下适时夜风掀起浪潮，无声拍碎在怪石嶙峋的岸，你没有直视它望你的眼，却笑盈盈看向黑夜下反光若银镜的窗。


    “有人说，在五十二层的观海包厢，在夜海恋人的旋律响起前最后一次海浪拍岸时对视的人会生生世世相守。”


    恰在此时，端坐在白瓷餐盘四角的拇指大鱼尾人宠开始拉响手中的微型小提琴，悠扬旋律伴随着塞壬般空灵暧昧的吟唱响遍这包厢。


    G-0001的表情仿佛僵了一瞬。


    却像是你的错觉。


    你眼一眨，窗边反光下就见它神色如常，毫无变化。


    你没太在意，笑靥浅生望向怔然的杨俨：“原谅我在你不知情的情况下带你来这里，还点了这件隐藏餐品。我希望一生唯一一次的夜海对视是和你，杨俨。”


    G-0001面无表情地进行了下一步：在旋律响起时以糖稀作画，留下全息投影上每一张停帧的画面。


    这也是方才杨俨惊讶的地方所在。


    餐盘盖掀开的一瞬间，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银白背景下粲然炸开的微型烟花，四条人鱼样子的貌美人宠笑盈盈拱卫最中央的投影。巴掌大的画面上播放的是与杨俨相识以来的点点滴滴，那些画面由你口述给Amare相关人员，随后经过一系列复杂程序后就成了眼前两个3D动画小人演绎的画面。


    两个小人儿保留你和杨俨最显眼的外貌特征，你的小人挽起长发，笑起来时狡黠灵动，板起脸来又是个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然模样，杨俨的小人则耳尖红红，桃花眼潋滟着崇拜的辉光，在你垂首滔滔不绝cue实验流程时温柔看着你。


    画面不算精细，但它本身就是一种惊喜。


    接下来的十来秒，你眼睁睁看着杨俨眼神几经变化，最终停在复杂难言。


    “元青……我……”


    “嘘，今夜不必多说，无论是衷心之语还是败兴之言。我只需要你毫无负担地度过今晚。”


    你诡异地察觉到G-0001一边作画一边打量你的视线，眼神赤裸裸又若有所思。


    就这么时不时看你。


    “今晚，”杨俨顿了顿，忽地笑了，像是认栽，“不可能毫无负担啊，师姐，我以为这种事该我主动些？”


    “我说过今晚不必说多余的话，我们有太多别的可以说，比如……愿不愿意和我一起重启S-032的基因剥离项目。”你轻笑着。


    这句话近乎是明晃晃地在问杨俨，愿不愿意做你最信任的人。


    即便是傅本华也没拿到这项准许。


    糖稀里同样掺了高智人抑制剂，动作不熟练的话很容易凝固成一大团，况且全息动画闪过得很快，动作不快些根本来不及制作完整整九副卡通画。


    G-0001还在盯着你。


    你倒是忽然有些好奇它这门外汉能给你作出什么来。


    难不成ai面对此等从未经手过的流程也能这么快上手吗？


    ……


    ……呵，是呀，它是ai。


    你面上笑意忽地沉下去半分。


    ai自然是擅长学习，那双堪比最精细手术器具的手，几幅糖稀画而已于它而言能算什么难题。


    是今夜夜海太喧嚣，你又以为它是肉体凡胎。


    “虽然不想承认，主人，但我似乎不太擅长作画？”它打断杨俨即将脱口而出的话，不正经地挑眉看了眼杨俨，话里多了几分调侃，仿佛是才注意到他：“先生，在这样浪漫的夜晚与美人谈论枯燥无趣的事业可稍显失礼。”


    它款步走到你身侧，躬身将整整齐齐码在银盘九宫格内的卡通画送至你眼前，温热吐息随着话音洒落你耳畔。


    “不介意的话，拿回去当个纪念吧，主人。”


    “……”


    九幅画，每一副都是你和它——相拥，接吻，相视而笑，同枕而眠……细节处分毫毕现比起由你口述而计算而出的画面多了数不清的细节和缠绵悱恻。


    --


    “它真就这么跑去那种地方了？”诗兰再三确认，笑得仰靠入青林无奈张开的怀抱，“哈哈哈……元青……我还是头一次见有人养ai把人家养得出去卖身赚钱的……不行了，哈哈哈……Amare那群执事不都是兽兽从回收站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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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来改装的吗？你家那位良家子她也收？”


    你慢吞吞掰碎一块你与G-0001并肩坐在沙发上的糖稀卡通画填进嘴里，在骤然蔓延开的抑制剂苦橙味道重把剩下半块递给诗兰：“不清楚，她说过不收EL出品，应该不会无视它锁骨明晃晃的标记。”


    她嫌弃地推开你的腕子，倒是没低头细看，“说不定见你那AI容色惊为天人，格外破例呢？”


    “你把咱们的目的忘了？”


    “啊？”


    看着诗兰懵懵懂懂的眼神，你又把话咽回去，无奈地扯着唇角揉揉她炸起的额发，扯开话题，“秦狩最近不在舒城，不大可能录用它。我怀疑它在跟踪我。”


    “不可能。”诗兰拧眉，自青林怀中起身，扯过它手腕撩开衣服给你看。


    那雪白干净线条利落的仿真小臂上赫然是片亮蓝色数据屏。


    “青林，定位我的位置。”


    “是，小姐。”青林由着她胡闹，老老实实启动内部程序叫手臂上的神秘数据屏宽宽亮起。


    只见上面赫然出现两个红点，此刻正亲密贴合着不分彼此。


    “这是出厂自带的主仆定位系统，我知道你不喜欢别人过多干涉私生活，所以订购仿生人时自作主张给你将这一项删去了。没有你的允许，AI禁令不会允许仿生人干涉你的隐私。”


    可是最近怪事实在太多。


    回想起那个诡异的“1”，以及私下联通了你所有电器交通用具的G-0001，你对诗兰的话产生了片刻怀疑。


    倒不是疑心诗兰瞒着你什么，而是对那所谓的ai禁令产生了动摇。


    人工智能发展到现在，几条写在最高程序中的所谓禁令真的能管制这群已远超寻常人类基因配置的ai吗？


    一顿，下意识就是满身寒毛耸立。


    你猛然意识到——G-0001已无数次违反了阿西莫夫第二定律（注）。


    回想起无数次的深夜，刚刚格式化失败的那段时间，它总不顾你的抗拒和厌烦执拗压你在玄关门板后接吻——试图唤回你的那些虚情假意。


    又如你分明交待过它周六你要加班，要它呆在家里等你。它却出现在几十里外的Amare见你。


    ……


    车子停在楼下，原人区的筒子楼照旧一片漆黑寂静。没有太多岗位留给一无是处的原人们，因而生活开支自然能省则省，入夜便要睡觉，天光才会起床，比起几千年前人类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还要规律——毕竟那时还能点起油灯说些悄悄话，原人们却连这点光都吝啬。


    你沿着污水横流的门步入漆黑内廊，屏息忍过了那阵恶臭才终于走进电梯。


    对G-0001的怀疑你没有透露给诗兰，免得她忧心。并且在弄清楚G-0001的意图前你不欲打草惊蛇，不到万不得已，你也不太想失去它。


    是的，不知不觉间，你对□□生了微弱的异样感情，像在收容所的那几年偶然见过的一只格外亲和你的鸟，在啄伤你之前你也对那只长毛畜牲有过类似的感情。


    “叮——”


    虹膜扫描后，门扉悄然打开。


    漆黑一片中G-0001正端坐在客厅中央，闻听你回来的声音后撇头。


    你们谁都没说话。


    似乎过去好久，实际上不过几秒的寂静。G-0001缓慢掀起眼皮，蓦地笑了。


    “谈谈吧。”它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