室内烛火幽晃，郑萍却细细打量着面前这两个孩子。


    多年化作的愁苦仿佛消减了许多。


    他愧对他们：“……当年之事都是我不好，未能救你们父母，我多年暗中寻找你们下落，却石沉大海，没想到你们已出落成大孩子了。”


    “大人不必这样说，父亲走前曾写信告知我们，不必执着于仇恨，还叮嘱我们若是有一日能与大人相见，定要将他所想尽数告知。”


    林长渺从袖内掏出妥善保管的信笺。


    郑萍像是做错了事的孩童，犹豫着不敢接过。


    他不畏惧任何人来指责他，唯独愧对好友花不楚。林烟笑着鼓励他。


    他眼前朦胧眸中噙满了泪水，徐徐开始读信。


    “……郑兄，赋税案未曾落败，只可惜咱们还是惨遭敌手，在做这件事之前我早就料到有朝一日我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只是我从来不曾后悔。


    你可还记得当年咱们一道赶考时你对我说的话？


    ‘愿得此身长报国，何须生入玉门关？’即便当年你武考落选，但你的实力不容小觑，我想来知晓你比我强得多。


    我了解你的品行，若你知晓我的死讯只怕会过分自责，你不必如此难过，因为咱们所做之事尚且没有完成，夫人已带着我两孩儿出逃，我相信来日他们定能帮助你一道完成此事，也不枉我呕心沥血数年在各地调查诸多证据……


    当年你甚为欣赏我的戏文，只怕你再无缘见到，所幸你那里还有我诸多戏折子，若是落魄潦倒，不如提我的名号用这戏折子换些银两果腹……”


    他终于迈过了心里那道坎。


    方才落座楼上，奏乐响起郑萍心头微动，一闻当年戏，恰似见故人。


    “不必叫我大人，你们两个叫我郑叔便好。”


    郑萍摆手让他们坐在圆凳上。


    “可改名了？”他和蔼的关切道。


    “取了父亲名讳之中的林做姓，我单名一个烟，哥哥取名长渺。”


    原来如此，郑萍微微点头：“那你们母亲如今……”


    “此事说来话长，母亲当年为保我们二人未从岁城中逃出来，当时火势滔天烟儿尚且年幼，我们只得等城内风波平定再暗中寻找，但母亲如同人间蒸发，再无踪迹……”


    “我们背负骂名，乡亲们皆说我们是朝廷罪犯之子，非打即骂，岁城当时已无法容下我们，我和哥哥只得出逃，另做他法。”


    看着二人坚韧的神情和手上厚厚的茧子，郑萍知晓两个孩子受了不少苦。


    他示意他们继续说下去，一面派人盯着门外动向。


    “父亲与母亲早将养家之法传授于我们，我们便出去义演逐渐积累起人气，在四城内四处奔走演出，有了不少积蓄……”


    “只因临近百花宴，我们想借此机会探寻消息，便从岁城前来兰城，在郊外遇到宋大人与许大人，便与他二人同行。”


    郑萍一惊，他们早早便认识了。


    他只以为许清清为了保全自己，特此求助他亲笔书信，没想到她所说是真的。


    “起初我们并不知晓他们二人身份，只是邀请他们来看表演，没想到一入菊香楼却出了岔子他们被关入牢狱，我们也在寻求方法救他们出来……”


    之后之事郑萍也大致知晓了。


    他的目光凝滞在茶盏之中，左右权衡。


    林烟补充道：“是许大人在牢狱中见到了母亲，她早已疯癫，但依旧记得要寻我们二人，并将这枚桃花发簪转交给了我们。


    岁城知县被宋大人命令下旨将牢狱之人尽数放出，将母亲接去郊外好生照顾，我们待今日一过，便去岁城照顾母亲。”


    “什么？此事居然是方俊海所为？”


    郑萍眼中又燃起怒意。他害得这可怜的母子多年分隔两地颠沛流离，却依旧逍遥法外。


    当年他追寻至岁城，方俊海却说此事和他无半分关系。也怪他居然亲信此人所言。


    郑萍抬手拂袖，将茶盏打碎在地。


    “待我回去之后，便会为许澈写亲笔书信，我定会为你们母子报仇。”


    林长渺多年独立成长，即便遭受灭门之痛，但他作为长兄无法在妹妹面前暴露自己的脆弱。如今郑萍选择坚定庇佑他们，他感动不已，立即叩首行礼。


    林烟连忙从之。


    “快起来，孩子们。”


    郑萍道：“只怪我有眼无珠，没早点察觉贼人意图，如今你们健康无忧，是时候该报仇了。”


    夏邑看到宋玥背上趴着软塌塌的许澈，八卦道：“大人这是？”


    “她喝醉了我先背回去，一会若是林家兄妹露面记得向他们打听。”


    “属下知晓，大人您且放心回去吧。”


    真是酒量小，这点花酒便醉得不成样子。


    宋玥嗅到她浑身酒气，但夹杂着小女儿家特有的桂花馨香，并不排斥。


    许清清喝得伶仃大醉，不知在他脖颈间呢喃什么。


    快到客栈时，她忽然抬高音量委屈道：“我想回家！呜呜呜呜呜，我想吃我妈妈卤的肉，想和弟弟妹妹出去玩……”


    宋玥难得柔声哄她：“咱们一定能回去……”


    “咱们什么时候能回去啊，宋玥？”她将鼻涕眼泪齐齐抹到他背部，毫无形象的大哭。


    宋玥有所察觉满脸黑线，险些将许清清就地掩埋。


    闹了一会她消停下来沉沉睡去，不再言语。


    漫天烟花绽放下，少年清癯纤瘦，却稳稳背着喝醉的少女，二人乌黑的长发交缠在一处，影子被光亮拉的越来越长。


    百花宴圆满结束，郑萍将宋玥与许清清请到府上，称有要事相告。


    见到他们略微局促候在门外，郑萍心中歉意忙将二人请入客房。


    手下将一封书信递上。


    许清清定睛一瞧，正是多日苦求而不得的联名书信。没想到百花宴后仅仅过了一日，郑萍已将所有事情都安排妥当了。


    她端着架子克制自己，险些一蹦而起。


    又了却了一桩心事，只剩下最后一城——灵城。


    郑萍道：“起初多有误会，我听了烟儿与长渺所言，知晓许大人如今改头换面，的确想有一番作为，本官同样胸怀大志，奈何年事已高不甚当年。”


    他又命人将几卷书册奉上。


    “这是多年前我与知己好友不楚一道编纂整理出来的书册，里面粗略交代了四城所纳赋税规模数额以及方式，我在其中按照最新标准修改，希望对你们有用。”


    宋玥也大为讶异，连忙拱手道谢：“多谢郑大人。”


    “不必谢我，这些东西，我早就应该交给你们。”


    郑萍轻抚胡须：“我早早便看了你们递交的诉状，的确，如今长岑州不大安宁，云城被陛下怀疑也不是子虚乌有之事，希望你们能早日寻找真相。”


    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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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我会在兰城继续为你们打探消息，若有收获便飞鸽传信，烟儿与长渺已前往灵城，我也打算随他们一道前去，帮着照料嫂嫂。”


    二人面面相觑，林烟与林长渺已离开了？


    怎么如此不讲义气，走了也不知会一声。


    许清清下意识想追出去。


    郑萍止住她：“许大人，我这里有他们留给你们的书信。”


    她将书信妥善保管起来。


    “除此以外我有要事相告。”他眼神示意将婢女侍从纷纷屏退，房内只剩下他们三人。


    “郑大人所言，可否与幺娘一死有关？”


    “不错，我当日派人前去菊香楼调查，幺娘与一陌生客人来往密切，两人几乎每晚都要出去用膳，第二日才会回来，楼内人只以为此人是她的姘头，不多管束，幺娘出事之后此人却仿佛人间蒸发，不见踪迹。”


    “此人杀了幺娘畏罪潜逃？”


    “不排除这种可能，此人不是兰城本地人，听他口音应当是从灵城而来。”郑萍顿了顿。


    他忽然想到太子信中叮嘱他的事。


    郑萍盯着许清清，缓缓吐字：“此事看似是幺娘仇家寻仇，只是与灵城有关，想必许大人能猜到几分是谁所为，前去灵城更要万分小心。”


    “大人放心，我们定会照顾好自己。”


    许清清知晓此事并不简单。


    离开兰城时郑萍特意相送郊外。


    宋玥将许清清搀上马车，朝郑萍挥手示意。


    许清清将他们所留信笺打开，上面林烟的字迹遒劲有力，却只有寥寥几字。


    萍水相逢，三生有幸，有缘再会。


    果然是江湖儿女做派。


    她笑着收起信笺。


    系统恰到好处响起提示音：“恭喜您已经顺利完成任务五，摆烂值已达百分之三十，望您继续保持。”


    “吾提醒您一句，暗线任务全无进展，还希望您能早点发掘出来，任务六提防灵城阴谋，保护好所得证据，祝您好运。”


    郑萍天性善良却误解他们，在此逗留多日才取得郑萍信任。


    不敢想进入灵城又会有多难熬。之前去别的县城都是“说服”，到灵城这里就成了“提防。”


    灵城知县张魁孔武有力彪悍狡诈。


    若方俊海是只千年老狐狸，那张魁便是山间恶狼，吃人不吐骨头。


    当初他本来能够为刘祖晟暂时担任知州辅佐，只是半道被许清清截胡，表面不起波澜实则背地里动了多少手脚两相残杀。


    许澈也不是好惹的，一把火烧了张魁粮仓之后，这场斗争才勉强平息下来。


    她不禁打了个哆嗦。


    若许澈被抄家，是张魁被刘祖晟授意暗中动了手脚，她去灵城便是羊入虎口……


    至于宋玥，一副弱不禁风的模样，抵不住人家三拳两掌。


    系统所说的关怀原来是这样！


    她眼前一亮，现在要对宋玥进行魔鬼式训练，让他好好锻炼身体，标准便是张魁。


    宋玥莫名打了个喷嚏，见到车内人神采奕奕盯着他，不禁毛骨悚然。


    郑萍看着他们身影远去，小到几乎不可察觉，随即也上了马车离去。


    “大人为何不告知他们那些人是张魁的手下？”


    “许澈聪敏狡猾，肯定知晓我在说什么，如今兰城祥和，本官也不想惹祸上身，便交由他们年轻人去闯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