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雪道：“这件事古今一理，也是没法子的事。所以咱们在设计考核的时候，最后的述职分只占一部分，并不起决定性作用，最后成绩如何，到底还要加上平日的考察分作整体判断，这也是为了让那不会说的别被耽误了去。”


    黛玉点点头，有些怅然地道：“其实，我方才叹气倒不全为担心她一家人走不走得成。我心里想着，卍儿的事情虽然可悯，可那情形却也并非独她一家才有，往下人里认真数去，只怕有这样难为的还比比皆是。如今是因为她在你心里早挂了个名，所以才有咱们帮她的这一回事，其他人却不能有此运气，终究还是苦命人多些。”


    秦雪拉住黛玉的手，认真道：“我知道你的心。可是咱们不是早说过，这世上苦命的人就如恒河沙数，数不清、看不尽、救不完。况且，不仅她们，就连你们这些做‘主子小姐’的，看起来似乎是金尊玉贵、衣食无缺，可仍旧还是在‘薄命司’的簿子上头呢。咱们这一世，不过是求一个‘尽力而为’罢了，能帮一个便帮一个，那些帮不到的，不是咱们的过错。众生皆苦，是天地不仁，我等蜉蝣之辈不过物伤其类，究竟不能事事周全。”


    黛玉心道，人虽渺小，心智却坚，若精诚所至，蚍蜉未必不能撼树，但她也知道阿雪已经十分尽力，且她们目前所能做的到底有限，终究还是点点头。


    两日前，卍儿娘打定主意，果然来找了穗儿，说希望她能帮着在林姑娘面前替卍儿说说好话，便是不能到潇湘馆伺候，若能得些姑娘的指点、也是好的。


    都是自家亲戚，穗儿虽然有心帮衬卍儿，可心里却有些为难。


    林姑娘确实说过想见一见卍儿的话，可穗儿觉得，那恐怕是姑娘一时客气的话，况且又隔了这许多日子，她更是拿不准林姑娘还记不记得这事，另一头儿却不好就这样回绝了卍儿娘，想来想去，便先去问着跟姑娘最好的雪雁姐姐。


    好容易忍到听穗儿说完，秦雪强压着想笑的冲动，只说成与不成还需问一下姑娘，便假装进房内请示黛玉。


    其实是一进房就抱着黛玉偷笑。


    待她笑得够了，重新整理了一下表情，又故意等了一会子才出去告诉穗儿，说你们运气还成，过了这些时日，姑娘竟还记得有这回事，让同外头管事的说一声儿，哪一日得闲了，只管带那丫头进来给姑娘瞧瞧也罢了。


    曹公原著字字珠玑、全无废墨，平白叙出一段卍儿的文字，是显示其出身奇妙之意，这女孩虽然平凡，后面想必也有些不俗的因果，只可惜随着原本遗失，结局再无可循之迹，让读者们错失了一段好故事，这也是秦雪长久以来感觉十分遗憾的一点。


    如今秦雪身在红楼梦的世界，既然有这样难得的机缘，她当然要充分发挥主观能动性，就像茜雪与金钏的事情一样，就算没故事，创造故事也要上。


    秦雪目前的外观虽然是个不大起眼的普通丫头，可到底也是林姑娘从南边家里带来的唯一一个丫头。


    她与黛玉格外亲厚，亲密早胜主仆，众人皆看在眼里，且她又不是这里的人，不拿贾家的月钱，更不会挡了谁的路，没有利益冲突，是以谁人也不肯怠慢了她，人前人后都同她十分热络，把她权作那些大丫头一般看待。


    对于秦雪来说，这一处境非常便利，只要再豁上脸皮去，善加利用自己人畜无害、天真烂漫的外形，几乎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想要打听卍儿一家的情况自然也不在话下，甚至还有意外收获——


    原来她们潇湘馆的小丫头穗儿竟与那个传说中的卍儿沾亲。


    虽说只是一门七拐八绕的远亲，那也正是天降的机缘，更是原地奉上的一个切入点，省却她们多少工夫呢。


    见秦雪兴致高昂，黛玉自然不忍拂逆，经她详陈前因后果，心下也有几分好奇，便同她演了一出戏。


    那日黛玉只托称无聊，将小丫头们召集起来，叫她们各自寻些故事来讲，讲明要真人、真事，不许生搬硬套戏文、传说，更不要那现成话本子里早说腻了的，秦雪在旁适时引导，果然便勾得穗儿将卍儿的一段出身来历讲了出来。


    黛玉见小鱼已按计划上钩，便状似无意，只说好奇有此奇妙梦兆之人会是什么样的人物，叫穗儿有空将她提到的这个女孩儿带进来给自己瞧一瞧。


    事情进展这般顺利，让秦雪感到十分惊喜，可也不知中间又有什么曲折，穗儿虽是答应得好好的，可自那日后却耽了这样久再没任何音讯。秦雪虽急，苦于不敢过分张扬，催也不好催、问也不好问的，只好暂时先等着。


    她想着，若是过阵子还杳无音讯的，就可以适时提醒一下穗儿了。


    好在总是让她们等到了。


    穗儿得了林姑娘的准信儿，自然将事办得利落，果然找了一天将卍儿带进来，秦雪站在一旁，只快将眼珠子都飞在人家身上，只欲一睹为快。


    可这一眼瞧过去，眼前这个丫头生得确实白净秀气、也很有几分颜色，但究竟也不是那百里挑一、万中无两的绝色，在样貌之外更没什么特别，人有些畏缩，一双眼睛怯生生的，整个人不知何故十分紧张，将手攥得死紧，一并连后背也紧绷着，甚至微微有些佝偻了，更减了几分精气神。


    她这紧张倒也有个缘故在。


    原来这一日一早，因说好了卍儿要随穗儿进去大观园见林姑娘，全家人都觉激动，她娘十分尽心，早起新烧了一锅开水，瞧着卍儿在家洗手、洗脸、换衣裳，待打扮停当了，拿镜子前后上下照照，她娘只觉得女儿生得可真是好，再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比起别人来自然也不差。


    卍儿娘心里满意得很，只觉这一遭儿的事情多少也有七八分的把握，忍不住又夸赞了几句，几个弟妹也围着说姐姐好看，一并连卍儿心里也有点喜欢起来，生出了几分期待。


    穗儿出来接着她进了大观园，移步换景，只见处处精美，屋舍建筑美轮美奂，一路上虽不是人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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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济济，也间或能瞧见些利落的媳妇丫头们来来去去的，卍儿自然不识得她们，只随着穗儿一一问好。


    她偷眼打量着，只见那些丫头们年纪都很轻，虽是高矮胖瘦不一，却是个顶个儿的生得干净机灵，面上也俱是神采飞扬的，一见便知是聪明干练的人物。


    卍儿的心里难免要将这些人与自己比较一番，自觉稍有不及，待人走过去后，她便问着穗儿，这个是谁、那个又是谁，待得听说这些都还不是在姑娘奶奶们顶跟前儿伺候的大丫头们，她更是心惊。


    她见了这些人物，又见了这恍如天宫仙境一样的大观园，一时真有坐井观天、自惭形秽的感觉。


    及至终于到了潇湘馆，卍儿打量之下，又觉得在这一处伺候的人更较别处不同，虽是穿着一样的服色，却越发严肃齐整起来，就连外头的粗使婆子也皆是不同的气象，卍儿看了一回，更是熄了先前想要出头的心，闷闷地只在心里懊恼、惭愧，心气泄了，连身子都好似矮了几分。


    好在黛玉秉具七窍玲珑之心，待卍儿越发温柔和悦起来，观其形容，不过几句问话，便体察了她的心意。


    卍儿初时还十分拘谨，经过黛玉的安抚，也渐渐地便放松下来，她本性稚朴，不善隐藏矫饰，也不懂逢迎奉承，于所有问话都答得极老实，黛玉也很喜欢。


    对于她们来说，卍儿的将来是一个未知数。黛玉等人本来只是想借被故事吸引之名，名正言顺地叫卍儿过来看看，走个过场，等看过之后，便可以说喜欢这丫头，将她要来放在潇湘馆使用。


    这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想来还不至于有什么波折。等她来了潇湘馆，未来无论有什么变化都可尽在掌握之中。


    可在与卍儿面对面谈过之后，黛玉的心意却也发生了一点小小的变化。


    黛玉问及卍儿的父母家人等话，因她和煦温柔、好言问询，有这样一位花容月貌、神仙似的小姐，竟肯纡尊降贵、体贴俯就自己，倒莫名的就将卍儿的一腔委屈勾了出来。


    开始时还好好的，问一句答一句，可说着说着，卍儿想起因自己失德累得爹娘受辱悬心，又兼之爱情破灭，做事也比不过别人，只觉自己好生没用，如同跌进了万丈谷底一般爬不起身来，心里好大酸楚，待察觉眼泪流出，已是不及，姑娘好好地在问话，自己却如此失仪，慌得她忙跪下认错。


    黛玉见她流泪，虽然不知究竟是何缘由，心里却也觉得有些酸酸的，当然不肯有怪罪之语，先叫旁边伺候的人都退下、只留雪雁，穗儿有些担心地看了一眼卍儿，这才与紫鹃等到外头等候。


    秦雪去侧间搬了个小杌子来，将卍儿从地上拉起来让她坐下。黛玉则一味地温言安慰，两个人想了许多好话来安抚她，谁知却更是将卍儿的泪招了出来。


    她也不知怎么回事，平日里也不是一个爱哭的人，可如今这两腔泪越是想止住、就越是止不住，断了线一般，连自己也吓住了，只是哭个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