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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权臣的恶霸闺女

    第91章 格杀勿论


    “我,我那日,寅时起来,到了后院,见到大小姐匆匆忙忙在井边站着,她见到我就把手中衣物给我,


    让我帮着马上洗了别让人看见……”


    衙堂之上,春鸢穿着甘青鹤鸟锦衣,跪在地上,哆哆嗦嗦地说这那日宋锦是如何把那件衣服交给她,她又是如何在害怕之下藏起东西直到被发现


    一副忠心耿耿,内疚后悔,但是又被正义裹挟的复杂模样


    “奴婢之后见春鸢神色不对,联想到近日传言,也惶惶不安,不知如何,直到被大人发现不对”等她说完,夏花也跟着开口,说完之后,她转过身子就冲着宋家方向哐哐磕头,脸上全是惊惧后怕,她哭喊着


    “奴婢真的不是故意的,大少爷你不要发卖我,求求你了”


    哭嚎间,她手上袖子被卷起,上面大小伤疤不断,随着动作都还有血渍划下


    人群中发出一阵惊呼


    宋行之站在那儿静静看着她们说着,脸上的神色一点点淡去,一颗心也跟着凉去


    如果是院里其他人,他虽然也会失落心凉,但是不会像现在这般


    他院里的其他人可以说都是他贪图美色贪恋温柔小意从外面带回来的,唯独春鸢和夏花不是


    春鸢是他在岭南之乱中,折了一只手救回来的,夏花则是他十岁那年从花柳之地赎身带回来的,两个人当时都是奄奄一息,带回来之后修养都花了不少功夫


    两人这些年在宋家的吃穿用度,已经塞过大部分富贵人家的小姐待遇了


    琴棋书画、诗书礼仪无一不通


    宋行之所废的心力不少


    两个人的叛变对他的刺激可想而知了


    宋锦站在一旁,看着春鸢夏花两人哭得泣不成声,那小模样,好像出去就得被打死一般,她啧啧两声:“不是,你们现在这么怕,说话的时候怎么不怕了?怎么,已经联系好了外人,出了这个府衙就不是宋府丫头了?”


    这年头丫鬟作为奴人,虽然说明面上不能随意打杀,但是作为主家,真想收拾人,那方法多了去了。


    这两人可以说生杀大权都在宋家


    她们这背叛陷害的,不会真以为回去后宋行之还能护着她们吧?那是得多恋爱脑才会这样啊


    春鸢擦着眼泪,一脸倔意:“春鸢的命就是大少爷的,这次虽非我本意,但是我该死,回去后我任由少爷打杀,也是我的命”


    夏花低泣:“夏花想活,求郡主饶我一命”


    ……


    两人容貌妍丽,都是一等一的美人儿,便是跪趴哭泣也梨花带雨,也我见犹怜


    相比之下,宋锦那大高个,双手抱胸,大摇大摆站在一旁,一看就是个恶主子


    百姓人群立马纷扰了起来


    “这以后可怎么办啊”


    “回去不就没命了?”


    “这以后谁还敢作证了?”


    ……


    现在乱糟糟的,李献又敲敲堂木,压下杂闹声,一脸严肃:“你们安心作证,只要你们所言不假,本官自然会为你们做主,等此事过去,去了你们奴籍,让你们换地生活”


    春鸢和夏花赶紧磕头:“谢大人,谢谢大人”


    宋锦撇嘴:“别谢了,你说我寅时把衣服给你是吧?”


    春鸢咬唇:“左右不过卯时,天还没亮清,我本来都要洗了,突然看到血渍,就害怕,大小姐,你认罪吧。你贵为郡主,就是杀了人也左右不过流放,到了地方几个少爷替你运作一番,你就又能做你的大小姐,何必让我们这些小丫鬟垫命呢”


    不得不说,不愧是宋行之教出来的人,还是很会挑情绪的


    听审的百姓们再次交头接耳起来,看向李献等官员的目光都带上几分不信任


    宋锦挑眉:“小丫鬟?你知道什么是小丫鬟吗?你脖子上的玉佩,随便有个二三百两吧?就那一身衣服,普通百姓一家人攒一年也买不起,你管自己叫小丫鬟?”


    夏花磕头:“大小姐骂得是,我们吃宋家住宋家,现在还没藏住事暴露了大小姐,我们罪该万死”


    ……


    看着两个丫鬟在那里你一句我一句


    这边宋家的兄弟四个都要气爆了


    宋顺之也难得冷下了脸:“老大你自己看看你养的什么”


    宋慎之森森:“吃里扒外的狗东西,等会去定要扒了她们的皮”


    宋安之也冷下了桃花面:“我的刑具正好还缺人试”


    宋清之咬牙切齿:“我要让她们把这些年吃的花的都给我吐出来”


    宋行之说不出话来,只是手上拳头不断捏紧,一双桃花眼也跟着红了起来


    牛铁兰坐在一旁,瞥了几眼,对此却是一点儿也不奇怪的


    都说女子无才便是德


    准确点就是,没有才、没见过世面的女子好控制,放在后院很安全


    你让她学了才识,给她见了外面的世界,让她会自己分辨控制,又把她控在后院,扔一群同样无力的女人堆里


    反噬一点儿也不奇怪


    人有时候就是很奇怪,能忍同样的事情忍一辈子,却会因为一次无关紧要的小事而爆发


    牛铁兰挪开目光,看向身侧站着的曲茂泽,用眼神询问他不说点什么


    曲茂泽嘴角噙笑,嘴唇微动,活该两个字格外明显


    牛铁兰:……


    这人可真没个当爹的样


    不过和她没关系,她现在更担心堂上的宋锦,见那两个丫鬟又磕头说些有的没的,眉头也一点点蹙了起来


    曲茂泽伸手将其抚平,轻声:“别担心,无事”


    牛铁兰不仅没被安抚,反而更恼了,一巴掌拍下他的手,冷笑:“你自然不会担心,一边去别来烦我”


    曲茂泽指节微曲,有些无奈地刮了刮她的眉心,在她又一轮瞪目前,让她看像堂上


    在春鸢和夏花再三确定之中,李献击木:“现在证据确凿,人证物证皆有,郡主可还有什么好说的?”


    宋锦站在堂上,看着两个妍丽机敏的丫鬟,轻轻地叹了声气


    说实话,要不是那日她确有不在场的证据,这两人一站出来,这事情还真有些说不清了。但是也正是因为两人站出来,她这次的事情绝对会洗得清清白白


    宋锦怜悯地看着两人:“最后问你们一遍,现在说出背后之人,你们还能有条活路”


    春鸢磕头:“求郡主放过,求郡主放过,春鸢所说,句句属实啊”


    夏花擦着泪水,就要往柱上撞去:“郡主无需这样,奴婢这就以死谢罪”


    她这一撞,立马就触动了丧母的戴元华,他跟着一声哭嚎:“娘,孩儿无能,不能为你报仇,孩儿下去陪你了”


    当然,撞是撞不上的


    外面的百姓议论声一点点大了起来,声音中全是抗议和痛骂


    流言这玩意儿,说严重不严重,说无事,百姓和衙门的信任就是这般一点点破裂,最后形成大壑,足以让其他人悄无声息穿过


    宋锦脸上漫不经心之色淡去,她正色起来,沉声:“别在这要死要活的,你们不珍惜机会,我也不用给你们留面子了。还有那边那个智障玩意儿,动动你的脑子想一想,我都大半夜出门杀你娘了,还把衣服带回家洗?我就不能直接扔在外面烧了吗?”


    戴元华哭嚎:“你回去不用穿衣服吗?”


    宋锦卡了一下:“……那我换个说法,我回去了再烧”


    戴元华又道:“你是怕衣服少了被查到,这些都有记录的”


    这就触及到宋锦的盲区了,她以前衣服都是随便放的,过来宋府以后也没管过,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少身衣服


    但是看看其他人的表情,她这个理由好像确实说不通了


    宋锦干咳一声:“这样啊”


    戴元华肿着眼,看着她不在意的模样,恨意增深:“你还有什么要说的?你个杀人犯,就是你杀的我娘”


    宋锦嘴角一抽,摆了摆手:“真不是,按着他们说的酉时,这个时间,我在城外两百里的上杨村,我就是飞,也飞不了这么快吧?”


    戴元华不信:“你有什么证据?”


    “我”


    一路旁观的齐铮站了出来


    ,他一袭低调的灰色长袍,领间狐皮又增着贵气,低调华贵,他身形高大,站在堂上边遮住大半光亮


    百姓之中有不认识他的,也交头接耳地打听起来,很快就更兴奋疑惑了


    齐铮端然站在宋锦旁边,冷冽又肃穆,气势强大,肉眼可见的很不好惹,但是与此同时,又正气十足


    他看了眼宋锦,便道:“当日整晚,明光郡主都与我同在”


    现场再次哗然


    孤男寡女,一个晚上……


    戴元华不可置信,大吼:“不可能,你说是就是?你们认识,你肯定在帮她说话”


    齐铮沉声:“空口自然无信,我们在城外上外村歇过脚,村民自然有印象,山中火堆皮羽,甚至断裂的枝叶鸡犬皆能作证,卯时之后出发,到城门已是巳时,期间明光郡主带了一路进城卖鸡的老翁,回程路上买了糖葫芦,这些都能作证。”


    戴元华跌在地上,依旧不敢相信,喃喃:“你门是王爷郡主,你们找人,谁说得准是不是被你们收买了”


    这倔头倔脑的,宋锦可算是感受到之前曲茂泽被缠上时的烦躁了


    真是有理也说不清,这人就跟那乌龟一样,平日看着呆头呆脑,咬住人就不放口了啊


    宋锦撩了撩袖子,当即就要上去给人痛揍一顿


    齐铮拉住她,按着她的手腕,静静看着趴在地上,依旧不可置信的戴元华,然后转向他的旁边,沉沉:“戴元宏,都到这一步了,你还是什么都不说吗?”


    戴元宏失力一般,倒在地上,在戴元华呆呆的目光下,他扯着嘴皮,凄苦道


    “若非逼不得已,我也不愿如此,我甘愿受罚,流放处死都行,但是小弟是无辜的,他什么都不知道,求王爷,求王爷救救我娘,救救我娘,她,她被人抓走了,都是那人指使的……”


    全场哗然


    就连宋锦都瞪大了眼睛:“哈?救你娘?你娘不是死了吗?”


    感情在逗她玩呢?她是猴子吗这么好玩?


    戴元宏:“那不是我娘,是我娘的贴身婢女点翠,那日她突然说我娘寻我,我过去之后,便见我娘被她所挟,旁边还有,还有两人,他们武艺高强,当着我的面杀了点翠,又挟着我娘,我,我,我无能,只能听他们的……”


    经戴元宏这么一说,这场郡主因一时意气虐杀人的事件成了一场闹剧,却又带来了更大的狐疑


    这背后之人是谁?他背后之意又是什么?


    百姓们惊疑接耳


    唯有戴元华呆呆地看着他大哥:“娘,娘她,真的,真的”


    戴元宏心疼又愧疚地看着他头上的伤口,低低点头:“娘还活着”


    戴元华又像个石头一样呆愣,随机一双红肿的眼睛亮了起来,再然后,他哇的一声,哭嚎着朝着宋锦扑了过来


    “救救我娘,救救我娘,求郡主了,求郡主救救我娘……”


    这次没让宋锦出手,齐铮面色不变,轻轻一押,就把人束在了地上


    但是喊谁不是喊呢


    戴元华手一反,抱住齐铮的大腿继续哭嚎:“王爷,王爷,求求你救救我娘,我下辈子给你做牛做马”


    一点儿诚意都没有


    宋锦嘴角一抽,走过去直接给人一脚,眼看着他就跟那牛皮膏药一般手一反就要转回来,齐铮又补了一脚


    他还是黏了上来


    宋锦和齐铮皆挑了挑眉


    这人有点不对劲啊


    最后还是戴元宏扑过来按住自己的弟弟,尴尬又惊惧道:“求,求郡主和王爷救救我娘”


    宋锦撇嘴:“这你应该去和李大人说,我可动不了”


    齐铮轻轻颔首:“你无凭无据,我们如何救人?你可知那些人是谁?又或者,可还记得他们的长相、口音”


    不等他说完,戴元宏已经迫不及待地打断他:“记得,我认得那人,那人,那人在那之前就已经胁迫过我,我,我罪该万死,但是我娘小弟是无辜的,求大人们救救我娘”


    这又牵扯处一桩事情


    齐铮下意识看向另一边,他爹齐晔坐在那儿,目光晦涩,看不出表情,另一侧的曲茂泽站在牛铁兰身旁,手绕着青丝,嘴角噙笑,一副预料之中的笃定样


    他在心中叹气,面上继续冷肃,问:“是何人?”


    戴元宏脸上闪过惊恐,迟疑:“我,我,我我怕说了”


    齐铮:“你不想救你娘了?”


    戴元宏迟疑之下,像是在做什么重大决定一般,狠狠咬牙:“是,是英国公府的人,他以为我不知道,但是我之前小心跟踪,亲眼看到他进英国公府,和里面管家有说有笑”


    现场又是哗然


    齐铮神色更肃几分,正要说什么


    一直观望的齐晔却突然起身,沉着声音:“你一会儿控告郡主,一会儿又是英国公府,当过家家呢?你可是,诬陷公爵,罪当处死”


    戴元宏咬牙:“我发誓,我现在所说绝无半点虚言,便是处死我也甘愿,只求救出我娘,放过我那什么都不知道的小弟”


    齐晔深深看着他:“你有何证据?”


    戴元宏看着齐晔那张和齐铮像极了的脸,整个人都有些颤抖,下意识想看向另一侧曲茂泽那儿,又被他狠狠压下,他趴在地上,深呼吸道


    “我不知道那人名字,但是那人身形矮小不到五尺,长得格外方正,鼻子塌,耳下有一颗黑痣,名字里有个羊字,他抓走我娘那日,手腕被家里猫抓伤。”


    齐晔:“口说无凭,可还有其他的?你刚才说上一次威胁你,威胁你做什么了?”


    戴元宏手颤着,呼吸也重了几分,额头上汗水一点点流下


    齐晔不怒自威:“你可要想清楚了,欺君之罪,你但不担得起”


    戴元宏顶着一脑袋的汗抬起头,双手放在身侧,紧紧握住,艰难道:“我,草民,草民在城外有一座庄子,三月前,送予那人。一开始,草民以为只是贪图财物,直到后面,后面”


    齐晔目光深深:“后面什么?”


    戴元宏此刻是真的惧怕了起来,但是做过的事情,迟早会露出马脚,他苦涩:“后面,宋首辅出事,草民的庄子也被一场大火烧毁,草民回去小心查探,在其中找到了,找到了英国公府的令牌。草民罪当万死,但是求陛下救救我娘,求陛下……”


    事情一开始,宋锦蹲大牢


    事情到后面,跟她完全没什么关系了,她站在一旁,听得眼睛圆圆,嘴巴也长了起来


    这都能扯上啊


    总感觉哪里怪怪的


    宋锦按住自己的下巴合上,转过脑袋往宋家看去


    宋家兄弟五个完全沉下了脸,一个个目光冰冷,整个气压都低了下去


    宋慎之率先一步,屈膝而下,长刀扣地,声音斩钉截铁:“杀父之仇不共戴天,陛下,臣斗胆请求带兵彻查家父一事”


    宋行之、宋顺之、宋安之和宋清之紧跟其后


    兄弟五个整整齐齐:“请陛下彻查”


    齐晔立于中心,隔着他们五个,遥遥和另一头改头换面的曲茂泽隔空相望


    时光远逝去,他站在最高的位置,走向暮年,而老友又重回从前


    齐晔仿若站回了那些兵荒马乱的年岁,那些年血流成河、尸横遍野,侥幸存活之人也麻木无神,天下一片死寂


    当时十七八岁意气风发的宋商只是一无所有的平民百姓,他说,齐哥不试试怎么知道不行?


    而现在,年近四十的首辅宋商又抛下拥有的一切,说,陛下不试试怎么知道行!


    斩草不除根


    后患无穷


    齐晔轻轻闭眼,再睁开,身为帝王的气势全开,目光所过之处全部跪下,府衙之内鸦雀无声


    他沉声:“宋首辅二十年来为国为民殚精竭力,现被人谋害生死不明,宋将军之意,朕准了”


    “无论凶手是谁,格杀、勿论”


    第92章 其实心很软


    “就见那堂上局势瞬间一转,岐王一句,我——”


    “金玉阁戴公子言:我愿赴死受罚,但求救母一命”


    “宋首辅生死未知”


    ……


    永安城最大的说书坊里,说书先生手持堂木快板,激动地说着昨日应天府的情景


    他作为永安城最厉害的说书人也少有碰上这么有意思的案子,昨日一回来以后就迅速的把东西写了下来,凭借着多年的说书经验,绘声绘色的将其叙述了起来


    一会儿停顿,一会儿反问,一会儿营造氛围


    便是不少人已经知道了事情最后的结果,依旧听得欢喜惊疑


    如果宋锦不是作为当事人的话,她也一定能听得津津有味,但是作为这次案件的典型受害人,她坐在二楼,有一下每一下都嗑着瓜子,很是郁闷


    故事很好,但是她很惨


    宋锦微微鼓起嘴,趴在桌子上,郁闷:“这都什么事啊,闹来闹去,跟我就没有关系,还把我关进去,我都没空陪我娘,让那个心机男趁虚而入……”


    齐铮坐在对面,


    看着她没精打采的趴在那里,本来就弄得不是很到位的簪子松下,头发松松垮垮,看起来毛茸茸的,随着她的动作轻晃


    他手指微动,还是没忍住,伸手过去摘下木簪


    顺滑的青丝如瀑一般落下,散在她肩膀桌面之上


    本来还在抱怨着的宋锦侧过脑袋,凤眸对着窗光,一闪一闪:“干嘛?”


    齐铮没有说话,他垂着眸子,大手轻轻穿过她黑亮的青丝,轻轻梳过,再轻轻一挽,一个标准的发髻就梳好了


    宋锦挑起眉头,伸手摸了摸脑袋上的发髻,惊奇:“你还有这一手啊”


    前世,为了方便,宋锦一直都是齐脖的短发,到了这边,虽然已经梳了十来年的长发,但是在镇上的时候,她经常用绳子先捆一圈再簪,这样会简单很多


    过来都城了,她不能这般随意了


    偷懒偷习惯了,簪发技术就不太行


    她头发又长又重,动作幅度又大,经常跑着跑着就乱七八糟了


    齐铮闯荡江湖这么多年,弄头发不说花样,稳这一点赛过绝大部分人了


    他捻了捻手,上面还带这些桂花香气,是宋府金桂的味道,她昨日定然回府后泡过才能有这个味道


    这样一想,齐铮又有些不自在了起来,回道:“没有丫鬟替你弄?”


    宋锦撇了撇嘴,没精打采:“我娘让她们出去玩了”


    齐铮:“……所有丫鬟?”


    宋锦:“小眉小耳,其他丫鬟不太熟,再说了,一个头发都要让人弄,我又不是没有手”


    只是不太利索罢了


    齐铮无言,端起一旁的茶水压了压,又问:“夫人呢?明日就该治病了,你怎么不陪着她?”


    反倒有时间出来玩,不符合她平日的作风


    听到这,宋锦抬起脑袋:“我娘让我出来看看铺子”


    结果刚出来就碰上齐铮的车马,他们就跑到说书坊间来了,完全忘了她的正事


    宋锦理直气壮:“几个铺子有什么好看的?都有人管着呢,再说了,这才过几天啊”


    齐铮联想这几日的事情,轻声:“去看看就知道了”


    宋锦撇撇嘴不以为然


    但是活还是得干的


    她拿起一边的茶喝了两口,又把桌子上的吃食物倒拢布袋子,最后桌下脚越过桌子踢了踢齐铮的凳子


    齐铮轻轻叹气,招手:“小二,结账”


    ……


    说书访在西区,和东区有不小的距离


    他们坐着马车过去,也过了小半个时辰才到


    第一家依旧是最为熟悉的酒铺,铺子,门可罗雀,几个小崽子穿着干净的衣服,挂着小红花坐在门前的阶梯上,一脸无聊


    和之前两模两样


    宋锦掀开车帘见到这一幕,有些懵:“就,就倒闭了?”


    齐铮也有些意外,按道理来说,这桩案子结束之后,她们店里的人应该很多才是


    两个人都带着疑问下了车


    马车就停在店子外面,两个人乍一下来,几个小崽子就看到了人,眼睛一亮,哒哒哒就跑了过来,一脸兴奋雀跃


    “郡主~”


    等真跑了过来,看着冷肃的齐铮,他们兴奋劲一点点褪去,几个人站好,恭敬整齐地行礼:“参见岐王殿下”


    宋锦哟了一声


    这才几日不见,几个小崽子有模有样的,看样子没少受‘折磨’啊


    不过也是自找的,找上谁不好,非要找上这个古板端正、又每日都在学习的新王爷头上


    齐铮没理宋锦的调侃,冲着四个孩子颔首:“免礼,今日店中怎么无人?”


    福哥挠头:“东西都卖完了,店里的酒没了,就连库房的酒也卖完了,曹老板回村调货去了,我们就坐着休息一下,马上就要关门了”


    宋锦惊讶:“卖完了?镇店之酒也卖了?”


    她没记错的话,那酒库里普通酒都有个五六百两的,那种好酒更是跑的好山参,价值千两,留着镇店的


    小花得意:“卖完啦,昨天今天来了很多人,一买就一大堆,今天更是有人过来包圆,曹老板没同意,每家限了量最多一大坛子,还是一上午就卖完了”


    宋锦皱起了眉


    齐铮:“都城里都是人精,宋家势弱,他们都想踩上两脚,现在宋家势强,想进办法也想拉上关系”


    而母女俩的店铺就是最明显的


    甚至宋清之名下的产业也这般


    宋家势弱的这段时间普普通通,和之前说宋商在的时候差距明显,现在眼看着宋家五子能扛起宋家,感受到上面皇帝齐晔确实没有收拾宋家的意思,形势又发生转变了


    宋锦啧了一声,目光微凉:“一群墙头草软骨头”


    齐铮轻声:“不过是小人物的生存之道罢了”


    都说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其实能在弱势之时,不落进下石就已经胜过了太多人


    眼前几个小孩子,都被教得很好,都是重情重义之人


    宋锦揪揪一点儿不认生,又抱住自己大腿的奶包子宁宁,故作嫌弃:“一身臭汗,别抱我”


    宁宁奶声奶气:“香香,宁宁香香,宁宁有香包”


    她垫着脚,晃晃腰间的小香包


    比起最开始就一个破破烂烂的空钱袋,现在的她身上多了香囊、红绳、簪子……


    其实不值什么钱,就是以前的,福哥也能自己给她做,只不过他们这些无父无母没有靠山的小崽子,打扮得好在外并不是一件好事


    现在有了地方住,有了工作,也有一点仪仗,他们也不再是以前的小可怜了


    宁宁抱着宋锦的腿,甜滋滋道:“郡主,好好”


    宋锦捏捏她的脸:“说好听话也没用”


    话是这么说这,她还是把手中打包的糕点花生这些给了她


    她自然是不缺钱的,顿顿请这些个小崽子也没问题,但是升米恩斗米仇,没这个必要,更别说几个孩子也有自尊心


    能靠自己双手赚钱攒钱,没谁会想继续当小乞儿


    并不需要那些华而不实的施舍


    这样顺手的就刚刚好


    若是包装很好的东西,几个人都会迟疑,这种一看就很随意的,宁宁立马松开宋锦,喜滋滋地打开包包,跑过去和福哥、小花胜哥三个分了起来


    四个人这些天关系处得很好,就跟一家人似的


    宋锦啧啧摇头,抱起手,又看向另一边的人:“你怎么又过来了?这么闲?”


    杨彦珺耸肩:“孤身一人,在哪儿都可以,倒是你,这小脸白里透红的,这几天在牢里日子过得不错啊”


    宋锦得意:“区区地牢,小意思而已”


    这心态,杨彦珺很是佩服,忍不住问道:“你当真一点儿不在意啊?那可是坐牢哎”


    宋锦:“吃好喝好,牢里还有一堆有意思的人,有什么好在意的?”


    杨彦珺忍不住:“比如说婚配”


    宋锦啧:“那是什么玩意儿?”


    杨彦珺:“背后的闲言碎语,异样的目光”


    宋锦:“背后?我又听不到,有本事当面说呗,至于目光,我瞅瞅”


    说着,她掰着手指,转过头看向周边的商铺行人


    那些人瞬间挪开目光,装模作样地聊天,看向其他地方去了


    宋锦收回目光,无所谓道:“就这,有什么好在意的?”


    杨彦珺看着她坦然又坚定的模样,嘴张了又闭嘴,闭了又张,神色一点点复杂了下去,轻声:“你比我厉害”


    她就做不到这些,就是因为担心别人异样的目光,不想被同情、嘲笑,也不想承认自己的错误,一年又一年地坚持那段婚姻


    直到现在


    说是及时止损,但是和离后她失去侯夫人的身份,又失去了大半安身的嫁妆,亲爹也得顾着后面的弟弟妹妹,她出门在外,各方面待遇比起之前确实天壤之差


    面对她的自嘲,宋锦也不是什么体贴人,得意道:“这不是废话吗?我肯定比你厉害”


    杨彦珺苦笑:“你说的对”


    和离后刚开始自然是好的,但是久了之后,各方面差距就出


    来了


    她一个人搬出家重新安置府邸,重新采买丫鬟小厮,重新准备物资,租借场地……


    杨彦珺苦笑:“对了,和你说一声,迎秋宴应该还要推迟段时间,后面也不一定能弄起来”


    宋锦惊讶:“不至于吧?你就是和离了,也依旧是尚书之女,大不了一些人不来,总不能都不来吧?”


    杨彦珺叹气:“场地不合适,都是些贵女,总不能随便找个宅子吧?那不如不弄”


    都城好的庄子基本都是有主的,相比之下,常文山这个侯爷更有面子,她之前谈好的被截了,现在重新找重新布置也不知道得什么时候去了


    采买东西更是麻烦,她以往谴人去就好,现在都得亲力亲为


    哪哪都是麻烦事


    程思懿虽然也帮忙,但是她并不是掌家人,上有公婆,下有妯娌,助力也有限,至于其他人


    若她这个主办人连办宴会的能力都没有,等到明年,这迎秋宴的主家也得易主了,那她才是都城贵女中彻彻底底的笑话


    宋锦不太了解这些弯弯绕绕,不过联想着请客,她就知道是个麻烦事


    以前在林溪阵的时候,她娘一两年也会弄个宴会请林镇长他们这些‘德高望重’的人吃饭,一般也就三十个人,宋锦每次光看着就脑袋疼了


    而迎秋宴随随便便上百人,其中麻烦事可先而知


    宋锦摆了摆手,头疼道:“不弄就不弄吧,多省事啊,再说了,有那个半宴会的钱,直接捐了还省事些”


    杨彦珺失笑


    这么说也没错,但是,唉


    “我记得,菡萏园并不在宣平侯名下”齐铮突然开口,“怎么会借不到?”


    都城大部分人家举办宴会大部分是在家中,比如说婚嫁、诞辰、庆宴,但如果是个人的,像是诗会、活动,一般都会在外面的院子里


    自家有自然最好,若没有,在外面租也是常事


    毕竟不是所有官吏都是世家出生,像是寒门一类,家里就有些狭小,自己住着还行,招待人就不太妙了


    这种时候,他们都会去租借其他院子


    菡萏园便是其中女子最喜欢的地点,里面景色别致,人手摆件齐全,价钱也合适,是迎秋宴一贯的地点


    杨彦珺想着就怒气上头,咬牙:“常文山那个贱人和园主串通,提前包了场地”


    齐铮微微皱眉:“园主这般,不怕砸了招牌?”


    杨彦珺压下怒意,低声:“那园子,早就在晋王名下了”


    齐铮若有所思,突然道:“宋家在金铃山附近有个庄子,丝毫不逊色于菡萏园,你可以和宋锦租借”


    宋锦惊,伸手指着自己:“我?”


    齐铮点头:“在你名下”


    宋锦更惊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什她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齐铮无奈:“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啊”


    宋锦瞪眼:“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啊”


    齐铮叹气:“你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宋锦见他真不是说笑,困惑中还有些迷茫:“宋家人这么大方的?”


    永安城的大庄子啊,她虽然不知道具体什么样,但是听着就知道肯定很贵,不然杨彦珺也不至于这么烦恼了


    这么贵的玩意儿,就给她了?


    宋家这几个兄弟真是钱多的没地花了,真当她是那什么宋商的


    宋锦很是困惑,她看着同样意外的杨彦珺,想了想还是道:“我也不确定,我回去问问吧,没问题的话就按照市场价租给你”


    杨彦珺迟疑:“可,可以吗?”


    宋锦拍拍胸口:“必须可以,放我名下了我还不能安排?”


    杨彦珺有些感动,她抿了抿唇,脸上一点点绽出笑容:“那就多谢了”


    宋锦突然道:“这样的话,我可不可以不准备拍品?”


    杨彦珺想也不想:“不可以,每个人都要准备”


    宋锦给了个白眼:“再见,我去看其他店去了,你们自己玩”


    杨彦珺抿嘴笑:“我也没事,和你一起去吧”


    一旁的宁宁小花几个举手:“我,我我我们也去”


    ……


    路也不是她修的,她们要跟着,宋锦也不能把人赶走


    几个人就这样去其他店铺,情况基本都和酒铺差不多


    这些铺子都是些小本生意,东西也不贵,不说有心之人,就是纯凑热闹的人也能买些,你一下我一下,东西都卖得差不多了


    铁铺效果最好,除了进的货卖了,还有一堆订货的,不说远了,至少后面两个月都是忙碌状态了


    小眉和阿茂负责算账写单子,小多依旧赤着上身,站在铁炉子面前乒乒乓乓,小耳,撩着袖子在一旁剁着肉馅,看着是要包饺子


    宋锦抱着手,远远地看着他们四个,啧了一声:“算了,他们四个在,没什么好担心的”


    齐铮站在身侧,也道:“他们很厉害”


    几个乡下来的人,短短时间就适应了永安城的情况,不管是为人处事还是做事都有模有样,有都能吃苦有毅力,定然不会只局限于这里


    宋锦感叹:“是啊,都大了,是时候可以离家了”


    齐铮:“……他们应该比你大吧”


    宋锦撇嘴:“你不懂”


    几个人到她家的时候都是些小孩子,在活了两辈子的宋锦来看可不是就小孩子嘛,一个两个全都是她看着长大的


    现在几个人都有模有样,要不了多久就能带着店铺走上正轨


    真好啊


    宋锦脸上扬起笑意,再转头,就看到说好跟着她的杨彦珺蹲在一旁,手上拿着手绢给宁宁和小花擦着嘴,眼神很是柔和,没有半点小姐架子


    她歪头:“她这些天经常过来看几个孩子?”


    齐铮跟着看过去,淡然:“不清楚”


    宋锦挑眉:“你不是什么都知道吗?”


    齐铮垂眸,黑漆漆的眸子看着她,定定:“那是你”


    宋锦压住上扬的嘴角,哦了一声,又道:“你说她们是不是有些像?”


    齐铮瞥了一眼三人,道:“杨夫人嫁入宣平侯府七年,头一年流产一子,第二年诞下大儿子,两年后溺水而亡,再后一年又诞下一女,因为疫病去世”


    宋锦若有所思:“算着时间,也是三四岁的样子?你知道具体是在哪个月吗?”


    齐铮:“庆安十六年,五月”


    宋锦立马呵呵:“不是说不了解吗?”


    齐铮淡定:“庆安十六年,都城大疫,死了不少人,英国公府的老国公也是因为疫病去世”


    宋锦撇嘴:“你一天就学这些?”


    齐铮:“好奇的话,下次上课,带你听听?”


    说到读书,宋锦果断结束对话,再转头看向那边的一大两小,眼中闪过思索


    这倒是巧了


    不过都城巧合的是多了去了,上百万的人,没点具体线索真没法查


    宋锦收回目光,又问:“你说,英国公府会如何?”


    昨日衙堂之上,戴元宏当场反水后,宋慎之几兄弟就带兵前去英国公府抓人,最后找到了戴元宏说的仰武,他有漠北血统,很好查探,又搜寻之下,找到了候巧荷


    至此,她这郡主杀人的案子破得干干净净


    宋商的案子又重新拉了出来,顺着戴元宏提供的线索查下去,英国公府落网也就是早晚的事——凭空找凶手很难,但是已经知道凶手,再去查线索,在千万人行动下,确实不难


    齐铮想到当初悬崖下碎掉的车马,还有淋淋的献血碎肉,眼神沉了沉


    不管这件事宋商他们是否早有预料,但是他能活着不是英国公府手下留情,只是他厉害命大


    齐铮沉声:“参与此事的人斩首,其他人,全部流放服役”


    宋锦轻轻抿嘴,没有说话


    齐铮低头看着她,额头光洁饱满,鼻梁高挺,脸颊红润,唇瓣嫣红又有些薄,整个人明艳浓烈,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但是心很善良


    她会帮助路边的乞儿,会帮着走不动道老翁老妪,会捐钱,会送


    食物……


    其实心很软


    齐铮垂着眼眸,突然开口:“我以前在北地层遇到过一老者,他热情好客,心地善良,会出钱资助周围没钱的人,会劝每个人都读书,免费让他们让学生门上学堂”


    只是在想着斩首会不会太简单,没什么五马分尸之类的宋锦回神,疑惑:“挺好的,你也难得碰到大善人啊”


    这人出的书里,那些个经历别说了,碰到的人和事一个比一个坑,难得竟然还有好心人咧


    齐铮顿了一下,道:“听起来是这样的,后面,我发现他好心借出去的前会在短短一月两月翻上十倍,学堂是他开的,虽然不要钱,却会让背后家庭女子抵,热情好客是因为会迷晕路人售卖”


    宋锦:“……”


    她竟然一点儿也不意外


    齐铮眼中也闪过无奈,他行走江湖多年,遇到过最顺利的事,其实就是和杨青山行镖的那一趟了,不过现在发现,那一趟他也被坑了几百两


    这运气


    他轻轻叹气:“按律令,他罪当斩首,我便把人送去衙门,没有多想,直到两年之后,我又在其他地方看到了他。他改头换面,以另一人身份活着,我几番打听,才发现,原来他的儿女靠着他这些年搜罗,一个考上举人捐钱当官,一个嫁入世家,他们出力把人救了出来”


    “这人手中人命无数,罪无可恕,但是在儿女眼中却是好爹好师长,他们自然不会眼睁睁看着人被处死,最后把人救了下来。我也不知他们到底知不知晓亲父犯下的罪,是否有参与,但是那些源自罪恶的家产最后被洗得干干净净,落入他们手中”


    “这种事,我见了无数。连坐一制,或许残酷,但是斩草不除根,亡人怨不熄”


    宋锦听明白了,感情是担心自己心软啊


    她哭笑不得:“你觉得我会心疼那些人?”


    英国公府自然是有无辜的人,那也是那些普通奴仆,他们没有选择机会,一辈子凄惨,好日子没有他们,坏日子他们得陪葬,至于那些锦衣玉食,平日吃好喝好的人,有什么好心疼的?


    就古代这个情况,依照现在的亲缘氏族关系,真就一人犯事一人当,那世家狂喜,他们能永远传承了


    连坐虽然落后,虽会牵连无辜,但是很多时候,着实痛快


    与其担心那些罪犯家属的好坏,她还不如多关心一下普通百姓的生存的衣食住行了


    再说,古代最落后的,归根结底还是皇权了


    宋锦脑子有限,想不了这么多,她甩了甩自己脑袋,感叹:“我就是在想,砍头会不会太简单?有没有五马分尸这种刺激的?我还没见过呢,还有那什么服役,具体的是劳役还是啥的?会充官妓军妓吗?这玩意儿我觉得男的也可以,他们皮糙耐糙,应该更唔唔”


    “唔唔唔唔”


    更合适啊,有能干活又能干,多好啊


    废物利用


    齐铮深深闭眼,黑着脸捂住她的嘴,推着人往回走,声音沉沉:“中午了,快回去和夫人汇报店铺情况吧”


    宋锦:“唔唔我不唔唔”


    ……


    第93章 你不喜欢他?


    “来,说吧,有什么感想”


    院子里,宋锦歪着脑袋搭着腿,松松垮垮地站在地上


    对面的牛铁兰坐在桌子边,右边放着一个不大不小的木箱子,里面放着各种材质的画卷,羊皮、布料、纸张……


    也不知道写了些什么


    她左手扶着账本,右手持着毛笔,沾了沾墨,在纸上轻轻画了几痕,便放下笔触,等待墨渍干涸


    宋锦探着脑袋浅浅看了一眼,都是些什么房子出差摆件之类的,也不知道她娘写这些干什么


    面对牛铁兰的提问,她轻轻咳嗽了几声,理了理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咱家这生意啊,好得很,以后肯定赚钱”


    牛铁兰手一顿,拿起手里的毛笔就砸了过来


    宋锦脑袋一挪,啪一下沾了半边脸的墨渍,她呲着牙,手一碰,一手的黑墨,她幽怨:“娘你干什么呢?这墨水多难洗啊”


    牛铁兰淡淡:“你说得对,所以一会儿你自己洗衣服”


    宋锦:“……就一点点印子,其实也没那么难”


    牛铁兰轻嗤一声,摇了摇头


    由奢入简难


    她闺女以前在镇上偶尔也会洗个衣服,到了宋府之后,别说是洗衣服了,就是袜子都没碰一个


    每日的各种衣服珠钗全都是最顶级的料子,每一样都是熨好理好,端到面前任由挑选,根本用不着她废上什么心思


    过惯了这般好日子,又有谁会觉得日前的日子好呢?


    牛铁兰低低叹气,问:“铺子都看完了吧?真没什么想说的?”


    宋锦晃悠着走到她的身后,捏着她的肩膀,嬉皮笑脸:“有什么好说的?铺子好好的,人也好好的,想那么多干什么?这日子吧,过一天就是一天,想太多了,会变老的,娘”


    牛铁兰没好气地拍拍她的手:“怎么,你娘我老了?”


    宋锦继续嘻嘻哈哈:“那不能,我娘亲貌美如花,青春永驻,哪儿会老啊”


    牛铁兰烦她:“一天天没个正形的,一点儿都不让人放心”


    宋锦动作一顿,敛着眸子,笑:“那你就好好看着呗,都说儿女是债,娘你还想中途逃债不撑?”


    牛铁兰没有说话,她看着桌上干涸的墨迹,拍了拍旁边的位置,示意人过来坐好,然后缓着声音说道


    “这些,是你日后的嫁妆胆子”


    宋锦抿着嘴:“我不嫁人”


    牛铁兰没理会她,开始一册册地给她理了起来:“这个是我们在林溪镇的东西,家里的庄子、田地、茶园、桑园还有一些细碎的小首饰和衣服料子,看着不起来,但是零零散散加起来也能换个两三万两”


    “林溪镇地势好,林镇长人也厚道,我们在那儿过了这么多年,镇上县上都熟悉,后山又是黄黄的地盘,日后真有个什么,重新回去也能起来。这永安城的水再深,他手也伸不到那儿去”


    宋锦没有说话


    牛铁兰继续:“林溪镇这边的我们都备了案,你自己都很熟,周围人都能作证,东西丢了也就丢了,回去补办就行。这边箱子里的东西,就得全部收好,总共十八卷单子,羊皮卷六卷,蚕丝卷十二卷,田地、山地、庄子、首饰、家具皮箱、金银……”


    所有的东西都是分类记在卷上,一笔一划全都是牛铁兰娟秀字迹


    这种单子上不能有一点错误,写下来很耗费精力


    宋锦说不清具体价值,但是大致算一下,白银黄金换算下来都有三五十了,全部加起来绝对不低于百万


    她一把按住手上的蚕丝卷子,面色严肃起来:“娘你什么意思,这就托孤了?”


    牛铁兰眼眸微颤,轻声:“有备无患”


    宋锦恼怒:“不需要这个备,不就是练个蛊吗?你都养了十来年了,还怕这小玩意儿?”


    牛铁兰叹气,伸手抚摸着宋锦的脑袋,杏眸眼神一点点柔和下去,轻声:“看到这么多东西,就只想到这点啊”


    宋锦恼怒:“不然呢?你都不想要我了,我还要想什么?”


    牛铁兰摸摸她的脑门,然后重重一巴掌


    宋锦哎哟一声,捂住脑袋,控诉地看着自家娘亲:“你不要我了,你还打我?”


    牛铁兰幽幽:“不止想打你,还想把你的猪脑子掏出来用水洗一洗”


    那么多的东西,这死孩子就不问问哪里来的?


    宋锦捂住自己脑袋,瞪大眼睛:“我那么圆的脑袋,掏扁了怎么办”


    牛铁兰被她逗乐,伸手摸着她的后脑勺:“我看看有多圆”


    宋锦得意:“球一样”


    牛铁兰好笑地拍拍她的圆脑壳,宋锦也就势倒在了她的怀里,母女俩之间刚才的紧张气氛消失无踪,就这么静静地亲昵着


    好一会儿


    宋锦搂着牛铁兰的腰,声音轻轻,却又斩钉截铁


    :“娘,你明天肯定会成功的”


    牛铁兰轻轻嗯了一声,脸上依旧是藏不住的怅然


    明天是成功了,后日呢?还有以后


    这练蛊之事,短则半年,长则一年


    牛铁兰不敢保证自己一定能坚持下去,只能尽可能先为宋锦安排好以后


    这些嫁妆,就是她这段时间一点点整理出来的,大部分都是宋府的库存


    若是以往,她不知曲茂泽是宋商,这些东西她自然是不能要的,便是以前的,甚至一些花销,她都是记了账的


    现在知道宋锦是宋商正儿八经的亲女儿,这偌大的家产有她一份,那该她的自然不能少


    牛铁兰这几日就在整理这些东西


    趁着她还在,趁着曲茂泽也在,把这些东西都拉扯清楚


    她才不在意那人口中的无情呢


    她若是不无情一些,也不能活到现在


    ……


    单子太多了


    母女俩说着说着就到了晚饭时候


    往日这个时候,宋行之兄弟几个基本都会回来和母女俩一起吃晚饭


    但是今日应该是不会了


    侯巧荷被找到,英国公府参与袭击宋商一事板上钉钉


    现在就待审问其他同伙了


    宋家兄弟们作为自然不会光看着,几个人从昨日就没回来过,应在彻夜审问,想要尽快审出这件事


    英国公府的老太君、国公、国公夫人、世子……


    这些个关键人物,定然是少不了干系的


    他们早一点审查出来,才能早一步找那剩下之人,免得他们想办法离开


    宋府此刻很是安静,母女俩也不急着吃饭,就坐在那儿静静看着清单


    直到小眉和小耳回来


    “夫人小姐,我们回来了”


    “夫人小姐,快快快,我一定要和你们说说”


    小眉穿着浅青色竹叶纹的衣服缓步走在后面,一颦一笑,带着端庄沉稳


    小耳蹦蹦跳跳,像是飞舞的小蝴蝶,一股子活泼劲


    但是仔细看就会发现,她跳动步伐的距离相似,肩背直直,活泼又不过于跳动


    小耳小步跑到跟前,圆脸蛋红红,像是苹果一般,一双眼发着光


    “昨天咱们不是还说,这不关城门,那些人不听着风声就跑了吗?”


    宋锦入狱那么久,昨日刚出狱,几个人就跟那开了闸的水似的,一个接一个话停不下来,一群人说到了大半夜


    其中一个话题就是关于英国公府被抓之后,那些参与的人会不会趁机逃跑


    毕竟,英国公府作为主谋被抓,身后那些个刺萌还能藏得住?


    只不过时间长短的问题


    看了一下午清单,脑袋都快看晕乎了点宋锦立马来了精神,她起身就跑回一边拎了凳子过来,又赶紧倒上两杯果茶递过去


    “快说快说,城门怎么个情况?”


    小耳大口喝了一杯茶,亮着双眼:“抓人了,从城门外抓的人,拉了好个囚车回来,那些人大包小包的,那些个珠宝”


    “哇,挂了一车子,可以买一百个,不对,一千个万个我了……”


    乡下丫头不贵,小耳还少了小半边耳朵,那会儿瘦瘦小小,宋锦买人也就花了八两银子


    甚至比不上很多大户人家一顿饭的吃用


    宋锦拍拍小耳的脑袋,凑过去:“那不就是三千个小眉?”


    小眉标志沉稳,小小年纪就看得出是美人胚子,身价是小耳的三倍咧


    “我看不止,光是那些金条,都得有个千两”


    小眉不急不慢地走过来,手绢轻点额上汗水,小口抿茶,很是感叹,“我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多金子,底下的百姓也眼睛都绿了,若不是运送囚车的人不少,指不定都有人被财宝冲昏头脑冲上去抢了”


    刚才轻点了百万家财的宋锦不淡定了:“这么多?”


    是现在的钱太好赚了,还是永安城的人太富了啊


    怎么银子都要以十万为计量单位了?


    小眉感叹:“就是这么多啊,谁想得到呢”


    宋锦嚼果干;“可知道是哪家的?”


    小眉仔细回想:“具体有哪些还真不清楚,但是大致听了下,有户部尚书家的主母幼子、刑部侍郎家,还有皇城司校尉,各个都是都城说得上名号的,我都是听老百姓们说的”


    这年头大部分百姓畏惧官吏,但是永远不差那些大胆的,尤其是在皇城脚下,当今皇上宽厚,官吏也不敢过于放肆


    好些百姓就喜欢凑这个热闹,也见过人,你一句我一句的,就算那些做了伪装的人的来历给抖了出来


    小耳在一旁低声:“现在永安城门封了,宵禁时间也提前了,到处都是士兵,那气势一看就不是普通的兵”


    宋锦也跟着压声音:“那应该是皇上的亲卫那些?我上次看,他们确实有点东西”


    小耳哈着声音:“应该是”


    ……


    两个人说着说着就鬼鬼祟祟了起来,也不知道在这么大个地方,还担心谁会偷听告状似的


    牛铁兰叹气


    她这闺女就是这样,该低调时候不低调,可以张扬的时候,跟做贼似的,让人想想都很操心


    眼看着她们说着说着就朝着那些个囚犯的穿着打扮,还有背后的八卦去了


    牛铁兰嘴角一抽,打断她们:“户部尚书,我记得是三皇子的岳丈?”


    宋锦赶紧补充:“副的副的,他闺女是侧妃来着”


    牛铁兰:“正妃是?”


    这些之前郑女官上课时候都说了的,宋锦想了想,道:“好像是国子监的学监嫡女,据说长得花容月貌,是三皇子醉后冒犯了人,皇上赐的婚”


    一般来说,成婚是成两家之事,看的是家事是父亲的官职爵位,少看嫡庶


    所以便是学监之女是嫡女,当时三皇子还不愿意,想纳人为侧妃来着,但是皇上直接赐婚,他不得不服


    倒是让本来私下商谈的户部尚书的庶女成了侧妃


    现在户部尚书出错了


    宋锦感叹:“三皇子定然开心了,皇上慧眼如炬啊,还好当初不是正妃”


    牛铁兰被茶水呛住,盈盈的眼眸斜了过来,里面杀气腾腾


    宋锦讪讪改口:“就这么一说嘛”


    她又不是傻的,哪里不知道管他正侧侧妃还是小妾通房,三皇子现在肯定焦头烂额了


    这事他若没参加倒还好,若是参加了


    宋锦啧啧:“英国公府拉二皇子,户部尚书拉三皇子,这两不是直接凉凉了吗?齐铮这坐在家里就躺赢啊”


    这叫啥?


    福来运转?


    他这么多年闯荡江湖的霉运,换来了现在的好气运?


    宋锦搓手:“我以后还是对他客气点吧”


    免得人以后给她穿小鞋


    牛铁兰看着她眉飞色舞的模样,轻轻叹气:“局势已定,最迟元月,陛下定然立太子了”


    齐晔从来没掩饰过对于齐晔的偏爱


    只不过之前的话,齐铮到底学识差了不少,直接立太子,倒也不是不能,但这样势必迎来很多逆反


    齐铮做了太子也会被各种挑刺,长久以来,于社稷于他不好


    现在借着宋商一事,二皇子三皇子自身难保,直接失去竞争力


    大皇子,平平无奇,也掀不起风浪


    更重要的事,一堆旧人下去,又是新人上来,朝堂之前的局势破开


    那些新人也不会不识趣到刚上位就和皇上对着干


    而齐铮本人为人端正行善,见多识广


    一日日下去,温水煮青蛙


    他的太子之位稳而又稳


    牛铁兰想到第一次见面时候,那个在雨中沉默倔强的小孩子,又忆起他在林溪镇时候中正冷肃的模样,伸手摸了摸宋锦的眉眼,轻声


    “到时候定然会提起他的婚事”


    齐晔膝下就这么一个孩子,若太子一立,其他人不管是出于江山社稷,还是出于个人利益


    选妃一事定然会紧跟其后


    宋锦听着一愣,又撇嘴:“选他的呗,反正早晚都是三宫六妃,万千佳丽,早娶早享受”


    牛铁兰轻声:“那你怎么办?”


    宋锦瞪眼:“关我什么事啊”


    牛铁兰摸着自家闺女的眉头,才十五岁的小少女,其实早就已经长大成人,脸上没几分稚意


    她比想象的强大,也比那更倔


    牛铁兰这辈子没什么选择的机会,一路都在不停的错过,她不希望自己的孩子也因为各种缘由错过


    缘分一事,失之毫厘差之千里


    就像她,当日又怎会想到,那想象中的生死之别,到最后只是平白错过的十六年?


    说不好是该高兴还是悲伤


    牛铁兰眼中划过怅然,再看着自家闺女生动的眉眼,轻笑:“你不喜欢他?”


    宋锦眼睛瞪得大大的,溜溜的眼珠子就跟那黑宝石一般,黑得纯澈干净


    她一巴掌重重拍在小桌子上,咔的一声,桌子分裂开来,上面的瓜果也随之散了一地


    她惊:“我怎么会喜欢他?”


    牛铁兰没有说话,眼中含着笑就这么静静地看着她


    旁边的小眉和小耳目光微闪,也没说话,跟着打量着她


    牛铁兰说的可是不喜欢咧


    她怎么就下意识说喜欢了?


    宋锦汹汹的气势一点点散去,随后肩膀一垮,一屁股坐在地上,也不嫌脏,捡起果干就往嘴里塞,没一会儿就塞了一嘴


    她鼓着嘴咀嚼着,皱起鼻子:“也就,就一点点嘛”


    牛铁兰轻笑出声,捏捏她的脸颊:“一点点也是喜欢,怎么,没一点想法?你可是大姑娘了,娘不拦着你找对象”


    宋锦撇嘴:“不合适”


    牛铁温柔地看着她,像是看着自己最大的宝珠:“哪里不合适?我闺女贵为郡主,武艺高强,行侠仗义,家产百万,哪里差了?”


    宋锦差点被果干呛住,她拿起一边的茶水壶往嘴里灌水,可算将其咽了下去


    她一言难尽地看着她娘:“娘您这就是王婆卖瓜了,都说了他日后就是太子了,你看我合适?我可受不了那些弯弯绕绕,更别说他以后肯定还有其他人,我可受不了这个委屈,到时候半夜弑君,多不好啊”


    牛铁兰眼神轻柔:“还记得他上次说的吗?他寻一人就够了”


    宋锦撇嘴:“好听话谁都会说,您想想这可能吗?”


    牛铁兰轻抚宋锦额头:“哪儿不可能?金金,看一个人,就要看他的人,他若真是贪色之辈,凭借着外貌武艺,在外红颜知己定然,就是回来都城这半年,后院也该有人”


    宋锦嘟囔:“以前是以前,以后是以后”


    牛铁兰笑:“你什么时候在乎以后了?”


    便是以后有变,难道就为了想象中的未来而放弃现在的欢喜?


    小耳听了半晌,也找着机会插了进来,嬉笑:“就是就是,小姐,你什么时候想那么多了?以前不都是,我管什么以后不以后,老娘开心就好!”


    小眉也抿嘴笑:“小姐不是最喜欢及时行乐吗?开心留给现在的自己,后悔让以后的你来”


    牛铁兰笑:“小眉小耳说得对,我也记得我闺女以前天不怕地不怕,还经常说去抢个上门女婿回来,现在这是怎么了?”


    小眉接话:“小姐在意才犹豫”


    小耳捂嘴嘿嘿:“小姐在意哟”


    ……


    三个人在这里一唱一和的,宋锦一张脸都给挤兑得红了起来,瞪着大眼,恼道:“好啊,你们约好的是吧?一个个,齐铮给了你们什么好处?”


    小耳声音清脆,像小铃铛一般叮铃铃:“岐王好啊,我上次出去看到有纨绔调戏一美女子,他停下来帮人,但是也不多看一眼,清正得很”


    小眉也赞:“我那日见一老翁摔到惊了车架,他也不恼,反而让人将他送去医馆,岐王心善”


    宋锦听着,嘴角忍不住扬起,又努力压下,轻哼:“这有什么?我也这样啊”


    牛铁兰看着她这模样,轻轻笑道:“我儿也善,你们俩在一起,也善”


    宋锦鼓了鼓嘴,侧过去抱住牛铁兰的腰,埋着脑袋蹭了蹭,有些不好意思


    “娘真觉得他可以?”


    牛铁兰眼神似水:“我闺女喜欢,那就可以”


    至于错不错,变不变


    没人会一辈子不变,但是从小塑造在骨子里的正和爱,永远不会


    困于宫墙的龙会对外面好奇,而从外面游回的龙,只会守护自己想要的


    牛铁兰垂下头,看着自家闺女脑袋上与众不同的发髻,了然一笑,轻轻抚着她的后背


    好一会儿,宋锦才压下那些不好意思,起身坐好,拉着牛铁兰的手,眉飞色舞


    “娘说的一向都对,我听娘的,娘到时候一定替我梳发送嫁,到时候我们三年抱俩,给你生小孙女小孙子玩……”


    牛铁兰看着宋锦眉飞色舞的模样,想起她小时候的奶包子样


    她日后若有孩子,定然也和她一般,吵得房子都要震破


    牛铁兰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轻声:“好啊,娘到时候给他们取名”


    宋锦的笑容僵住,想到自己的原名,她打着哈哈:“这个,这个也不急嘛,还早着呢,我们到时候看呗”


    牛铁兰眼睛一点点眯起,微微一笑:“什么意思?嫌弃你老娘?”


    宋锦打着哈哈,挪动着屁股往后,随后一个蹦起,躲开拍过来的巴掌,跑了起来


    “娘你心里也要有点数啊”


    牛铁兰撩着袖子起身追上,咬着牙:“有数,什么有数?给老娘站住,竟敢嫌弃你娘,小白眼狼也不想想你娘我一把屎一把尿”


    宋锦吐槽:“有奶娘丫鬟,娘你这些年饭都没煮过一顿,咱就不说这些了”


    牛铁兰一梗,一字一字:“宋、金、金”


    ……


    母女俩就绕着院子打闹了起来,嬉笑声萦绕在院子之中,轻松快活,打破了原本的沉重压抑


    曲茂泽靠在外面的墙上,脸色苍白,唇色暗淡,身上是藏不住的血腥气


    他听着墙后的欢笑声,看着天边的晚霞,声音轻轻


    “明日定是好天气”


    第94章 不是我也怕


    “真不让她进来?”


    正午时分,赤红的太阳高悬顶上,赶在冬日之前,散尽最后的余温


    今天的太阳难得灼热,光线也格外明亮,照在地上,明亮炙热


    不少人又褪去前些日子加上的厚衣


    在这种情况下,宋府最里的院子中,从里到外被围了层层叠叠,确保一个也苍蝇也飞不进去


    院子里面,宋锦焦灼地在外面绕了一圈,蹲身坐在一旁的地上,一张脸皱巴巴,紧紧盯着前面的房间


    本来四面通风的敞亮房间,此刻门窗紧闭,外面还贴着一层又一层的黑布油布,从里到外裹得严严实实,一丝光亮也照不进去


    看起来跟新型地牢似的


    宋锦转头,看向旁边同样蹲着玩虫子的老头


    虫老捏着虫子的尾巴,上面渗出一颗石头般的小块,他用手指粘去,然后入嘴,砸吧砸吧嘴巴


    “真甜,要不要来一只?”


    宋锦嫌弃:“不要”


    虫老哦了一声,也不介意,继续换了一只虫压尾巴


    这虫前肢纤细,后肢也就是尾巴地方则有三倍大,有点像小蝎子,颜色偏绿,看着倒是不恶心


    那尾巴顺着轻轻按压,就又出来小石头一般的小块


    虫老就跟小孩子似的,眼睛立马亮了起来,喜滋滋正要伸手去沾


    宋锦抢先一步,纤长白皙地手指捏着那不明小块,往嘴里一塞


    并没有诡异的味道,甜甜的,有种蜂蜜的香甜,却更清香几分


    宋锦忍不住咂了咂嘴


    虫老得意:“怎么样?甜甜虫好吃吧?我们蛊族的小娃娃都喜欢这个,这玩意儿命大好养活,一天就出一颗,一只虫好好养能养一个月,家家户户都要养几只”


    宋锦砸着嘴,刚被甜意压下的心又一点点提起,她蔫着脑袋


    “那我娘以后,时不时只能吃虫子了?”


    虫老嘴角一抽:“你才只吃虫子呢,虫子也要吃菜叶子吃肉啊,它们吃什么我们吃什么。真说起来,我们吃的可比你们丰富”


    宋锦悬着的心落下,庆幸:“还好还好,我还以为我娘以后只能吃虫子了”


    那她只有舍命陪娘亲了


    那玩意儿虽然她上辈子也没少吃,但是也不能当顿啊


    虫老给了她一个白眼,捏住一旁的蚂蚁,说道:“我们蛊族只是封闭,不是野人”


    宋锦没说话了,跟着捏起旁边的小虫子,再看着封闭的房门,神情忧虑,好一会儿开口


    “要不你还是进去吧”


    虫老无语:“那小子在,我进去干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情,你放心,月光虫很温顺,问题不大”


    真连这玩意儿都熬不过去,那小子这段时间的心血才是白白消耗,纯浪费


    宋锦抿着唇,看向房门的神色依旧忧虑


    虫老跟着看去,好一会儿:“喂,小丫头,你知道的对吧?”


    宋锦眼睛都不眨一下:“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娘没和我说”


    蛊虫、名字、伤势、大额财产


    并不难猜


    她只是,想听她娘好了以后和她说


    宋锦圈着膝盖,抵着下巴,等着里面的人出来


    ……


    紧闭的房门间,窗户缝隙全贴懵上了黑布料,无一丝光线照入,整个房间黑暗无光,站在其中伸手不见五指


    对于普通人是这样的


    牛铁兰以前也是普通人,站在这种环境下只会恐慌,但是现在,她站在黑夜之中,能清楚看清房间里的一切


    晃动的黑布,诡异的花束,爬行的蠕虫


    所有的一切,最后都诡异地聚在最中间的浴桶之间


    那浴桶立于中间,边缘扣着六个两指大的黑虫,点燃后亮着黑色焰火,飘着黑色烟雾,带着诡异地味道,一点点充斥在整个房间里


    浴桶里面黑水沸腾,宛如烧开的墨水一般,仔细看,那里面飘着一具具大小虫尸,汇聚在一起,让人看着都不禁胆寒


    曲茂泽走到浴桶前,伸手探入沸腾的水中,看着滚烫,其实温度并不高


    他嘴角噙着笑,冲着她招了招手:“过来试试?”


    牛铁兰微微咬唇,心里很是抗拒,但又别无选择,只能小步走了过来,磨磨蹭蹭的,一看就不情愿


    曲茂泽眼中笑意浓烈,不等她开口,拉住她的手就往水里一按


    牛铁兰下意识发出一声惊喝,想要抽手出来


    曲茂泽按住她,挑着眉:“烫?”


    牛铁兰这才缓过神来,那黑水是有些烫,但是距离沸腾还远得很,她松了口气,嗔怒:“能不能说一声?”


    曲茂泽轻笑:“这不是担心你害怕?”


    牛铁兰瞪人


    直接抓进去才更吓人好吗


    她还以为这人练就什么不坏之身呢,都不怕开水


    还好,还好


    牛铁兰这段时间经常吃的拿药味道已经足够诡异,对比起来,浴桶里的水味道也不那么煎熬了


    她张开手指轻轻晃动,感受着那黑水,粘稠丝滑,有种晃于面粉之中的触感,很是诡异


    手放在里面,乍一开始有些烫,后面有有些凉,久了又有些刺痛


    牛铁兰谨慎中,又有些好奇了起来


    曲茂泽看着她变化的神色,轻声:“若是在蛊族,应该是一整个浴池的药水,现在虫药难寻,只能委屈你了用这些了”


    他神情有些遗憾,若不是材料难得,他其实都想一同下去


    牛铁兰看着能轻易挤下三人的浴桶,没看出委屈在哪儿了,真要是浴池一般的大小,她才怕自己淹死咧


    她侧眸:“直接泡吗?”


    曲茂泽摇了摇头,落在水里的大手从她手腕上一路往前,最后十指紧紧扣住,就这么按在看不见地的黑水间


    他轻声:“等到桶上明虫燃完,虫水彻底融合,才可以下水,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牛铁兰抿着嘴,感受着手间力道,到底没有多做挣扎,垂眸:“很疼吗?”


    曲茂泽轻声:“噬骨之痛”


    牛铁兰没有说话,手指微动,感受着手间的刺痛


    曲茂泽低头看着她的侧脸,看似平静,但微颤的睫毛还是暴露她的紧张


    他低声:“怕?”


    牛铁兰没忍住,怒瞪:“废话,是你你不怕啊”


    曲茂泽:“不是我也怕”


    牛铁兰突地回头,对上他的眼睛,清亮平静,平静下藏着看不清的暗潮汹涌,她立马就不自然了起来,挪开眼


    “你有什么好怕的?你位高权重,还有那么几个出息儿子,想要什么轻轻招手就行了”


    曲茂泽看着她闪躲的目光,伸出另一只手按住她的脑袋


    因着要泡浴,她披散着头发,青丝顺滑,带着浅浅的桂花香


    曲茂泽轻轻摩挲,顺着青丝往下,来到她细腻的脸庞,轻轻掐着下巴,抬起她的脑袋,轻声


    “真这么想?我什么都有?”


    难道不是吗


    牛铁兰转过了脸,紧抿的唇和颤着的睫无声地把话说了出来


    曲茂泽轻轻用力,又把人掰了回来,静静看着她,重复:“真这么想?”


    牛铁兰无言


    他确实位高权重,什么都有,这么说没一点问题,但是换个角度来看


    从小被抓,亲娘惨死,手刃亲爹,这一路走来,故友一个个去世,又一个个成敌


    贵为首辅,却在大部分人口中为奸臣,的他


    真的什么都有?


    牛铁兰轻轻咬唇:“总比我好吧?”


    压抑的氛围散去


    曲茂泽失笑:“这是要和我比惨?”


    牛铁兰恼,拍打他的手:“谁和你比了?”


    曲茂泽不急不慢,松开她的下巴,攥住她的玉手,细细摩擦,轻声喟叹:“当初不该放你走的”


    牛铁兰猛得抬头:“什么意思?”


    什么叫当初?什么叫放人


    她当初不是


    曲茂泽看着她震惊的模样,松开手,又抚上她的眼睛,轻笑出声


    “你不会觉得外面这么好走吧?”


    只可惜,他还是低估了她,导致后面他后悔也找不到人了


    她怎么就能这么聪明呢?易容顶替,改名换姓,沉寂乡野……


    牛铁兰从没想过这个可能


    毕竟当初那事,她一直是笃定人没了的,哪想到他还活得好好的,甚至一年比一年年轻


    就像这次一般,所有人都以为宋商已死,没人会想到,他已改头换面早早重回都城,布下万千算计


    牛铁兰呼吸急促了些,她死死盯着曲茂泽,一字一字:“当初的事,你知道?”


    曲茂泽撇开眼


    他自然知道


    只不过,他以为是她的意愿,没想过是红线蛊的原因


    红线蛊作为十蛊之一,是其中隐藏最好,也最为阴狠的蛊


    他那时候还没有现在这么善蛊,也就没意识到


    现在想想


    “啪”一声,重重的巴掌打断他的思绪


    曲茂泽轻轻喟叹:“多年不见,脾气也跟着大了些呢”


    牛铁兰气得发抖,从手中抽出手,双手攥着曲茂泽的胸襟,眼眸湿润,咬着牙:“你混蛋”


    曲茂泽舌尖抵抵牙根:“不混蛋怎么会有那么多人恨不得我死呢?”


    他会不知外面是如何传他的吗?他只是不在意,因为说的一点没错


    他从始至终,就不是一个好人


    曲茂泽看着气得打颤,想骂人都气得说不出话的人,擦去嘴角血渍,掐住她的下巴,用力地咬了上去,声音低喘


    “谁让你要来招我的?”


    ……


    厚重的黑布遮住光亮的同时,也似遮住了外面的喧闹,幽暗的房间内寂静无声,仅有轻微水渍闷哼声


    牛铁兰被压在木桶前,纤细的腰肢卡着硬板,被黑布挡在外面的炙热也似从脚下涌了出来


    黑暗下,她双手紧紧攥着曲茂泽的衣服,顺着料子一点点扣入皮肉,眼中蕴着水意,眼角发红


    她收着牙,想狠狠咬下,又被侵蚀着无力阻拦


    这混蛋


    混球


    十六年啊


    她今年三十四,一个十六年被困在没有走不出的深山,另一个怀着内疚悔意年复一年


    这人实在是


    混蛋啊


    牛铁兰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狠狠一口咬了下去


    伴随着一声闷哼,那作乱的舌齿停顿一瞬,很快又席卷而来,带着血腥气,压着小舌勾缠,像是要将其吞咽一般


    宽大的手也抚上腰肢,轻轻一拉,素青腰带随之掉落,如雪的肌肤一点点敞露


    在黑暗下,便是视力再是超群,看得也不会犹如白昼,但是朦胧之中,却又更为惑人


    一点点抚上,犹如抚摸着暖玉之上,让人爱不释手


    黑暗之中,仿若也悬上了日月,带着炙热之意,也喷洒出亮意


    也并不是错觉


    不知不觉间,立在木桶边缘上的明虫已经燃到了尾巴,原先的黑烟也一点点转为白烟,像是萤火一般散着柔光


    与此同时,浓黑如墨的虫水夜晚如星幕一般,开始星星点点,闪着碎光,真就像是星空一般,如梦如幻


    牛铁兰想到了中秋宴那日的觅皎鱼,也是一如这般梦幻


    她怔怔地看着


    倏的一轻,身上衣物缓缓落在地上


    她回过头


    曲茂泽压着眉眼,额间微汗水,一双凤眸沉沉,压着看不清的幽深,不再有平日清正模样,倒是更像藏于山间的蛇


    浓艳而剧毒


    他轻轻抚着她光洁肩胛,低低:“下去吧”


    牛铁兰这才意识到自己想岔了,她咬了咬唇,深吸一口气,低着头看着路,踩着一旁的小桌凳,一步步上去


    她看着泛着微光的水,伸出了脚,却始终迈不下去


    曲茂泽站在一旁,目光幽深:“考验我?”


    她站在上方,赤着身躯,从头到脚一览无遗


    牛铁兰心一梗,狠狠瞪了瞪他,一咬牙,砰一下跳入浓黑的水中


    瞬间,她疼得想要喊叫出来


    一只手伸了过来


    牛铁兰想也不想,抓住手腕,狠狠咬了下去,才压下吼叫的冲动


    太疼了


    全身像是被刺刺穿一般,又好像有什么东西钻进皮肉


    心口的红线蛊跟着活跃了起来,心跳一点点加快,仿若撕裂一般


    水中的温度一点点升上来


    牛铁兰就像是泡在开水之中,那些扎入皮肉的针也跟着融化


    短短几瞬,她已失去了挣扎的力气,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死死攥咬住唯一的支撑


    鲜红的血顺着嘴角一滴滴落下滴入浓黑的水中


    而这,也只是刚开始


    ……


    一直到日落时分,晚霞遍布天边,一层一层,像是焰火一般,浓烈燃烧


    屋外坐在地上数虫子的虫老拍了拍手,把身前排列好的虫蚁抓起,不寻常的小心收集到盒子里,没用的就扔到后面的草木中


    “没用的虫子回地里,有用的虫子攒家里”


    虫老看着天边晚霞,转身对着宋锦道:“你是个有用的小丫头,你娘是大有用的大丫头,她肯定能挺过去”


    宋锦听着屋里压抑的痛苦声,脸色难看:“我该进去的”


    虫老摇头:“进去又有什么用?你在里面她只会更顾忌,行了,走吧”


    宋锦:“去哪儿?”


    虫老:“你不会以为这就完了吧?”


    宋锦紧紧抿嘴:“已经三个时辰了”


    虫老嗤笑:“你以为我说的千不存一,是说着玩的?走吧,晚上还需要你守着,月光虫,可是很吸引那些玩意儿的”


    宋锦:“什么玩意儿?”


    虫老没说话,只是抬头看着天空,神秘莫测:“来了就知道了,走吧,去摘星塔”


    宋锦紧紧抿嘴,站起身,越过院子,看向那座矗立永安城的高塔,往日张扬消肆消失无踪


    她面无表情地看着天空,平静的神色下,压着满满的肃杀,她轻喃:“是吗?”


    不管是什么玩意儿


    敢阻止她娘治疗


    杀


    第95章 金金不怕


    前朝皇帝昏庸,倾尽人力物力,大修土建


    他在位之时,永安城扩大了一倍


    听着是好,但是实质是将永安城内原本的普通百姓赶走,转而将其他地方的商户、仕官门接了过来,形成世家大豪接肘的局面


    至于那些个普通百姓的死活,无人在意


    荒帝在位的那些年,各种因素交织,死亡人数达到万万余人,可以说尸横遍野、血流成河,各种瘟疫苦疾兴起,大部分尸体甚至活人被囤积烧毁


    那段日子,各地哀嚎声彻夜不绝,便是新朝杀掉荒帝,重新建立祭塔,那些焚烧点依旧不息,呜咽声不绝


    “岭南之乱平息之后,宋首辅带着上万家百姓的奉名书,请命修筑摘星塔,工期两年,后有请三清观明霄道长等众多道长前往各地焚坑,取万骨烧铸,镇在塔底,最后七次七日做法,洗清冤魂之冤……”


    宋锦站在上百米高的塔上,静静看着沉寂中的永安城


    今日圆月,月色飘撒,又恰逢宵禁,街道上除了搜寻的士兵巡卫,再无其他多余的人,皎洁的月光化作寒霜,带着凌冽肃厉的气息


    摘星塔宏大,一百六十六米的高度,让人站在上面便会被寒意侵袭


    很难想象,这么一个建筑,是由宋商起草修筑的


    宋锦复杂:“他懂得还真多”


    齐铮走了过去,站在她的身旁,从上往下看去,中间雾气渐起,宛如仙境


    他道:“宋首辅乃奇才,学富五车,不仅在文政上尤为突出,在建筑水利上更是尤为突出,这一点,应该少不了其父的影响,那改变青郡府的水渠改道,就是出自宋太傅之手”


    宋锦幽幽:“他爹娘也在这里?”


    齐铮颔首:“在”


    宋锦转过身,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塔尖的位置,塔尖下层层交叠,想藏点什么却是不难,想来便是两人都藏骨之地了


    齐铮却道:“非也,那针塔便是由他们尸骨铸成”


    宋锦愣了愣,随即低咒:“真是个疯子”


    齐铮叹气:“宋大人,做事别具一格,不拘小节,有时又,过于强势,一意孤行,不讲情面,日积月累下来,树敌颇多,流言也就一点点传了出去”


    宋锦抿着嘴,看着顶上那骨灰针柱,道:“但是都能实行下来,说明他做的也是对的吧?至少,他做的是你爹想干的事”


    在满朝皆反对的情况下,若是当皇帝的也有一点不愿,事情肯定顺不下去


    齐铮点头:“父皇和宋大人,像是于微末,又志同道合,很多想法都是相似的,朝臣也知此事,他们说不动父皇,又不敢惹宋大人,只能贬宋大人了”


    宋锦环着手,有一搭没一搭地接着:“你说,他还会回去吗?”


    齐铮沉默良久,轻轻叹气:“我在父皇的书房中,见过宋大人的悼书”


    齐晔和宋商演这么一出大戏,目的已经很明显了,他们就是要借机铲掉那些积压在永安城,盘根错节,又一点点腐败的世家公侯,要让新的寒门上来,彻底去掉前朝的身影


    杀害当朝首辅这个名头才够


    若人还活着,那这个罪的分量就不足,便是铲掉几个主谋,几个家族休养生息几年,又能转头重来


    他们弄这么大阵仗就没有意思了


    齐铮看着宋锦抿着的嘴,低声道:“抱歉”


    “你有什么好抱歉的?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再说了”宋锦的心情不是很好,但也只是因为她娘的事,和宋商没有关系,她仰头看着星空,淡淡


    “在朝堂上待了二十年,你又如何知道他不是自己想走的?”


    若宋商真是贪名贪钱的人,他定然不会想出这个主意。不用细问,宋锦都知道这种诡谲的主意是他自己提出来的,但是看他的性子,他也不是个会想一辈子困在一个城的人


    他现在功成名就,不管是权势还是名利都在最盛的时候,皇上又是一起打拼的人,往后换了人,谁又说得准呢?


    他一向是个聪明人啊


    只可惜,聪明过了头,也会被自己坑


    宋锦靠在边上,看着再往上一层的小阁楼,从她这个角度看上去,除了那华贵的木栏,什么都看不到,只能隐约听到上面传来的痛苦呻吟声


    她娘定然很痛啊


    宋锦漆黑的眼眸一暗,转头看向齐铮,问:“开春了,想不想去江南转一圈?”


    从这边到江南,他们快马骑行,彻夜不休,来回最快也得大半个月,搞事情定然还得修养,所以要一个月


    她娘这个情况,她肯定走不开,冬天下雪寒冷不适合赶路,开春了正好


    宋锦看向江南的方向


    别以为没有证据,他们就能心安理得地在那边享福了


    她做事,可没那么讲究


    齐铮看着她眼中的戾气,沉默了一下,道:“和江南有关?”


    宋锦点了点头,眼中戾气越发浓烈:“去不去?”


    齐铮轻轻叹气:“去”


    这人做事没轻没重的,又关系牛铁兰,真让她一个人去他才不放心


    他看着宋锦今日格外戾气焦灼的眉眼,指节蜷动,想伸手抚去,又被他按了下去,轻声安抚道:“夫人吉人天相,定不会有事的”


    宋锦眼睛一红,一屁股坐在地上,磕着下巴,声音沙哑:“我知道,她肯定不会有事的,我就是,很担心。她都不让我跟着。她就我一个闺女,她不让我跟着,还让那人陪着,这不公平”


    齐铮轻叹:“夫人是怕你心疼,再说,宋,曲公子懂这个,真不让他陪着,你放心?”


    宋锦眼睛红红,手紧紧攥着腿:“那也不能,不让我陪着吧?万一,你说万一,真有个意外,那神经病拉着她跳下去了怎么办?”


    齐铮嘴角一抽:“……应该不会”


    宋锦吸吸鼻子:“你看你都说的应该,万一呢?”


    齐铮无力反驳,看着她通红的眼睛,还有被沾湿的睫毛,胸口又有些闷,他斟酌半晌,说道:“夫人之前和我说过”


    宋锦:“说什么?”


    她眨着湿漉漉的睫毛,鼻尖眼睛都有些红,眉眼耷拉下来,蜷在那儿,向来强势张扬的人,此刻看起来格外的脆弱


    齐铮漆黑的眸子盯着她,眼中全是她的倒影,他小心翼翼道:“夫人说,如果哪天你落泪,那一定难过伤心到极点”


    宋锦伸手摸了摸眼下,果然湿漉漉的,她扯了扯嘴角:“废话,谁不伤心难过会哭啊”


    这应该是她这辈子第二次哭,第一次是三岁那年,牛铁兰染了风寒,差点没救回来,这一次还是因为她


    宋锦想着眼睛就更酸了,又绷着面子,问:“难道你没哭过吗?”


    齐铮沉默了好一会儿,艰难道:“哭过”


    宋锦吸吸鼻子:“你师傅走的时候?”


    齐铮点头,又摇头,在宋锦疑惑的目光下,缓缓道:“我小时候经常哭,扎马步久了要哭,练剑练累了也哭,打架打输了也会哭,我师傅说,他当初发现我,就是因为荒郊野岭,我哭声太大了”


    宋锦擦擦眼睛:“那你可真是个哭包,我以前练功,从来不哭”


    她就是手折了,在水里差点被食人鱼咬掉大片皮肉,都不哭


    因为她知道哭了也没用


    她有些得意地挑起眉头,但是落下的泪滴却逐渐增加,平日说得再好,哄得再多,她心里也是没底的


    这红线蛊本就凶恶,现在又要以其为本练蛊,凶恶程度又翻了不知几番,就是下手的虫老自己都说千不存一


    宋锦哪里真能那么乐观啊


    她抿着嘴,靠在膝盖上,眼泪越来越多,断断续续砸下


    “我,我娘要是走了,我一个人,一个人怎么办啊……”


    她这辈子,睁开眼看到的就是牛铁兰,从娃娃大小被她拉扯大,日日夜夜,她接受不了她娘还那么年轻就离开


    三十来岁,太早了,最起码也五十,七十岁吧?


    齐铮站在那儿,听着她断断续续说着她小时候的事情


    怕她撞到,把家里所有桌椅全都换成圆的


    怕她摔跤,把家里门槛换了,周围全部围上围栏


    又怕她爬树,把家里大小树全都砍了,怕她爬墙,墙角种上刺花,墙上敷上尖刺……


    齐铮完全能想到,她小小时候到底有多皮实了


    他拉了拉袍子,轻轻蹲在宋锦面前,黑漆漆的眼眸倒影着她抽咽的模样,想伸手替她轻轻擦着她的眼角,又顿在半路


    他笃定:“夫人肯定会没事的”


    宋锦哽咽:“真的?”


    齐铮:“真的”


    宋锦扯着嘴角,用袖子两下擦干净脸,白净的脸红了大半,她吸了吸鼻子,从兜里抽了手绢出来,一点儿也不在意形象地擦擦鼻涕,然后扔到一边


    她抬头看着半跪在地上,耐心陪着她的人,眼睛还是红红,张开手:“那我信你一次,过来,勉强让你抱一下”


    齐铮一怔,看着她眼睛红红,骄傲又微微紧张的模样,不做犹豫,轻轻抱住人的后背


    十五岁的少女虽然脾气坚硬,但是人却又格外的柔软,让他抱住人之后,就不敢做多余的动作,只能僵硬地搂着人,手放在纤细的腰肢上,又触火一般松开,很快就变成了木头模样


    而他自小练武,本就身形宽大坚硬,肩膀很多,摸上去硬邦邦的,像是精心雕刻过的石头一般,隔着那厚实的料子都能清楚感受到底下起伏的肌肉纹路,尤其是肩膀和双臂,在宽大的衣衣袖下,都能感知其中力量


    和宋锦又不太一样


    她内力高深,在体能上,一贯就是简单的负重力量训练,然后是大量的生存训练


    她更偏向于灵巧,像是林间猎豹,同样灵动猛烈,又和虎类截然不同


    宋锦双手紧紧攥着齐铮的后背,脑袋埋在他的胸口上,内里的心跳声隔着厚厚胸肌都有些吵耳朵,这个姿势,若她有歹意,便是他武艺再是强,也不可能躲过致命的袭击


    宋锦刚才哭过一会儿,现在靠在他的怀中,眼睛干涩,心情也焦虑烦躁了起来,她手上的劲逐渐重了起来,但凡是个文弱人,肩膀都得被她搂折


    齐铮面无改色,任由她发泄情绪,直到胸口突然一痛,后背搂着人的手也松了,转而掐住了胳膊


    他低下头,刚才还埋在胸口的脑袋抬起,她的乌眉紧皱,带着浓浓地烦躁,直接咬在他胸口上


    “……”


    齐铮大手伸了又伸,想把人拉开,最后只碰到她的肩膀就又退下,随着胸口刺痛越发浓烈,又夹着酥麻,很是难耐


    他面色越发僵硬,眉头紧蹙,冷冽肃穆,沉声,“你可以咬肩膀”


    宋锦不听,听着他的话牙口力道就重了两分,然后顿了顿,在他松了口气的同时,咬上另一边


    手圈住他的腰,力道重的能挤断肋骨,完全不似平日一般注意收敛着


    齐铮浑身紧绷着,看着她明显焦躁激动的样子,还是侧过头,由着她


    ……


    圆月一点点升起,月光由上而下铺满了整个摘星楼,与此同时,窸窸窣窣的声音跟着响起


    “喂,别抱了,干活了”虫老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宋锦松开口,顶着一嘴血腥味,抬起头看着那蹦到栏上一脸调侃的小老头:“要做什么”


    虫老稳稳站在栏杆上,目光悠远地看着天边:“那些畜牲来了,月光虫只有圆月一日出现一时,对于这些畜牲大补,会惊扰月光虫,所以”


    宋锦已经站了起来,手上拿着长弓,看着天边盘旋的雄鹰夜猫,擦了擦嘴角血渍:“就是这些畜牲?”


    虫老手间银针轻晃,一只长蛇被定在柱上,他幽幽:“还有这些,我把附近月光虫都引了过来,月光虫越多,你娘成功的几率越大”


    虫多群居,月光虫就是典型


    新虫在族群之中更有安全感,更易安全诞生,如果周围月光虫太少,它便会继续沉睡


    虫老站在栏杆之上,从高处俯视,看着一身红衣的宋锦,还有旁边黑衣的齐铮,发出古怪的笑声


    “一个时辰,看到天上的月光虫了吗?少一半,那丫头必死”


    咻一声,一道飞镖杀意凛凛朝着他冲来


    虫老一个翻身躲过,桀桀一笑:“行,老虫不说了,小丫头小子,外面就交给你们了,我先走了。年纪大了,见不得你们年轻人卿卿我我”


    说着,不等


    他们作出反应,虫老桀桀笑着跳下栏杆,踩着摘星塔一层层跳走,轻功非同寻常


    宋锦看着他三两下回到地上,像个跳蚤一样跳在各个屋檐之上,轻轻抿嘴:“这老头”


    齐铮正色:“功力非同寻常”


    宋锦嗤笑:“也不知道是被拿了什么把柄”


    若不是被拿捏把柄,他应该不至于这般惧怕宋商,也不至于整日装疯卖傻


    不过这些东西,只有日后再看了


    宋锦拿起手中长弓,轻轻一拉一松,长箭破空,直直射入盘旋的巨鹰体内


    巨鹰直接跌落


    紧接着又是一只落下


    宋锦回过头,看着站在一旁,冷肃如石,但又沉稳如山的齐铮,擦了擦嘴边的血渍,探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


    “交给你了,我守另一边”


    齐铮漆黑的眸子深深看着她,没有多说一句,只是沉声:“好”


    宋锦微微扬唇,也没多说,拿起长弓银针,走到另一边,带着凛杀意,将所有靠近的虫蛇鹰鸟,全部斩杀


    ……


    一个时辰说长不长,说短,却漫长得仿若过了一世


    楼上的阁楼安安静静,听不到多余的声音,哪怕是痛苦的吟叫


    宋锦额间的汗水一点点落下,握着弓箭的手跟着颤抖,外面空中无一鸟飞,四周堆满了鸟蛇尸身


    她大口喘息,汗水沾湿眼角,有些刺痛,一颗心沉甸甸的,落到了谷底


    直到吱一声,阁楼窗打开


    牛铁兰无一丝血色的脸出现在哪儿,她声音虚弱无力,轻不可闻


    “娘没事,金金不怕”


    宋锦眼睛湿润,她扯扯嘴皮,咧着牙,声音哑然带着哽意


    “我才不怕”


    “阿娘,我们回家”


    ……


    第96章 训狗式养儿


    “你们几个是废物吗?为什么这个小白脸在这?”


    “贼人都登堂入室了,你一个个无动于衷,废物废物”


    ……


    院子里,宋慎之顶着青黑的脸看着几个兄弟,想把人全都拉去狠狠操练一番


    一点警觉都没有的东西


    比起他的烦躁憔悴,宋行之白衣玉佩,刚梳洗过的发丝湿润,他轻轻擦洗着,那叫一个玉面郎君,翩翩公子,一点儿也看不出来是在牢里熬了几个大夜,手上染满了鲜血的人


    他缓缓回答:“第一,我们不是废物,第二,登堂入室不是这么用的,你该回去重新上课了,第三”


    宋慎之冷眼:“三你娘的三,老二,你来说,这事你就这么认了?”


    他就知道老大是个软脚虾,这也怕那也怕,要他说,这种不安好心的小白脸,直接套了扔河里就行了,哪里用得着想这么多?


    他爹的女人,这小白脸也不看看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抢


    因着审讯宋商出事一事,宋慎之几日都没有休息,穿的衣服也是那日应天府穿的,上面沾满了血块,还有些异味,头发也乱七八糟的,那张本就在漠北风吹日晒下格外粗糙的脸更是青黑,让他看起来格外的狂躁,理智已经悬到边缘了


    宋顺之看着他这个模样,轻叹一声,只道:“你先回去歇一歇吧,你看你这像什么样”


    虽有转移话题之意,但他也是真心实意的


    兄弟几个都是由宋商带回来亲手抚养,感情都很深,但是若说最深的,绝对就是老三宋慎之了。他的原身说不上好,但是到底没什么记忆点,不似他们几个过着富裕日子,又有深仇大恨


    来宋家之前,宋慎之最深刻的经历是当小乞儿时候受的欺负,到宋家之后,他一跃成为人上人,那种阶级的差异感,对他来说,宋商除了父亲这个角色以外,还有着恩人、领导、师长等敬重意义的角色


    本身军队又是上下级分明的地方,他对于宋商的敬重是其他兄弟无法企及的


    这就导致他有些拗


    若不是宋行之等人拦着,他早就找人收拾曲茂泽这个胆敢和他爹抢女人的‘小白脸’了,哪儿会一直忍耐下去,现在审讯之下,气血涌上,理智已经耗得差不多了


    宋慎之见他也不帮着自己,眼中红血丝越发显眼,他冷笑一声,非要今日寻一个结果。他看向另一边的宋安之和宋清之两个,抽出腰侧长刀横在身前,狰狞一笑


    “你们怎么看?是当叛徒被我砍了,还是跟我一起去砍了那小白脸?”


    一贯没什么地位的宋安之和宋清之往后退一步,看看那边面无表情的老大老二,再看看这边神色狰狞的老三


    宋安之忍不住吐槽:“不是,你们三个平日正经事当我和老五不存在,一到这种时候就拉我们做炮灰,至于吗?”


    宋清之也恼:“就是就是,老三你别以为自己有府邸有钱了就了不起,你那堆兵每年花掉我多少钱你算得请吗?”


    宋慎之神色越发狰狞,满是血丝的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冷笑一声:“好好好,爹倒是真的养了一群白眼狼,你们不去,我去”


    说着,他踩着重步,系着轻盔,气势汹汹地朝着那头走去


    宋安之和宋清之没地位没武力,只能原地叫唤两声,最后看向上头的宋行之和宋顺之,焦急


    “老大老二你们不管管?”


    “别真闹大了,小妹脾气可不好”


    “夫人脸色苍白,一会儿气病了我们才是罪大恶极”


    ……


    宋行之擦着梳洗过的头发,看着他大步流星的急促背影,低咒一声:“蠢货,只知道打仗的蠢货,哪天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宋顺之话少,只是看了几眼,随后跟了上去


    兄弟四个还是跟了过去


    他们这段时间都在外面忙碌,审讯的审讯,抓人的抓人,查线索的查线索,一忙下来就是五日,总算把涉及到刺杀宋商一事的人全都拿下,现在就等待明日上朝,皇上下最后的审判了


    这五日里,宋慎之绝对是最为忙碌的人,眼睛都没有闭两眼,就这么杀气腾腾地冲着过来,刚才还悠闲坐在自家娘亲旁边的宋锦瞬间直起了腰,踢动一旁的石凳就直接砸了过去


    弄完,她又拎起另外一个石凳踩在脚上,似笑非笑看着他:“你想干什么?”


    宋慎之躲过石凳,一脚踩在上面,杀气腾腾:“小妹和夫人回宋家也这么久了,有些规矩,我也该和你们说说了”


    宋锦挑起眉头,嘴角一点点扬起,目光一点点冷下:“怎么,要立规矩了?”


    她长得和宋商七分像,平日张扬跋扈的,还看不出来,现在这似笑非笑的样子,还真有那个样


    宋慎之下意识就僵了一下,转而就更气了,那长刀刀柄往地上一砸,砰的一声,他杀气腾腾地开口:“无规矩不成方圆,小妹你是大姑娘了,夫人也一把年纪,应该知晓这个道理”


    除了自家闺女,头一次被说一把年纪的牛铁兰下意识摸了摸脸,虽然因为练蛊一事,她的脸色又回归苍白,但是摸起来依旧细腻如雪,没有一丝皱纹


    但是三十多岁的人了,确实也是一把年纪了


    她下意识看向旁边依旧二十出头相貌的人,神色一点点淡了下去,轻轻捂住有些梗的心口:“想说什么就说吧”


    她大致猜得到这人的意图


    但是这些当将军的人,说话就好好说呗,干什么人身攻击


    宋锦也猜得到他的想法,这人从一开始就表现得非常明显,虽然宋锦也和他一样反对,但是,这人凭什么管她娘啊?


    她娘想做什么是她的自由,别说是找一个人,就是找两个三个养一屋子,这些人有什么资格来这里指手画脚?


    宋锦掰着指节咯咯,皮笑肉不笑:“说吧”


    宋慎之暴躁地看着几人,平日被正气压下的邪性上来,加上他此刻的形象,还真有街头出来的混混感,他的目光阴沉沉越过母女俩,看向了坐在牛铁兰旁边,温和明朗,翩然正义的曲茂泽身上,阴测测开口


    “宋家规矩,一个屋里,小白脸不能过三”


    三人:……


    本以为他会说什么难听话,已经想好搬去自家郡主府的宋锦嘴角一抽


    还别说,这个规矩,平等伤害所有人啊


    不仅是曲茂泽,还有那边的宋行之和宋安之也绿了脸,果然,只有自己知道自己是什么玩意儿啊


    宋锦问:“所以呢?”


    宋慎之又拿起长刀砸在地上,直直戳入地里,手臂肌肉膨胀,他面目狰狞,恶狠狠:“小白脸,要么现在滚,要么打一架,死”


    宋锦转头看了过去,看到曲茂泽脸上一惯的笑容消失,她忍不住拍着桌子哈哈大笑了起来:“对对对,小白脸,要不要去打一架?上次道观打架还没看过瘾呢”


    曲茂泽神色松下,一脸无奈地看着她:“真是调皮”


    宋锦被他恶心到了,笑容立马消失,挪着石凳坐远一些


    距离上次月圆已经过去三日,几日下来,牛铁兰的情况倒是平稳,却又回到了在林溪镇时候都状态,脸色苍白,体虚无力,还要过些天才会恢复


    宋锦不懂蛊这玩意儿,虫老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她娘就只能交给曲


    茂泽来看了,这几日他都直接住在宋家了


    这都不是阴谋,纯阳谋了,但是她还是没办法


    所以宋慎之只要不牵她娘,想整治曲茂泽,宋锦一百个支持,她对着阴测测的宋慎之,说道:“傻愣着干嘛?不是要打吗?赶紧去一边打去”


    正常时候,宋慎之多少得狐疑一下,但是现在他脑子一片混乱,血性战胜了理智,只想把面前这个胆敢和他爹抢人的小白脸弄死,他竖起长刀,呵斥:“我就问你敢不敢?”


    曲茂泽看着他脏兮兮蠢兮兮的状态,目光凉凉:“宋三公子看着应该休息一番”


    宋慎之冷笑:“老子不用休息,单手也能把你按死”


    曲茂泽:“这样啊”


    宋慎之:“别在哪跟个娘们似的扭扭捏捏,不敢打就滚,老子就看不惯你们这些孬货”


    曲茂泽还是坐在原地没有起身,他轻轻一叹


    啪一下,只见稳稳站在那儿的宋慎之像是石块一般,突然倒下,砸在一旁的花草中,僵硬地躺在那里


    这画面,真是格外的眼熟


    宋锦看向罪魁祸首曲茂泽


    他端然坐在那儿,脸上温和明朗的笑容变幻,随着嘴角弧度的加深,一点点染上了深意:“看吧,我都说了三公子劳累过度,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几位公子快带他回去休息吧”


    宋行之对着他的笑,汗毛颤栗,他放下擦着头发的手,笑得勉强:“曲公子说得是,三弟他,这几日为了爹的事劳累过度,气血上头,还望公子莫怪”


    曲茂泽轻笑:“这样说起来,三公子应该是几位公子里最孝顺的孩子吧?”


    刚才还在说着好话的宋行之脸色一变,想也不想:“三弟自然孝顺,但是说起最一字,我这几日尽的心也不比他少”


    曲茂泽轻飘飘:“是吗?”


    宋行之上前一步,恭敬道:“自然,搜查候巧荷以及后面的罪犯都是我负责的,现在已经牵扯除了身后的势力,但是都是些小喽啰,难以直指身后之人,还需后面深查下去。这次涉事的几家人都已经抓捕,动手意图也出来了,只待圣上判断……”


    这画面可就太熟悉了


    好家伙


    宋安之和宋清之瞪大眼睛


    宋顺之已经率先一步上千,站在宋行之旁边,恭敬道:“大哥和三弟官职高,自然在查案重出最大的力,不过到底冲动了一些,期间审问过度,致使多人失去服役能力,造成人员浪费,明日少不了惹得朝臣攻讦。若是我的话……”


    宋行之神色一僵,面无表情地看着马后炮的人


    现在结果都出来自然好想方法了,他们那时候也是赶时间啊,那些人员关系杂乱,他们查起来有多难,这人知道什么啊就在这里乱说


    宋安之和宋清之对视下,眼睛一点点亮起,跟着就上前一个个补充


    宋安之:“我能力自然不比几个哥哥,但是忧虑之心一点不少,这段时间潜心研制多个刑具,就等待这个时候使用……”


    宋清之:“我倒是没有什么能力,只是此事牵扯过大,涉及到奴仆百姓过多,安置他们上废了些力”


    ……


    四个人争先恐后地表现自己,顺便不忘暗戳戳互相阴阳对方,一看就不是第一次了


    宋锦坐在牛铁兰的旁边,看着几个人如此,无语道:“怎么跟狗似的”


    抢食物之前先打一架?


    牛铁兰坐在那里小口抿着热茶


    不是普通的茶叶,是专门的虫茶,据说是茶虫蚕食茶叶之后的粪便,带着茶虫一起翻炒,比起一般的茶叶更为润口,醇香浓厚,很是奇妙


    她看着那边曲茂泽训狗式养儿子,联想他真实性子,已经可以想象几个人是被他如何带大的了


    她嘴角一抽,低声:“还好你不是和他一起长大”


    宋锦呵呵:“娘你觉得我会怕他?”


    敢这么训她,看她不咬死他个蠢玩意儿


    牛铁兰轻飘飘:“就是这样才怕”


    父女两凑一起,日子真没法过了


    宋锦轻哼一声,侧过脑袋靠在她娘肩膀上,挽着她的胳膊,抱怨:“哪有这么嫌弃自己女儿的”


    被她这么靠近,牛铁兰下意识缩了缩手,蹙起了眉,有瞬间停顿


    宋锦疑惑抬头:“怎么了?”


    牛铁兰松开眉头,轻声:“我什么时候嫌弃你了?”


    宋锦嘟囔:“你什么时候不嫌弃了?别以为我不知道,我小的时候,你就特别喜欢卖草鞋那家的大娇娇,还想把人带回家养”


    牛铁兰嘴角一抽:“……那时候你才三岁吧?”


    该记的不记,不该记的记一堆


    她那是想养人吗?她是知道自己身体不好,想买个丫鬟回来照顾这丫头,后面还害得人摊子都被这破孩子砸了,她又是赔钱又是道歉


    宋锦撇着嘴,松开挽着牛铁兰胳膊的手,转而抓住她的手掌把弄,嘟囔:“反正别想抛下我”


    牛铁兰轻轻叹了叹气:“我这不是好好的吗?你又不是奶娃娃,哪儿需要我寸步不离地跟着”


    宋锦继续嘟囔:“怎么就不需要了?娘你歧视大孩子啊”


    牛铁兰话都懒得说了,任由她捏着手,另一只手端起茶杯又抿了抿


    这茶除了味道好对身体好之外,最大的作用,其实是止痛


    旁边,宋锦捏着牛铁兰的手,不着痕迹地掀起了宽大的长袖,里面是一层白色里衣,再往下裹满了的白色纱布,遮住了底下肌肤,不露出一分


    但越是这样,宋锦越能想象底下的惨烈,她就说她娘这几日为何都不让她近身了


    宋锦看着被裹得严实的手臂,长长呼了口气,轻轻放下了宽大的袖口,就当做没看到一般,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又问


    “那虫老头什么时候回来?娘,你下次是什么时候?”


    听到这个话题,牛铁兰手指轻轻颤了颤,轻声:“可能过两日吧,不过最难的就是第一波,后面会好很多,你别担心”


    宋锦没拆穿她,咧起笑:“那就好,等娘你好了,我们就回去找阿爷阿奶”


    牛铁兰看着她不自然的笑容,摸了摸她的脑袋,轻轻嗯了一声


    曲茂泽坐在旁边,自然听到母女俩的话,从一开始的唇角微弯,再到后面的面无表情


    宋行之兄弟四人也随之噤声,四个人排排站在那里,一个个肩背直直,却都带着难掩的局促与紧张


    曲茂泽拿过一旁的茶杯放到嘴边轻抿


    宋锦烦:“没有自己的杯子吗?非要喝我娘的,要不要脸?”


    曲茂泽喝完,噙着笑放下茶杯,不带什么诚意道:“抱歉,没注意”


    说这着,手就这么随意地放在牛铁兰的膝盖上


    宋锦狠狠瞪了他一眼,重新拿了个杯子给自家娘亲倒上茶水


    期间,牛铁兰一句话不说,任由父女俩斗法,平静地就像山涧幽兰,静谧恬静


    宋行之四个人将三人的动作收入眼底,面面相觑下,神色越发慎重小心,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就跟插在地里的木杆似的


    直到曲茂泽淡淡开口:“四位宋公子果然孝顺,宋大人在天之灵若是知道,定会为你们骄傲的”


    宋行之心中一沉,看着曲茂泽那张和自己相仿年纪的脸,忍不住上前一步:“家父虽然出事,但是一日未寻到尸体,就一日尚活”


    曲茂泽夸道:“宋大公子的孝顺之情可以理解,但是这么久了,若宋首辅真还活着,也早就回来了,四位还是要节哀”


    宋行之脸逐渐绷起,神色复杂地看着曲茂泽,求证一般:“他真的不回来了?”


    曲茂泽感叹一声:“节哀”


    换个人在他们面前说这种话,宋行之他们绝对会愤怒让人不得好死,但轮到曲茂泽了,一个个沉默了下来,局促迟疑,看起来就像是被抛弃的家犬一般,莫名可怜


    牛铁兰看着他们这般,到底于心不忍


    来永安城的这段时间,兄弟几个对母女俩一直敬重,衣食住行一向都是最高规格,现在又算得上正经小辈


    “人没了,总有尸骨吧?那么多人找了这么久,就不能是被有心人抓走?或者说”牛铁兰放下茶杯,轻嘲,“自己走了,背地里谋划什么?”


    曲茂泽噙着笑,淡定得像个无事人,笑:“可能是没找到?虽然,这么久了连尸体都找不到”


    他看着那边五个人,轻飘飘:“真废物”


    站着的四人,还有已经醒了但是不敢面对真想的宋慎之:……


    宋锦啃着蜜饯:“那你觉得应该在哪里?我之前还跟着转了一圈,没看到啊”


    曲茂泽立马换了副笑,温柔道:“真粗心”


    宋锦翻了个白眼:“别恶心人了,在哪儿”


    曲茂泽轻笑:“这么多人找了这么久都找不到,我如何得之?”


    宋锦拳头都硬了,敲了敲桌子


    砰砰砰的,牛铁兰无奈摇头,按住她的手,转头:“那你觉得,会在哪里?”


    曲茂泽:“唉,你们可真会让我为难啊”


    宋锦瞪眼:“到底说不说?”


    曲茂泽不说话,悠悠地拿着牛铁兰的杯子喝着茶水,悠闲得好像这事和他毫无关系似的


    宋锦捏起拳头,是真的想要揍人了


    牛铁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再瞥着那边眼巴巴看着她们,看起来都要碎了的兄弟几个,伸手恰了恰曲茂泽的胳膊,嗔怒:“能不能好好说话?”


    曲茂泽顺手握住她的手,放在膝盖上,在她微恼的目光下,悠悠:“尸体在水中会浮起,这么久没看到定然不在里面,周边更无可能,只能在悬崖上”


    宋锦看着他的手眯着眼,很想上去直接给扳断,还是忍住,道:“悬崖上下都找过了”


    曲茂泽轻笑:“是吗?确定,悬崖上都找过了?”


    他在上一字咬了咬


    宋锦白眼:“都说了找了找了,找了很多遍了,悬崖上的树都快给他们拔了”


    曲茂泽但笑不语


    在地上躺着的宋慎之却是一下站了起来,深深地看着换了个人的曲茂泽,屈膝重重跪下,磕了个重重的头,随后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宋行之几人紧跟其后,一个个跪下,又一个个离开


    踉踉跄跄的,看上去格外悲怆


    而曲茂泽坐在那儿,悠悠喝茶,一个正眼都不带给


    这次,轮到牛铁兰瞥着他,轻声嘲讽


    “无情的人”


    曲茂泽轻捏她的手腕,静静看着她,慢条斯理:“不及你”


    ……


    宋锦看着他们俩‘眉来眼去’,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干脆也站了起来,大步跟上被深深刺激到的兄弟几人


    她倒是要看看尸体藏哪里了


    第97章 荒谬,简直荒谬


    庆安二十年九月十八


    首辅宋商,卒,时年四十,尸骨现于崖壁松石之下


    身前文韬武略,惮赫千里,身后与松为伴,傲骨铮铮


    ……


    “首辅宋商与朕一同平前朝惑乱,建新朝,在朝二十年,他对外扩漠北,通八外海,十三外国。对内平岭南,安漠北,利水渠,分田户,大衍二十三郡,郡郡皆有他策……”


    朝堂之上,齐晔身着金黄龙袍站在高台上,神色沉重,悲痛地陈诉这些年与宋商的过往


    高台之下,所有朝臣比起往日后退一台,将最前面留给一具庄肃的金丝楠木棺


    金棺大开,里面是一尊皮肉干涸的骨架,往日白皙的皮肤尽晒,变成干皮,紧紧贴在股价智商,还能依稀看出他往日的风采,却再没了往日的威慑


    几百人持续几月不间断的搜寻,却因为车架尸骨在谷底,遍寻上下河流周边,忘了悬崖崖石之上,尸骨的位置刚好在上方的通风口处,藏匿于一处石块之内,因是为了躲避追兵暂时藏匿,却失了意识


    最终他还是没有逃离险境


    无论什么人,死去了就只是死去


    站在第一排的人,看着这位曾经的‘旧友’,内心都带着伤痛唏嘘


    纵使这些年下来,他们这群曾经的生死之交早在各种政见下渐行渐远,很多时候都恨不得这位老友早日‘离去’,这种时候也不免想起往日和谐时的回忆


    宋商此人,神机妙算,智勇双全,百步穿杨又能言会道,一通诡辩之力让人恨的牙痒痒的


    但是他们也从没想过谋害他,最起码现在还能站在原地的人如此


    朝臣的占位都是固定,他们一转头,就能一眼看清楚前面的空位


    有官员也有侯爵


    这五日下来,永安城百姓惶惶不安,就是官吏皇族也一个个心惊胆颤,生怕这场抓捕牵连到自己


    现在抓捕结束,他们松了口气的同时,却更是毛骨悚然


    这场关于宋首辅的绞杀,从一品公爵,再到二品大臣,几乎囊括了各个品级的人,他们一点点牵起巨网,合力造成了宋商的‘死’


    他们成功了,宋商死了


    他们也失败了,因为他们也要死了


    齐晔说完宋商的种种,再看着底下的尸棺,一滴泪从眼角落下


    “朕永远失去宋爱卿了”


    他神色悲痛,又一点点转换为愤怒,一把砸翻桌上堆满的奏折,声音沉沉


    “你们总说宋商一意孤行,自私偏激,只手遮天,长期下来会让社稷不稳。那你们又有谁,有谁能说出宋商危害百姓的一件事,就一件事,说”


    “皇上息怒”


    “皇上保重身体”


    天子一怒,伏尸百里


    齐晔是个讲道理的明君,自然不会如此,但是他也是个货真价实皇帝,平日很少正经发火


    但是一怒,百官畏惧


    齐晔看着下面人,看着那一个个空缺,又看着最前面永远会空缺的位置,怒不可遏,随手捡起一张刚才被掀倒的奏折


    “户部尚书这些年兢兢业业,一时糊涂,罪不至死”


    “宋首辅之事令人惋惜,但是因他一人起如此纷乱,影响朝廷安稳”


    “以大局为重”


    ……


    齐晔一开始怒意还在脸上,读到最后,面上已经没有愤怒的情绪,看起来却更有威势,不怒自威,冷冷地看着底下的朝臣


    那些个写奏折的人此刻大部分瑟瑟发抖,但是依然有坚定之辈


    “秉陛下,宋首辅一事自然让人痛心,但此事牵扯太大,这样下去不仅伤了陛下朝廷脸面,更让社稷不稳啊。这么多大臣出事,空缺该如何?手上任务又如何,后续交接……”


    御史大夫站了出来,一脸痛心:“英国公确实罪该万死,但是他和宋商私怨颇深,这些年一直因为老国公的事斗气,这才一时冲动。他们因为上一辈的恩怨造就惨剧,难道还要下一辈的人继续吗?英国公府延续三百余年,全府五百余人,您真的要,一点情面不留?当初若不是老英国公,永安城内还不知会造就多少惨案”


    “我看赵大人也是年纪大了”宋行之站了出来,手持玉笏,平日风流翩然之色消散,声色俱厉,“说话前言不搭后语,上一辈的恩怨不要牵扯下一辈,那我爹之事你如何解释?不牵连下一代,你又要留下他们,怎么,是觉得我们都是白眼之辈,不记仇?杀人偿命,杀朝廷一品大员,也只是个人偿命,那你们这些人倒是看看,有几条人命够我兄弟五个索的”


    赵御史怒:“你什么意思?区区小儿,不过三品官员就感


    当朝威胁于我们,简直猖狂”


    宋慎之阴测测出头:“还有我呢?我是二品大将军,赵御史觉得我说话够意思吗?区区小儿,我们区区小儿都位超于你,说明我们厉害,那你一把年纪才这般,只知道倚老卖老胡搅蛮缠,是不是该退位让贤?”


    吏部尚书出声:“猖狂,你们真以为现在到这地步,有几分靠你们?若不是宋商,你们几个造就冻死街头,哪有机会在这放肆”


    往日最沉默话少的宋顺之从后走了上来,面无表情:“你说我们靠爹,那我请问,吏部尚书的三个儿子不上朝,是因为他们不努力,还是你这个当爹的不行?”


    吏部尚书恼羞:“荒谬,简直荒谬,不谈功绩,当众比爹,宋商就是这般教你们的?”


    宋行之冷笑:“杀父之仇,劝人放下,吏部尚书你爹就是这么教你的?”


    宋慎之:“我看你爹该是活佛转世,被杀了也要劝你们放下,不对,他应该是有人过来直接把鸡脖子上去让人看,再跪下喊两声爹”


    吏部尚书气得发抖,抓着胡子半天说不出话


    宋顺之静静:“我看您年纪也大了,实在不行就退了吧,免得日后倒在地上,还以为陛下苛待老人”


    ……


    兄弟三个互相配合着,几个六十上下的老头们气得全都发抖


    毕竟,他们三人年轻,脸皮厚,家里没了的也就棺里的这位,上无长辈,下无儿女,随便怎么办怎么威胁,光棍一条。这些个老头就不行了,他们一个个拖家带口,但凡被骂被威胁一个人都是他们的心头肉


    软肋太多了,完败


    宋锦站在侯爵位,看着那群老头摇摇欲坠的模样,一点尊老爱幼的情绪都没有,探着脑袋,用内力暗戳戳:‘他们这战斗力,感觉不行啊’


    齐铮回:‘以往宋首辅在时,场面更甚’


    不然他真不至于被这么多人恨得牙痒痒,那是真的以一抵十,还给按得死死的


    宋商在位二十年,所有想干的事,就没有完不成的


    有时候看似他输了,但是仔细一理,就发现他本来的意图就是如此,就更让人跳脚了


    他这人,意见不和,斗,意见和,还是斗


    忒难缠


    兄弟三个确实出众,但是比起他还是差了不少,至少他们现在力压其他人,很大原因是,很多人也站在他们兄弟之后


    大部分人虽然与宋商不和,但他们也是响当当的正直之臣,平日有些私心,大义上还是很好


    宋商虽然可恶,但是他实为一品大臣,被人算计谋杀,那些动手的人自然该按着律法过来


    便是动手的人是国公,也该如此


    不然一品大臣遇刺都这样放下,他们这些人日后如何放心进言?


    虽然这一来,朝廷之前多年的平衡瞬间被打破了,但是再破碎,也不会比起宋商一人独领风骚来得差


    更何况,现在证据确凿,他们说再多都无用,真正做决定的人,是最上面的那一位


    他的心偏在哪一方,哪边就赢


    朝堂之上,半数人保持中立,半数人相劝,但是证据确凿,很多人家自己都说不得清白,被轻轻放过,多少都有收到警告,更不敢这个时候站出来


    于是,在这种单方面的嘴炮之下,宋行之兄弟三人以压倒性的胜利气晕几个老头,等待最后的审判


    朝堂上一点点静了下来,最后鸦雀无声


    宋锦也老实站在位置上,看着高台之上的齐晔


    他面色沉凝,看着底下的人似悲似喜


    平稳有时候是好事,但是太平稳了,最后只会是一片死水


    宋商走了,这个情况只会越发严重,好在,他留下了五个孩子,各个出色,在各方能顶一片天,马上春闱在即,又有新的人手能够跟上


    到时


    齐晔目光看向另一边亲王侯爵之处


    他的好大儿端正站立,在一众自小锦衣玉食的侯爵亲王之间就是那竹林里最秀丽的那一棵,高大笔挺


    就是后面那护着的是谁呢?


    齐晔有些心塞,想到了上次两人的笔录,又是翻越城墙,又是喝酒打猎,又是靠树而眠的,就算是和宋商多年老友,他也必须说


    快把你家死丫头拉走,他家的小白菜青翠细嫩,不合适啊


    本来就一个文盲苗子,再来一个超级文盲苗子,两个人凑一起


    齐晔已经眼前一黑了,他心一塞,脸上的神情越发悲痛,那发自内心的悲痛,看得人也跟着有些心酸


    宋锦感叹:‘他们感情还真好啊’


    她倒是没有这么深刻的友情


    她和舒城浩关系确实不错,但是两个人也就狐朋狗友,在闯祸玩耍上很合得来,再多的她天天打架窜山,打虎抓熊,他连大鹅都打不过


    真的很难感受齐晔这种志同道合、惺惺相惜


    虽然这只是他们的谋划


    但是圣旨一宣,墓碑一立,其他人一抓,宋商这个人这个身份确实消散于人间了


    齐铮怅然:‘宋首辅,大义’


    没两个人做得到放弃一切重头开始,尤其是到了宋商这一步


    齐铮其实觉得没这个必要


    现在大衍朝国泰民安,虽有不少势力扰乱,在背后蠢蠢欲动,但是慢慢处理就是了,这般激进的一网打尽


    除了他们的雄志,更多的,还是宋商想走了


    二十年的压制,二十年日复一日上朝,二十年面对那些个老不死的,他早就觉得无趣极了


    在这个时间点脱身,是最合适的


    ……


    扔下那个身份,在其他人早早起床登上朝堂,在那里吵来吵去心惊胆战的时候


    曲茂泽坐在摇椅上,右手端着热茶,左手持一本游记,轻轻翻动树叶,头上树叶轻轻飘下,他顺手接住,卡在书页之间,继续看着看


    不急不慢,悠悠闲闲的


    牛铁兰从屋内出来,看着就在门口坐着的人,见他这般悠闲,莫名烦躁:“你没院子住吗?”


    曲茂泽轻笑:“这不是等夫人起床吗?睡醒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牛铁兰烦:“金金呢?”


    曲茂泽合上书,端着茶杯过去,轻言:“来,喝口茶消消火,大早上的,开心一点,心情好,身体也好”


    牛铁兰平日性子安静,心态也好得很,但是一看到这人就忍不住火气上头,烦得很,她想把茶水打倒,但是一看那奇奇怪怪的颜色,就知道又是药了,咬着牙接过咽下


    瞬间,她的脸皱了起来,差点吐了出来,又捂住嘴咽下,瞬间,眼角就出了泪水


    好酸


    酸得她牙齿都要掉了


    曲茂泽看着她皱脸翻白眼的模样,闷笑出声,带着些揶揄,又换了杯茶过去:“喝这个缓一缓”


    牛铁兰牙都要掉了,想也不想一口干


    还好,这一辈药水很是香甜,一下就缓解了嘴里的味道,带着暖意在体内乍开


    牛铁兰深深吸了口气


    虽然这人真的烦人,但是在给她治疗以上还是很尽心的,这段时间也血肉损耗不少,想到这里,她的神色淡了下去,有了那么丝丝的歉意


    曲茂泽又笑:“刚才的味道你喜欢哪一个?都是一样的药,喜欢哪个后面做哪个”


    牛铁兰吸着的气梗在心头


    一个甜滋滋,一个酸死人,这需要试吗?


    这人就是故意的


    牛铁兰看着他勾起的嘴角,一脚踹了过去,恼怒:“曲茂泽你一天不折腾会死啊”


    曲茂泽哈哈笑了出来,就着靠在一旁的柱子上,抱着手里的书,冲着她轻轻招手:“来看看这个”


    他穿着明蓝色衣服,披着白色披风,头上束着蓝色玛瑙发冠,噙着笑靠在柱上,像极了大户人家意气风发的贵公子,俊朗明逸


    看起来光风霁月


    牛铁兰却警惕了起来,毕竟这人真的,很欠啊


    曲茂泽不在意,摆手:“看看这个,南双郡,双河县有山,山里有瀑,如天上来,瀑里有金蛟,跃龙门”


    牛铁兰还是狐疑,不过听到蛟、龙这种,还是忍不住好奇,走到他的旁边,看着那游记


    上面写的确实是如曲茂泽所念,不过在后面,又标记


    行至,亲见,金蛟硕大,一人粗,乃金蟒。蟒皮做箱,蟒肉味腥粗糙,亏


    牛铁兰嘴角一抽,没好气地瞪了瞪他:“无聊”


    曲茂泽轻笑一声,从书页里翻出蝶翅,足有牛铁兰巴掌大,五彩瑰丽,在阳光下翻着光,他用一白纸背着,没一会儿上面就印出了彩虹之色


    他勾唇:“当地叫这玉桥蝶,它们成群飞舞,生存之地周围全是彩虹,尤其喜欢飞在瀑布之上,那场面,甚美”


    牛铁兰想象不出那么画面,她垂眸看着手上的蝴蝶,哦了一声,抿着嘴把蝴蝶放了回去


    有什么好炫耀的


    曲茂泽伸手戳了戳她微鼓的脸


    牛铁兰恼怒拍下:“别动手动脚”


    曲茂泽动了动手,轻轻嘶了一声


    牛铁兰恼意瞬间消失,担心地拉过他的手,掀开袖子,里面皮肤玉白无瑕,没有之前的血肉淋漓,甚至没有一丝疤痕,自然不可能是被拍到伤口疼的


    曲茂泽悠悠:“嘶,牙有点疼,昨天糖吃多了”


    牛铁兰深吸一口气,咬牙切齿:“要不要我给你拔了?”


    曲茂泽:“也行?那你先帮我看看”


    说着,他弯下腰,张开嘴


    他的牙齿整齐,牙片偏薄,比一般人更洁白,里面别说是断牙残片,更是一个黑点都没有


    也是,他就是玩虫子的,哪儿可能会被虫子蛀牙啊


    牛铁兰忍无可忍,杏眸一瞪,凑过去轻轻呸了一下,然后拎起裙子就跑


    曲茂泽滞在原地,伸手抚了抚干燥的唇瓣,倏的一笑,把书扔到椅子上,慢条斯理地跟了上去


    “干了坏事就跑,不太好吧”


    ……


    第98章 两个蠢货


    这边曲茂泽悠悠闲闲享受生活,那边朝堂又吵了起来


    宋锦打了个哈欠,继续和齐铮说着小话:‘他们不累吗?这事都这样了,他们谁说赢了就按着谁的判?’


    齐铮上朝也大半年了,从一开始的迷迷糊糊,到现在基本上能看懂他们的弯弯绕绕,他道:‘会有一定影响,父皇虽为皇上,但是很多时候也要服理,若是大部分人都不服,便是今日强行定下,明日也会重新提起’


    宋锦嘴角一抽:‘可真累,他可是皇上哎,前朝那死皇上干那么多荒唐事怎么没见人反对?’


    齐铮无奈:‘事不同人不同,父皇真要和那时候一样,百姓日子也不会现在这般了’


    皇权至上不假,但多少还是会有些制约的,尤其是齐铮是个明君,想要国富民安,那就少不了清官明吏,而这些人,各执己见,很难达成统一


    同一个时间


    他们一个要先弄田,一个非要行路,另一个觉得官为重,还有又觉工为先


    若是有好坏还好,偏偏都是好的,又不能同时并举,就得靠他们先吵出个一二,齐晔再酌情考虑先哪个


    宋锦看着那些吵来吵去的人,又翻了个白眼,在那里嘀嘀咕咕:‘吵吵吵,真轮到他们自己被暗杀了,我就不信他们一个个还会考虑这么多了,不诈尸出来把人掐死就好了,一群言行不一的蠢货、智障、狗都不吃……’


    齐铮耳边传来她不断的碎碎念念,他在心里无奈叹气,面色还是不变,一副庄肃的模样,肉眼看过去,就是一副不动声色的模样,让人很难看出他心中所想


    身侧的其他三位王爷神色明灭


    首辅刺杀一事,真按照律法来算的话,涉及到会被处死的官吏都上百,算上其家属奴仆,加起来影响的上千人


    普通人不说了,那些官员空位,还有后续接班,手中需要处理的案子项目


    耽搁确实不少


    现在朝堂上争来争去,一部分人确实觉得影响太大了,一次性处死这么多人,空了太多位置出来容易给有心人算计,再一个,兔死狗悲,好些人手上也说不得干净,互相拉扯一下,以后到自己了也有些香火情


    还有一部分就纯利益


    尤其是对于晋王和理王势力下的人来说,这次事情影响可太大了


    在齐铮回来之前,三个王爷势均力敌


    但是仔细看


    老大恭王和老三理王作为王爷,姻亲自然都是聪慧伶俐的贵女,一个是出了两朝太傅,甚至两个皇后的袁家,另一个更是户部尚书嫡女,


    亲父皆为封侯,能力半斤八两,亲母算是北地大家族,但是放眼天下来看,就普普通通了


    但是晋王,岳家是唯二的国公府之一的英国公府不说


    在母族上,他亲娘出自江南郑氏,乃江南三大族之一,底蕴颇深,家里姐妹众多,其中姐妹就嫁入永安城


    其一是宣平侯府,现任宣平侯常文山就是晋王表弟,之前又和礼部尚书之女杨彦珺联姻,势力不可小觑


    其二是敬忠将军,现在的卫下内府中郎将,沾亲带故的,大义时候不说,平日肯定是站自家人这一边


    在这么多后台之下,再加上三个王爷中他最为灵活,平日幕僚众多,济灾民、督工程、抓逃犯,手上还是小有成绩,在齐铮回来之前,他一直都是立太子的热门人选,他自然也不用着急


    毕竟其他两个王爷,论人才比不上他,论势力也差他一筹,他对于立太子很有信心——齐铮不回来的话


    他一回来,齐晔的注意力全都落在他身上了,明里暗里意思也很明显


    有亲生儿子,他为什么要立其他的?


    如果只有齐晔一人想立他,此事还有回转,但宋商也有此意


    他面对其他王爷皇子的招揽不动于衷,软硬不吃,偏偏他就是对齐铮这个什么也不懂的野小子另眼相待


    所以他必须死


    他死了


    晋王理王有机会上台


    户部尚书有机会进内阁夺首辅之位


    他们意见达成了统一,谋划了这场天衣无缝的刺杀,还雇了武林高手和江湖人人合作,就是为了确保这次刺杀成功。


    他们成功了,宋商死得不能再死


    但是他们也暴露了


    几个人绞尽脑汁也想不通,这件事怎么就暴露了?


    而且还是因为宋锦的事


    这件事一开始真的和他们没关系啊


    谁会在意候巧荷那么个商户女啊


    只不过英国公世子因为宋锦丢了大人,对她一直怀恨在心,眼看着她被状告杀人,就想给她个教训,在其中加了火,动了探子——也就是春鸢,本意是按死宋锦,毁了她这个没有定数的郡主,免得他们行动受限


    谁知道宋锦这疯丫头大半夜不在家里呆着,跑到外面山里打猎去了,还和齐铮那个野小子一起,真不愧是两个乡里来的,没一点儿规矩


    眼看着藏了很久的探子直接废了,宋锦安然无恙,这已经很气人了,哪知道后面戴氏兄弟突然矛头就转向了自家


    候巧荷竟然没有死,戴氏兄弟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报假状,竟然还敢把目标直接指向他们家,偏偏候巧荷还真在他们


    家地窖,仰武也是他们的人,又被抓起就自尽了,让他们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英国公府和尚书府是什么心情他们不知道,反正晋王和理王已经快要气吐血了


    阴谋,绝对是针对他们的阴谋


    但是,又会是谁呢?


    宋家?不可能,他们兄弟几个若有这个本事,能查到这些证据这些人,早就像疯狗一样和他们拼了,不至于到现在才来


    若说其他的


    晋王和理王非常怀疑是恭王,这事情闹出来,只有他们两受影响很大,只有他毫发无损,坐收渔翁之利


    可他又不该有这个脑子啊


    晋王理王想不通,但是也没办法,就像当日宋锦被状告一般


    人证物证俱在,他们拿不出证据来,甚至事情就是他们干的,他们也无法狡辩,只能找人松动这件事情,尽量保下英国公府和尚书府,不说保住位置,但是起码保住命和其他人啊


    若真被抄家,又被流放了,他们两个王爷的里子面子才真的是丢大了


    不止他们不愿意,后面的人也不同意,眼看着其他人说来说去,依旧没有说动人,公爵这一侧有人站了出来


    “陛下不看以往的情面,就不看看晋王理王的面子吗?”


    “陛下,他们也是你看大,是你的孩子啊”


    ……


    眼看着其他人败下阵来来,晋王理王亲爹站了出来,替英国公府、户部尚书说话


    他们要替自己儿子保住岳父


    虽然齐晔态度明显,但是只要他一日不立太子,只要一日他一日不死,齐铮一日不登基,他们就还有希望


    这个天下,当初若不是身后有他们齐家,他能顺利登基吗?


    现在想过河拆桥


    他们不同意


    一个个老熟人跪下


    晋王亲父齐阳云,明忠候


    理王亲父齐兴腾,镇江候


    他们一个是齐晔名义上的九堂哥,一个是十二堂弟,两人都在当初攻打前朝之时都立了大公,便是齐晔对齐家人再是厌恶,也还是论功行赏,给了他们侯爵的称号


    只要他们好好安分下来,齐晔也并不是一定要把以前的事情都拉出来,偏偏他们得寸进尺,一个个非要把儿子往他这边凑,便是死了那么多人,还是要送过来


    也是,他们这些个人哪儿会缺儿子?


    他们又如何懂父子母子亲情?


    齐晔看着他们的嘴脸,又想到了那年风雪下,他冒着生命危险为齐家驻兵护送粮草,等到回来的时候,却只等到他娘野地的棺墓


    那柔弱的妇人,硬生生扛了一月的风寒,最后入了肺成肺痨,死在那个冬夜。但凡齐家当时有一点儿良心,给她请个靠谱大夫,给她拿药,她又如何会不到四十便离世?若他们但凡讲点情面,给她一尊好墓,让她走得体面,他又如何会耿耿于怀到现在?


    齐晔又看到那年,他离开齐家,在外有了府邸钱财队伍,他们又是如何以阿妹的性命逼他另娶他人,让人抑郁多年


    他又看到他们在那年如何害他丢失麟儿,致使阿妹最终抑郁而终,现在人回来了又是如何小动作不断


    他倏而一笑:“九哥,十二弟说得是,若不是你们说起来,我还忘了他们。都说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老二老三,你们怎么看这话?”


    晋王和理王:……


    他们能怎么看啊?


    这天子犯法能和庶民一样吗?这不是开玩笑嘛


    那些个庶民,他们一套衣服都能买他们的命了


    晋王心里不屑


    奈何他们这次招惹的不是庶民,而是宋商


    一个庶民的命能随意压下,一个首辅的命,他们只能想法子拉开


    晋王思索着,跪地:“天子犯法都与庶民同罪,更别说其他人了,温尚书糊涂啊,他就算是觊觎首辅之位,想取而代之,也不能下这般狠手。老英国公德高望重,当初毅然决然顶着的压力大开城门,避免了多少无辜的牺牲,后面因和宋首辅斗气一去不醒。温尚书怎么能利用这一点,让英国公府犯下如此滔天大错,他糊涂啊……”


    理王听得目瞪口呆


    说好的同一个阵营呢?感情就是说着玩的是吧?


    遇上事就先甩锅


    若真按着这下去,英国公府拿老英国公和老太君的面子还能保一保,户部尚书这边可死得不能再死了


    理王一个跪地,想到之前户部尚书对嘱咐,也跟着哀嚎:“父皇,我错了,我不应该知错不报。早在上,上月,中秋之时间我就知道此事,你罚儿臣吧,儿臣甘愿受罚”


    晋王心中一个咯噔


    此事定没有这么简单


    果然,齐晔沉沉的声音传来:“你又如何知晓?”


    理王磕头,泪流满面:“那日中秋,我突然想去拜访,就发现温尚书一脸醉意,在燃纸祭拜宋首辅,口中说着,说着对不起宋首辅,他不该因为听信英国公府的挑拨,只以为是给他一个教训,缺害得他,孩儿知错,温尚书也知错。但是父皇,英国公府狼子野心啊……”


    晋王:“住口,污蔑,明明是温尚书想取代宋首辅”


    理王:“分明英国公府狼子野心,那么多人那么多牵扯,温尚书一个尚书,哪里做得到?”


    ……


    两个人当庭就吵了起来,想把责任推到对方那边


    齐阳云和齐兴腾气得胸口发疼


    两个蠢货,他们怎么会有这么两个蠢货啊


    明明来之前都说好了,把这次的责任往底下人还有宋家身上推,把事情扩大,说之以理晓之以情,先推迟一下,保住几个人,以后再慢慢的来


    现在两个这么一弄,他们暂时的结盟直接崩掉,两边的人看向对方都充满警惕,也不可能在回到之前的和气了


    齐阳云和齐兴腾气得发抖,还是当机立断,跟着把责任往对方身上推


    宋锦看得差点没笑出来了:‘不是,他们怎么各说各的啊?是一伙人吗?’


    齐铮也微微勾起嘴角,回:‘自然是,不过二哥三哥自小过继到父皇这边,有专门的人教育,年幼时少有和外面接触的机会,而明忠候和镇江侯也有其他爱子,虽然利益结合,但是总有桎梏’


    就比如,几个王爷也会担心,若是他们坐上了皇位,到时候亲父亲母那边是否会因其他兄弟而起其他心思,相比之下,他们自然更信任岳家


    少加挑拨,就是如此


    齐铮感叹:‘宋首辅理应再做二十年首辅的’


    宋锦白眼:‘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宋首辅的脑残粉’


    虽然不知道脑残粉是什么意思,但应该不是个什么好词


    齐铮解释:‘宋首辅,确实厉害’


    宋锦知道人厉害,但一点不妨碍她烦这人,冷笑:‘是厉害,一来就给我弄牢里去了,可不是厉害嘛’


    真以为她傻啊,小东西随便乱扔就算了,匕首也用一次扔一次?


    那狗东西,肯定就是那天治戴元华的时候拿了她的匕首


    好气啊


    那老妖怪


    齐铮无言以对,只能保持沉默,在心里为曲茂泽默哀


    看样子他的认亲之路,还有很长的距离要走


    两个人又停了说小话,继续看着那边你来我往的推卸责任


    高台之上,齐晔的神色也越来越冷,越来越沉,随着他脸色变动,下面吵得厉害的几家人也一点点安静下去,额间出了冷汗


    他们刚才都说了些什么来着?


    但是他们说了什么已经不重要了


    齐晔冷冷看着底下这些跪地的人上,想到宋商经常说他心软,他当时还想,他有什么好心软的?他若是心软,齐家那些人会是现在的地步?百官会如此听话?


    但是现在看,他确实心软,他若是不心软,这些人也不至于现在就算着他死了都时候


    他今年才五十出头,身体健壮,最起码还能活个十年,这些人就当他快死了啊,分阵营倒是分得快


    齐晔冷笑一下,沉沉:“都是朕的好儿子啊,既然你们都认识到自己的错了,就先做个表率吧。晋王和理王知情不报,即日起,降为郡王,取消英国公府爵位,从此以后,英国公、户部尚书以及所有动手之人,处以极刑,英国公府所有人贬为庶民,各府户在府中的人,全部流放漠北……”


    齐晔沉沉宣判,可以说不留任何情面,也可以说,是他在明面上宣判了晋王和理王的出局


    从王爷到郡王,差的可不是一点半点


    至少以前,他们与齐铮是平礼,日后再见,却得行礼了


    晋王和理王面色一变,立马想要求情


    齐晔沉声:“英国公和温尚书所作所为证据确凿,除却谋害宋首辅一事,还有这些年所犯其余罪行,罪行累累,令朕大开眼界。念在他们往日也算兢兢业业,现也领罪,朕想着就不一一展示了,也给他们留点脸面”


    晋王和理王到嘴的话咽了下去


    他们不确定那里面还有没有他们的把柄


    ,若没有,对他们无益,若有


    两个人思索许久,目光对视,带着多年的默契


    “儿臣,领旨”


    “父王英明”


    ……


    朝散,英国公府和尚书府众人的命运已然定下


    宋行之等人依旧笑不出来


    他们站在朝堂最前方,看着已然干枯的尸身,便是知道这并不是宋商,依旧笑不出来


    棺盖轻轻合上,代表着宋商的一切,都随着尸骨成为过往,史书往后,不会再留下他的一字一句


    孙公公带着人过来,轻声:“三位大人,陛下派我助你们将宋大人送回”


    宋行之手抚在那金贵的金丝楠木上,扯扯嘴角:“无需,我们亲自将爹带回家”


    孙公公迟疑:“棺木重,三位大人”


    宋慎之摆手,沉声:“无需多言,我们可行”


    宋顺之没有说话,已经起了一边的挑棍放到肩上


    这具金丝楠木棺重达千斤,三个人挑,属实有些难度,但是好在,宋安之和宋清之虽不参朝,却也在殿外等待


    兄弟五个合力,将棺木挑起,一步步朝着殿外走去


    麻带束额,红衣飞扬


    周围大臣还未散去,三三两两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兄弟五人挑着棺,心中有些唏嘘,也有藏不住的艳羡


    宋商虽去,但是五个孩子,都是一等一的人才啊


    想着,他们忍不住移过目光,看向那边红衣少女,看着她,他们仿若看到了他转世的模样


    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面对那些人若有若无的目光,宋锦双手抱在胸前,有些烦躁:“他们看我干什么啊,这么想看,开棺材看人呗”


    齐铮没有说话,默默地从兜里掏出麻带递给她


    宋锦瞪眼:“什么意思啊?他们要这么把人扛回去是他们的事,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很重的哎,我一个弱女子”


    齐铮没有说话,拿起麻带,轻轻替她捆在额头上


    宋锦鼓嘴:“你又不是不知道”


    那玩意儿是假的哎,就算是真的,跟她也没什么关系啊


    齐铮静静地看着她


    宋锦垮了肩膀,嘟囔:“真的要啊,感觉好蠢啊”


    齐铮眼中闪过笑意,轻轻拍了拍她的额头,轻声:“去吧,我在旁边跟着”


    宋锦瞪他:“你跟不跟关我什么事啊,而且你倒好,你是跟着,我可是要扛着,那玩意儿你知道多重嘛,我真是倒霉,唉,好烦,欠了他的了……”


    她站在那儿抱怨一堆,最后深深叹气,蔫着脑袋慢吞吞朝着前面的棺木走去,又一点点加大步子,大步流星上前,接过最前面的木棍,对着兄弟五个眉眼微横,凶巴巴


    “真是欠你们的了”


    五兄弟见此,轻轻扬起嘴角


    棺木停下,又再次启程,沿着正殿台阶一步步向下,从正宫门走出


    红衣金棺木


    身后百官随行


    ……


    庆安二十年九月


    大衍第一首辅宋商,卒


    与此同时,朝廷百官缺失,急开科举,以其四十诞辰,十一月九日定科考


    第99章 巧了,她也是


    “她还没起来?”


    太阳高挂枝头,破开清晨的寒霜,带来了一丝温暖


    十月中旬,秋日走向尾声,马上迎来冬日,大街小巷的行人都添上了衣服,家家户户开始准备炭火度过漫长的冬日


    牛铁兰以前一直都在南边,天气湿热,从没见过雪,但是在永安城,每当冬季的时候总会有一个月的漫长雪季,尤其是今年,肉眼可见地会迎来大雪


    她准备出去逛一逛添置点东西


    虽然宋家什么都不缺,想要什么都直接让人送最好的上门,但是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喜欢的,她近一个月时间很少出门,现在身子骨稍微好些了,也想出去走走


    再加上,今日是那些人流放的日子,她们就约好了今天出门凑个热闹


    眼看着人都要出城了,宋锦的房门依旧紧闭


    牛铁兰蹙着眉,打开了门往里


    宽敞的房间里有呼吸声,人在屋里


    还好,牛铁兰松了口气,往里面走些,人好好的躺在绵软的床上,睡姿一如既往地乱七八糟


    宋锦侧着脑袋埋在枕头里,两只手左右一边张开,扭着身子睡得四仰八叉的,被子都快堆到床底了,还有半只脚耷在床边


    那么大一场床都不够她一个人睡


    牛铁兰蹙起眉头,很是嫌弃地看着人


    倒是曲茂泽还是第一次见着人睡着的样子,凤眸微亮,轻声感慨:“我们闺女,睡着了可真可爱啊”


    牛铁兰一个白眼,懒得回话


    曲茂泽一腔父爱在心,怎么看怎么觉得可爱


    瞧瞧这圆圆的后脑勺,那优美的肩颈线,那漂亮的腿部线条,看着都一脚能踹死两个人,多好啊


    一点儿都不用担心被别人欺负


    他轻声:“让她继续睡吧,小孩子睡懒觉很正常”


    牛铁兰呵呵一笑,凉凉:“睡懒觉?我看是玩累了吧,滚起来宋金金,别给我装睡,昨晚上又跑去哪里潇洒了?”


    床上的小呼声一窒


    四仰八叉的宋锦一个翻身,裹着被子往床里面翻去,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红扑扑的脸翻过身,讪讪一笑


    “娘,你起这么早呢?”


    牛铁兰抱手,睨她:“早?马上流放的人都要出城了”


    宋锦立马一个激灵翻身起床,跳下床匆匆忙忙跑到一边去找衣服,嘴上喊着:“哎呀,都这么晚了?娘你真是的,也不早点叫我……”


    牛铁兰走过去拧住她的耳朵:“昨晚上是不是又跑城外去了?又把岐王带走了?你可真行,自己天天逗猫遛狗就算了,还带人岐王一起当纨绔?我看你是脑袋太硬了”


    宋锦哎哟:“娘你这说的好像我把人带坏一样,又不是我挟持人走的,他自己要去的嘛,疼疼疼,好了,我错了,我下次不和他玩了还不行嘛,我一会儿就去找他,和他说我娘我不让我和他玩,哎哟哟疼,你到底是谁的娘啊”


    牛铁兰气笑,一巴掌拍她脑袋上:“没脸没皮的臭丫头,赶紧收拾”


    宋锦揉着发红的耳朵,做了个鬼脸,又继续探回衣柜里面找衣服去了,一看就是半点儿没听进去,也把身后人当空气


    牛铁兰看着那边被当透明人的曲茂泽,无奈叹气,在他开口前,走过去拉着人的袖子把人拉了出去


    “走了,她换衣服呢”


    曲茂泽到嘴的话压了下去,目光深深地看着就快钻进衣柜里的人,难掩失落


    等到走到门外,房门关上,他立马问:“她和岐王关系很好?”


    牛铁兰嗯了一声


    曲茂泽看她神色就知道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他脸上一变,低声:“你应该猜得到,岐王是未来太子吧?”


    牛铁兰又嗯了一下


    曲茂泽:“那你应该知道不合适吧?”


    牛铁兰瞪他:“哪里不合适了?我闺女不配?”


    曲茂泽想也不想:“怎么可能,只有别人配不上她的份”


    牛铁兰心里好受两分,又问:“那有什么不合适的?”


    曲茂泽目光微凉:“三宫六院,再是尊贵,我女儿也不受那个委屈”


    牛铁兰看他顺眼两分:“岐王不是那样的人”


    曲茂泽:“信他?还是信我,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


    牛铁兰微笑:“我信你不是好东西”


    曲茂泽脸色一僵硬,轻咳一声:“我和他们不一样”


    牛铁兰给了他个白眼,懒得反问有什么不一样,反正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她转身朝着那边凉亭走去,上面摆着炉子,温着茶水,她给自己倒上一杯,轻轻抿着


    曲茂泽径直坐在对面,随手拿起上面的栗果剥皮,片刻功夫已经管理好了情绪,他噙着笑,看着大半身子缩在摇椅里的人,轻声


    “金金还小呢”


    牛铁兰抿茶,凉凉:“小吗?就那个头,不比你矮多少”


    曲茂泽笑:“夫人养得好,这些年夫人辛苦了”


    牛铁兰垂眸,抿着茶水不说话


    辛苦吗?一个人带孩子自然是辛苦的,但是更多的,还是生存的苦。这些无关孩子,没有孩子她也要学会一个人生存


    而且,孩子是她的,她并不需要听这种话


    曲茂泽手指修长,很快就剥好了栗果,果质软糯,又大又甜,他轻轻笑着:“小小东西,不成敬意”


    堂堂首辅剥的,她不吃白不吃


    牛铁兰直接伸手过去,指尖捏住半手大的栗果,正要将其拿走却发现拿不动,她瞥了过去,对上曲茂泽含笑的眼


    他稳稳拿住栗果,修长手指一探,连果带手一起握入手心,轻轻捏捏她白玉般的指尖,缓缓:“不过看夫人这般,这些年日子也不差,真厉害啊,你说你怎么就这么会跑呢?”


    牛铁兰就着指尖掐了过去,在上面留下月牙印,她轻哼:“要你管?”


    总的来说,虽然阴差阳错,但是仔细想想,她误以为这人去世,在外面的这些人过得也不错,自己一个人当家一个人带孩子,并不比跟着他当什么劳子外室妻妾的差


    永安城虽富贵,麻烦事也不少


    这里一个活动,哪儿一个宴会,勾心斗角,一不注意就踩坑了


    倒不比乡下清闲


    牛铁兰手最后还是捏着栗果入了嘴,轻轻咀嚼,她靠在椅背上,青丝吹髻,浅蓝色兰纹布鞋在裙摆下轻晃,比起十来岁时候少了些灵动,却又多了些静谧恬美


    宋商啜饮清茶,眸色深深


    他说的可不假,男人能有几个好东西啊


    当初若不是她生得貌美,他哪儿会留在身边亲自调查,随意扔给底下人解决就是


    说到底,不过是见色起意


    那些人别的不说,在美色方面,确实有一手


    **


    街道上人潮攒动


    今日正是行刑的日子


    往日高高在上的国公尚书,现在成了阶下囚,还要当众行刑,无数的人涌上去,想要看一看热闹


    当然,也有人心中唏嘘


    “那奸臣死去,皆大欢喜才是”


    “国公,尚书,冤”


    “皇上糊涂啊”


    ……


    现在已是十月份了,按照往年情况,明年三月份时候便是殿试,那些条件好的举人贡生会提前到永安城准备后面会试殿试,条件差一些的便会赶着时间再来,毕竟在都城吃喝都不便宜


    而这些往届举人,一次两次花费也不小,能节约还是节约


    这一次,他们这些提前过来的人倒是赶上好时候了


    朝廷多开一届科考,眼下只有一个月的时间,便是其他地方的人知道消息,连夜赶路过来,也难免疲劳,他们提前到的则可以好好准备了


    说话的这些人就是提前过来的,甚至还有些眼熟


    宋锦坐在窗边,听着几个书生在哪里愤愤不平,她握着杯子的手一顿,想也不想的,一个甩手,连着茶杯带水砸了过去


    “你干什么?”


    最中间说话最大声的人捂着额头看了过来,那茶水在他头上,顺着白色衣服一路往下,留下明显黄渍,伴随着茶叶子,看起来格外狼狈


    他怒目宋锦,再见到她妍丽的面容,还有那身一看就不便宜的衣服时,又顿了顿,不死心道:“姑娘是手滑了?”


    宋锦没有回答,只是重新倒了杯茶水,又砸了过去,似笑非笑:“确实是手滑了”


    男人恼羞成怒,但还是强行压下:“我和姑娘素未蒙面,姑娘为何如此?”


    宋锦穿的缇色明柿锦袍,剪裁修身,缝线精细,头上秋鸟含柿钗上红宝石闪闪,一看就价值不菲,颇有背景


    她又给自己倒了杯茶,握在手中轻晃,在男人闪躲警惕的神色下,轻轻入口,悠悠:“你竟想不出来?看来你们读书人也不过尔尔”


    男人恼羞:“这位姑娘,便是你来历显赫,再有背景,也不该如此轻视我们读书人,说出去,你让你家中父兄如何做人?”


    宋锦哦了一声:“那巧了,我爹前几日刚死,兄长嘛,不如你去和他们辩论一下,让他们羞愧而死算了”


    男人气噎:“荒谬,荒谬,父兄刚死,你看你穿的,你穿的”


    这一身艳丽的,不知道还以为是大喜事呢


    宋锦:“这么生气做什么?你不应该觉得高兴吗?”


    男人:“可笑,我为何会高兴?你这女子无状,果然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宋锦挑眉:“你们读书人好像特别喜欢说这话,我以前在文渊书院的时候,那些蠢货也喜欢这么说,但是你们这些喜欢背后说人坏话的人,不是小人行径吗?怎么总喜欢自己骂自己啊”


    男人气急:“我们什么时候背后说人坏话了?”


    宋锦悠悠:“刚才不是吗?一口一个奸臣说着死人坏话,这么心疼刑场犯人,不如上去陪陪他们?陛下亲发的旨意,罪大恶极,罪责当死,到了你们这就变成韩元入狱了,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比陛下还厉害”


    “姑娘慎言”


    “我们并无这个意思”


    “宋首辅的恶名在外,我们不过唏嘘”


    ……


    其他读书人脸色变了,一个个不敢多待,赶紧拉着被泼了茶水的男人离开,匆匆忙忙的


    都是些怂包货


    宋锦啧了一下,很是不屑地放下茶杯,一抬头,对上曲茂泽含笑调侃的眼神,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别想太多,我就是烦这些读书人,见一个骂一个,一群傻子”


    曲茂泽眼眸含笑,带着些骄傲和宠溺,就这么看着宋锦,笑:“读书人确实多蠢货,一个个读书都读到水里去了,净往脑袋灌水,屁股比脑袋动得快”


    看得出来,他和读书人颇有仇怨


    巧了,她也是,宋锦看那些个读书人还有书都烦得很,一天天背背背的,大多数人读个死书,出来就祸害百姓了


    她赞赏:“你这点还不错”


    曲茂泽勾唇,端起茶杯:“来,敬你一杯”


    宋锦看他顺眼,也就大方地和他碰杯


    父女俩顶着同样的凤眸,轻轻碰杯,杯声下,是两个同样的性格


    自大且目中无人


    牛铁兰坐在一旁,蹙着眉,看着两人的目光都有些嫌弃,她无语:“按你的意思,读书人这么差,你怎么不去当武将?”


    她闺女本来就不识两个字,再厌学下去怎么得了


    这人自己是诗书武艺样样都会,在闺女这就随意了是吧?


    她瞪了瞪人


    曲茂泽轻笑,非常体贴地给她又倒了杯茶降火气,悠悠:“武将酸臭,脑子空空,一身蛮力,和读书人半斤八两”


    他可没有偏向,他就是一视同仁地嫌弃所有人


    都是蠢货


    牛铁兰翻了个白眼,刚要说话


    旁边的宋锦又是一个拍桌,伸手指着曲茂泽:“你,有想法,我也觉得,那些个武夫就是这样,打架又打不赢,还觉得自己很厉害,吹牛就知道往脑子里吹,烦人得很”


    曲茂泽挑眉,伸手:“再来一杯?”


    宋锦:“再来”


    牛铁兰心梗,端起茶杯正要一饮而尽,压压气


    两个杯子举了过来,父女俩睁着相似的凤眸看着她,里面碎光闪闪,便是隔着一层虚假的皮肉,她好像都看到两个一模一样的人


    更气了啊


    生了个崽,养了十来年,长相性子都不像自己


    牛铁兰憋着气,瞪着两人,自己喝下茶水,重重放下杯子:“走了,杀人有什么好看的?”


    这俩手中都不知道死了多少人了,在这里装模作样


    她憋着气起身离开,怒气冲冲离开


    宋锦想也不想也跟着瞪人:“都怪你”


    说完她大步追上自家老娘,揽着人朝楼下走去


    曲茂泽挑着眉,心想,他可没有瞪人的习惯啊


    他勾勾唇,将杯子里剩下的茶水一饮而尽,起身悠然跟上


    就在他们走下楼时,远处刑场正中,人头攒动之间,砍刀落下,鲜血碰洒,染红了底下青石板片。与此同时,几人冲了进去,冲着其中头颅狠踢,在一片


    惊呼声中,就着血滴跪地哭嚎


    “天杀的混账,总算是死了啊,可怜我的女儿,还不到十四,被鲁国公世子这混蛋糟蹋,后面还被强送他人,不过十五就难产去死,该死啊,他们该死”


    “我阿望孩子才两个月,为了赚点钱养家糊口,跑去帮忙,最后没拿到钱不说,还被尚书府的人他们打断了腿,就这么去世了”


    “我爹去年挖了个百年山参,被他们低价买走,这就算了,他们当天买走,当晚就有人上门过来抢钱,我们藏得那么好,除了他们,除了他们还能是谁”


    ……


    处置罪犯的刑场下,血迹斑斑


    刑场外,五人面无表情地站在场外,远远看着围满了的人群,面上皆带着悲伤和嘲讽


    宋行之扬着扇子,脸上带着痛快:“我可没有爹的气度,就这么清清白白的走,想得美”


    宋商在外的名声一向不好,便是他现在作为完全的受害人‘死去’,都还有不少人叫好,称那些狗东西为民除害


    呸


    他爹脾气确实不好,但是针对的,可从来都是那些个世家公爵,抄的也都是些贪官污吏,就是手段狠辣,也证据确凿,维护的还是普通人的利益


    甚至于,他能被这么多世家官僚抵制,不就是因为他助的是普通人吗?


    这些蠢货,就听听吧,听听他们觉得不错的人,到底是踩着多少普通人的尸体上去的


    看看谁才是为民,谁才是害


    几个人听着前面一点点传来的惊呼人,心中不断涌上痛快,但是难以痛快起来


    他们爹真的回不来了


    本来人就不爱搭理他们,以后更是找不着了


    宋慎之靠在墙上郁闷:“所以就这样了?”


    宋商之死确定,他们几个也因为丁忧暂时停职,至于丁忧多久,就看皇上的意思了


    宋顺之抱着手靠在一旁,斟酌一会儿,道:“刚好,我打算去安东郡接人”


    在一边搭着肩膀、正在商量好去哪儿玩的宋清之和宋安之立马松开手


    宋安之兴奋地看着他:“老二,你要去接你未婚妻了?”


    宋清之捏着下巴,感慨:“不行啊,爹不在了,你最少也得守一年吧?”


    宋顺之嘴角一抽,沉默了一会儿,道:“她孝期到明天四月,再半年时间,准备也合适”


    其实这样也有些赶,但这不是他们爹只是换了个身份,还活得好好的嘛


    他们难过归难过,收拾收拾心情,还是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免得到时候还要被人收拾


    宋慎之重重拍着他的肩膀,夸赞:“未来嫂子一个弱女子,也不知道在外面会不会被欺负,你也确实该亲自过去。永安城到安东郡半个月行程,反正也没事,我到时候和你一起去吧”


    现在闹成这样,让他一个人去,宋慎之还真不放心


    宋安之哎了两声:“我也要去,我还没怎么出去过呢”


    他身子骨不太好,大部分时间就在永安城,去过最远的距离也就是五天行程,早就想出去了,但是一直没时间


    宋清之也乐:“我也去我也去,我在那边也有铺子,也该巡视了”


    几个人都表态了,剩下的宋行之折了折扇,郁闷:“我走不了,皇上之前派人暗示我了,过些天就就着科考缺人的名头回去”


    兄弟四个呵呵:“看把你能的”


    宋行之:……


    他真的也想休息一下好吧?


    但是四人不信,家里五个人中,就属他这个老大喜欢瞎显摆了,上次才因为两个丫鬟的事蔫了一阵,现在又给他能的


    宋慎之:“不管他,走吧,我们四个去找个地方吃个酒,好好商量一下后面的行程”


    宋清之立马:“那去汇香楼吧,今天进了好菜”


    宋安之舔嘴:“看得我还真有些饿了”


    宋行之插不上话,继续站在一边郁闷,随意嗯了一声


    眼看着他们几个都决定好了,一向沉默的宋顺之投出了反对票,说道:“不去汇香楼,去醉香阁喝酒吧”


    宋清之立马不服:“那是什么破地方?”


    宋顺之:“夫人和小妹名下的酒铺”


    宋清之:……


    宋顺之又补充:“她们今日肯定出门,一般出来就会去西区巡视一圈,没什么意外的话,曲公子应该也在”


    其他四人毫不犹豫,转头就走


    喝酒喝酒,饭有什么好吃的


    真男人就要喝酒


    第100章 夫人的父亲


    街头上,黄口小儿拿着木棍、拨浪鼓互相追打,卖货的货郎来来往往,闲散的行人站在路边大声闲聊,偶有对于生活的烦恼,但是更多的还是说着明日的期盼


    往前二十年,这种场面只有在梦里才有


    宋慎之对小时候还有些印象


    他们家就是普通小商户,那时候他父母还在,但每日都惶惶不安,拘着他不出门,没多久他们就相继病倒,他也随之被赶出了家,流落街头


    当小乞儿的日子不好过,不会争的小乞儿更是


    宋慎之他在第一次装弱打折比他大不少的大乞丐的腿的时候,突然就想通了他为什么被赶出家门


    那年他爹娘爷奶相继去世,他家被堂伯占去,堂哥性子霸道,喜欢欺负他,那年大冬日他拿起石头砸破人的脑袋,把人往水里推去


    他被狠狠走了一顿,赶出家门


    他们确实该把他赶走,不然他说不定真会要了他们的命。


    他生性狠辣,被赶出家门,倒是在街头混得风生水起,很快就聚起了一批人,打下地盘,去街头讨要吃食,偶尔收些保护费


    他每次出手都会先看好人,所以每次也都成功,很少失败


    宋商就是其中之一


    哪有什么那么多美好相遇啊,他一开始碰上宋商,只是看他衣着华丽,和气温润,身上金玉又昂贵,趁乱偷了东西,然后偷偷觅下,不打算和任何人说


    他打算把东西藏好,然后过两年大一些了,再换个地方典当,换个身份


    没想到就在当晚,他带着偷的糖点回去,就看到那金尊玉贵的人坐在他们那破破烂烂的据点,翻着他从外面偷回来的书,看着上面他粗陋的打地盘规划


    他那些‘兄弟’们有一个算一个全像个鹌鹑一样藏在一边一动不动


    宋慎之和宋商第一次见面就是这般


    所以宋商给他取名为慎,希望他日后谨慎行事,后面一点点掰他的性子,又把他扔去军营,这一去就是八年


    八年间,他回来次数寥寥,每次最多不过半月,又赶赴边疆,和宋商相处机会极少,逛永安城的时间也极少,更别说兄弟五个一起了


    上一次他们一起,还是他去军营的前一日


    他走的那年,城里还不似这般


    短短几年间,永安城人口房屋都不断扩大,百姓安居乐业


    宋慎之心中不由感慨,也只有这样,那些在边疆的将士们舍生忘


    死的付出才有意义


    宋慎之穿着红衣甲胄,腰间系着长刀,走路大刀阔斧,眉目间凛然正气,再无当年邪气阴狠的模样,他感叹


    “永安城一日比一日好了,不对,应是大衍一日日好起来了,不说永安城,就说边疆,我刚去的时候除了将士就是将士,现在每年商户游侠不断,周边多了好几个小城”


    宋清之对这些最感兴趣,他本就是漠北出生,又是商户,每年总有几个月在外面行商,他道:“人多起来了吗?那边地价如何?水土丰沛吗?要是可以,我买些地种种果子,去年有漠北商户运了干果过来,味道比这边的甜些”


    宋慎之挑眉:“漠北什么都不多,就是地多,果子不用种,到处都是,但是不好运出来,也不划算”


    现在那边更多的还是皮毛宝石毛毯牲畜这些


    宋清之绿眸中漾着得意:“这你就不懂了,只要东西好,不怕不好运,就怕好运”


    数量多了就卖不上价了,数量少就刚刚好


    宋慎之不懂这些,摇头:“随你,反正亏了钱别找我,我可没钱”


    一旁宋安之啧啧:“不是,老三你这些年没少得好东西吧?没见你拿出来啊,怎么,都攒着娶媳妇了?”


    宋慎之白眼:“滚一边去,军营里猪都是公的,哪里来的媳妇?倒是你,还有你你,你们三个一点儿动静都没有,怎么回事啊”


    说起这个话题,宋安之和宋清之就不吭声了


    两个人一个人比花娇,一个忙着赚钱,对成亲没什么兴趣


    宋顺之,马上就去接未婚妻了,这个话题和他无关


    就剩下个宋行之,他前阵子才被两个身边人背叛,说起这个就神色不振,凉凉:“怎么,还嫌我屋里不够乱?”


    春鸢和夏花这一连着背叛,他现在看着其他人也都不得劲了,头一次感受到了女人多的是非


    见他这般,宋慎之很是幸灾乐祸


    他们三个可以说是前后脚被带回来的,宋顺之还好一点,打小就话少,闷头干自己的,一般情况下不会和他们斗


    他和宋行之两个吧,一个惨遭灭门性情狠辣,一个天生阴狠,两个人互相看不瞬间,争来斗去,没少打架


    现在宋行之被背叛,就属宋慎之最落进下石了,他怂恿:“哎,不就是少了两个丫鬟嘛,我再去给你买四个回来,如何?”


    宋行之凉凉看着他,冷笑:“你还是管管你自己吧,想入赘的蠢货”


    宋慎之梗起脖子,黑脸立马通红:“你懂什么,你个你个”


    什么都知道的人,凭什么这么说说他啊


    他爹也是,凭什么只和这人说啊,他有这么守不住事吗?


    宋行之微笑补充:“聪明绝顶、名不虚传”


    宋慎之呵呵:“厚颜无耻”


    ……


    两个人斗起了嘴


    宋安之和宋清之在一旁乐得看笑话,宋顺之没有参与,他在四周几番搜寻,最后精准找上了一旁玩耍的小孩


    “小花他们几个往哪边走了?跟着郡主没有?”


    被逮住的是上杨村送过来的小崽子,偷偷跑出来耍懒,被这么抓住,他懊恼地抱着脑袋:“郡主啊,刚才还在呢,往那边走了,我看看,你们直接去武馆吧,他们一般最后去那边”


    宋顺之:“这么清楚?不怕我们是坏人?”


    小男孩翻了个白眼,伸手指着他们五个:“一二三四五,我知道你们,郡主的五个倒霉哥哥呗”


    倒霉哥哥宋顺之:“……挺会猜的”


    他忍不住捏了捏他的脸,在人怒瞪之下,默默掏出一枚大钱给他手里,立马收获一个大大的笑容和甜言蜜语


    上杨村育婴堂的孩子们,一个比一个机灵,那堂长这些年应是废了不少心血


    他爹也,大善啊


    宋顺之想着,就更为迫切地想要见到人,他加快步子朝着武馆那边走去,一刻钟的功夫,走到了这边


    在各种声音当中,哐哐哐的打铁声格外响亮,里面站着的人也很眼熟


    “三公子你们也出来玩?”


    小耳在一边拿着糖葫芦卖,见到宋顺之几个,抱着葫芦杆子跑了过来,就跟个小娃娃似的,比他们腰高上一截


    宋顺之看着她嬉笑的模样,嘴角一抽:“……你在这卖糖葫芦?”


    别的人宋顺之不知道,反正小眉和小耳他有所耳闻,两个现在拿一份宋府的银钱,又领一份母女俩的,身上金玉真不少,不缺这几颗糖葫芦钱


    小耳嘴里含着一颗糖葫芦:“没事干卖着玩,三公子来一串?”


    说着,宋行之几个人慢了几步过来,步子刚刚停下,手里就一人多了一串火红滚圆的糖葫芦


    宋清之年纪小,也不觉幼稚,直接啃了一口,纳闷地打量着小耳:“你怎么在这里?”


    小耳咔擦咔擦:“我就在这里啊,倒是五位公子今天怎么过来了?你们不应该在刑场吗?”


    她本来也想去的,最后还是没那个胆子,赶巧这边忙就来这边玩了,偶尔还能招呼一下人


    宋清之也咔擦卡擦:“看了过来的,小妹夫人过来了吗?糖葫芦你自己做的?还挺好吃的”


    小耳摇头,左耳上填补空缺的玉坠很是显眼,她疑惑:“别人那里买的,本来打算分给那些小娃娃的。小姐还没来呢,几位公子找她有急事?”


    其他还没吃的四人默默把糖葫芦插回草垛子上


    宋清之觉得嘴里的糖葫芦也不香了,干笑一声:“你这么大方呢?一个月月钱这么够花?”


    小耳嘴里鼓鼓:“够了够了,府里一个月五两银子,还有衣服首饰发,根本花不完咧”


    宋清之:“没见识的小丫头,五两银子都多?一个好的银簪子都做不了”


    小耳大眼睛溜溜:“银簪子又不能吃,换做精米,一个月能把我撑死”


    宋清之啧了一声:“没出息”


    小耳嘟囔:“我一个小丫头要什么出息”


    小耳自小在宋家长大,没有太大的主仆观念,过来以后,兄弟几个看得出宋锦牛铁兰对两个小丫鬟态度不同,对她们也不似一般丫鬟随意


    更别说小耳个头不高,眼睛很大,脸蛋圆圆,带着些婴儿肥,又性子活泼,就跟个小娃娃差似的,让人很难和她计较这些


    宋慎之看着小耳,思索片刻,道:“你有些眼熟”


    宋清之一言难尽:“小妹身边的小丫鬟,能不眼熟吗?”


    宋慎之没理他,仔细打量着小耳,他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目光凛凛,一身气势很是压人


    小耳只到他腰上一截,被看得有些发怂,后退一步,拿着糖葫芦垛立于身前,往后一藏,警惕起来:“我,我,小姐一会儿就来了”


    宋慎之看得好笑,扯着嘴角,故意逗弄:“她来了如何?她来了就会为你做主,和我这个哥哥对着干?”


    小耳噔噔噔后退两步,瞪眼:“不然呢?”


    见她这么有底气,宋慎之眉头一挑,扭扭脖子:“那我倒是要试试”


    说着,他伸出手,粗壮的手臂上甲胄哐哐,手掌粗大,上面遍布候茧和大小伤疤,看起来一巴掌就能捏爆脑袋,他重重一挥,带着爆风声


    小耳忍不住尖叫一声


    破风声压着她的尖叫声擦身而过


    宋慎之哈哈大笑:“屁大点胆子,小丫头,怎么一点都不像你小姐?”


    小耳呼吸停滞,紧紧抱着糖葫芦串,气得咬着牙,狠狠瞪了他一眼,气冲冲踏着重重步子跑回铁铺去了


    那边,随着她的尖叫声,一直在里面老实打铁的小多拎着百斤重的铁锤走了出来


    小耳跑过去拉着人,他们站的远也听不清说了什么,但是就看她指指点点、跳脚的样子,那叽里咕噜的一看就是告状


    宋慎之哈哈:“不愧是小妹身边的,这小玩意儿还是有胆子嘛”


    一般丫鬟碰上他这般,不是大哭就是跪地求饶,小耳第一反应是告状,确实有些胆子在身


    宋顺之一言难尽地看着他:“你和小妹还没打够吗?”


    非要跑去招惹人


    宋慎之听到这话骨头还有些疼,他捂了捂肋骨,讪笑:“不至于吧?”


    “不至于吗?”


    踩着轻功的宋锦从后面的墙上跃了下来,一个拳头重重砸在宋慎之脑袋上,再一觉踹他屁股上,换做兄弟其他四个,肯定要被踹个狗啃屎


    宋慎之好在还是有真功夫的,踉跄一下稳住了身形,看着怒气冲冲的宋锦,讪讪:“小妹也在这边啊,刚才还没看到”


    宋锦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两只手合在一起使劲掰着,咔擦的骨节声作响:“好玩吗?”


    宋慎之尴尬:“……还行”


    宋锦呵呵一笑:“回去再打一场”


    宋慎之余光看着过来的人影,心里苦得跟吃了黄连似的,后悔刚才冲动之举了


    这不是在军营待就了,习惯和一群大男人打闹了,再加上小耳长得和那小子很像,一时习惯了


    他解释:“我刚才这么做是有原因的”


    宋锦一拳又砸了过去,似笑非笑:“我这么做也是有原因的”


    只怪他忒欠了


    宋慎之还想解释,宋锦已经抱着手走去另一边看小耳去了


    小耳脸蛋红红就跟个红苹果似的,还在那边蹦跳跺脚,不断重复:“气死我了气死我了,好丢人,小多我是不是很丢人?”


    小多单手拎着大铁锤,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脑袋:“不丢人,他坏”


    小耳气鼓鼓重复:“太坏了”


    ……


    小多脑子不好使,但体型健硕,在镇上时候就是干活主力,对比小耳小小一个,还不到他的胸口


    宋锦啧了一声


    两人性子是合,但是体型不太合啊


    宋锦看着就想歪了几瞬,甩掉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走了过去,拍拍她的脑袋:“好了好了,不气了,等回去我给你出气”


    小耳呜呜哇哇抱住宋锦:“小姐啊,你可要替我好好出气,丢死人了”


    宋锦好笑:“好好好,帮你出气,小眉阿茂呢?”


    小耳委屈:“


    去刑场了,他们不带我”


    宋锦瞅着她的小个子,心道确实不能带去,挤进人群里被挤瘪了就不太好了,拍拍她的脑袋安抚人,再看向小多手里的锤子,叹气:“小多啊,不到万不得已,不能用锤子打架”


    小多立马像个小孩子一样,把锤子往后一藏,闷着声音:“我没有打”


    宋锦夸:“真棒,带着小耳去里面玩吧,不许打架,有人打你,能躲就躲,躲不了也不许打人脑袋胸口,打手脚知道吗?”


    小多闷闷:“知道了”


    宋锦点头,摆手:“回去吧你们两个”


    两个人蔫着脑袋往铁铺里面去了


    另一边,曲茂泽和牛铁兰慢悠悠走了过来


    他们本来是在街道的另一头,老远的,宋锦见宋慎之欺负人才跳着墙快速跑了过来,给人逮了个正着


    家里四个人都是她看着长大的,跟弟弟妹妹一样


    曲茂泽远远听到她的嘱咐,噙着笑,有些意外:“我还以为她会说随便打,她负责”


    牛铁兰瞥他:“你真当她傻啊,她做事有分寸的”


    要是别人就算了,小多力气大又脑子不好,不多嘱咐,一拳下去出了人命,便是寻常恶人也就算了,若是有些地位的,他作为仆从,就是她们现在都不太好使,更别说以前了


    宋锦自己是嚣张跋扈,但是对其他人都要求谨小慎微


    这个年头,同一件事,不同身份的后果也不同了


    这样想着,牛铁兰思索片刻,道:“也是时候给他们赎身了”


    都城事情太多了,奴仆和平民在外碰上事也不相同


    曲茂泽挑眉:“舍得?她们一走,换了人伺候怕没那么适应”


    牛铁兰抬头看他,伸手轻轻点着他的胸口,眉目流转,轻哼:“我们母女俩可不像某些人锦衣玉食惯了,我们自力更生,不需要人伺候”


    说着,她就放下手,又被轻轻抓住


    曲茂泽微微前倾,眸光清亮,噙着笑,声音轻缓暧昧:“夫人此言差矣,我自小可没人伺候,相反,伺候人的本事,还是学了阵子。正好,她们走了,为夫刚好可以好生伺候夫人”


    牛铁兰脸颊瞬间升温,飘起红霞,她强行抽回手一巴掌拍回去:“谁稀罕啊”


    说着,她狠狠瞪了瞪人,大步朝前走去


    曲茂泽闷笑几声,抵抵舌根,唇角弯起,步伐稳健地跟了上去。


    一路上,他脸上笑意不减,论谁看着都能看出他的柔情和意,一直到他转身对上五个风采各异、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他神色淡了下去


    虽然他的嘴角依旧弯着,但是就是肉眼可见的冷淡微凉,写满了嫌弃


    曲茂泽轻声:“五位公子,另尊去世不到半年,穿这么鲜艳,还有心思出来闲逛,看起来很开心可以当家做主”


    五人:……


    不是,是爹你说的啊


    什么走后无需繁冗缛节,自当潇洒吟笑


    就忘了吗?忘了?


    宋锦在旁边欢笑得跟花儿似的,怎么不见你说一声啊


    宋慎之格外委屈,虽然爹不止他一个儿子,但是他就这么一个爹,一个活爹啊,他道:“家父曾留信,不喜白麻,不喜哭丧”


    曲茂泽勾着嘴角,似笑非笑:“是吗?他不喜的就这两个?应该有五个吧?”


    听懂了吗?给他有多远滚多远


    真当他改头换面是弄着玩的?若不是突然冒出宋锦和牛铁兰,他根本不会暴露丝毫身份,哪儿用得着继续看着这些个讨嫌的


    宋慎之大受打击:“五个?四个吧?对吧,就是四个?”


    其他四人也一脸期盼地看着他


    对啊,就应该是四个,其他几个讨债鬼讨嫌就算了,自己不一样啊


    曲茂泽看着几个自己从小带回家,从一个个歪脖子树一点点掰成小翠竹的儿子们,看着他们眼中的期盼,嘴角弧度越发弯起,轻柔又残酷


    “当然是五”


    或没说完,牛铁兰踮着脚捂住他的嘴,恼怒地瞪着他,低声:“不会说话就给我闭嘴”


    这死鬼爱死不死想滚就滚,她们母女俩可还要在宋府住呢,他就给他们得罪人拉仇恨吧


    曲茂泽看着她藏不住的心软,闷笑一声,舌尖轻轻探出


    牛铁兰下意识放手,掌心的湿润让她很是恼怒,这死不要脸的,她狠狠抬脚跺下


    曲茂泽早有准备地一推,笑容噙到一半


    宋锦在后面一脚过去,骂骂咧咧:“有毛病,别惹我娘”


    曲茂泽无奈叹气:“好好好,我错了,你们别生气”


    这对比,兄弟五个都快红眼了


    真是让人又妒忌又气


    宋锦比了比手,平等地威胁:“看什么看?要打架啊”


    五兄弟心里苦,但是说不出来,打还打不过


    最后还是牛铁兰有些看不过眼,给父女俩都狠狠瞪了一遍,一只手掐一个人,直到两个人身上的阴阳气都消散,这才收回收,温柔看着五个快哭出来的‘孩子’


    “你们怎么在这里?刑场的事处理好了吗?”


    宋慎之干硬:“好了,都死了,他们罪有应得”


    虽然他态度很硬,但是眼睛也是最红的,牛铁兰都生怕自己声音大一点人就当街哭出来了,那就麻烦了


    她轻柔:“那就好,这段时间这么辛苦,也该好好散散心休息一下。之前你们忙碌也没来得及问你们,你们后面有什么打算?”


    宋商‘去世’,就是按照之前最初出事的六月份,他们都最少还有半年的丁忧期,至于长的,三年也说不好,这就要看皇上的意思了


    那些人针对宋商,也有这些因素


    宋商一死,宋家其他人丁忧,很好对付


    不过现在动手的人被处死,两个王爷降爵,其他暗处的人就算有什么心思,也得安静一段时间


    面对牛铁兰的好意,宋行之抢先一步,恭敬回道:“皇上口谕,我下月应要重新当值,负责科举的事情,老三要去安东郡接未婚妻回都,老二老四老五要跟着过去”


    这样想着,本来出不了们的宋行之一顿,豁然开朗


    是啊,虽然他出不了门,但是他爹他们也在啊,到时候就他一个儿子在家


    宋行之笑得春风得意:“大喜事冲一冲,他们心里也能舒服些”


    其他四人:……


    这绝对是上眼药


    牛铁兰有些意外,再看向宋顺之也真诚笑道:“那可就太好了,你们几个都一把年纪,难得有人成婚,确实是大喜事了”


    “……”


    这事也就宋顺之笑得出来,他确实是真心实意想成婚了,他恭敬沉稳道:“夫人说得是,此番一去,来回至少得一个月,夫人和小妹在家中保重身体,待我和夫人的父亲通个信,探一探他的意思,若是可以,带他一同回来。”


    牛铁兰一愣,呆滞地看向他:“什么父亲?”


    宋顺之迟疑,这几日忙着其他的,倒是忘了这事,有些懊恼道:“正是夫人的父亲,他在安东郡”


    牛铁兰身形一倒


    宋锦稳稳扶着人,皱眉:“我阿


    爷,不是去世了吗?”


    宋顺之小心斟酌,谨慎道:“并未,侥幸留了一命,候巧荷当时说了名字,我多问了两嘴,确定了身份。若是那人的话,他便在安东郡内,父,曲公子应也听过人”


    曲茂泽轻轻揽着人,凤眸微眯,心中隐隐有了猜测,也有了不详的预感:“谁?”


    宋顺之郑重:“安东君,阮南林”【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