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70
作品:《权臣的恶霸闺女》 第61章 夫人现在后悔了?
“两位也知道,我家住附近……”
“停,谁要听这破话,你住这边和你在道观有什么关系?你这一身,怎么的,失忆了六根清净,打算直接出家?”
宋锦很想扭头就走,但是已经和人对上了,掉头就走倒是显得她们娘俩怕这人,那肯定不行,于是他们又重复了这段非常眼熟的剧情
她打断这人废话,眯着眼睛打量着一身道服的曲茂泽,狐疑中带着烦躁
虽然曲茂泽确实住在这边,但按永安城的大小,一个区也比一般府城大。一个个街道一排排房子,她们坐马车穿过也要小半个时辰
他倒好,神出鬼没,阴魂不散,哪哪都有
如果说之前这人别有用心,特意打探消息凑过来是不安好心,但今天她们过来还真是突发奇想
怎么还能遇到?
面对宋锦的阴阳,曲茂泽淡然一笑:“出家是佛教的说法,道教是入道,道法讲究随心,有时候心烦练个功,人也清静了。而且,做道士不影响成家生活”
宋锦无语:“……谁在意你成不成家了,你这道倒是入得快,过来都城还不到一月,都能柴火棍单挑大青树了”
那武馆的人,肉眼看着强壮,实际上一点都不假把式,人底盘稳着呢,一般人被打一拳骨头都得裂。这人凭这身板,不说打败对方了,但凡内力巧劲差一点,就
等着被摔得稀巴烂吧
她冷笑:“我看你这次就不仅摔失忆,连脑花都要摔出来了”
曲茂泽却是一点儿也不担心,淡定得就像对面要和他比斗的人不是大汉,而是个小孩,他沉稳一笑:“宋小姐无需担心,就是简单的点到为止,又有王爷坐镇,不会出事的”
宋锦:“……谁?”
曲茂泽:“岐王殿下,殿下厚道,得知此事特意过来。殿下武力高深,有他坐镇定然不会出事”
宋锦更想扭头就走了
这一天天的,出门都碰上些什么妖魔鬼怪啊
但还是之前的话,她走了显得她怕他们似的,她盯着曲茂泽,阴阳怪气:“哦,原来是这样啊,看来你和岐王殿下这些日子相处得还不错,这都跟兄弟一样,生怕你出事啊”
这模样一看就是闹了矛盾
曲茂泽无奈摇头,转移话题:“我一介白身子,当不起这个,倒是夫人,几日未见,看起来越发精神了,昨日中秋晚宴可顺利,应该无人对您不敬吧?”
牛铁兰目光落在他的脸上
眼鼻嘴脸,无一不似那人,唯一的不似,也就是十来年过去了,他的神态依旧留在那个年岁,没有丝毫四十岁的姿态
让她一开始便排掉了那个可能
她想到了自己身上的蛊,轻轻按了按心口
曲茂泽眉眼一顿,靠近两分:“夫人可是不适?这边人多嘈杂,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去外面歇息”
宋锦也瞬间扶住人,关心:“娘你怎么了?”
牛铁兰摇了摇头,收回了手,眼眸微抬,看着曲茂泽,轻声道:“无事,就是这般多人,让我想起了一些往事”
宋锦扶着她,好奇:“什么往事?你以前也打架?”
牛铁兰深吸一口气,似笑非笑:“我现在也能打人,要不要看看?”
宋锦瞬间转移话题:“……哈,哈哈,娘你刚才说的往事是什么来着?”
牛铁兰再次看向曲茂泽,目光悠悠:“就是我怀你那年,我坐着车马路过明塬府,那边也有个很大武馆,每年也有比武日,我那年去的时候就碰上他们比武,比今日还要热闹”
“夫人说的应该是明塬府城的青龙武馆,武馆传承数百年,每年招收不少武子,其中不少人考上成了朝廷的武举人,有的创建镖局走南闯北,更有励志行侠仗义的侠客,天南海北都有学子”
齐铮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一身黑衣,神色冷肃,不苟言笑,看起来难以相处,但其实心细体贴,也没什么架子
牛铁兰很喜欢这个年轻人,她笑着行了个礼:“参见岐王殿下”
他轻轻侧开,颔首:“夫人无需多礼”
牛铁兰起身,笑道:“殿下也去过明塬府?我也不确定是不是这个,只记得他们的馆长姓李”
齐整颔首:“那就是了,青龙武馆的馆长叫李风,从小习武,武力高深,当年平定天下时候杀敌无数,后面拒绝了父皇封官,回去重建武馆,不慕虚名,乃一代宗师,常人难比”
牛铁兰轻轻叹息:“竟这般厉害?我当时一路上有他相送,也不怪当时会如此顺遂了。说来好笑,他当时见我孤身一人,还曾求娶于我,不过被我拒绝了。若是当时同意,金金和他相处定然不错”
齐铮:……
不用抬头,他就能感受到一边怒意了
曲茂泽站在原地,静静看着牛铁兰,轻声:“没想到夫人还有这般往事”
牛铁兰微微一笑:“虽然我现在不如曲公子年轻,但也年轻过,只怪以前年轻气盛,想事情也想得少了些,无端错过许多”
三个年轻,各个都轻缓地咬着字
曲茂泽嘴角轻扬:“看上去,夫人现在后悔了?”
牛铁兰撩了撩散下的秀发,垂眸:“人这一辈子,错之毫厘差之万里,一步错又步步错,后悔不好说,遗憾多少有一些吧?不过曲公子应该不懂这些,你这么年轻,又失了忆,无忧无虑,想想也挺好的”
曲茂泽叹气:“夫人这话说的,在下竟不知如何反驳。”
牛铁兰弹了弹衣袖上的粮渣,淡淡道:“毕竟摔了脑子失了忆,想不出来就别想了,你还是小心一会儿别摔傻吧,好好准备,我们就不打扰你了”
说着,她错身往里走去,那边有专门准备好的简单座位,上面坐着几个一看就有钱的富家子弟
几个人本来是过来凑热闹的,没想到凑出了个岐王,这已经够吓人了,现在又还有个这几日风风火火的宋首辅之女,不对,现在已经是明光郡主了
早知他们过来,他们今日就不出门了
一群人带着凑热闹的心来,现在一个比一个鹌鹑,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说
英国公世子都被挂树上了,他们这些小人物还是老实点比较好
一堆人里面,最为惶恐的就要数用五百两银子搅起这场比斗的金玉阁小公子了,他此刻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就是跳河里也清静
偏偏他一来就很嚣张地坐到了最前面,现在想走也走不了,只能尴尬地看着在他附近坐下的牛铁兰,擦着冷汗,磕磕巴巴
“宋,宋夫人也来看啊,这边人多,小心惊扰了您”
“用不着你担心”宋锦跟了过来,坐在自家娘亲旁边,抬脚往旁边凳子上一踩,嗤笑一声,“就是你小子出的五百两啊?不错不错,有些家底嘛”
她以前认识的公子哥也就舒程浩这个书店小老板了,虽然家里可以说赚钱如流水,但是他的私房钱嘛,让他拿五十两出来都要破产,别说轻松拿五百两了
戴元华擦着冷汗,尴尬:“郡主,郡主说笑,小的家里就是做点小买卖,是我纨绔不懂事,我这就取消”
宋锦挑眉:“取消什么?怎么,你小子风头出了,现在钱还想收回去?美得你呢,坐好,你觉得谁会赢?”
戴元华小心翼翼:“矛泽道长神秘莫测,肯定不会输”
宋锦好奇:“你怎么缠上他的?”
就凭借曲茂泽的性子,不管真失忆还是假失忆,应该都不会特意来出这个风头——五百两银子赌资除外
戴元华挠了挠头,道:“我上次在城中骑马,差点摔下去了,是道长救了我。我想和他学武,但是他不理我,后面发现他在这边,就想了这个主意引起他的注意”
宋锦嘲弄:“……你不如直接说给他钱,他肯定理你”
戴元华不好意思道:“道长性情高尚,那也太侮辱人了,我虽纨绔,也懂这个道理”
宋锦嘴角一抽,不知该说他聪明还是傻
这两样不都半斤八两嘛,曲茂泽能理他才奇怪了
不过这人傻归傻,长得还挺好看的,唇红齿白,金玉其外,倒是和他金玉阁小公子的称号很贴了
牛铁兰定定地看着他的脸,脑中不禁闪过故人的脸面,她微微蹙起了眉,问道:“小公子长得好看,你娘定是个美人儿吧?”
戴元华傻笑:“我娘可好看了,我就随了我娘,每次惹祸我爹都不舍得打我,不像我哥他们”
牛铁兰又问:“你娘叫什么名?”
戴元华挠头,迟疑道:“家母叫,侯巧荷”
牛铁兰顿了顿,随后点了点头:“是个好名字”
戴元华:……
这位夫人怎么怪怪的
不过她长得可真好看,也不怪宋首辅那般铁石心肠的人也动了心,两人还能有了孩子
这勇气,也是狠人了
戴元华虽然心有疑惑,还是闭上嘴巴,一个字不敢多问,坐在那里比鹌鹑还鹌鹑,尤其是随着齐铮也过来坐上
砰的一声
宋锦踩在脚下的凳子瞬间碎裂,摇摇晃晃之间,她收回了脚,似笑非笑地看着过来的齐铮
“这凳子可真不结实,没法坐了,殿下换个位置吧,免得伤了您金贵的身体”
齐铮深色不变:“不碍事”
说着,他越过她朝着另一边走去
宋锦瞬间变脸跟着起身,在他之前抢先一步坐在牛铁兰旁边的位置上,睁着大眼瞪着齐铮,磨着牙:“殿下应该不介意坐我旁边吧?”
齐铮眼中笑意一闪而过,淡定地坐下,在她嫌弃的目光下,侧头看向另一边的牛铁兰,问道:“刚才夫人说到明塬府,也让我也想起一段往事”
牛铁兰正要掐上宋锦的手顿住,轻声接话:“殿下可愿一说?”
“自然,不过那时候我也不过五岁,记忆并不是特别清楚,只记得那年和养父路过明塬府附近,当时候养父伤了腿,我也染了风寒,恰逢细雨蒙蒙,行走艰难,后遇一车队”
齐铮垂着眼眸,声音低沉,说到这儿他顿了一下,侧过头看着牛铁兰,露出相识以来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笑容,他道
“车上夫人宛如神女,不仅一路免费相载,还为我缝补衣服做了新鞋,便是多年过去,也记忆犹新。”
……
那时候的牛铁兰刚知道自己怀上了孩子,虽然面对未来依旧忐忑迷茫,但她已经买好了各种布料线头,做着小鞋襁褓,一片母爱泛滥
她自小在全是女孩的女园长大,只照顾过不少年幼的小妹妹,小男孩还是第一次碰上,她见着那手脚露出大半、衣服破破烂烂的小男孩,想嘱咐什么,也不知道该如何嘱咐
她只是替他修理头发,缝补衣服做鞋垫,
又温声细语地教他学会这些,这样他日后便自己照顾好自己,不用头发乱糟糟的不会梳理,也不用衣服破了小了都一无所知了
那对于牛铁兰来说只是艰难路上的小插曲,一点儿也不起眼,但是对于齐铮来说,却是日复一日灰色生活中难得出现的彩色
齐铮以前的生活并不算好,即便他的养父武功高强,想赚钱的办法很多,但是他依旧像个苦行僧一般,日日重复枯燥的练功,带着他靠脚走遍南北
他吃的是粟米虫蛇野菜,饿不着,味道也绝不算好;他穿的又是再普通不过的布衣,只要还能穿,便是小了坏了也将就
养父倒也不是故意折腾齐铮,而是他就是这般过来,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对。他从来不会说什么温情话,最温情的话,也就是齐铮累哭的时候说上一句
‘这点累都吃不了,一边休息去’
但是他在看出齐铮对人的眷顾后,把那原计划的一日同行改成了五日;他在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的时候,宁愿提前结束盛名,也要将内力全部传给了齐铮,让其日后不被欺负
他也成功了
因为高深的内力,齐铮闯荡江湖这么多年,虽然乱七八糟的事情不少,但从没被任何人打伤过
只不过他也习惯了一个人,到哪里都是一个人
不好也不坏
直到那日遇到宋商,弄清了身世,找到了失散多年的家人
但亲娘已逝,亲爹为天下共主,所谓兄弟也不过是潜在的敌人,周围的人来来往往也不带两分真心
虽然有些矫情,但这天下之大,齐铮确实找不到一个家,也看不到一个归途
而牛铁兰和宋锦母女俩,有他幼时难得的彩色温情,也有他羡艳难寻的情谊,他的目光总是会不由自主地被两人吸引
一开始是牛铁兰,再然后是母女之间的相处,到现在确实灿若流火的宋锦
齐铮看着明显呆愣的母女俩,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盒,盒子里石块简单黑色石块,玉质剔透,他轻扬嘴角,但是到底不太适应,转瞬又压了回去,恢复庄肃的模样,轻声道
“这是永焰下聚成的暖石,夏日是普通玉石,到了冬日会散热,我想很适合夫人。夫人当年赐我生活之本,今日一块小石,夫人切莫推辞”
牛铁兰也没想到还有这么一番往日,不过若是如此,相识以来齐铮的和善便是说得通了,她有些感慨,也替他高兴,她轻笑
“原来是你啊,不过是些缝补之法,哪儿用得着特意一说?殿下切莫破费”
齐铮手伸在半空不动,继续:“夫人是看不上这个?那边算了,府中还有冬暖夏凉的佩玉,我改日谴人送去”
这就有些耍赖了
牛铁兰无奈之余,又有些感动,还想再劝一番,玉石已经被抓到了她手里
宋锦合上她的手,眸光细碎,压不住扬起的嘴角:“娘,人殿下也不缺这点东西,推来推去多不好啊,是吧,岐王殿下?”
齐铮目光落在她扬起的嘴角上,神色松了下来,眼中染上笑意,道:“郡主说得是,夫人就别推辞了。除了夫人,我给郡主也准备了一份贺礼,希望郡主收下”
他又拿出一个小盒,盒子里,金黄的小老虎昂着脑袋,比起昨夜,肉眼可见地多了几分明亮灿烂
宋锦难得地有些磨蹭,她缓缓伸手,有些慢吞吞地把东西接了回来,眼神溜溜转悠,飘忽中带着些心虚
“岐王殿下,大气”
齐铮眼中带笑,语气带着些许调侃:“谢郡主夸奖”
宋锦没法反驳,她低下脑袋,摸着玉石上金黄的小老虎,嘴角不自觉地一点点扬了起来
牛铁兰看着两人如此模样,脸上的笑容顿了顿,眉头微微蹙起,那些感动欣慰一点点褪去,转而变成了忧虑
而就在此时,戴文华撕心裂肺的吼声响彻整个武场,惊散了他们各自的思绪,只留下了吵闹
“矛泽道长上场了”
“矛泽道长,你一定要赢”
“矛泽道长,五百两!你赢了我再加五百两”
……
正要上场的曲茂泽表情一点点僵住
他当日就该让这小子去死的
第62章 金铃花开正盛
道馆名叫归一馆,专门教道法气功,每年都会收到上百名的学子
很多人只是图个好玩,进来学个一两个月,得了个名头又继续其他的
也有人是真心喜欢,一年两年,十年二十年,致力于道学传播,将一个个道学院建满天下
这需要信仰的同时也少不了钱,所以,道学院不比道观,收人是要收费的,一般按照两月来收,除了会教育道学以外,还会教些基础的汉字算数
不少人其实也是为了识字来的
但不管是为了什么,道学院都来者不拒,能传点是一点
宋锦即便穿越一世,又经历了末日,其实也不信这些,在她看来,这些都只是另一种能量的转换,至于其中原理定义什么的,她不感兴趣
什么人与自然、什么随心、什么五行,都不比那拳打脚踢拳拳到肉来得痛快
她坐在位置上,侧过身子对着齐铮,低着声音,一双眼命明明亮亮,里面全是幸灾乐祸,道:“你说,他是会先断腿断脚断肋骨,还是直接碎了脑袋?”
不管是哪一个,听起来都让人心情愉快啊
齐铮嘴角一抽,委婉:“我觉得,曲公子会赢”
虽然这些日子下来没探出曲茂泽的根底,但就凭他这段时间的表现,这人也绝对不是什么冲动的人,不可能说为那么五百两就跑出来冒险
他既然敢上来,就说明他有十足的把握
曲茂泽肯定是有功夫的,就是不知具体深浅了
齐铮这次过来,就是想看看他的具体招式,也能估测一下他的具体情况
曲茂泽藏得太深了
一般来说,假装失忆很容易被戳穿,因为人总有各种下意识的反应藏不住,还有生活十来年的小习惯、口音,但是曲茂泽没有
他一口官话标准得不带一点口音,根本猜不出他本身的来历,他的反应和习惯就更别说了,他什么都会一点,什么都知道一些
破绽太多了又真就符合了失忆的身份
有问题也就算了,这年头有问题的人可太多了,只要老老实实,其实很多东西也很难查出来
但是曲茂泽并不老实,顶着那张招摇的脸和可疑的名字,就像生怕他们发现不了他的可疑似的,总是往这边撞过来,想让他们不在意都不行
这段时日下来,结合各方反应,齐铮心中隐隐有所猜测,但是又拿不出证据,只能继续观望,本想着今日能探出点什么,没想到今日过来会遇上宋锦母女俩
他本来还在纠结该如何上门,现在看来不用了
他低声问:“夫人的病,如何了?”
宋锦眼眸暗了暗,很快又扬起了笑容,小声嘀咕:“一会儿再和你说
,先看看那人,我倒是要看看他的狐狸尾巴能藏得多深”
齐铮看着她有些灰扑扑的笑,轻轻点头,看向比武台上
台上,曲茂则身形颀长,身板结实,走到哪儿都说得上高大二字,但是在对面的武馆学子面前黯然失色,那人肉眼可见地超过了两米,宛如两个曲茂泽一般,那捏着的拳头上青筋暴起,看着就满是力道
武子看着曲茂泽,狰狞一笑:“小子还是认输吧,免得到时候伤到性命”
他在武学院都是排名前几的人,以往也是和那些有名的道长们比
那些个道长看似不起眼,一身的气功相当厉害,他们你来我往,有输有赢,但是不管输赢总是有数,受伤也大不了歇几天,没什么大事
但面前的曲茂泽入馆没多久,没个名气,看起来也没什么劲,他还真担心一拳下去把人给打死
要不是这次有五百两的赌,他也不会厚脸皮上来欺负一个新人
但是没办法,那可是五百两啊
丢脸就丢脸吧,不磕碜
因为戴元华鬼哭狼嚎的狗叫声,曲茂泽的脸色不是很好,他眉眼紧绷,眼神冷淡,面对对手的好意,轻轻拱了拱手
“胡兄,来吧”
胡武子见曲茂泽如此,也不在纠结了,想着他一会儿下手收着点就是了,反正那五百两,他势在必得,那就速战速决吧
说着,他往前一步,冲着曲茂泽就一拳下去
他手臂本就粗壮,在这一瞬间更是膨胀了起来,遒劲得像是那树根,带着长年累月的气势直直砸下,让人毫不怀疑他能一拳打爆脑袋
曲茂泽站在原地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被吓傻了一般
在场胆小些的人已经尖叫着闭上了眼
下一刻,喧闹的道场死一般寂静了下来,没有半点声音,好一会儿陆陆续续传来无语的嗤笑声
“就这?”
“浪费我10文钱”
“什么武馆高手啊”
……
在这些奇怪的声音中,那些闭上眼的人睁开眼,就见本以为会被打碎脑袋的曲茂泽端然而立,而那宛如城墙一般的胡武子确实无声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看起来像是死了一般
“矛泽道长赢了,我就知道你肯定会赢”
“矛泽道长也太厉害了”
“矛泽道长我要拜你为师”
……
寂静嗤笑之间,戴元华鬼哭狼嚎一般的吼叫声重新响起
也不知曲茂泽做了什么,让他这般崇拜
宋锦看着比武台上毫发无损的曲茂泽,目光落在突然倒下的胡武子身上,眉头紧皱,她低声询问:“看出什么没有?”
齐铮摇头:“看起来就是胡武子气血上涌,自己晕了”
但是这不可能
胡武子作为武馆前十的厉害人物,平日定会注意这些,更别说今日这种事关五百两经费的关键时刻。
可要说曲茂泽动了什么手脚,众目睽睽之下,他全程站着,只是在那人打拳过来的时候,一个闪身后绕,身体没有和他有任何接触
至于隔空伤人,他便是内力再深厚,胡武子那一身的肌肉也不是白长的
宋锦也想不通,她低喃:“这人到底是来头啊”
接近她们又到底是为了什么?
但不管为了什么,他能这般悄无声息伤人,太危险了
宋锦侧过头看向自家娘亲,低声:“娘,我们回去吧,没什么好看的”
牛铁兰目光落在台上,眼神微动
她这些日子下来,不仅身体恢复得格外神速,就连视力也远比以前好了,她之前还以为是错觉,现在看来并不是了
那人……
牛铁兰静静看着台上的曲茂泽,拒绝了宋锦的提议,并且拿出她以往最喜欢用的借口,淡淡道:“这么早回去干嘛?几棵破竹子有那么好看?”
宋锦嘴角一抽:“我们去别的地方玩”
牛铁兰淡淡:“自己去吧,我还没看完”
寻常百姓的钱也是辛苦赚回来的,既然出了看比武的钱,就不可能只看这么个半柱香不到的闹剧
曲茂泽和胡武子的比武结束得突然
武馆和道馆的负责人都觉得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很有默契,将两人带下之后,很快就派出了新人上场
重新上来的两人自然不比曲茂泽二人有看头,却也不差
他们一个魁梧一个秀气,一个外放一个内敛,各自行礼之后,便开始了比武。两个人拳脚功夫很不一般,拳打脚踢、你来我往,互相较劲比拼,还不忘展示花样,一会儿空翻一下踩桩,引得大家惊叫连连
牛铁兰不走有其他原因,但她确实也很久没见过这般花样和热闹了,她认认真真地看着两个正经打斗,看得杏眸微亮,脸上也染上三分笑意,恰如清荷绽放,清雅明媚
“夫人看起来心情不错”
曲茂泽在牛铁兰旁边的空位坐下,他看着武台上赤着上身打斗的两人,嘴角轻扬,“真是好雅兴”
牛铁兰头都没回,继续看着台上,恰到好处地为其鼓了鼓掌,眼中带笑,声音凉凉:“还行,比你打得热闹些,我还以为你会被一拳打回记忆,看样子是没希望了”
曲茂泽笑:“夫人说笑,那一拳下去,不说恢复记忆,在下怕是要带着记忆去下辈子了。不过胡兄偏这个时候发病,让我一点展示的机会都没有,也是不凑巧了,扰了夫人的雅兴,真是遗憾”
他说到最后语音又拉长了一些,听起来暧昧又带着些意味深长
牛铁兰转头,看着他依旧一副淡然模样,突然一笑:“这么遗憾?也不是不能弥补,金金想和你比斗很久了,要上去试试?”
本来还在一边嘀咕的宋锦瞬间来了劲,亮着双眼,掰着指节,扯着嘴角似笑非笑:“试,不试是王八”
她倒是要看看这和人怎么让她也莫名晕倒
看着她蠢蠢欲动的模样,曲茂泽脸色一僵,很快低笑一声掩饰过去,道:“夫人说笑了,在下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就我这点武艺,哪里能和宋小姐比?我就不去献丑了,不过,宋小姐若是有兴趣,可以上去比一比”
“道观几个长老今日都在,踢馆应该挺有意思的”
宋锦眼睛更亮了:“真的?”
这下轮到牛铁兰脸上笑容落下,她一把抓住宋锦的手腕起身:“真什么真,走了,打来打去的烦都烦死了”
宋锦撇嘴:“那也比两棵破竹子好看”
但多说无益,牛铁兰一点也不想那些茶楼说书人继‘宋家女勇战英国公,大闹三清观之后’又有了‘昨日封郡主,今日挑道院’‘论郡主和道学的三生恩怨’一类的说书内容
她的脸也是脸啊
眼看着母女俩相继离开,曲茂泽含笑起身,冲着齐铮一鞠:“殿下,今日风顺水美,若无他事,不如一同游玩一番?这都城偌大,日日紧绷,岁岁提心,倒不如随心顺意,珍惜岁时”
齐铮缓缓起身,瞥着面前之人,正经说道:“我与郡主和夫人相识,一同出游合情合理,你又凭何?”
曲茂泽神色一顿,随即坦然一笑:“凭借脸皮一二?”
“……”
齐铮转头就走
他们步伐大,没一会儿就跟上了牛铁兰和宋锦
母女俩站在一边和马师傅说着话,主要是牛铁兰在说,她温声细语:“今日麻烦您了”
马师傅红着一张黑脸,摆着手:“哪有哪有,多大点事,还得多亏夫人你们帮我,不然这一车粮食还不知道浪费多少。看你们这是不继续看了?要不多逛一下,一会儿吃个饭再走,今日有难得的金辉鱼,很好吃的”
牛铁兰笑着拒绝:“马师傅太客气了,不过我们还有事,等下次再来尝”
马师傅自然看出她的拒绝意思,叹着气,有些失落难受,但也不觉奇怪,他又说了两句客套话,耷着脑袋回去后厨忙活了
曲茂泽嘴角噙笑,眸色深深:“夫人可真受欢迎”
“关你屁事”宋锦看着这些个试图勾搭自家老娘的臭玩意儿就烦,绕过来挤开他,没好气道,“该去哪儿去哪,我们回家了,是不是娘?”
牛铁兰没说话,她抬头看了看天,天色蔚蓝,不见半片云朵
今日天色格外漂亮
她道:“去爬山吧”
宋锦一愣,不情愿道:“大热天爬什么山啊,娘,你身体不好,我陪你回去看竹子去……”
牛铁兰只道:“好多年没爬过山了”
宋锦动了动嘴皮,一肚子的话一瞬便咽了下去,她立马跳了起来,压下那些不情愿,带着灿烂笑容提议:“爬,就去爬山,等下个月就冷下来了,现在不爬什么时候爬?城里有好几座山,我想想,嗯”
宋锦想了想想不出来,干脆问一旁的齐铮:“岐王觉得哪座山
好玩一点?”
这可真问住他了,齐铮一番思索
曲茂泽扬着嘴角,眸光深深地看着牛铁兰,提议:“不如去金陵山?现在金铃花开正盛,正是赏花好时节”
牛铁兰瞥着他意味不明的神色,倏然一笑:“曲公子再三提起,想来应该很熟,不知可愿为我们带路?”
曲茂泽眸色,声音缓缓:“为夫人带路,是在下的荣幸”
牛铁兰嗤笑一声,转身朝前走去
宋锦眯着眼睛,警惕又狐疑,看看她娘,再转头看看曲茂泽,再看看曲茂泽,再盯着人,眉头皱得都快要夹苍蝇了
曲茂泽像是看不出她的疑惑一般,冲着她笑了笑,便越过她走到牛铁兰身侧,两个人并肩走着
宋锦站在原地,伸手指着自己,气笑了:“他这是在挑衅我吧?”
齐铮安抚:“应该不是,他笑得和善”
宋锦冷笑:“这玩意儿刚才就应该被打死才对,我刚才就不应该光看着”
齐铮叹气:“别气了,你娘走远了”
宋锦不语,她抬头看过去,两人并肩走着,嘴唇轻动,也不知道在说些什么,但看起来郎才女貌,宛如画卷
她重重抓了抓头发,狠狠咬牙,带着些不确定地问道:“这玩意儿应该不可能是我那死鬼爹吧?”
齐铮没法安慰
这种事,谁说得准呢
第63章 是人还是鬼?
庆安三年,阮金玲在湿冷的春雨中走了半月,总算走出了那囚禁她十年的女园
淅淅沥沥的春雨不间断地下着,一路在山涧逃窜的阮金玲浑身湿透,衣服更是被草木划得破破烂烂,连带着脸上脖子也有或深或浅的红痕,乌黑的秀发用木棍子随意的捆着,凌乱的碎发一摞一摞地顺着贴着脑袋
连续半个月的奔波,她的脚腕红肿,脚底全是水泡,整个人累得不行,她小心翼翼地蹲坐在草丛里,用枝叶把自己盖住,紧张地看着道路上奔走的人马
惊慌之下,又难掩好奇
那是一群训练有素的人,他们骑着强健的马匹,一个个健硕高大,腰挂佩刀,拉着缰绳策马奔腾,很是英俊
尤其是带头的男人,看着二十上下,五官俊美,眉眼染着坚毅,凤眸清亮,身着一身白衣,更是衬得他宛如天上神君,霁月光风,正直忠毅
女园人来人往,守着的男人要么丑陋不堪,像是地里蹦哒的□□,要么眼神浑浊,如同腐烂的尸体,恶臭恶心
阮金玲已经很久从没见过这么俊美的男人,或者说是人了
她想起了她爹,但是十年过去,她已经想不起她爹的模样了,只记得应当也是个俊美温和的男人,他会抱着她坐在肩头,也会握着她的手教她识字,会一声声温和地喊着她囡囡
而她娘,再更早之前就已经不在了
荒淫的帝王带不出正直的朝臣,整个朝廷从内到外都腐烂个彻底,乱世之中人如草芥,普通杂草生于地上抬脚可踩,漂亮的兰草被摘于花房,随手碾死
阮金玲瑟缩间将自己藏得更加严实,生怕被这些人发现了
但事与愿违,随着那哒哒的马蹄声停在附近,嘈杂的脚步声朝着她的方向靠近,她便知道自己被发现了
她想也不想地重新钻入山林,打算开启另一场新的逃难
至于一路上带的干粮所剩无几,她的体力濒临极限,再次进山她可能无法像之前那般顺利的活着
她也顾不上了
人死后由外向内腐坏恶臭,让人畏惧,但是人活着一动不动,也不过是从内而外一点点糟碎腐烂
阮金玲只想跑
她跑得远远的,便是跑不过,她也要跑
她像是赤兔一般穿梭在丛林,拼尽了全力越过了山坡,直到身后不再有搜寻的声音,她的脸上露出两分笑容,一口气刚松下来
一人从天而降,直接落在了她的面前
看着那俊美宛如神君的人,阮金玲心中撑着她奔走的气也随着消散,她一个腿软直接倒地,宛如被猎物抓住的林间小鹿,惊慌无措
那段时间的一路逃窜颠簸,让她清瘦不少,本就巴掌大的脸蛋下巴尖尖,一双杏眸无端瞪大,里面写满了惊慌茫然,像是见了什么极为可怕的东西一般
……
她喃喃:“你到底是人还是鬼?”
曲茂泽被按在树上,低头看着攥着他衣襟的人,忍不住闷笑出声,语气带着揶揄:“夫人觉得呢?”
那一年,惊慌宛如小鹿一般的阮金玲带着些祈求地看着他,轻声问他是不是神仙?
现如今,早已脱离往日困境、改名换姓的牛铁兰强硬地把他这‘不知根底’的男人按在树上,强势扯开他的衣襟,问他是人是鬼
时间啊,真是这世间最奇妙的东西
曲茂泽仰头闷笑出声,头顶的枝叶稀疏,细碎的阳光照在他清朗俊美的脸上,比起记忆中那张宛如神祇一般淡漠的脸庞,更多了些鲜活气
牛铁兰攥着他的衣襟,怔怔地看着敞露的胸口,皮肤洁白无瑕,没有数不清的交错疤痕,更没有什么浅淡的青痣
她眼眸湿润,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笑得正欢的人,手上力道逐渐收紧,声音从牙缝里传来
“你到底是谁?”
曲茂泽收了笑,低下头,和仰头的牛铁兰相望,看着那双湿润的杏眸,他眸色渐深,慢条斯理地咬着字
“夫人这问的,让我都分不清我们到底是谁失忆了。在下曲茂泽,同夫人一路从上杨村回来,夫人就忘了吗?还是说”
牛铁兰怔怔地看着他
他轻挑眉头,嘴角一点点扬起,带着两分揶揄:“夫人又把我当成谁了?虽然夫人貌美如花,但在下家中说不定也有如花美眷相待,您这样,怕是不合适吧?”
牛铁兰仿若被烫到一般,立马松开了拉着他衣服的手,但是不过一瞬,她又压着人按了回去,伸手往他脸上抓
温热的,皮骨皆在,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脂粉
是一张正正经经的真人
若是这般又怎么会
牛铁兰不信邪,她对着曲茂泽戏谑的神情,扯开他的腰带
曲茂泽闷笑着按住她的手,声音缱绻:“夫人,这不太好吧?在下现在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您这样考验人不太合适吧?这金陵山上人来人往,嗯,您若真想,不如改日换个地方”
牛铁兰一把抽回手后退两步,咬着唇,恶狠狠地瞪着这人:“你到底是谁?”
完全不被他牵着走
曲茂泽轻轻叹气,悠悠:“在下曲茂泽啊”
牛铁兰看着他这幅模样,怒火一点点涌上心头,更多的却还是无力,她低下了脑袋,转过头朝着山坡下走去
金陵山上栽满了大小不同的金铃树,秋日树叶发黄,宛如一片片金叶子,飘满山坡,而花开又如一串串金色铃铛,挂在金色叶片下,在秋风中叮叮作响
满山的金铃花盛开,汇在一起搭起一座富丽的金山
牛铁兰一路走到了下面的溪流旁边,找了个草垛坐下,脱了脚下的鞋袜,将脚丫探到了水中
秋日已来,溪水微凉
她下意识抬起脚尖,玉足赛雪,细腻柔滑,轻点微凉的水面,她脚趾修长匀称,脚踝轻轻舒展,脚背微微弯上,宛如弓曲一般顺滑,漂亮得宛如画中一般
她就坐在绿草上,踮着脚试试了几下,等到适应了水温之后,才把两只脚都放入溪水中,轻轻拧着脚丫,舒展着走了一路的脚掌
曲茂泽站在她身后,低头看着水中俏皮的脚丫,轻笑:“溪水清凉,夫人小心风寒”
牛铁兰没有回头,她捡起一块指甲大小的水贝,感受着流水的温滑,她低低道:“风寒算什么?我这些年哪日不是吃药渡过?以前吃药觉得烦,现在还要吃起虫子,我这辈子,吃过最多的果然还是还是苦”
曲茂泽眼眸微动,轻声安慰:“先苦后甜,夫人日后必定是吃不完的甜”
牛铁兰没说话,她双手搭在脖子上,径直躺下靠在草地上,垂着眼睛,身上带着浓烈的忧郁怅然,她轻轻一嗤
“以后?谁说得准还有没有?”
她以为自己早就逃出了女园,结果逃了十来年身上还是带着烙印,不知能不能取下
她一个人自然能多活一日就算一日,怎么也不亏,但若哪天她不在了,她闺女一个人怎么办?
那孩子本来性子就不好,警惕心又强,这么多年下来看起来和谁都说得上话,但是真放到心上的没有两个。哪天若是她不在
了,光是想着那孩子一个人孤孤零零的模样,牛铁兰一颗心都攥在一起,纤长的眼睫上也沾上了湿意
她抬起头,杏眸湿润泛着红意,对上曲茂泽幽深的眸子,她轻轻吸了吸鼻子,鼻尖微红,脆弱中带着祈意:“你真的不管她?她从小就没爹,只有我一个人”
曲茂泽蹲下身子,伸出手,骨节分明的指背轻轻拭过她的眼角,轻轻叹息一声
“太假了”
牛铁兰面色僵住
曲茂泽捻了捻指尖湿润,眼中带着笑意,声音悠长:“夫人这些年日子应该过得不错,演技比起当日,差得不是一点半点”
此话一出,牛铁兰一个翻滚起身,一个用力把人扑倒在地,掐着他的脖子,狠狠磨着牙,声音从牙缝中出来
“我就知道是你这混蛋,这么玩有意思吗?有意思吗?”
曲茂泽闷笑:“这不是挺有意思的吗?”
牛铁兰一直以为这人已经死了,即便之前以为这个曲茂泽是那人的儿子,自己当初被他骗了,也恨不起来
结果这人这么多年以来好好的不说,这段日子还装模作样逗弄她们,现在被戳穿了还是这番无事人的样子
牛铁兰气疯,伸手就往他身上挠,怒骂着:“混蛋混蛋,你个杀千刀的王八蛋,你有本事装死你有本事藏一辈子,要死就好好死,现在出来,你想干什么,我们母女俩过得好好的,一点都不想看到你……”
曲茂泽脖子被掐着,白皙的皮肤一点点染上红意,也多了不少抓痕,他嘴角噙着笑,就这样任由牛铁兰发泄,直到珠串般的泪滴滚下,断断续续砸下
他抬手抚着她的眼角,没一会儿手上就湿漉漉的了,他轻轻叹息
“这次哭,是高兴还是,失望?”
牛铁兰哭意顿住,清透的泪层蕴在眼间,一串串落下,也藏住了眼中的不可思议,她低下头看着这个往日同床共枕的男人,看着他十数年不变的容貌,看着他漆黑凤眸下的平静
她重燃的焰火被一盆冰水覆上,激动的情绪也一点点缩了下去
牛铁兰低下的眼眸视野模糊,流水宛如溪流,一点点变换,落下了就收不回来了,她嘴唇颤了颤,一下抬起头,修长细腻的脖子轻仰,青紫色的脉络流动,她抬起衣袖擦去脸上湿意,也盖住脸上神情
良久
她深深吸气,一点点呼了出来,再三下来,重复几次,她有些踉跄起身,重新蹲到河边,赤着脚,掀起清水上脸
冰凉的溪水就像是那年的雨水一般,打在身上透心的凉,却又让人很快清醒过来
牛铁兰看着水面上自己模糊的脸,不再说话,她默默地拿起一旁的鞋袜穿上,轻轻捏了捏有些发软无力的脚,深吸一口气,重新站了起来
转过身
曲茂泽半坐在草地上,被她那一番挠打,他的衣服有些凌乱,发间藏草叶,但却不显丝毫狼藉,他手肘放在膝上,嘴角噙着笑,仿若刚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般,静静地看着她
“好些了吗?”
牛铁兰鼻子一酸,她努力压了下去,嗤笑:“我有什么不好的?我一个人以前活得好好的,以后也是,我有房有田有地有钱,还有个郡主闺女,有什么不好的?倒是你,又是失忆又是装傻,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啧,看起来这些年过得也一般”
曲茂泽见她如此,轻轻一笑:“这都能猜到,夫人真是冰雪聪明”
这不痛不痒的模样,牛铁兰磨了磨牙,继续嘲讽:“你知道就好,我不管你现在这装模作样的到底想干什么,但别想连累我和金金,以后离我们远点”
曲茂泽叹息:“夫人这也太无情了些,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
牛铁兰脱口而出:“无媒无聘,谁和你是夫妻了?”
曲茂泽顿了一下,戏谑:“夫人这是在提醒我什么?”
牛铁兰恼:“我提醒你去死,要死记得死远一点,别想着牵连我们母女”
曲茂泽悠悠:“行吧,那我换个说法,好歹野鸳鸯一场,还有了孩子,唉,夫人这些年不声不息的,未免也太无情了一些”
牛铁兰心中一梗,很想上去给他一脚,努力提醒自己冷静冷静,好半天,她开口:“知道我无情就好,那些往事过去就过去了,看在金金的份上,那五十两银子不用还了,以后就当没见过。不管你是死是活,都跟我们没有关系”
说着,她迈开步子直接走人
一番情绪起伏,她腿脚有些酸软无力,脚上水也没有擦干,踩在草地上有些打滑,一个没注意就跌在地上
曲茂泽叹着气过来
牛铁兰咬咬牙,抬着手肘推开人,手脚并用地站了起来,在金色的金铃花下,一路跌跌撞撞向上
却再也不似当年阮金玲那般无依无靠
曲茂泽轻笑着站在坡下,看着一袭火红衣裙的少女赶到她身边,像是小狼崽一样恶狠狠地瞪了过来,好半天,才不情不愿地被拽着离开
一直到两人身影消失
他脸上笑容一点点消失,抬手抚了抚脖上的伤痕,舌尖抵了抵齿根,声音轻不可闻
“真是恶人先告状啊”
第64章 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叮叮叮”
枝头金铃花轻轻摇晃,树下牛铁兰抱着膝盖,杵着下巴盯着前方
杂草野花间两只蝴蝶穿寻,活泼翩然,旁边的灰色蜻蜓点着尾巴,看起来木楞呆板,与此同时蟋蟀在旁边弹跳,螳螂挥着爪蠢蠢欲动,远处的雀鸟机警等待……
没什么好看的,她就是发呆而已
远山坡上另一边,宋锦嚼着草根,蹲在摇摇欲坠的石块上,苦大仇深地盯着对面的老娘,转过脑袋,眯起眼睛
“你说,我去把那狗东西揍一顿如何?”
齐铮端端正正站在一旁,肩背挺直,一动不动,和那像猴似蹲坐着的宋锦形成鲜明对比,面对她的提问,他一言不发,只是继续看着满山的金铃花若有所思
这金陵山,之前夫子给他上课的时候也提到过。
这片山,属于私人的吧?
宋锦也不需要他说什么,在那里咬牙切齿地一番嘀咕后,又换了个姿势单脚蹲下,脚下的石块随着晃动,她也毫不在意,又是一个换脚
咔擦一声
石块脱离地面,就要带着她一起往坡下滚去
“哎哎哎”
宋锦身形晃动,下意识朝伸出手拽住点什么
齐铮神色没有丝毫变动,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张着手摇摇晃晃
“切”
宋锦脸上的慌乱瞬间消散,她撇了撇嘴,带着石块一起稳稳悬在半坡,然后跳下石头,一脚踹飞,冲
着齐铮嘟囔
“你这人可真没意思”
齐铮看着她瘪下的嘴,顿了一下,道:“会疼的”
宋锦眼珠子转:“嗯?”
齐铮戳穿她:“摔下去会疼的,我是练武不是炼铁”
宋锦嘀咕:“多大一人,还怕疼,娇气”
齐铮不语
有本事她自己摔啊
宋锦虎了点,也不会给自己找罪受,她啐掉嘴里的甜草根,拍拍手上的碎叶渣子,看看那边逐渐红下的天,又抬脚轻轻踢了踢齐铮,眼睛眨动着,暗示他去喊人
他是王爷,他去她娘肯定会给这个面子
但她是真不给面子啊,齐铮依稀记得,这人之前再是看他不顺眼,也还是老老实实喊他岐王殿下,现在才当一天郡主,她就敢上脚了,再过两月怕是就要动手了
齐铮无声叹气,抬脚朝着牛铁兰走去
她蜷坐在树下,背影消瘦,青丝随风飘动,诉着主人的愁思,飘动的金铃花也成了背景,远远看着便是一副画卷
可惜他画术非常一般,诗词水平也约等于无,形容不出来,只能说一句
漂亮
齐铮轻步走上前去,站在她身侧,看着逐渐晕红的天边,轻声道:“晚霞虽美,夫人也要注意防寒”
牛铁兰下巴杵在膝盖上,微微侧过头仰看着他
这般视角下,她素来的温婉轻柔消散大半,多了不少灵动,看起来和宋锦格外相似
她叹气:“让岐王殿下看笑话了”
齐铮:“夫人严重,家事琐碎乃常态,大到世家大族,小到茅草小屋,家家都有难念的经”
皇家更不用说了,谁提起来不得猜上两句?
对比起他家还有都城其他人家的那些破事,她这点事提起来都是碰瓷
他这么想,也这么说,更毫不遮掩地表现出来
从相识起他便一直这般实诚,沉稳又正直豁达,一如记忆中那人年轻的时候,只不过她记忆中的那人是装的,面前的王爷,却是真得不能再真了
牛铁兰对着齐铮那双真诚的眼,喃喃:“死丫头还是有点儿像我”
齐铮疑惑:“夫人说什么?”
牛铁兰摇了摇头,叹气:“只是感叹血缘神奇,无论是父子还是母女,总会有相似之处。陛下是一代圣君,殿下也清正严明,日后定能独当一面”
齐铮神色瞬间紧绷起来:“夫人慎言”
见他如此,牛铁兰却是一反常态,少了以往的恭敬,轻笑:“怕什么,又没有其他人能听到,难不成殿下要治我的罪?”
“……”
亲娘俩就是亲娘俩啊
齐铮难以反驳,停顿好一会儿,还是认认真真道:“我虽是父皇亲子,但自小民间长大,对于国事家事了解甚少,又学识浅薄,从各方面来说都不合适”
牛铁兰笑:“你真这么觉得?”
齐铮点头
他确实发自内心的,不然他也不至于每日思索逃离皇城永安城的正确路线了
没办法,实在竞争不过啊
他登上皇位这件事,就如同让一个上了两年学堂的人去考状元一般荒谬
牛铁兰觉得好笑,反问:“那你以为,昨日中秋夜陛下为何独独带你一人?”
齐铮忖度后,委婉开口:“我自小走丢,年初才被找回,再加上我和父皇长得相似,身形高大几分,中秋盛宴,父皇讲究排场”
看那湖里的鱼,看那些花,那鲜亮的衣服和那个阵仗
齐铮越说越笃定,笃定得牛铁兰都忍不住捂嘴笑了出来:“你说的也有几分道理”
现在说这些也还早,就前朝那荒帝日日□□无读,就这般也都活了近六十岁才去世——还是被外力砍的头
齐烨这个明君,不重女色,不乱寻仙丹,身强体壮,多的不说,十年八年肯定轻轻松松。等到那时,面前这个尚且愣头青的人又是另一番模样了
……
“你们背着我说什么悄悄话,说这么起劲?”
眼看着两个人在这里,你来我往说半天还没个动静,宋锦忍不住了跑过来,坐在她老娘的旁边,脑袋搭在人肩膀,狐疑地看着齐铮
这人是不是在说她坏话?
而牛铁兰的情绪已经恢复了大半,她拉着宋锦那比常人大了小半的手轻捏,瞥着轻飘飘道:“我在和岐王殿下讨论哪个皇子长得最好”
宋锦恍然,瞬间加入进来,兴致勃勃开口
“首先排除掉晋王,长得本来就不高,腿和身子还一样长,又像个鹦鹉一样多话,啧,最烦的就是他了”
若是往日,牛铁兰定会按住她不说这些放肆的话,但是现在,她只是轻声:“然后呢?”
这态度就有些诡异了,但宋锦也没有多想,毕竟是自己亲娘,还能挖坑故意害她不成?大不了就是挨两顿打嘛,她兴冲冲
“恭王就更不行了,一把年纪,肚子就跟怀胎五月似的,看着就眼睛疼。礼王勉勉强强,但是矮了点,下面的安王、怀王,看起来跟鹌鹑似的,这皇子当的也是如履薄冰,剩下的那些个小破孩,毛都没长齐呢……”
她从上到下把几个皇子全都点评了一番
齐铮全程用那双漆黑的眸子盯着她,一言不发
但不是让她一言不发啊
眼看着宋锦叽里呱啦把所有人都点评了一番,然后闭上嘴,亲亲昵昵地搂着牛铁兰蹭着人,完全忽视了面前宛如遮阳树一般高大的他
齐铮开始心疼送出去的石玉
那玩意儿虽然对他的用处不大,但是巴掌大小,又是玉又是金,日后离开都城就是当普通玉石典当,也够他随便半辈子了
现在免费送出去了,一句好话没有不说
一个字都没
齐铮面无表情地看着宋锦,很想问她良心会不会痛,但是也只有想想了,好一会儿,他压下那点不悦,收回了紧盯的视线,略带生硬地开口
“都城人多嘴杂,还是切莫谈这般危险话题,传出去引人嘴舌”
宋前搂着她娘,抬起脑袋挑着眉眼:“怎么,说了你要回去告状?”
这模样,和刚才的牛铁兰不说像了十分也有个七分
齐铮:“……多注意点没有坏处”
宋锦轻轻哦了一声,凤眸明亮,盯着他慢悠悠道:“你这人吧,你自己看看,个头高、身板结实、脸长得也不赖,就是跟个老古板似的,这也慎重,那也慎重,胆子小得跟什么似的,一点儿也不像闯荡江湖十来年的人”
虽然她的着重点落在了后半段,但是前半句说的确实也不差
齐铮微微垂眸,一板一眼:“见得越多,想得越深”
不管是江湖还是朝堂,初出者总是意气风发满怀期待,等到后面,都会被一点点打磨下去,对人对物充满敬畏
齐铮便是如此,他这些年见过太多,因为一个眼神一个眼神就丧命的人了,注意些总归无错
宋晴眼睛一瞪:“你的意思是说,我头发长见识短?”
齐铮:“……我头发应该比你的长”
毕竟他个头高上不少
宋锦撇撇嘴,勉勉强强不和他计较了,她搂着老娘,夹着声音:“娘,心情好点了吗?天一会儿就凉了,我们要不先回去歇着,等下次再来?”
牛铁兰看着天上渐起的红霞,心里带着怅然:“走吧”
宋锦立马拍了拍身,拉着他老娘起身,然后小心扶着人往回走
她们所在的位置是金顶山最里面最高的地方,这里面的风光最好,但是相比外面要僻静不少。一个是没那么安全,再一个就是普通百姓,怕冲撞了贵人,基本都在外面的地方热闹
随着她们绕过山顶位置往下,大路小路下的百姓一点点多了起来,出来游玩的大多数是以家为单位的,年轻姑娘挽着娘亲,年幼稚童拿着拨浪鼓蛐蛐笼子四窜,成双结对的小夫妻含笑摘花……
牛铁兰看着那些人,眼中带上了怅然,还有些艳羡
她轻声:“你阿爷阿婆还在的时候,他们也会带着我出门玩,我还记得有一年他们给我做过一个比我还大的纸鸢,纸鸢的尾巴可长了,挂在天上就跟那凤凰似的,在那年的纸鸢大赛中还得了第一名”
这么多年,她很少提起这些过往,宋锦却开心不起来,脸上的笑容散去大半,紧紧挽着她娘,低声
“娘,不想说就不说了”
牛铁兰摇了摇头:“其实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只不过我那时候也年幼,记得的不多,只记得你阿公姓阮,阿婆姓黎。大约我四五的时候,你阿婆人掳走,不知生死,你阿公一个人带着我,也就两三年的功夫也被人打
死,后面我就被人带走了”
想到女园里那些来来去去的女子,她抿了抿嘴,眼神也黯了下来
当年她自顾不暇,除了逃走什么也做不了,现在十数年过去,也不知那里变成了如何模样
宋锦没问她被带去了哪,只道:“阿娘还记得自己原先是哪的人吗?等后面我们回去看看”
牛铁兰怅然:“我要真记得,也不用等到现在了”
宋锦安抚:“等你好了,我们去挨着找,我带阿娘回家”
牛铁兰神色柔了下来,伸出手替她理了理皱巴巴的衣襟,轻轻应道:“好啊,等到时候我们母女一起回去看看”
宋锦满意了,母女俩又互相挽着手,小心地朝着山下走去
齐铮跟在她们身后,远远地便能看到上下等候的侍卫们,还有和李青山站在一起、仿若没事人一般的曲茂泽
这人别的不说,胆子确实非比寻常
就这般,现在还留在了原地
齐铮目光从他身上挪开,看向了一边的宋锦,果不其然,她的脸色已经沉了下来,蕴藏着风雨欲来的暴怒,只看什么时候爆发出来
便是此时
母女俩走到山脚下
宋锦松开牛铁兰,径直朝着曲茂泽奔去,她捏紧了双拳,那拳头看似不大,但是一拳下去,威力比起之前的胡武子只大不小
齐铮站在原地仔细观察曲茂泽的神态
他嘴角噙着笑,就像看不出宋锦举起的拳头似的,从容淡定的站在那儿,双脚稳立,双手自然放松,没有任何小动作
是笃定他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接住她的攻击,还是赌她那一拳下不来?
眼看着宋锦那拳头就要砸人脑袋上
牛铁兰淡淡的声音传来:“宋金金”
宋锦就像是被点了穴一般,瞬间顿住,整个人绷得就跟那石像似的,其实能一拳打碎石头,好一会儿她才不情不愿地收回了手,磨着牙,再瞥到曲茂泽含笑的脸
她伸手就冲着人狠狠一推
曲茂泽一个踉跄,双脚简单动作,便轻松稳住了身形,他不仅不生气,反而含着笑看着怒发冲天的宋锦,真心实意地感慨
“金金劲真大”
宋锦被恶心到了,她打了个寒颤,张着手就往衣服上狠狠擦着,骂骂咧咧地远离这个死变态
牛铁兰轻轻叹气
就凭借那人这段时间的表现,也看出他深沉的心思,她闺女这脑袋空空的,能用脑子对付得了他才奇怪
至于动手,算了,她怕她闺女被雷劈,没这个必要
牛铁兰不再给曲茂泽眼神,她拉住宋锦,对着齐铮道:“岐王殿下便在此别过吧,我们母女俩搭个车子回去就是”
齐铮:“夫人郡主娇贵,乘车不方便,不如与我一同回去”
牛铁兰瞥向曲茂泽,不过一瞬便收回了眼神,垂下眸:“陌生男女同坐一车恐不方便”
这人说得对,她就是冷酷无情,没有良心,看到他还活着就遗憾得不得了,遗憾得宁愿和人挤牛车吹冷风,也不想和他同行
齐铮沉吟片刻:“曲公子身强体壮,既然能战胜那武子,想来也不在意自己走回去”
听到这话,宋锦立马给了他一个赞赏的目光
不愧是她新认的朋友,就是有眼色
牛铁兰也微微扬唇,轻笑:“那就有劳岐王殿下了”
齐铮颔首:“夫人客气了”
于是三个人转身朝着那边的马车走去,至于曲茂泽
本就是随意搭的失忆路人,他们不熟
偷听半晌的曲茂泽:……
真是无情啊
第65章 想活是本能
夜色渐深
巡逻的卫队穿着青黑色的夜巡服,腰挎长刀,整整齐齐的走在路上
大衍朝建朝的时候,因为内忧外患人力不够,上下都不得安定,便是永安城这都城里,偷盗事件屡屡发生,掳人杀人之事隔段时间便有。城内百姓无论白天黑夜都紧关门锁,小心安全
直到过了前面几年的混乱,朝廷专门安排了人手日夜巡查,加大了对罪犯的处理,一年又一年到现在,不说杜绝犯罪,永安城内确实平静下来,少有人敢作乱
因此,夜间巡逻其实是件乏累又无聊的事
巡逻的士兵们注意着左右动静的同时,也不免聊起了闲话
“哎,你们听说了没,就昨晚上,西区那边一条街不知道遭了什么秧,一条街全是鸟兽虫蛇,场面可别说了”
“怎么没听说啊,你这消息可落伍了,那边说了是昨晚上去了一队的黄大仙上门讨封,结果吃了闭门关,这不,他们那边今天都在打黄大仙的小像”
“可真难得,这种事不该发生在咱们这边吗?”
“去去去别乱说,夜黑风高的真出点事,小心你的脑袋”
“黄大仙保佑,黄大仙保佑今晚也平平静静”
……
一群人一边巡逻,一边打着岔,说着永安城最近的热闹
他们都是些底层小吏,要说知道什么机密事情,那多半是吹牛,但街头小巷、家里长短的小事情没谁比他们知道得更多了
宋锦站在一墙之隔的后面,听他们说着说着又说到了昨夜亲封的郡主之事
“据说那明光郡主,身高六尺,虎背熊腰,一双眼睛跟红灯笼似的,一只手就给那英国公世子挂道像上,还掰了三清道爷的手生啃!!”
“要是别人我肯定说说书先生吹牛,这位啊,她可是那位的亲女儿,听着很合理啊”
“也不知道宋首辅现在如何了,要不是他,咱们每月的夜巡费都没影咧”
……
谣言,都是谣言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等到那些声音全消失了,她才再次一跃而起,翻过墙快速朝着记忆中的方向走去,一路连飞带蹦地来到了五马街的位置
她记得那人就是在这边
当初还是他们一起去选的屋子,选的一个带小院的屋子,一个月租金都得三两,当初选的时候宋锦还在心里嘀咕这些个公子哥就是不会过日子,没钱还是要硬坳
没想到后面他又搞小学堂,又弄其他乱七八糟的,还真弄得有模有样,看起来就是早有计划
不过再有计划,再聪明,他也别想就这么轻飘飘的略过这事
宋锦眼中闪过凶意,很快锁定了目标,跳入小院
现在子时,正是夜最深的时候,正经人早已入睡,她看着没有一丝烛火的屋内,因为这人不打呼,她绕了一圈,好一会儿才通过轻轻的呼吸声确定人的位置
宋金撇了撇嘴,为自家老娘找回一点安慰
好歹不是抠脚打呼的糙汉子
不比有巡守的王府,这边的房屋门窗夜间也紧闭着,虽然她能轻易地能破门入,但联想着这人白日时候无声的胜利
宋锦谨慎行事,她从兜里掏出了香烛,点燃往里面熏去
弄完了以后,她就转身朝着院子走去,双手抱胸站在屋檐下,轻轻抖着脚,看着天上的圆月,一想到后面要做的事情,她忍不住愉快地抖起了腿,无声地哼着小曲儿
就这样接近一刻钟,她勾着嘴转身,咔擦一声打开房门,轻手轻脚进去
再一关门,一转身
宋锦脸上笑容消失,面无表情地看着端正坐在床上的人:“你怎么还醒着?”
这人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她可
是用了寻常人三倍的量
她甚至没想过让这人昏迷过去,只想着让他继续保持熟睡状态,不被她的动作惊扰就行了,结果连这点效果都没达到
危险
宋锦报复心思退散,做好逃离的准备,嘴上不忘威胁:“我现在可是郡主,我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这小子也等着玩完吧,我来之前可是和他们说了的”
曲茂泽盘腿坐在床上,他穿着白色里衣,单手扶着下巴,看着宋锦警惕还不忘威胁的模样,无奈的同时更觉好笑
他轻笑:“金金大晚上过来,是想爹了?”
宋锦黑了脸:“想你死啊混蛋,还没回答我,你怎么一点儿事都没?”
曲茂泽轻轻叹气:“真是一点儿也不可爱”
宋锦呵呵冷笑,手上短针已经立于指尖
不管了,先弄死这混蛋再说
曲茂泽及时打断她的动作,轻笑:“你娘没和你说过吗?这是我教她做的香”
宋锦收回短针,嘴唇微微鼓起,懊恼今天出师不利
她果然还是在安逸环境中呆久了,忘了外面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但是,她果然也没猜错,面前这人问题大了去了
她警惕着:“你装失忆到底是为了什么?”
曲茂泽轻笑着下了床,他一步步前进,宋锦一步步后退,整个人紧绷起来,袖间短刀落在手间,做好了随时撤离,与反杀的准备
就在她退到门口的时候,曲茂泽停了下来,他轻笑一声,悠悠坐在桌边,拿起简单的陶茶壶,给自己倒了杯水
“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这些年没陪着你们母女俩”
宋锦不屑:“谁稀罕这个”
那肯定还是有些稀罕的,这狗东西让她娘这些年过得这般辛苦,想想都十分可恨,值得一顿连环暴打和断腿断手。但这又没这么重要,现在关键的是这人身份成迷意图不明,万一干了点什么大逆不道的事情牵连她们母女
还不如早点死得好
现在死其实也可以,但是她娘都看到人了,还有齐铮那个古板王爷知道内情,万一有点什么她也脱不了手,她只能压下这个想法
看得出她对自己的全然不在意,曲茂泽叹息:“跟你娘一样无情啊,你娘这些年,看来没说我什么好话”
“要说什么?你很重要吗凭什么说你?我娘一直以来的身份都是寡妇,寡妇知道吗?就是死了丈夫”宋锦嫌弃地撇嘴,随后眼珠子转动,加大声音
“听到了吗,是死了丈夫,死了的。一名合格的死人,就应该好好的死在地里,跟秋后蚂蚱似的乱蹦跶,那叫诈尸闹鬼,是要被放架子上火烧的”
可见她对于自己多了个爹的事情是非常反感了
但是真的很可爱啊,凤眸明明亮亮,灵动又狡黠,眉眼张扬又肆意,整个人都带着无拘无束的快乐
也不怪那人非要来这一手
曲茂泽眼神柔软似水,但面上没有变动,还是一副悠然自若不在意的模样,他拿起茶杯重新倒了杯水,便是简陋的茶壶茶杯,放在他手中也想是上好的紫砂壶一般
他笑:“说半天了渴不渴?过来坐着喝杯茶吧”
宋锦有种一棍子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人要是自大的拿着亲爹的名义,宋锦能一巴掌打过去,便是他直接认怂讨好,宋锦也能啐他两口,再潇洒扬长而去。但他偏偏是这种慢条斯理,不急不慢,仿佛不在意的感觉
她要真做什么倒是显得她更在意了
宋锦努力把气压了下来,皮笑肉不笑:“我怕你下毒”
曲茂泽眉眼挑起,声音悠悠,意味深长:“怎么会,你可是我唯一的亲女儿啊”
听到这两字,宋锦一个上前,一巴掌在桌子上,撑着双手面无表情:“你想死吗?”
“怎么会?我这个人别无所长,就是命大,也比所有人都想活,当年你娘害我当了两月的活死人,日日生不如死”
在宋锦骤然增大的目光中,曲茂泽依旧不急不忙,轻轻扬着嘴角,用着平日惯常的语调,轻缓补充
“我还是想活下去”
……
晨光骤亮,永安城新的一日重新开启
在外面响起的车马人声中,宋府的丫鬟小厮们开启了每日的日常
招待主子倒是小事,整个宋府就没几个主子,除了贴身的大丫鬟和侍从以外,其他的丫鬟家谱从起床起便要开始一日的工作,打扫房间、清理小院、裁剪花草……
小眉和小耳在林溪镇的时候便是负责这些,那会儿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都不需要她们怎么照顾,她们就负责家里的小院杂事
而都城各种规矩要求多了起来,她们就专门负责牛铁兰和宋锦的贴身伺候,就是这都有些忙活不过来。好在那六个女官还在,由她们教导,小眉和小耳这段时日倒是越发有模有样了
现在她们不止负责母女俩的贴身事宜,还要带身后的其他小丫鬟
那是从宋府家生子里面找出来的小丫鬟,都是十二三四,机灵乖巧的孩子
以往母女俩没过来的时候,她们作为普通的小丫鬟,每日负责府内粗活,从早忙到晚,月钱也不多,现在被选出来成了二等丫鬟,每日需要干的活少了,不说月钱也增加了,她们一个个学得可开心了,干活也起劲
宋锦还没起来呢,一群小丫鬟就已经守在了门口等待,等到她打开房门
梳发打扮、打水洗漱、收拾床屋……
各个丫鬟们各司其职,就连院子里也是单独的人清理
宋锦别说是整理床被扫屋子里,就是吃饭都有人伺候,动个嘴就行了
她坐在铜镜前,打着哈欠由着小眉给她梳理头发
正常来说,母女俩身边一人有四个大丫鬟,但是府里没什么丫鬟,都需要慢慢来,再加上母女俩出门也不喜欢带人,就暂时只有小眉小耳两个
小眉性子更沉稳,便跟着宋锦,也能看着些人
她看着哈欠连天的宋锦,笑道:“小姐昨夜没睡好?”
宋锦打着哈哈:“想事情呢,就没睡好”
小眉憋笑:“是吗?那昨日夫人夜间惊醒,过来找你不见你回应?”
宋锦抓抓头发,藏住心虚:“哈,哈哈,那可能刚好睡死了”
她娘可真是逮人专业户,平时柔柔弱弱,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每次她搞点什么的时候,她娘就是能把她抓个正着
这是什么亲娘直觉啊
宋锦想着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她昨天也就上半夜睡了一下,后半夜那么一通跑本就消耗体力,又停了半天的往事,她纠结的一晚上都没睡着,天亮了才勉强眯了眯眼
困死了
小眉见她哈切连天眼睛都睁不开的模样,叹了叹气,还是提议:“反正今日也无事,小姐若没睡好,不如再睡一会儿?”
宋锦:“我觉得你说的有道理,那你们先出去我再睡会儿”
小梅应了两声,又把宋锦的发簪这些拆掉,让拿衣服的小丫鬟将其放回去,然后带着人退出去
房门再次关上
宋锦打着哈欠起身,耷拉着鞋子重新扑到床上,像个蚕宝宝一般钻到被子里面,拱起大半个身子。
没一会儿,房门轻轻打开,有人缓缓走了进来,隔着被子躺在另一边,伸出手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宋锦眼皮颤了颤,小声嘟囔:“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牛铁兰叹息:“小孩子都比你听话”
宋锦撇嘴:“哪有,我可什么都没做”
牛铁兰拍着她的手一顿,眼眸中闪过复杂,叹息声中带着了然:“你知道了啊”
“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
宋锦翻了个身,继续埋在被子里面,带着些耍赖意味地说着,一只手从被子里钻了出来,拉住牛铁兰的手紧紧扣在一起
牛铁兰复杂情绪中的那点担忧退散,她覆手合上,轻轻叹气,诉说着越了十来年的往事
“你阿爷被打杀之后,我就被人带走了,那是一个女园,从十五六岁的姑娘到四五岁的幼女,个个都是精挑细选、各有风采的美女子。前朝皇帝荒淫,从上而下尽皆如此,那园长便训着我们,我原是打算送进宫去,以做接应”
“但事与愿违,恰好那两年各地起义,国内征战狗皇帝没了选秀的心情,后面更是被砍了头颅,朝廷从头到下来了一场大清洗,我们这些个人倒是没了用处”
宋锦蓦然探出脑袋,一双凤眸闪过杀意:“背后是谁?”
牛铁兰伸手轻轻的抚着她的脑袋
,轻声:“于我来说他是困了我10来年的凶手,于前朝皇帝来说,他是有着谋逆这心的反贼,但是于普通百姓恶言,他是想终结荒淫前朝的英雄,谁又知道那是谁呢?”
宋锦依旧冷着脸:“我管他是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有本事害了这么多人,还没本事承认?”
牛铁兰摇了摇头,继续:“新朝建立以后,皇上不近女色,未曾弄过选秀,诸侯也不敢张扬,我也无从送起。但他们也不会白养着人,我在女园带人学绣制香,像我这样的人有几个,更多的还是十四五岁便被带了出去,不知所踪”
她本身预计献给皇上,本就是花了大价钱的,不能随便送走浪费了,再加上一手制香手艺,又能带人,就一直‘蹉跎’,直到她那日偷听到自己也要被送走
她开始收集东西,做好了万全准备,在中途逃走。一连半个月的时间,她自己都不知道走了哪些路,也找不回女园的位置
但她不在意
虽说园里的女子都是些苦命人,但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争端,她牢牢占据顶层位置,和大部分人关系说实话并不算好
牛铁兰其实能理解其他人的想法,毕竟女园争的并不只是吃喝问题,而是争被送出去的地方、被送的人,还有送出去的一辈子,再有上面特意的撺掇……
她到底是个自私的人
即便在后面碰上了曲茂,泽和他相爱并且在一起了,她也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身世一个字
她说自己被拐,然后逃跑途中撞到脑袋不记事了
宋锦听得若有所思,然后吐槽:“娘你还说他正直忠义呢,现在看来哪点像了?这报复心也太重了吧”
她娘以前说自己失忆,他现在也来说失忆,真是失他娘的忆啊
她娘的眼光也不太行咧
对此,牛铁兰无力反驳
现在想想,她也不确定记忆中的曲茂泽正直谨然的模样是他装的,还是纯粹是她当时死里逃生给人美化了。但是人看都看上了,孩子都这么大了,再来谈论眼光就没什么必要了
牛铁兰压下那股被女儿揭穿老底的尴尬和不好意思,思忖半晌,才小声说起了那场燃起来的大火
“那段时间他生病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外面制了很多香筒回去,摆在房间里,现在想想,应该是红线蛊毒作用”
她身上的红线蛊,应该是她离开女人的那一天就被种上了,那日来女园接她的队伍里就有一岭南装扮的男人
甚至于那时候喜欢上那人
不对,她还是能分清自己的心意的
牛铁兰轻轻按着心脏,想到当年的那场大火,里面依旧宛如有什么搅动一般疼痛,她扯着嘴角,带着浓重的自责和愧疚
“香筒里是火药,炸了房子直接燃了起来,一整个小院都被火吞了,若我当时在还好,偏偏那个时候我去外面买东西”
牛铁兰仔细回忆着当时的情况,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很多细节都已经想不起来了,看起来一卡一顿,中间少了什么,又像梦中观花,越想越不对劲
她眉头紧蹙,不太确定道:“应该是买东西?我当时好像拿着一册书,就看到火烧起来了,跑回去之后都说他死了,那些人要抓我,我就跑了”
宋锦坐起身:“那那册书呢?”
牛铁兰紧蹙的眉头松开,睨着宋锦,道:“你忘了?那年你在上面画小乌龟还挨了打”
宋锦:……
行吧,她想起来了
她从小到大装模作样的小打不断,正经的挨打也就那一次,她娘可真心狠呢,当时给她手都打肿了
想到这些,宋锦撇了撇嘴,联系着昨天晚上曲茂泽说的,她理清楚了来龙去脉
对此,她冲着牛铁兰竖起了大拇指:“娘,你有点东西啊,跑得可真快”
牛铁兰有些尴尬和懊恼:“虽然非我本意,但这事确实因我而起,是我害死的人,当时若被抓到了,无论什么缘由跑不掉。我倒也不是怕死,但我才刚出来,我还想出去看看,也想回去看看你阿爷阿婆,后面又发现了你”
她就更要跑了,跑得远远的,跑得无人能认出她
林溪镇那种小地方再合适不过了
她确实是个自私又无情的人,那人说得一点儿也不错
即便这些年猜到是自己害死的那人,她依旧能装作若无其事,能一年年从不提起人
牛铁兰笑得有些苦涩,又有些害怕,都不敢抬头去和宋锦对视
她怕在她眼中看到嫌弃
那是不可能的,宋锦凑过去抱住牛铁兰,把人楼得紧紧的,发自真心地夸道:“娘你也太厉害了,真的”
她娘一个人逃出囚禁她多年的女园,一次次死里逃生,一个人筹划未来的生计
但凡其中出了半分差错,她好的结局是痛快死去,坏的结局谁也不好说
当初曲茂泽出事,若她当真不跑,便她是无辜的、是被控制的,那些人能信?就算信了,事已至此,曲茂泽生死未卜,她又能吃得了好果子?
宋锦紧紧地搂住人,感受着脖子间的湿意,她蹭了蹭人,轻声安慰:“阿娘,什么爱恨情仇都不及活着来的重要,想活是本能,殉情才是傻蛋,世界上最傻蛋的事情就是殉情了……”
人死如烟散,死都死了,还能感受什么?
人只有活着才能继续爱人,自己活着,也替对方活着
在她温声细语的安慰下,牛铁兰到底还是没忍住,靠着她哭了出声
哭出这些年的愧疚自责
还有委屈
当年的她不过十七岁,其中大半时间都在女园,年复一年的待在小园子里,年复一年地被洗脑
她就是想看看外面,她就是想活着
后面却连想活着都是错
她又怎么能不委屈呢?
……
屋里母女俩细声宽慰,屋外小眉站在门口,听着里面的动静微微皱眉,细声地让院里的小丫鬟们无其他地方忙活,然后也走到了院门口处
小耳站在旁边,踮着脚回头看,明显不太放心
她左耳缺了个不小的口子,平日比较明显,不过现在,那缺口处套上了玉石金坠,遮了那点瑕疵,反而更衬那圆圆的脸,俏皮中又多了些金贵
不是刚来时候土土的小丫鬟了
小眉穿着深紫色的衣裙,头上也挂着金玉簪子,像是大家小姐一般端庄稳重,她拉住不断蹦跳的小耳
“行了,好好站着,等回头又要被郑女官罚站了”
郑女官的名头还是很有用的,小耳立马端正站了起来
虽然之前走姿被评了及格,但是站姿走姿在礼仪中可以说是最基础的,她们后续需要学的可多了去了
小眉还好,学得快身段好,又端庄稳重,很少被罚
小耳个头笑,整日蹦蹦跳跳,没少挨罚,她搓着手,抱怨:“小眉你吓我,我手还疼着呢”
小眉好笑:“活该,让你不警醒,每次都犯同样的错”
小耳皱鼻:“知道知道,说得我耳朵都长茧子来”
两个人就站在外面守着,不让外人靠近
等了一个时辰,里面还是没有动静,她们猜测母女俩应该是说了话之后又睡了
,毕竟昨晚上都没有睡好
守着守着,前方有人走了过来
两人行礼:“五公子”
宋清之摆了摆手,他一贯平易近人,喜欢说笑,这时候却严肃了起来,直接道:“去把小姐夫人喊起来,打扮庄重些去东门,老大老三他们回来了”
小眉和小耳愣了一下,很快反应过来老大和老三是谁了
一个是负责青郡府梁家之事的户部侍郎宋行之
一个是征战边疆的大将军宋慎之
第66章 不会跟小姑娘抢?
正午时分
永安城东门大开
城门整条街被清理出来,路面整洁无一脏乱,城门前后一里铺满了红毯
金色的仪仗立于城门之下,身着厚重黑金甲衣的高大亲卫手持重剑宽盾,沿着城门前后站立,与之相反的是穿靛蓝短衣的亲卫,他们身形略微矮小一些,一个个看上去宛如浪里白条,很是轻快,各个手中腰间带着小型弓弩、短刀、长鞭一类
两队攻防结可,期间还有小队手持长剑立于楼上
往日安静的城墙之上立满了人
齐烨一袭金色龙袍,稳稳站在最前面的位置,城墙高大而厚重,三米的宽度足以让他们轻松立于墙上,远眺数里之外
挥扬着黑色旗帜的兵马缓缓朝着永安城靠近,远远地看不清其中的人,齐烨也能想到最前面的青年人是如何的意气风发
那是大衍朝的少年将军,夜市宋家老三
宋家五子五子各有风采
老大宋行之擅文,交际上如鱼游水,结交了大批的人
老二宋顺之擅刑,不卑不亢抽丝剥茧,破了不少案子
老三宋慎之擅兵,征战沙场,打服周边附属小国,为国家栋梁
老四宋安之擅器,弓弩长剑铠甲,他这些年改进了不少,为朝廷省了大批兵马费
老五宋清之擅商,每年都能让他的私库充实起来
那些人总是说宋商暗藏贼心,培养这么多孩子就是别有用心,让他多注意多打压,他们知道个屁啊,自己养不出厉害孩子还不让别人养了?
宋商在,他不用批那么多乱七八糟的奏折,也不用担心当初那些个反贼继续霍乱,也不用担心蠢货们乱出搜主意,朝廷的局面平稳了,边疆的安全也守护了,就连他私库也越发充足了
那些个蠢货懂个屁啊
这些人也是日子过好了,就知道说威胁威胁,也不看看前朝那死皇帝,人都快把百姓杀死完了怎么不见他们多说两句?
一个个欺软怕硬的软骨头
齐烨对他们嗤之以鼻,但是到底一起推翻了前朝,构建了现在的太平盛世,只要不犯大错,嘴碎了些,他捏着鼻子勉强忍下来了
但那是于他
一朝天子一朝臣,这些老的蠢货占着位置不做事,不想着让百姓过得更好,只想着自己可以享福了,在他这里也就算了
下一辈,齐烨不会容忍他们继续这样下去
世家带着世家,贪婪裹着贪婪,一年年过去,说不定哪年就反噬了
他需要新鲜血液,需要寒门学子,需要清正之人,需要一点点把这些深藏于前朝、谋于自身的腐烂骨头一点点打碎,伴着鲜草一起投到潮水之中
齐烨侧头看着旁边和自己像了五分,却比自己更年轻更高大的儿子,他伸手指向远方一点点靠近的整齐军队,问
“你看到了什么?”
齐烨作为皇帝,一言一行自然被所有人看在眼里,眼看着他把齐铮一路带在身边,又眼看着他越过其他王爷先问他
众人心中都有些沉
皇上的意图也太明显了点,生怕他们不知道他想把皇位传给自己的亲儿子
所有人把目光放到齐铮身上,仔细打量着他这个从民间找回来的王爷
毋庸置疑的,齐铮绝对是齐烨的亲子,这一点在他刚回来的时候就已经确认过无数遍了,身形年岁、身上胎记、滴血验亲,甚至这些年的行走轨迹
无一不验证了他确实就是当年丢失的皇子
作为皇上,齐烨想要亲自继承皇位自然没有问题
但是齐铮丢失二十年了,这二十年间朝中势力枝叶早已展开,都各有自己的站队
他一回来,直接打破了平衡
而且他还是由宋商找回来的,和宋家略为亲近,又对他们的各种示好无动于衷,简直软硬不吃,让他们看不到一点好处
去掉私人利益,就说国家大事方面,齐铮学识浅薄,便连最基础的四书五经都没掌握好,更别说其他的了。这么一个草莽般的人,皇位交到他手里,谁能放心?
众人看向齐铮,等待他的回答,也等待看他的笑话
齐铮这段时间没少见到这种场面了,现在都还收敛一些了,他刚回来那会儿,基本上走到哪碰到谁,那人都会明里暗里说着读书的事,说了还要故作歉意的表示自己不是故意的
要他说啊,这些达官贵族和村里的大爷大娘没什么区别,每日最喜欢的事就是打量别人的大事小事,然后回去说闲话
无聊得很
他无视这些人的目光,忖度片刻,发挥自己的所有学识,也想不出什么可以修饰的话,他也没有强求,老老实实道
“我看到,一个想念父亲的人”
相比起其他孩子的身世,宋慎之可以说是五个人里最清白的,他出生普通的百姓家庭,父亲叔舅都因为劳役去世,娘亲因病去世,他四五岁时候就流浪街头成了乞儿
宋商收养他的那年他七岁,当时他已经混成了街上的乞丐头头,带着那一群小弟和其他人乞儿抢地盘
他抢赢了,也赢得了宋商的青睐
从此,宋慎之就从街上惹人嫌的小乞儿成了宋家三公子,再后面十五岁上战场,十六岁立大功,一路到现在二十三岁
他上一次回都城是三年前
那时候宋商亲自带着其他四子前往城外驿站接他,而这一次,他面对的是生死未卜的养父和风雨飘摇的宋家
宋慎之此行带着那么多兵马,途过青郡府还耽搁几日,就这般也不到一月时间就赶回了永安城,其中定然一路快马加鞭
齐铮换位思考,若自己是宋慎之,那把自己从乞丐堆里拉出来,又一手培养自己的养父生死未卜,他定然也是十分着急,便是日夜兼程不眠不休也要赶回来
可惜,宋慎之作为戍边将军,不得消息不能随意乱跑,那出事的消息一来一回传达,又要安排离开的事宜,还要去青郡府抓人,肯定心急如焚
想到这些,齐铮的脸上浮现了些伤感担忧
为了宋商,也为世态炎凉
新朝建立不过二十年,上下官员便因为自身利益这般,再过些年又会成何地步?
说到底,还是因为新朝的班子有一半是前朝延续下来的,便是这些年一点点削去,也不伤筋动骨
他想得深,但是在在场的人看来
他在施苦肉计
这么大一个人来,他怎么好意思使苦肉计啊
但是很有用
齐烨那么一问,有表明自己态度的意思,也确有想听听自己这个儿子的看法
在他眼中,宋家人如何?
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个回答,他怔愣住,眼中立马出现了心疼和愧疚,伸手拍了拍齐铮的肩膀,声音轻和下来
“朕现在就在你身边,想爹了随时进宫里就好,小住半年一年的也无事。对了,你不是喜欢往城外走吗?这边东门出去有一个马场,等回去我就遣人把地契给你送过去”
齐铮又震惊又困惑:“啊?”
马场是什么大白菜吗?怎么说给就给啊,他说什么了?
他这个表情在齐烨看来是被自己感动到了
齐烨又有些心酸了,自己金贵的皇儿,若不是流落街头,哪至于为这些小东西感动啊
其他王爷们:……
别说感动了,他们嫉妒得眼睛都红了好吗?
他们这些当王爷的也没见过这世面啊
那可是马场
场地就不说了,永安城周边都是寸金寸土,一个马场土地就不说了,更贵重的是上面的马,随随便便都是几百上千两一匹,那可真是个聚宝盆,一般人还不能碰
就是齐烨,他手头也就六个马场,现在就剩下五个了
感受周边的嫉妒嫌弃的目光,齐烨还有些不解怎么突然就给东西了,但是有免费的不要白不要,他冲着齐烨行礼
“谢父皇赏赐”
尊敬,但又生疏
齐烨心里苦涩,没表现出来,只拍了拍他的肩膀疏解。他掠过现场其他人各色的眼神,尤其是几个王爷的,在心中嗤笑一声
他的东西他想给谁就给谁
他转头继续看着远方归来的军队,想着宋
家兄弟,想着宋商,眼前突然浮现一双灵动的凤眸,他又问
“明光那丫头如何了?”
齐铮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明光是谁,斟酌道:“挺好的,昨日还去看了道学院看了比武,又去金陵山看了花,回去应该松动了手脚”
齐烨叹息:“金陵山啊,也是,最近金玲花又开了,可惜啊,栽花的人反而看不到了”
齐铮心中早早有些猜测,这会儿见齐烨这般神情,试探道:“这金陵山,父皇知道在谁的名下吗?”
齐烨挑起眉头:“怎么,你喜欢?”
齐铮顺着点头
齐烨:“那就喜欢吧,这山是宋首辅的,他现在不在了,日后也是在明光那丫头手上,你不会还想跟小姑娘抢?”
一直以来的猜测落了地,所有的一切也都说得准了
虽然不知道宋商是怎么做的,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般走,但是宋商就是曲茂泽,曲茂泽就是宋商
他一开始的猜测没有错
齐铮眉头轻皱,试探道:“既然是宋首辅的遗物,儿臣自然不会和明光郡主抢”
齐烨状似什么也不知道,轻声叹息:“宋首辅失踪已经两月,虽然还没找到尸体,但恐凶多吉少。他为国为民这么多年,就明光一个女儿,若是有个什么,你们都让着她点,听到了吗?”
旁边的恭王、晋王、礼王三个:……
不是,说好听话的时候不理他们,赐奖赏的时候依旧不管他们,现在警告人的时候,就净对着他们三是吧?
这偏心得也太过分了一点
三个人心里不愤,面上却一个比一个老实,笑着应答
“父皇放心吧,我们肯定把明光郡主当亲妹妹一样对待”
“宋首辅德高望重,我们知道轻重”
“明光性子活泼,我们当哥哥的疼爱都来不及”
……
那真是一个比一个虚伪
齐铮将他们的表现看在心里,心想,若是宋锦这本人在的话,定会顺着他们的话往上爬,不咬下他们两坨肉不罢休,哪会让他们光说这些空话啊
齐烨则是轻笑:“可要记住你们今日说的,行了,宋将军回来是大事,让我们下去迎他进城吧”
这是齐烨给宋慎之的荣耀,也是他应得的荣耀
这些年漠北平定,他得评头功
齐烨走下城墙,身后百官跟随,一群人声势浩大地踏出城门,来到城外,迎接戍边归来的将士们
远方的黑棋不断靠近,将士们一个个整齐的军服,一路沿途跋涉,他们身上算不得整洁,甚至说得上有些狼狈,日晒风吹之下,一个个皮肤黝黑,衣服也有些脏污,神色更是肉眼可见的憔悴
但是在看到他们的第一眼,所有人都只会注意到他们威武的气势
二百人骑在战马之上,十人一排二十人一列,排着整整齐齐的方队,踏马朝着城门前进
他们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将士,身上至少拿下过敌方十个个人头,骑在马上,腰间长刀寒光凛凛,上面甚至还有干涸的血迹
他们便是什么话都不说,那凛冽的杀意便汹汹袭来,让人不敢加以直视
尤其是那领头的青年,他眸子狭长,脸颊瘦削,鼻梁高挺而微微勾起,一双薄唇微垂,看起来莫名有些邪气,眸色跳动间杀意凛然,但又被眉眼间的坚毅压了下去,更多的是战场上下来的凌冽
他便是宋家老三宋慎之
兵马烈烈向前,在距离城门一里的位置,宋慎之拉停了战马,翻身下面,紧接着,后面的将士们一个接一个有序下马,从刚昂的姿态落到地上,一步步走到了城门处
宋慎之半跪地上,低下头颅,身后将士齐齐跪地,洪亮正气的声音循在整个城门
“微臣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
齐烨看着面前的将士们,一股自豪感油然而生
看看,看看
这就是他们大衍的将士,是各个孔武有力能以一当十的将士,不是前朝那种面黄肌瘦饿得吃蚂蚱的瘦鸡仔
他们大衍朝会越来越好的
齐烨上前一步,笑着扶起宋慎之,拍着他的肩膀:“好好好,三年不见,你小子是越来越厉害了,就这体格,不愧是千锤百炼的将军,有你们在,我们大衍的边疆永无忧虑”
宋慎之:“陛下体贴将士,这些年便是最艰难时候也从不曾短缺将士一点军饷,将士们吃饱喝饱,家庭无忧,才能把全部精力放到训练上,都是陛下的功劳”
齐烨感慨:“你小子,就是不当将军,也能当个侍郎,能文能武,很有你爹爹风范”
提到宋商,宋慎之有些急切,他问:“陛下,家父如今可回来了?”
齐烨没有说话,摇了摇头,拍拍他的肩膀,转移话题道:“既然回来了,就好好休息,我已经安排了礼部安排了将士们住的地方,你们回去休整一番,等明日上朝来论功行赏”
宋慎之神色黯了下来,勉强扯着嘴角:“谢陛下”
齐烨叹气,又拍拍他的肩膀,以做安抚,再看向后面一个个身经百战的将士们,也没无视他们,而是看了一眼旁边的孙公公,对着其他将士们说起了话
“大家这一路辛苦了,回去稍作休息,这段时间,大家就在云和园歇脚,有什么需要的就侍卫们说,若有不便,就自己出去买一点……”
说着,小公公端着木盘上前,盘上整整齐齐的一颗颗金元宝,每人一颗,说不上多,但是不管对谁都不算少
换算下来可是一百两银子呢,够很多人家过十年八年宽裕日子了
而这,还只是见面礼,真正的行赏还在后面呢
……
宋锦站在城墙上,杵着下巴把这一切尽收眼底
不得不说,齐烨确实是个好皇帝,会用人、会施恩、还大方,也不怪短短二十年便开启一个太平盛世
大衍朝的百万雄兵可不是说着玩的,每年花的钱就跟流水差不多,百万两银子扔进去就是打个响
如今国库充足还好,再往前几年,本就风雨飘渺,一分钱恨不得花两瓣,不少文官都提议缩减将士待遇,被他驳回了
现在也有人年年提减少将士数目,也被他驳回
宋锦忍不住感慨:“真希望皇上能长命百岁,一直年轻啊”
牛铁兰警告:“嘴不要了?”
宋锦撇嘴:“刚还叫我宝贝囡囡,现在就骂人了,娘你变得也太快了吧”
牛铁兰:……
之前哭了好一会,又睡了一觉,现在即便抹了脂粉,她眼睛依稀泛着红肿
先前情绪上头,她说了一堆乱七八糟的话,现在想想脸颊都有些发红,这死闺女还好意思打趣她
牛铁兰嗔怒:“信不信我抽你?”
宋锦吐舌头,装模作样:“我可是你的宝贝女儿呢,比你命还重要,你怎么舍得抽我啊”
牛铁兰恼,大声:“宋金金”
宋锦继续装怪,捂着半张脸,嘻嘻哈哈:“在呢,软铃铛,肩膀借你啊”
牛铁兰:“你死定了”
……
城墙很高,母女俩在上面的追打的声音便是再大一些,底下也听不到——对普通人来说是这样的
公公还在发钱,一个个坚毅的将士们脸上难掩喜意
宋慎之却是抬起头,朝着不远处的城墙看去,厚重青灰的城墙上,蓝红身影格外显眼
虽说这边的城墙封闭了,但是其他的门还开着,守卫忙碌,有人偷跑上去也不奇怪,就是跑上去了,
还能跑到这边
有点东西,也有点胆子了
宋慎之若有所思,很快却瞳孔一缩
只见那高墙之上,刚才追打的身影中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抹灰影,不过转瞬之间,就被红衣人掀落城墙
乍然之间,他顾不得其他,跃身朝着那边奔去,想要接住人
齐铮看着城墙之上,不比宋慎之不识人,他一眼便认出上面‘捣乱’的人是谁,看着那被追打落于城墙的灰影,他脸色微变,抓住宋慎之肩膀往旁边一拧
宋慎之一个闪躲避开,下意识抽出腰间长刀,惊惧地看着动手的齐铮,正要询问
电光火石之间,左右兵马瞬间爆发,在周围亲卫们将士和侍卫中有人冲了出来,持刀朝着齐烨这边袭来
齐铮眉眼一冷,把齐烨往后一拉,长剑脱鞘,剑锋闪着寒光横于身前
“护驾”
第67章 成了阶下囚
宋锦上城墙本来只是想凑个热闹
她们原本应在东门外的酒楼等待,但那边清了场空荡荡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想了想直接让马车师傅把车停到了东北门这边的城门处
齐烨是个好皇帝,为了不影响大部分人的出行,只封锁了正东门一个门,旁边的东北门和东南门都是开着
当然,门口处有侍卫守着不让闲杂人等进去,但是宋锦是谁?
她可是当朝首辅之女,又是倒挂英国公世子、咒骂老太君后安然无恙的明光郡主
她还手持三块令牌,一块是宋商那能关键时刻直入宫门的金牌,一块是岐王的令牌,一块是郡主牌子
这谁敢拦啊
反正周围侍卫是没敢拦到,他们这些个小喽啰哪儿管得了上头的纷争?反正天塌了还有高个的顶着,上面还有侍卫,要拦也让他们拦着——大家都这么想
于是母女俩就这样一层一层,爬上了高大的城墙
她们本来是打算去看军队入城的场面,但是一上了墙,这件事也没那么重要了,因为城上风光甚美
永安城的城墙绝对是大衍朝最高的墙,城墙高大宽厚,站在上面阵阵秋风袭来,很是凉快,往外看出,山河辽阔,一望无际
那是和登山看到的完全不同的场面
母女俩慢慢吞吞地走在墙上,看着这大好河山,心中都感慨万千,她们和以往真的不一样了
以往在泗安县的时候,她们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小百姓,小兵小吏皆需要谨慎对待。现在在永安城,有宋家为背,皇家为靠,即便麻烦事恶意多了不少,但是出门在外,真的是无需再惧谁了
这不管是对于性子嚣张张扬的宋锦,还是对于小心谨慎的牛铁兰,都是一种神奇的体验
因为城墙高,母女俩也不怕被底下的人听到,一路绕着城墙打打闹闹
到了距离东门还有些一里的位置,就要谨慎些了,这边守卫明显密集许多,一个个亲卫全副武装,目光炯炯
不过还是那句话,宋锦身上的牌子太重了,没人拦着她。总归也不是什么大事,刚才这么多大小百官都能在,她一个郡主还不能看看了?
这些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宋锦也乐得轻松
她就这样拉着牛铁兰一路游耍,一路探头探脑打量着城墙——里面的出口线路,藏身夹角,出逃方位,尤其是攻击力强大的巨弩和炮火
打量着打量着
她停在面前被油布遮盖的炮火筒前
说是炮火筒,其实是就是个投弹机,虽然比起投石机威力更强,也更省事,但用以进攻过于笨拙,多用于防守。大衍朝这些年不断扩张守住边疆,就少不了这玩意儿的功劳
这玩意儿起的就是一个震慑的作用,平日都是用防雨布封着的
但是里面有呼吸声
宋锦迅速察觉了不对,给了她娘一个眼神
牛铁兰本来还在追打这死孩子,见此停了下来,她抿着嘴唇,脸带忧虑,却还是果断地朝着前方的侍卫那边跑去
她留下只能拖后腿
见她走远了,宋锦袖间匕首落到手上,她一脚踹向炮筒,随着里面闷哼声传来,她直接取下手中油布,再以其作遮挡,拦下里面人的攻击
心中有了大致的判断,她收起手间匕首,上前一步往后一跳,拉着人狠狠摔在地上,然后折断他的胳膊按住人,她挑着眉头看着面前的灰衣男
“哪里来的小贼?”
这灰衣男子个头不高,甚至上可以说得上娇小,不然也不能藏在那炮火之中了,但是除此之外他的双臂尤为粗壮,是擅长使弓的人
这个距离,一般的弓箭和弓箭手根本就射不过去,但是面前这人
可以
宋锦看着一边顺着炮筒滑下来的巨型弓弩,一觉将其踹开,神色慎重了几分
在这个时候选择在这里在城楼暗杀,若只有他一个人,被抓了自然无事,若是一群人
思索间,被抓住的灰衣男人一个掏手,手间白灰炸开
宋锦下意识闪躲后退,也就是这一个瞬间,灰衣男人直接顺着城墙一跃而下,这个高度,这人绝对会死,他确实也是求死,想来知道的东西不少
宋锦想到她们出镇子时候袭击他们的死士,脸色一变,想也不想纵身跟下
想死也得看看她的意见
也就在这边追逐的时候,原本平静的下面爆发阵阵刺杀
宋锦一个加快,沿着城墙往下,解开腰带直接困住即将落地的刺客,将人一捞,然后在他震惊的目光下,手中断匕一挥,直接挑断他的手筋,按着人的脑袋往墙上狠狠一砸,直接就给人砸晕过去
再然后
“阿切”
“阿切”
混蛋啊,宋晴眯着眼睛,一边抽过自己的腰带重新系上,一边狠狠打着哈欠,眼睛里火辣辣的
齐铮说得对,这些混江湖的人就是脏
谁家好人准备胡椒粉辣椒粉这些玩意儿,她还以为是什么毒
混蛋玩意儿
宋锦气得直咬牙,眯着通红的双眼,大步流星朝着乱起的人群冲去,等她到的时候,亲卫们已经前前后后把齐烨围在中心,左右盾牌立起,保证便是弓箭袭击也无法穿透
他的安危无需担忧
那些刺客眼看已经暴露无法撤退,也不管那么多了,直接直接朝着在场其他朝臣攻去,现场一片混乱
那些武力一般的人很好那些,武力高强些的,就和侍卫们僵持着
宋锦眯着眼睛,也不管三切十一,走到侍卫群里,随手抢过一把长剑便直接上前,逮着其中一看就功夫深的人刺去,冲着围着人的侍卫大喊
“都让开,让我来,死东西看剑”
亲卫:……
宋锦此刻眼睛红红,眯着眼勾着唇冷笑,长剑指前,那气势汹汹一副六亲不认的模样,亲卫们下意识闪开,再然后,就进不去了
宋锦的剑法,那叫一个大刀阔斧、大气磅礴,乱七八糟
对战的男人在亲卫们的围攻下僵持,面色不变,但其实心有退意
亲卫的功夫自然和他没法比,但一个个训练有素,又有各种阵队布招,继续下去,他绝对撑不过去
他正想着找准时机逃走,没想到来了这么个不管不顾的疯女人
看着宋锦那嚣张的‘纸老虎’模样和满是破招的剑,男人心上一喜,提剑主动迎了上去,他已经看好了逃跑路线,想着是这个女人的‘功劳’,他就让她死得痛快点
他一剑上去,一挑
再挑
还挑
挑不动?
男人惊愕地看着宋锦
宋锦才不管那么多,眼看着这人发起了呆,简直是奇耻大辱,她手上一个用力,然后往前一步,蕴起大力,一脚狠狠踢向男人的手腕
咔擦一声
男人手骨直接断裂扭曲,随着他一声惨叫,手中的长剑落下
几个亲卫也很错愕,他们自然也不认识宋锦,但是看他腰间挂着的一串牌子,呃,应该不至于是刺客
他们立马上前抓住刺客男人,也是将士之一,他身经百战武艺高强,对于排兵布阵更是了解,所以才格外难打
就在他们抓人之间,宋锦又瞄准了其他的人
她嫌弃长剑不好用,又抢了一人的长戟,直接拿来当棍子用,拿在手中就又敲打又打,那砰砰砰的,刺客惨不惨的不好说,反正冲上去抓人的将士侍卫们一个不查就得挨上两棍
打得那叫一个敌我不分
好在这种混乱并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刺客的数量确实不太多,最开始冒出头的实力,强劲的两人被齐铮斩于剑下,剩下的人又有亲卫抓捕,没什么威胁性
最大的威胁,其实还是城墙上掉落的灰衣男
可惜,他在行动还没展开的时候就碰上宋锦这么搅浑水的,一开始就失去了行动力,现在还在城墙
下躺着呢
亲卫们有序地把所有的刺客全部聚在了一起,包括墙上的那一个
这一行总共有十六个刺客,其中十一个是青郡府派护送的侍卫,三个是宋慎之带回来的将士,还有一个守城侍卫,最后一个就是刚才的灰衣男了
在刚才的最大之下,十六个人里死了四个,重伤四个,轻伤两个,现在这些人全被押解在地上,排成一排
齐烨脸色难堪
就在皇城脚下,他的守城侍卫、戍边将士们中都有行刺之人,在其他看不到的地方又还有多少逆贼呢?
说到底还是以往的他太心慈手软,才给这些人这般心思,宋商说得对,不破不立,不敲碎这前朝逆反发脊骨,这山河永悬
宋慎之手持长刀立在原地,一张脸冷得不成样子,他静静地看着那边揉着眼睛、气急败坏和齐铮嘀咕的宋锦,目光落在那张极其眼熟的脸上,一瞬间他便知道这人是谁
想到了现在生死未明的父亲,他心有酸涩,想上前说点什么,到底还是理智战胜了感性,她将目光落在了惊慌沉重的将士们身上
这两百名将士都是他带回来的,结果冒出了三个刺客,他这个主将难逃责任
比起受惩罚的担忧,更让他心情沉重的是这三人,他们一个个都是征战沙场的好战士,保家卫国没少出力,只可惜,他们保的是别人的家
宋慎之看着被压倒地的三个将士,沉声道:“孔乾,北金一役,你深冬时候只身跑进敌方深处,火烧对方粮草,让他们无力再战,只得臣服,此番回来,你居二等功,至少是六品大将,你值得吗?”
“潘老三,你还记得那和你一起出生入死最后被斩于敌手的好兄弟吗?他们舍命护国,你竟行刺陛下,你对得起你那怀胎七月的妻子和即将出生的孩子吗?”
“赵根生,上半年阿慕林带人突袭边城,你带着八人小队和他们周旋并回来通知,避免了其他兄弟牺牲,这些你都忘了吗?”
在他的厉声下,三个人低下了脑袋,不敢看他的眼,也不敢见其他将士们的失望和责备的眼神
一行二百人回城都是受封的,不说加官进爵总少不了赏赐,现在他们这一来,别说赏赐了,他们不被牵连贬职就是好的了
宋慎之也没想过说两声就能让他们招供,他只是想告诉其他人,即便他们现在是刺客是罪犯,但是他们当初依旧舍生保家卫国,驻守边疆守卫了一个又一个百姓
他说完,看着身后的将士们,又看着前方的文武百官,果断地卸下了腰间的长刀护驾,径直跪在地上,声音沉沉
“微臣教下不严,害陛下置于危险之中,请皇上责罚”
随着他跪下,身后的将士们迟疑之下,也纷纷卸了刀架,跟着跪下
“请陛下责罚”
齐烨站在那儿,看着这些稀稀松松的刺客们,再看着面前铁骨铮铮的将士们,在心里叹了口气,随后肃起了脸
“将士们在边疆舍生忘死,你们又何曾有错?该论功行赏依旧,然,宋将军作为领帅,不仅未分出其中叛徒,还将其带至朕前,陷朕与百官于危险之中,其罪难逃,便同刺客一起关入刑狱司”
……
眼看着他高楼起,眼看他高楼塌
谁能想到,不过这么转瞬间的功夫,宋慎之刚刚还志得意满、即将加官进爵的大将军,现在转瞬间就成了阶下囚,随着刺客们被押进大牢
那些个将士们的论功行赏,也遥遥无期,暂且先回云和园等待——不过这次定然少不了重重侍卫守护
宋锦站在一边,紧抿着嘴
在这之前,她对于宋家兄弟们所说的谨慎注意还没什么实感,但在这一刻,她懂他们为什么一直让她小心行事
这能挖坑陷害的地方也太多了一点
就这场行刺,这么点人成功的几率太低太低,贸然出手只是送命,那幕后之人既然能撺掇这么多人马自然不傻,他依旧如此行事
那只有冲着宋慎之来的
这个继宋商之后,宋家的另一位支柱,也是大衍朝的支柱,但凡他一出事,边疆军营可操作的地方就太多了
宋锦能想到这些,很多人也能想到这些,但是想到归想到,真正的决定权还是交由齐烨手中
生还是死,都在他一言之中
他若想要宋家活,这次意外便能安然渡过,他若想趁机收拾宋家,这次也是一个极好的机会
想到这些,宋锦紧绷了起来,她轻轻地瞄向四方,搜索着逃窜路线,但实行性很低,不说周边还处着这么多侍卫,就说她老娘,还在那城墙上呆着呢
插翅难飞
她默默地朝着后面退了一小步,降低存在感,免得被一起问责
齐铮站在一侧,垂下眸子,不着痕迹上前一步,高大的身形将其遮挡大半,不过收效甚微
就宋锦刚才的那一番嚣张奔打,现在来低调太晚了
齐烨转过头就只看到人一小个袖子,他没好气道:“明光啊,别以为你缩着脑袋,朕就看不到你了,给我出来”
宋锦还有些没适应这个名字,反映了好一会儿,才在齐铮的提示下想起这是自己,她悄悄探出个脑袋,一脸讨好
“陛下您叫我呢?哎呀,刚才吓死我了,陛下您没事可太好了”
齐烨睨她:“少来这套,你这又是飞又是跳的,跟蚂蚱似的,哪儿吓到了?城楼那么高,你这狗胆包天的玩意儿,要是缺胳膊断腿了,你让我怎么和你爹交代?”
宋锦收到讯号,立马松了口气,拍拍胸口,得意洋洋:“您放吧,我心里有数着呢,再说了,我这不是担心您嘛。您可是不知道,我就在上面那么一溜达,嘿,您猜怎么着?那炮筒里竟然藏着个弓箭手,那我哪能放过人啊,把人一抓,他一跳,这不明摆着知道不少事情要自尽嘛,那我哪能放过他?”
“说的跟唱的似的,行了,别在这边乱窜,外面不安全,自己回家里呆着去。”齐烨嫌弃地挥了挥手,但是脸上的笑意藏不住,让人都知道他对这个新晋郡主的喜爱。他对着宋锦说完了,又道
“宋侍郎”
人群中,略显憔悴的宋行之站了出来,一向风流的人这会儿没有半分笑意
这段时间他先是跟着齐铮查询金矿一事,又料理梁家,一路忙得脚不离地,回来又是日夜兼程,他实在是风流不起来,尤其是眼看着难得团聚的三弟又因下属之故入狱,他心情沉重
他行了个礼,扯着嘴皮,勉强道:“微臣参见陛下,请陛下赐罪”
齐烨:“赐什么罪?你三弟是御下不严,你彻查梁家之事有功,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剩下的就交给刑狱寺审问,你带着明光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明日记得上朝述职”
宋行之一直在青郡府,自然不知道封郡主的事,听到明光二字略有不解,瞥了那边看起来比以往更为张扬的人,他也没多问,直接应下:“谢陛下开恩”
……
再然后也没什么了,齐烨带着百官们转身回宫,侍卫们全副武装,小心谨慎地将四周守住,避免再次遇袭
齐铮在原地停了一下,对着宋锦低声:“别担心,有事我会派人寻你”
宋锦的紧张消失大半,她从兜里掏出一块包好的酥糖递过去,双眸明亮,小声:“刚才街上买的,咸口,很好吃的”
齐铮低头看着那油纸包裹的酥糖,酥糖置于她手心上,左右是厚重的茧皮,骨节也略显突出,比起一般姑娘家的手粗糙不少,却能轻易地断开别人的骨头
英勇又无畏
想到她从城楼落下的画面,他轻轻拿过那块酥糖,指节与手心不小心触碰,酥酥痒痒的,又有些烫,他收回手,垂眸小声:“以后别这么冲动,线索断了就断了,以自己为重”
说完他大步跟上前面的队伍
宋锦看过去,就见到他小心地将酥糖收起,转瞬间长剑立在身前,随在车撵旁边,冷肃自持,很有剑客的风范,又多了些矜贵
俊美而潇洒
最开始见面时候她还觉得这人是冰冷的铁竹子,相处下来,却是
棵软心的木竹子
宋锦嘴角不自觉弯了弯,凤眸璀璨而明亮
宋行之上次见到宋锦还是一个多月前,虽然总共相处的时间不多,但作为一个情场老手,他对这幅模样并不陌生,心里立马警觉了起来,又因着刚才的事有些焦躁,一开口,就藏不住阴阳怪气了起来
“哟,看来我们宋姑娘这段时间在都城过得不错啊”
宋锦目光瞥了过去
宋家兄弟五个,她最烦的就是面前这个唠唠叨叨故作潇洒的风流浪子了,若不是他后面收敛了德行,准少不了她两顿揍。现在还敢阴阳她了
宋锦扫过他的憔悴样,啧啧回去:“那确实不比宋侍郎,瞧着肾虚样,这段时间在青郡府也过得也是潇洒,不像我,也就是参加了个什么中秋晚宴,被刺了个无关紧要的郡主名头,比不得,比不得啊”
这段时间就差累死的宋行之:……
天理何在啊
第68章 救你于水火
一晃三天过去
宋锦坐在花园的秋千上,看着前面燕瘦环肥、千娇百态的各色美人,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阿切”她揉了揉鼻子,嫌弃地看着旁边甩着扇子故作潇洒的宋行之,“你真的,不会觉得呛鼻吗?”
这人不回来之前,这些个美人儿虽然也喜好打扮,但各个都是各顶各的美人儿,养眼又香香的,可没有现在这种有些腻歪的香味,可见这是谁的喜好
真是毛病啊
面对她的嫌弃,宋行之挥了挥扇子,笑得风流倜傥:“有吗?这味道多好闻啊,你回来这段时间,应该也都认识全了吧?我后院无正妻,美人儿都是一样的,你都叫个名字就好”
他后院说简单也简单,说复杂也复杂
总共五个,两个通房两个妾室一个姨娘,各个都是美人儿,除了两个通房丫鬟是自小跟着他的,处事周到,其他的全是性子温和甚至有些懦弱的那种。每每出个门,偶尔碰到宋锦她们,别说给脸色了,那是老远见着就跑了
宋行之这次回来几日,完全没去后院,几个人才大着胆子过来‘偶遇’一下,不知道该说她们胆小,还是吐槽宋行之的审美了
这人之前,不会觉得她娘也是这种的吧?
那就想错了,她老娘是那种看着柔弱,能忍,能演,但是该出手时绝不手软。别看她喜欢栽花养花,真给她放到这种花圃里面,她就是那菟丝草,连花带树都能给缠死
想到那点旧日矛盾,宋锦眼光流转,勾起嘴唇,道:“说起这个,我也有一个小问题”
宋行之甩扇子,笑眯眯:“什么问题?小妹问,大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宋锦:“你为什么没有孩子?”
宋行之笑容僵住
宋锦笑眯眯:“你都二十六了,后院也多年了,不会吧不会吧,你看着体虚就算了,真的虚啊”
宋行之深深看了看宋锦,脸色逐渐收起,叹气:“你是会戳人痛脚的,行了,不和你闹了,老三还在牢里待着,我们几个不合适探望,想请你你替我们走一波,家里库房……”
宋锦果断应下:“行啊”
宋行之惊愕
宋锦挑起眉头:“怎么,这么难以置信?我是什么很恶毒的人吗?”
宋行之赶紧:“怎么可能,就是,就是你和老三还没正经见过面,我以为,以为你会不愿意”
宋锦从秋千上跳了下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眉眼飞扬:“不用太惊讶,等哪天你进去了,我也回会去看你”
宋行之嘴角一抽:“……别咒我啊”
宋锦哈哈笑了几下,大步走出院子,院外面,宋顺之、宋安之和宋清之三人都在,看到她突然出来,三人脸上都有些许的尴尬
毕竟宋慎之现在的处境确实不好
这几日刑狱寺闭关,根本不让外面进去,尤其是他们几个,各家死守盯着他们,但凡敢去,就是一堆攻讦
但是里面一点儿消息也没有传出来,他们实在不放心,思来想去,只能想到宋锦头上
她是郡主,性子本就张扬,之前又救驾有功,她这进去,谁都攻讦不到她身上。就是状告也没啥用,她英国公世子也挂了,城也救过,现在连皇上都救了,怎么,看个热闹都不够格?
论探监的人,整个都城没谁比她更合适了
宋锦双手抱在胸前,打量着宋家这四个男人,啧啧摇头,感叹:“这宋首辅可是二十岁就当首辅的人,他在的时候朝廷上下被压得老老实实,他一出事,你们几个,还是太嫩了啊”
也可以说顾虑太多了
宋商当首辅那会儿,孑然一身,身后只有满墙的功绩,他舌战群儒,武拼刺客,抄家流放屠杀,放田扩地修渠……
宋锦以往在外只听到他身下累累的血迹,到了都城,慢慢地也才从一本本书记政策中看到这个人的生平
乱世枭雄,盛世杀神,宛如定神针一般定住整个大衍朝,一个人压制朝野二十年
宋锦想想都觉得可怕,她最讨厌这种有脑子的人了,不过也不得不佩服这人
有宋商一辈子的奋斗,才有她现在靠脸吃饭的从容
她又是靠着人家医治自家老娘,又靠其得了个郡主名头了,总不能真的什么都不管吧?
宋锦坦然面对兄弟四人的目光,不说虚的,大大方方道:“什么时候去?要带什么吗?”
兄弟四人面面相觑,心情都有些复杂
这段时间以来,他们在宋锦母女俩身上其实下了不少功夫,吃穿住行,哪一样都是都城顶尖的待遇,各种事情不合规矩,他们也都由着她们
但是母女俩一直都不咸不淡的
这次冒这个险,他们都做好了大价钱谈判的准备,结果还没有开口的机会就结束了,倒是他们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总觉得有些不自在
不过现在还是宋慎之重要
宋顺之是刑部的人,对刑狱寺比较了解,此探监就是由他来负责的,他缓声说道:“东西简单,就带些简单的餐食过去就好,至于时间,越早越好”
宋锦:“那就现在吧,反正也没事,和我娘说一声就去”
宋顺之迟疑起来
宋锦挑眉,好笑:“什么反应?你觉得我娘会拦着我?”
宋顺之有些尴尬:“没,只是夫人身体不好,此事冒险,怕她忧虑”
宋锦:“那你可就小瞧她了,走吧,和她说了就过去,回头刚好回来吃饭”
她大步往院子回去,兄弟四人跟着走在她的身后,有些担忧牛铁兰阻拦。不过就如同宋锦说的那般,听到她此番去意,牛铁兰完全没有阻拦,甚至还嘱咐了一句
“人在牢里已经够惨了,你别气人家”
宋锦撇嘴:“我是那种人吗?”
兄弟四个:那绝对是
不过这是小事情,老三那在战场上有时候都要和敌方对骂的人,一时半会儿应该气不死,确定人没事才是正经的
商量好了,他们就拿起准备好的食盒,坐上马车朝着刑狱寺方向驾去
走到一半的时候,宋锦突然叫停马车,掀开帘子手指了指一边,很是理直气壮道:“走那边,先去岐王府”
马夫犹豫地往回看
宋行
之是这几日才回来的,对于宋锦这段时间在都城的事情都不是很清楚,他倒是问过其他兄弟三,但基本也是一问三不知
这段时间母女俩基本都是自由活动,不带丫鬟小厮也不带他们几个
宋行之也不知道该说兄弟几个没用,还是该说他们心大了,现在听到她要去找齐铮,瞬间就警惕了起来
他捏着扇子,试探:“小妹和岐王殿下,看起来颇为亲近”
宋锦瞥:“那不废话?你忘了是谁送我们回来了?我和岐王殿下,那可是有深刻革命友谊的好朋友,我警告你最好别惹我”
说这,她眯着眼睛,伸手比了比脖子,威胁之意非常明显
她可还记得这人之前用侍郎身份威胁过自己的,那时候她一乡下小村姑,无权无势的,只能靠着这张和送上相似的脸和他谈判
现在,甭管怎么得到的,她就是货真价实的郡主,和当今皇上亲子岐王是朋友,她看这人还敢怎么威胁她
也不想想,那时候是谁先动手差点把人打个半死、又率先威胁人动手,才惹得他威胁的
宋行之想想泗安县一行就心塞得很,他叹气:“你找岐王殿下也不用去岐王府,今日二十,殿下逢十有小考,在国子监内”
宋锦恍然,想起之前齐铮面无表情地说这大考小考的事,打了个寒颤
不行,她要去解救好朋友于水火之中
她对着车夫大喊:“快快快,去国子监”
宋行之等人:……
几个人都有话说,但是想想有齐铮在更方便探监,他们又保持了沉默
对不起了爹
你不在,儿子们确实无用
**
国子监作为天下学院之最,史书诗词,天文农药,都具有最顶级的教学
不过若说最出风头的,永远还是诗书辞赋
多少才子佳人靠此出尽风头,留芳百年
国子监内最不缺的就是权贵子弟和出名才子,因此,在这里,光有单一的权势是不行的,得兼具才华和权势,才能在其中出尽风头
这一点,齐铮还有千百里的距离
宋锦他们到的时候,小考正在进行中,并不是单一的写卷子考试,中间还有各种提问,监考的考官
有点眼熟
本来大步匆匆进来说这要解救好朋友的宋锦看了一眼就缩回了脑袋,贴着墙藏得严严实实,一脸惊悚
“这人,还教这么多人呢?”
宋行之看着她惊疑未定的模样,晃着扇子,悠悠道:“你说程学正?那确实是你们女子典范,以女子之身获七品官位,诗书律法样样皆会,二十岁便在国子监教学,史书一道,便是有人比她了解透彻,也少有人比她教得好。小妹若是喜欢,也可以过来读书,免得在家里也无聊”
宋锦怒目而视,随后冷笑一声,阴阳怪气:“哟,我记得这人是你前未婚妻的好友吧?不会是你被甩了这么多年还念念不忘,眼看着别人要和离了,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从我这里来吧?别想了,你个浪荡子”
宋行之怔住:“杨彦珺要和离了?”
宋锦啧啧:“瞧瞧,这还不知道啊?看样子也没那么在意嘛”
宋行之嘴角一抽,手中扇子一折,下意识想探出去敲敲宋锦的脑袋,又在她死亡视线下若无其事地重新展开,道
“别听老四老五胡说八道,我和杨彦珺当初是正正经经地退婚分手,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事。她现在便是和离,和我也无甚关系,倒是你”
宋锦挑眉:“我什么?”
宋行之指了指教室,笑眯眯:“不去解救你的好朋友了?轮到他了”
宋锦瞪了这人一眼,又悄悄咪咪鬼鬼祟祟地来到窗子处,看着里面齐铮站了起来
比起平日时候,在国子监的他,看起来更为冷肃,嘴唇紧抿,身形也紧紧绷着,整个人就跟那冬日寒冰似的,冷飕飕的
但是一点儿也不妨碍当老师的提问
程思懿一袭白衣玉簪,手间抱着几本书本,一步一步满是诗书典雅气,她问:“岐王殿下,你如何看前朝史官乐济”
在周围人各种幸灾乐祸嘲讽的目光下,齐铮眉头紧皱,缓缓道:“他,身约五尺,有些驼背,头发花白,脾气不好,喜欢骂人,吃肉,胆子又小”
全场哗然,紧接着是一声声或明显,获闷闷的笑声
程思懿淡淡:“你们很会?”
其他人瞬间安静了下来,一个个正襟危坐,听话得不得了
虽然他们确实会这个考题,但是同样的考题,六十分和九十分的要求可差了远了,谁敢起来回答,就会遭到她一连串无情的质问,总有两个他们答不上来的,然后就回去反思去了
论史学研究,程思懿虽然年轻,但在大衍绝对名列全茅,这可是三岁就会背史书的人
她看向齐铮,颔首:“殿下继续”
齐铮目光从窗外回来,身形越发紧绷起来,斟酌半天,继续道:“他怕蛇、怕鼠、怕野猫,晚上甚至不敢一个人睡觉,就这么一人,却敢在面对荒帝砍头威胁下,如实记载了前朝宫内外记事,又在新朝建立后,辞去官职,云游四海,继续录下各地史实,当得上史学大家”
程思懿:“殿下见过乐济?”
齐铮应声:“当初在外时候和他同行过两月”
不过那时候他嫌弃这老头话多事多胆子小还不爱干净,就一个人跑了。他还以为那老头是吹牛的,一直到回了都城,在史册中见到他的名字,他才知道那老头吹的牛还挺真的,早知道这样
他当初还是得走
那老头真的很邋遢
程思懿听着齐铮这一份可以算零分的答卷,却是笑了起来,道:“殿下入学不过半年,却已识得大部分史实,进步斐然,今日便到此吧”
虽然齐铮的答卷拿不了分,但是他从一开始的什么也不会,到现在什么都能说个一二,她便知道他回去下了多大功夫
不怕人不懂,就怕不懂装懂,还不学
说完,程思懿又看向窗外,外面宋锦的脑袋一闪而过,看得出又是个不好学的,这种学生她见过太多了。她再看向持着折扇的宋行之,心中有些许的遗憾
当初说亲的时候,这人也应下了一心一意的话,只不过珺珺到底还是不信,选了当初看起来金玉在外的宣平侯世子,到了如今这一步
她冲着人轻轻颔首以做招呼,便收回了目光,随手敲了一个刚才笑得最欢的人起来,继续今日的小考
而齐铮默默收起书本就离开了教室
一出门,那真是天也蓝了云也亮了空气也清醒了起来,他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是松了一些
当上这王爷之后,他最大的代价就是读书,那是日日读夜夜读,考完数法又文学,工程之后有史学,策法后面有礼乐……
宋锦突然窜了过来,眨着眼眸,眉飞色舞地看着他:“嘿,看看,我是不是救你于水火之中?”
齐铮看着张扬快活的宋锦,沉重的心情散去几分,他点了点头:“走吧”
宋锦歪头:“走哪?我都还什么都没说呢,咱俩这么心有灵犀了?”
齐铮瞥了瞥一旁的宋家四兄弟,低声:“心有灵犀不是这么用的”
宋锦瞪眼:“不是吧,你才上了几天学,就开始嫌弃我了?都说最是负心读书人,果然”
齐铮眉头跳动,没让她继续说下去,拉起她的胳膊就往一边走去,等到离开了那边教室,才有些不自然地松开她的胳膊,微微蜷手
宋锦撇着嘴:“你这人真没意思”
宋行之真是服了这小祖宗了,也不看看面前的人是谁,他把人拉回来一点,冲着齐铮行礼:“臣见过岐王,小妹性子活泛,您别和她一般见识”
齐铮颔首:“无妨,习惯了”
宋锦撇嘴:“行了行了,客套来客套去的,是
朋友就带我去刑狱寺,不行的话,我还是用你的令牌进去,你自己选呗”
四兄弟:……
他们是想捞人,不是想送人进去啊
好在齐铮习以为常,早在给出令牌的时候他就已经想到了上面会累多少斑斑劣迹,这会儿也不在意这个
他淡定道:“我带你去吧,至于宋侍郎你们,还是回家等待为好”
宋行之看着他淡定的模样,再看看宋锦那理所应当的模样,心中警惕乍起,总觉得让他们一起进去,很不放心啊
他小心道:“我们在马车中等?”
齐铮颔首:“如果你们想明日在朝堂听到御史攻讦的话”
“……”
那肯定是不想的,不然他们也不至于让宋锦来了
当然,主要是他们进去的话只有硬闯,性质就不太一样了
宋行之一直以来他都觉得齐铮挺靠谱的,不然也不会把母女俩回都城的事交给他,但现在,看着齐铮那沉稳庄重的模样,他越看越觉得不太对劲
这个岐王,和他想的好像不太一样啊
但现在有求于人,宋行之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温和有礼地回道:“殿下说得是,那我们便回府中等候,小妹麻烦您看顾着些”
齐铮:“宋侍郎客气”
……
齐铮有专门的车架,比谁的都好使,他和宋锦很快就上了车,马车悠悠前进
宋佳兄弟几个则原路返回
他们都没有血缘关系,长相各不相同,性子也截然不同。
宋行之年纪最大,也最是能说会道长袖善舞,几个人一起的时候,还是以他这个老大为主
马车里,宋行之晃着手中折扇,看着车内的三个弟弟,啪一下合上折扇,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们:“我这不在一段时间,你们和岐王走得挺近啊,怎么的,这就站队了?”
面对他的质疑,宋顺之一如往日,平静地回道:“岐王几次帮助小妹,小妹和他走近点也正常”
宋安之打着哈欠,不太在意:“需要我们站队吗?人皇上就差直接下旨立太子了”
宋清之则有些嫌弃,他撇嘴:“不比你以前和恭王走得近,走那么近,老二被欺负的时候也不见他说句话,现在还不是得找岐王,老大,你这眼神得改改了”
“我以前和谁关系不好?谁想到会冒出岐王这么个亲子,再说了”宋行之冷笑着直接掰断了折扇,“你以为我为什么不去找他们?这些个人啊,领一分情,以后也得还个十分,现在爹不在,都给我小心行事,都城上下都盯着宋家这块肉呢”
道理大家都懂,但是现在的情况,比他们一开始预计的也好多了
宋清之嘟囔:“这不是有小妹嘛”
不得不说,宋锦虽然靠着他们得了不少东西,但是他们也因她稳了不少
若没有她,宋家大麻烦不说,小的鸡毛蒜皮的事定然不少,一个个看似不起眼的事,慢慢凑起来能累成大山,最后一点点将其拖下去,便是皇上也说不上什么
现在有了宋锦,她张扬肆意不讲道理,没心没肺无拘无束,又有皇命在身,那些恶心人的小事情倒是出现得少了
宋行之送她回来之前就知道都城定然会被她搅和起来,却也没想到会到这个程度,想着她那张和宋商极其相似的脸,他轻轻叹息
“堂堂男儿,怎可把责任压在她的身上?你们三个这段时间的表现,怎对得起爹这些年的悉心教导?”
车马内没了声音
良久,宋顺之看着宋行之这老大的姿态,抬着眼眸,平静开口:“你问了那么多,我也问你一个问题”
宋安之和宋清之立马抬头看去,眼眸转动间,都带着凑热闹的兴奋劲
来了来了,最好打起来
他们兄弟五个,他们两最小,官职也最低,平日最说不上话了,最喜欢的就是看上面的打架
面对‘挑衅’,宋行之晃起折扇,端得游刃有余的姿态,笑:“二弟问就是了”
老二宋顺之轻声:“大哥,你找到小妹的时候到底做了什么,让她对你这般厌烦”
老大宋行之:……
第69章 你看我如何
刑狱寺是大衍朝押审重犯的地方,这里面的待遇自然不会好到哪儿去
相比较泗安县的牢狱,这边明显更为阴暗湿冷,一块块厚重的青石累起这座监狱,狱内狱外结构复杂,里三层外三层布满了守卫
人一旦进来插翅难逃
宋锦以前只去泗安县的小牢里凑过热闹,第一次来这么大的监狱,有种土包子进城的感觉
要知道在末日,他们处理犯人可简单多了,要么当场干掉,要么发配干活,要么拿去服最危险的死役,哪儿会花功夫建设这玩意儿啊
宋锦惊奇地看着迷宫一般的牢狱,小声:“这个应该也是前朝的吧?”
据她的观察,齐铮和齐晔除了长相相似以外,更相似的,就是抠门的性子了
来都城这段时间,她见过的华贵东西不少,但是一问出处,全都是前朝皇帝搞的,据说当初新朝建立,本来是该迁都北方
毕竟齐家大本营在更北边
但奈何国库空虚,齐晔干脆就地为皇,全捡的以前的用,就是现在,他也是对着以前的玩意儿修修剪剪
他没新修过新的宫殿不说,甚至还卖出去了一些,可想他多抠门了
按照这牢狱的复杂属性,就不能是齐晔修的
让他来,相比起为一堆重犯花钱修这玩意儿,他可能更愿意让重刑犯们就地为牢狱,自己给自己修
短短的一句话间,她眼眸转动,嘴唇扬动的挤着眼睛,促狭又灵动地把小话全展现了
齐铮无力反驳,但还是勉强给自家亲爹找补:“刑狱寺是前朝皇帝的秀花园,秀字既代表秀女,也代表修理,他会吧那些从外面掳来不听话的美人扔到里面,封了窗户,不给吃食,逼她们听话”
刑狱寺墙石深厚,开着窗户还好,阴暗但是能感觉到时间流逝,一旦全部封死,在黑幽幽的空间里无声无息,只能听到自己脚步声的回想和呼吸声,再有老鼠虫子…………
一日两日
宋锦低咒:“狗皇帝,被砍掉脑袋真是便宜他了”
齐铮很是赞同,就前朝皇帝的种种事迹,他只是被砍了脑袋确实很便宜
但是
他思索了片刻,低声:“前朝皇帝,其实死因另有其事”
宋锦立马来了兴趣,脑袋凑过去,鬼鬼祟祟:“不是说被你爹一刀砍下脑袋吗?”
为了听得更清楚,她踮起了脚,伸直了脖子,梳理仔细的发髻垂到了齐铮低下的侧脸上,酥酥麻麻的,在阴冷的地牢竟有些烫人
齐铮不自然地微微侧过脸,躲开了挠人的头发,却又对上她洁白的脸颊,昏暗的光线下一切,明明灭灭,独独那双眼永远亮得惊人
他顿了顿,没再挪动,低下头压着呼吸,轻轻道:“外面是这么说的,但其实我爹砍下的是穿了黄袍打算谋取皇位的前朝首辅,真正的荒帝,最后交由宋首辅处理”
宋锦啊了一声,眼神瞄着周边牢狱,更是压低了声音:“你的意思是?”
齐铮轻轻嗯了一下:“宋首辅之母,其貌非比寻常”
宋锦嘶了一声,若是之前,听到这些八卦她只会格外好奇,但是现在仗了人的名头,再在背后说起小话,她还有些小心虚了
于是,她鬼鬼祟祟地左右看了看,又踮脚靠近了几分,脑袋就差个齐铮的贴着了,哈着声音了:“我听说,宋首辅杀了他爹?”
只要她说得够小声,就不算说人坏话
宋锦厚着脸皮,微微睁着双眼,炯炯地看着齐铮,那下巴跟着抬着,嫣红的唇瓣微张,洁白的齿牙若隐若现
齐铮突然觉得,有时候视力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情
他略显狼狈地后退一步,和她拉开距离,在她微微疑惑的目光下,不等她开口,先一步说道:“
这件事其实也是误会”
宋锦震惊,她这些年到底听了多少谣言啊,她赶紧更近一步:“怎么个误会?”
齐铮掩着眸,轻声:“当日大军已经打到永安城,若强行进入必然要死伤无数,于是两边展开谈判。前朝派出的谈判人便是宋首辅的父亲,当时的太子少傅宋江,也是青郡府水利的纂修者”
宋锦:“泗安县的那个水利?”
齐铮点头:“宋江先生算是前朝少有的君子之辈,修水利,助百姓,劝君主,他那些年救下了不少人,在朝野极有威望”
但碰上那么一个君主,宋江再是清明再是绞尽脑汁心力交瘁,也不过延缓了一点王朝衰亡速度,只能眼睁睁看着反贼够攻上城门
而领头之人便是他亲子
恼羞成怒?痛心疾首?不,都没有,他只要满心的愧疚和不可置信
那场谈判无人知晓谈了什么,但是最后是二十岁的宋商提着他爹的人头走了出来
对于谈判来说,这是莫大的错
对于讲究天地君亲的现在来说,也是天大的逆反
这也是宋商奸臣逆贼最大的出处
一个胆敢破坏规则,又为了权力残忍杀害亲父的人,谁能说他是君子,是好人呢?
齐铮轻轻叹息:“当时的城门,便是宋江说动英国公里应外合的,一切备好之后,他也当着宋首辅的面自刎”
归根究底,也不过是天地君亲的思想罢了
当初,还是县令的宋江偶遇一灵动貌美女子,两人结为夫妻,又有了聪明过人的孩子
那委实是一段非常愉快的日子了
但皇帝□□,底下官吏为讨好升官,便悄悄掳走了他的妻子,也带走了发现不对的儿子
几年下来,自以为妻儿死于匪患的宋江一路升职,虽无奈朝政上下荒淫,但总想为百姓做点什么
一年两年,到最后各自为主,各有所恨
在看到叛军领头第一眼,宋江便知晓了那些自己不知道的真相,也明白了荒帝奸佞信任下的险恶
他平静领命,最后一次为自己的君主行事,也最后一次为自己的孩子铺平前路
忠爱不能两全,但是他尽力了
只是他料想不到的是,宋商会在他死后,不仅没有如他所愿的远离这一切,反而亲自割下他的头颅,扔到了荒帝脚下,让他便是死后,也亲眼看着昔日旧主被千刀万剐
宋锦眼前闪过千万种痛苦又恶心的折磨,她心情也有些复杂了起来,叹气:“他们被抓的时日,定然遭受不少折磨”
齐铮声音也沉重了几分,道:“当年流传岭南蛊族有长生之法,食而延年益寿,宋大人之母,便是岭南人士”
宋锦低咒:“该死”
齐铮颔首:“确实该死,而这监狱中,类似之人不在少数,他们便是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说来说去,最后绕回了这一点
宋锦那本来愤怒的心瞬间被冻了起来,有种鬼故事讲到结局,突然变成精神病的无语感,突然觉得有些冷
她无语道:“你觉得我会可怜这些人?”
别说,这牢里面犯人哀嚎声阵阵,随着隙缝中呜呜风声一起,听起来确实很可怜,但她宋锦是谁啊
末日时候她见过的甚至干过的比这个瘆人的还多了去了,会觉得这不妥?
齐铮自然不觉得她一个随随便便就是断手断脚的人会觉得刑罚不妥,只不过,她刚才阴沉的模样,有些刺眼
他觉得她还是笑起来生动些好看
齐铮略过这事:“走吧,从这过去一会儿就到宋将军那儿了。宋将军自小由宋大人养大,和宋大人感情颇深,现在宋大人生死未卜,恐不愿听人背后说起这些往事”
说起这,又不得不提到他对于宋商的猜测了,他也曾思考过是否和宋锦说起这事
但思前想后,不说说起,最好提都不要提起
宋锦没想到那么多,只是看着狱中黑暗,也想起自己此番的任务了,她提着食盒的手紧了紧,小声:“那人还能吃东西吗?”
齐铮嘴角一抽:“宋将军不是主犯,只是被牵连了,父皇没这么不讲情面”
宋锦嘀咕:“那还不是把人下狱了,皇威大得很呢”
齐铮无奈:“我看你胆子也不小”
宋锦扬起了眉,伸手拍在齐铮的肩膀上,他肩膀宽阔又厚实,一上手就能感觉到起伏坚硬的肌肉
她忍不住又捏了捏,嬉皮笑脸:“这不是把你当兄弟嘛,你肯定不会去告状的对吧?”
齐铮感受着她不规矩的手,瞥着她插科打诨的模样,捏着她的手袖把她的手拎了下来,不冷不热:“那可不好说”
说着,他转身朝着前方走去,步伐平平稳稳,却迈得又大又快
宋锦站在原地,双手抱在胸前,撇着嘴嘀咕:“真是小气,皇子就是了不起咧”
郡主都不配和他称兄道弟,她高攀了
齐铮凉凉的声音传来:“还走不走?”
宋锦赶紧跟上:“走走走怎么不走”
她可是带着任务来的,这人这般小气,一会儿反悔了她回去多丢人啊
两人就这般一前一后朝着里面走去,来到一处窗口位牢房
明亮的日光照进房间,里面垫着崭新的草席,稻草一看便是今年才割出来的新稻,旁边放着个小木桌,上面摆放着茶水糕点
虽然简陋,但是五脏俱全
宋慎之穿着干净的麻布囚服,盘腿坐着稻草蒲团上,喝着茶水,一双狭长的眼眸幽深,看着还真有几分大反派的架势
他的长相就有些亦正亦邪的感觉
宋锦拎着食盒过去,蹲在地上,杵着下巴打量着这位护国将军:“你还挺适应的啊”
这人和牢房的适配感直接拉满,没有半分违和感,看这悠哉悠哉的模样,早知道她就不来了
宋慎之将茶杯轻轻放在桌面上,如鹰一般的眸子狭长而幽深,就这么死死地盯着蹲在牢前的宋锦,良久,才哑着声音
“还行,战场上随时席地而躺,风吹日晒,干粮干硬,有时候草根小虫都是上好的食物,在这里有床有被不用日晒风吹,怎么会不适应呢?”
听着,宋锦赶紧转头看向齐铮,用眼神鄙视他
你看看你看看,天理何在啊。人在外面保家卫国舍生忘死,好不容易回来,就因为一点小事给人关牢里了
万恶的皇权,小气的皇帝
齐铮:……
宋锦又把手中精心准备的餐盒递了过去,里面准备了一只烧鹅,一壶烧酒,还有好些精致耐放的糕点
宋慎之一眼便知道是谁的杰作,但是他不太在意这些,他只是静静地看着宋锦,幽深的眸子一点点柔和了下去
他道:“你和爹长得真像”
宋锦心虚的摸摸鼻子:“是吗?就,就挺巧的”
面对这种为国为民的大将军,她也难得老实起来,胡说八道不起来
宋慎之眉眼柔和下来,那种亦正亦邪的反派感也消了下去,取而代之是一脸清正,仿若是怕吓到面前的妹妹似的,他压着声音,清和询问
“这段时日,在都城还适应吗?也是我在边疆脱不了身,不然必亲自去接你回府,老大和老四老五平日行事不太着调,若有得罪之处,你和我说,我替你收拾他们。都城小人之辈不少,若是有人欺负你也别忍住,有什么事情我们几个哥哥担着……”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语气轻柔,眼神宠溺,看起来确实一点儿都不想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就似邻家哥哥一般
不得不说,比起宋家其他四兄弟,他确实靠谱许多咧。也不怪人能当大将军了,看看人多会说话多周到啊
宋锦这些日子天天被叮嘱别惹事别闹事,难得有人对她说不要怕事,有事我扛着,这感觉可真不错
她被哄得心花怒放,心想着这人这么会说话,她日后每天来给他送点东西也不是不行
突然,宋慎之话音一转,问道:“小妹明年也及笄了,定了人家没?”
宋锦呃了两声,下意识瞅了旁边跟木桩子似的齐铮一眼,抓抓头发:“也不着急,吧?”
她还以为这人是想说他认识些靠谱的人要给她推荐一下呢,他语气这般好,她都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得委婉一点
就见他话音一转,冲着她笑了起来:“你看我如何?”
宋锦:……
宋慎之很是认真:“我官职尚可,面貌身形也还算将就,这些年忙于战场,身边并无乱七八糟之人,以后也不会有。你是爹的亲女儿,我是他收养的养子,你我成婚不用担心乱七八糟的人和事,我会把夫人当亲娘一样看待,到
时候孩子随你姓随我姓都一样。婚后有什么事都听你的,你愿意在都城就在都城,想随我去边疆便一起去……”
这话放到以前,那不就是丈夫常年不在家,房子票子孩子全归我
别说,听着还真让人有些心动啊
齐铮站在旁边看着现场求婚画面,冷着声音打断:“该走了”
宋锦清醒过来:“哎,这么快?”
齐铮声音冷冷:“你还想拜了堂再走?”
说着,他直接转身离开,一副爱走不走的架势
宋锦挠挠脑袋,瞅向还在狱里面的宋慎之
宋慎之笑:“无事,不用担心我,此番是我没有管好下属,在这里反思是应当的。牢狱寒凉,小姑娘待着不合适,小妹快回家吧,好好想想这事,三哥是认真的”
……
宋锦活了两辈子,还是第一次被求婚
虽然在这之前,他们只见过那么一次面,话都没有说过
但是不得不说,宋慎之条件确实优异,二十三岁的大将军,朝廷年轻一辈无出其右,而且长得俊,身板结实,还会哄人,还可以异地分居……
“很心动?”
走出阴暗的牢狱,齐铮回首见到她还是一副沉思模样,瞬间压了眉眼,声音带着些凉飕飕
宋锦抬起眼睛,嬉皮笑脸反问:“你要是突然被一个美人儿投怀送抱,你能不心动?”
齐铮毫不犹豫:“自然能,我又不喜欢她,为何会心动?”
宋锦撇嘴:“和你话真没意思,你学学人家,说话多好听啊”
这不是她第一次说这话了,但却是第一次让齐铮觉得刺耳,他沉沉道:“你既觉得他有意思,便去和他说话就是”
宋锦:“你什么意思啊?说话怎么夹枪带棒的,谁招你惹你了?”
齐铮沉声,毫不迟疑:“你”
宋锦瞪大眼睛,脑瓜子回转,转来转去,她恍然大悟,然后没好气道:“你这人怎么那么小气啊,不就是说你古板老套没意思吗?多大点事啊”
齐铮冷下眉眼,深深看了她一眼:“走了”
说着他转身往外,一路一言不发,径直上了马车,这是他今日给她的第三个背影了
宋锦气呼呼地瞪着他
好啊,冷暴力她是吧?就你会吗?说得好像谁稀罕说话似的
她气势汹汹跟着上了马车,同样一句话不说,就这么瞪着大眼睛盯着他
她盯她盯她再盯
齐铮干脆合上眸子,不去看她那惹人烦躁的脸
两人就这样一路来到宋府,全程一个字未说
宋锦瞪了人一路也来了脾气,爱说不说,谁稀罕似的,车子还没停稳她就跳下马车,大步匆匆地朝着宋府跑去,路过门口的石狮子时又是一脚
本来完好的石狮表面出现一道裂痕
侍卫兼车夫的李青山再看她那仿若冒着火的背影,牙齿一酸,拉开车帘往里面看去
齐铮坐在马车角落,合着眼一动不动
这场面可熟悉了,李青山这次可不敢再问什么了,他一个快而立之年的人,管不了这些年轻人的的相处
李青山:“王爷,回王府吗?”
好不容易从国子监出来了,他应该不会想要回去
齐铮却道:“进宫”
李青山不再多问,老老实实驾着车马,朝着宫里走去
御书房里,齐晔依旧对着那一堆乱七八糟的奏折头疼,一天到晚全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就这一个个还敢自称国之栋梁,他看啊,全都是些垫脚的边角料
孙公公通报:“陛下,岐王殿下来了”
齐晔瞬间眼睛不花腰也不疼了,挺直身板,整理一下头发衣物,轻咳两声:“进”
御书房大门打开,齐铮逆着光走进来,他身形高大挺拔,容貌俊美,很有男子气概
齐晔每每看着都会在心里骄傲,阿妹你看,他们的孩子,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了
他眼角微微湿润,又端起父亲的姿态,询问:“今日怎么得空过来看我?怎么,莫不是小考成绩很糟糕,挨骂了?”
齐铮:“……父皇,我今年二十,不是两岁”
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来告状的
齐晔:“私下无人,叫爹就好”
父皇父皇的,越听越生疏
齐铮顿了顿,还是叫不出来,于是直接省略:“我今日去了刑狱寺”
齐晔并不意外,自从那日宋慎之下狱之后,齐铮每日都会去打点一番,确保宋慎之的安全
他是个感恩图报的人
宋商将他带回来,于他有恩,他便在能力范围内、规则允许内对宋家处处关照,不像那些人,一个个这些年没少因为宋商得益,最后却只会记得他的不合规矩
齐晔神色柔和下来:“怎么?想为宋将军求情?我自然知他无辜,不过刺客是他的手下,若什么都不问,其他人有样学样,朝廷用不了多久变成筛子。不过这事一时半会查不出来,我本想着过两日就放他,你若觉得不合适,今日也无所谓”
左右人都进牢里一圈了,那些人想多嘴,有本事也进去一趟
听到这话,齐铮绷直了身子,想也不想:“孩儿觉得,等此事全部水落石出,能还宋将军一个清白之后,再放他不迟。宋将军这些年征战沙场,劳苦功高,难不成要为了几日空闲,便像宋大人那般做了事还被抹黑吗?不过是几日功夫,宋将军定然等得”
反正那人觉得刑狱寺很舒服,多待一段时间定然也无所谓
宋慎之:……
第70章 买铺子
“阿娘,你在看什么?”
养兽堂一楼,宋锦拿着肉干逗弄着一只金黄的长毛小狸猫,扭过头就看着有些走神的牛铁兰,神情逐渐狐疑起来
今日是三日一次的看病日,虫老现在胆子暴增,一点不掩饰对她们的不欢迎,简单给牛铁兰看了病,又是一杯恶心奇怪的药下肚,就把她们赶走了,一个多余的字也不想多说
宋锦本来还想问问关于宋商亲娘的事,也没个机会,只能下楼逗逗这些猫猫狗狗解闷了
相比起她,牛铁兰明显要心神不宁一些,这左右张望的
宋锦瞥了再三,还是把手中的肉条送到猫嘴里,拈了拈手头的猫毛,撇着嘴没什么精神道
“别看了,那人不在这”
牛铁兰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然后恼道:“我看什么了看?我看你才是,一天天逗猫遛狗没个正经事”
宋锦懒散:“不是吧娘,我需要什么正经事啊?也没见谁家姑娘上班啊,不然你去给我买点田弄点山?”
宋锦说的是玩笑,牛铁兰却瞬间意识到不对了
她就说这段时日怎么那么不对劲,这破孩子一日比一日讨嫌,原来是因为没事干啊
在镇上时候,宋锦虽然日常乱窜,但是她至少还打打猎赚点钱,没事去巡逻一下自家的领地。现在来都城了,他们家产业全交出去了,她什么事都没了
谁家正经姑娘这样啊
十五六是小姑娘,不说给自己做衣服刺绣,也得学着简单算账采买东西,免得成了婚什么都不会
以前牛铁兰身体虽然不好,但是只是体弱,那时候她觉得自己能陪着宋锦,不说一辈子,至少也能等她真正的长大,再加上镇子上的东西不多,并不需要怎么费心思,她也就没怎么管她
现在不一样了,她们到了都城,宋锦又被封了郡主,以后要接触的财务也多了不少。而她以后,也并不一定能有以后陪着她
想到这儿,牛铁兰总算是抛弃那些无谓的往事,重新打起了精神,她开始仔仔细细、从头到脚打量着宋锦
她身上的衣服珠钗玉佩香囊无一不是最顶尖的材质
虽然说在乡下简单的木簪银钗也能戴,但是当日子逐渐过好了,谁又想往穷了过呢?这除了少部分被炒出来的东西,大部分还是一分钱一分货的
牛铁兰惊醒
不行,她不能继续这么伤春悲秋下去,也不能继续放纵着孩子当街溜子了。距离那什么练蛊只有十八天了,谁知道她哪天就没了
她总要给宋锦留下点什么,免得到时候这孩子一下就把钱给败了,居无定所,最后跑去以打劫为生了
没有自己的束缚,牛铁兰觉得宋锦干得出这种事的
她得做点什么才行
宋锦被她老娘打量的目光看得有些发怂,赶紧后退两步,瞬间警惕了起来:“干,干嘛?”
牛铁兰自顾自开始说了起来:“你一年郡主食邑一千,加上皇上上次赏赐的五百两,宋家给的一千两,还有你以前藏的,拿出个一万两应该没有问题”
宋锦瞪大双眼:“娘
,你说的那些钱都在你那里”
牛铁兰点头:“所以回去你再给我拿五千两就够了”
加上她这些年攒的,凑个一万两,便是在都城也能干不少事情了
宋锦:“……娘你这是强抢啊”
牛铁兰晲她:“给不给抢?”
宋锦撇嘴:“给,给给给,我攒钱不也是给你花的嘛”
牛铁兰点头:“那给我一万”
宋锦:“……娘你就一个闺女,别给我薅秃噜了啊”
她能怎么样呢?还不是只能任薅,她就这么一个老娘,要点钱怎么了?
牛铁兰一直都知道自家闺女私房钱不少的,但是这么一谈,她确定宋锦的私房钱比她想的还更多,那就更放心了
钱放在手里也只是钱,用了就没了
牛铁兰觉得这样不行,于是她拉着宋锦就朝着外面走去,坐上马车朝着东区最大的牙行走去
之前说过,东区有着整个永安城最大的马市,还有着最为杂乱的人口职业,在这种混乱之下,牙人是很多新来居民不可避免需要接触的
房屋买卖、畜牧人口、交易谈判、征税放贷……
牙行的功能涉及到了方方面面
虽然他们会抽取一部分收钱,但是对于很多外来的新人来说,牙行避免他们无头苍蝇一般的乱窜,也避免了他们受骗
当然,这一点,也需要仔细正经分辨官牙私牙
牛铁兰他们过来的这边就是官方承认的官牙,也是东区这头最大的牙行,这边牙行最多的还是牛马交易,一进牙行,就能看到各个牙人正忙碌穿梭
不久就是赛马季了,每年这个时候都是他们最忙的时段
不过便是这么忙碌,当宋锦她们进来的时候,还是被一眼看到
宋锦那一身青绿色的牡丹绣袍在日光下宛如瀑锻,一看就是昂贵的云锦,脑袋上那闪亮的绿宝石珠钗可不是一般人买得到的
她们一进来就有牙人乐呵呵迎了上来:“两位贵人想买点什么?”
宋锦转头看向她老娘
牛铁兰不喜欢被人盯着看,下了车就戴上帷帽,隔着薄纱打量着牙行,拿出一串铜币递过去
“让你们管事的来”
牙人乐呵:“哎好,两位跟我到里屋等吧,外面人多杂闹,莫惊扰了二位”
牛铁兰点了点头,跟着朝里面走去
外边基本都是正在交易的,他们一个个拿着东西,扯着嗓子,好似谁声音大,气势大,压过了对方,就能占便宜似的
那确实能
底层人民生活不易,能省一文两文便又是几日的柴火钱了
牛铁兰在镇子上的时候也经常听到其他人为了几文钱甚至一棵菜争吵甚至打架
她见的多,但其实没接触过,她这辈子苦过、累过、难受过,但真没穷过
在女园的时候,她作为压轴人,亏了谁都亏不了她,等到后面逃出来了,她身上也带了一堆金钗金叶,换算去够普通人活一辈子了
而她还碰到曲茂泽,在那几月她身家又涨了一些
后面带着宋锦,她买山买地和林镇长合伙做生意,一年年下来,便是去掉灵溪镇那价值好几千两的山地田地,她身上也足足凑够了五千两
这些钱便是在寸土寸金的都城都能做许多事情了,更别说加上宋锦那边的
牛铁兰转瞬的功夫就已经想好了要买些什么
而这个时候,她们已经坐在了里间喝着茶,那边管事急匆匆过来
作为东区最大的牙行,各个管事的竞争自然不小,每个当管事的人都非常有眼力劲,消息也很灵通,在普通牙人着力点放在衣服首饰的时候
他一眼就看到了宋锦腰间的挂牌:“草民拜见郡主和夫人”
宋锦轻轻拎起腰间的令牌,挑着眉头:“这也认识啊”
章管事笑:“都城贵人众多,在下若不多点眼力见,万一得罪了哪位,日子就不用过了”
宋锦勾唇:“那倒也是,娘,你要弄什么就说吧,料他也不敢哐我们”
她倒一点也不在乎被认出来,甚至巴不得被认出来,不然她带着令牌干什么?权势这种东西嘛,趁着能用就用,不然哪天倒了还要挨反噬多亏啊
章管事赶紧:“郡主说笑,我们牙行可是官牙,便是普通百姓也不敢糊弄”
宋锦:“那能便宜点吗?”
章管事苦笑:“郡主说笑,牙行就这中间凑个钱,这都明码的,你若真想便宜点,得找买家来谈。不过都城物价都摆在那儿,恐便宜不了什么。”
宋锦嘁了一声
他立马:“不过您放心,价钱上我章牙子不好说,这东西上我向您保证,绝对给您找好的。不是我吹,这都城所有牙子里,我章牙子的眼绝对能排前十”
宋锦挑眉:“第一是谁?”
章牙子笑容僵住
这位莫非是来砸招牌的吧
好在牛铁兰也在,她掀下帷帽,轻轻瞥了宋锦一眼
宋锦闭嘴
牛铁兰缓缓开口:“有铺子没?不用太大,要人多热闹一点的,就在街口,生活便利,最好有好几个挨在一起”
宋锦不适合开店,她属于那种,心情好了给人免费,心情不好直接赶人
倒是收租不错
钱放在那儿放十年也只是那点钱,买铺子的话,一万两的铺子一年能收个大几百甚至上千两银子,怎么也要划算些
再有心思些,买了仆人或者签了契,合着开店拿钱也行
牛铁兰轻声细语:“医馆,粮铺,胭脂香料,酒铺这些都成”
不等章管事说话,宋锦已经叫唤了起来:“哎哎哎,娘,不是买田地吗?”
牛铁兰晲她:“你又不会种地,买什么地?你以为都城附近的地好买?”
都城贵人多,周边的地,但凡好一点的都被买走了,剩下的要么零零散散,要么有些纷争
买来干什么?
而且这地和铺子差距又很大了
这能租铺子做生意的人,那便是一年生意再差,房租三五几两还是能拿出来,便是灾荒,也能过活
若是地,田地一年粮食产量本就不多,年年交了田税也不剩多少,那些心狠的地主不管佃户死活收三四成租子,再租赁放贷,日子自然不错
像宋锦这般,真丰顺年头还好,她不说靠地挣钱,起码能收个口粮,真普通甚至灾荒年头,她不倒贴钱就是好的了
相比之下还是商铺好
再分成好几个铺子,便是一个生意不好收不到,也不能各个都收不了
章管事作为多年牙子,自然明白这其中的弯弯角角,听着牛铁兰说完,他再看她的目光就多了些惊叹
不愧是能和那位生下孩子的人,就是厉
害
章管事连忙:“夫人说的这些自然有,不过位置好的铺子都不便宜,便是最小间也要五六百两银子,中等些的上千两,再大些的小楼,便有价无市了。夫人手头有多少预算,在下也好帮你核算核算?”
牛铁兰:“万两白银,够吗?再要一个一进小宅”
章管事惊喜:“够够够,夫人放心,在下定给您选最好的。您和郡主稍等片刻,我去拿图册过来,你先看看喜欢哪样……”
“这是十里香,一个酒铺,那老板是从外地过来的,酿得一手好酒,便买了铺子自己开,结果生意不成,家里又要酿酒压货,就想着把铺子卖了。价钱倒是不贵,就是买的时候必须连带着把酒货一起买了,算下来要一千三百两”
“红妆阁,百年老铺子,以前生意很好,后边这里开了武馆,生意就不行了。要是一般人换了生意就是,但老板祖传的店面又不舍得,几年下来还是撑不住,就想着卖了房子换个地方再来,要二千二百两”
“丰裕楼,粮食铺子,前老板黑心,往粟米里添沙,又不晒干,慢慢的就倒了。铺子主人想着重新招租客,不过也可以卖,一千两”
……
母女俩在牙行里稍作了解一番,便亲自过来看
牛铁兰特意选的挨着的街道,几个店铺坐车绕一圈也就半个时辰,不过他们要买,仔细打量,等到弄下来了也快两个时辰了
看完,他们随便找了个茶楼坐下休息
牛铁兰思索着那些铺子
第一个酒铺名字没取对,十里香十里香,谁知道是胭脂楼还是酒楼?里面酒价格偏贵,包装却十分简陋,不上不下,不好卖是正常的
胭脂铺却是没办法,周边都是武馆,一群大男人的,换做干粮面馆布衣一类还差不多
至于粮食铺嘛,之前闹过黑心粮商,那便不能继续开粮铺,但是周边居民很多,改为胭脂铺子倒也合适就是得重新装修一下
牛铁兰有了主意,她冲着满头大汗的章管事道:“十里香、红妆阁、丰裕楼、铁匠铺、仁义堂,这五个都还行,劳烦章管事帮着约一约,价格上看看能不能再低一些,和以前租户有没有什么纠葛,没什么大问题的话麻烦你准备契,最好明后日弄好”
宋锦惊:“这么快?娘你不再想想?”
这可是她们母女俩这么多年的老底耶,就这么一天两天就花出去了?
牛铁兰淡定:“买东西宜早不宜迟,迟则生变,你就是不信你娘的眼光,也要信花了钱的牙行,好歹是宋老五名下的,还能哐我们不成?”
“就是啊,夫人既然知道,怎么还找其他人呢?有什么直接和我说多好啊”
宋清之匆匆赶来
作为商人,他虽然无需上朝,但他名下的产业众多,每日也很繁忙,总要查看各个地方的账务,掌握发展情况
利润大的行当保稳,利润不高不太合适的产业直接划掉,一点点精简修正,也才铸就了他名下最大的商行
他本来是在查看一批名贵货物,确保质量没有问题再发出,就收到底下传来的消息
他家那小妹和夫人在外面买房子
那还得了啊
他火急火燎地赶过来,生怕晚一点母女俩直接搬出去了,还好,还好,只是买商铺
他擦着热汗看着他们选下的铺子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直接道
“是我没想周到,小妹这个年纪也到该学习管理账务的时候了,我回去便送几个铺子过来,就这几个铺子太一般了,赚不了两个钱”
这大方的,宋锦眼睛一亮
牛铁兰凉凉开口:“不用,我只是想着钱放着也放着,给她买个铺子保本,这几个够她闹腾了,别拿那些好东西给她糟蹋”
宋锦不服:“娘你听听你说的这话,我可是你亲闺女,有这么说我的吗?什么糟蹋不糟蹋,我就不能更上一层楼吗?”
牛铁兰淡淡:“在泗安县的时候,你经常往县里走,我给你在那儿开了个小药材铺,你天天往山里窜,不管他的时候人开的好好的,去了两回店就塌了,我够给你面子了”
宋锦撇嘴:“那人卖假药我还不能揍了?我才是为了病人好,那些人一点都不懂我”
牛铁兰又道:“还有个胭脂铺”
宋锦嘀咕:“谁没事干分那么多颜色呀,不都是一个红吗?还有那些簪子,长的短的都是竖的,麻里麻烦”
牛铁兰静静喝茶,不再说话
宋清之默默收回刚才的话,改口:“夫人所言即是,这钱买了店收租也不错,您都看好了吗?看好了,等后面我拍个管事帮你过契,再重新看看装修,这些铺子位置不错,好好弄定然不差”
牛铁兰没有拒绝:“那便麻烦你了,后面铺子是得重新装新一番”
宋清之笑:“夫人见外,您是长辈,有什么需要的吩咐我一声就是了”
牛铁兰不知可否
宋清之又问:“夫人今日看病,身体可比之前好些?”
牛铁兰:“好多了,倒是你,看上去气色不太好”
宋清之:“小风寒,无事,这段时间变天,夫人和小妹也要多加注意”
……
两个人就在那儿寒暄起来
相比起宋锦的厚脸皮反客为主,牛铁兰明显要客气生疏不少,平日和兄弟几人很少接触交流,就应着面子功夫,全靠宋锦作为维系
不过这般也够了,本就是无亲无故的陌生人
他们在这边茶楼歇坐一会儿,然后启程回宋府
看了一天铺子,牛铁兰也有些疲乏了,她靠在马车上,掀着帘子看向车外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娘你别看了,人就不在这”
牛铁兰一僵,又恼:“我就看看外面还要你管?”
宋锦心里门清她老娘想看什么,但是啊,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马上不是赛马月吗?那人被邀去马场画马去了”
牛铁兰心情复杂,回头看着她和那人相似的眸子,阴阳怪气道:“你知道得倒多”
宋锦嘴角一抽:“……我还知道更多,娘你要听吗?”
牛铁兰冷笑一声,靠在马车上闭眼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这小王八蛋
宋锦耸了耸肩,眼中狡黠一闪而过
这可不能怪她不说哈,是她老娘自己不听的
去马场看赛马什么的
没意思,一点意思都没有咧
……
对面,宋清之听着母女俩语焉不详的话,垂下眼皮遮住眼底的沉思和忧虑
这让他想到那日偶遇到的曲姓男子,又想到了至今生死不明的爹
他在心中轻轻叹气
爹你再不回来,媳妇儿就要被人抢走了啊
虽然牛铁兰说过她和宋商没关系,但是那么大个一模一样的闺女摆在那儿,他总觉得,就是现在没关系,以后也能有关系啊
唉,爹你到底在哪儿呢
宋清之忧愁
马车载着三个心思便这般慢慢悠悠回到了宋府
这个时间点,她们换洗一番,然后吃饭刚刚合适,宋锦和牛铁兰回到小院正准备让人备水,就对上一脸严肃的郑女官
母女俩步子一顿,非常默契的,都很想调头离开
但是只能想想,好歹是女官,要给人面子
牛铁兰上前:“郑女官过来有何事?”
几个女官说是过来教习的,但是除了中秋前两日,后面她们都没怎么过来过,多是教着几个丫鬟
今日过来,她确实也有事
郑女官递过来一张帖子:“礼部尚书之女杨彦珺小姐今日派人递了帖子过来,明日上门拜访”
宋锦懵:“她来干嘛?我们和她又不熟”
郑女官一言难尽:“正是不熟才要走访,多走动着就熟悉了。郡主来都城多日,尚且一家贵女都不认识,此次正是好机会。杨小姐在都城人脉颇广,由她带路,郡主能更快融入贵女圈子”
宋锦嘀咕:“我又不稀罕”
她迟早都要走的
郑女官就当没听到,继续:“宴请客人是大事,其中规矩极多,夫人和小姐需要学一学,刚好现在有时间,我们便开始吧”
母女俩:……
恶客
绝对是恶客【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