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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权臣的恶霸闺女》 第51章 好大的架子
“喂,你们没事吧?”
相比起来时候的策马狂奔,回去的路上安静许多
宋锦走在前方,几番回头,都看到身后那两匹高俊的宝马抬着修长的腿,迈着小碎步,就跟他们的主人一般蔫头蔫脑
这俩人就是之前一路沿着那长河探寻,也还有些精神,时不时能和他们赛一会儿马。但是从育婴堂回来便这副模样了,耷拉着眉眼有气无力,情绪格外低落
宋锦忍了一路了还是没忍住,歪着脑袋,不解:“不是已经多待一天把事情都处理好了吗?怎么还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不是吧,你们两个大男人的这么小气,对于宋大人在外面养了别的狗,咳,崽子的事,这么难接受?”
虽然说换位思考,要是自家老娘在外面养了别的崽,宋锦也会气得半死,但是这俩人和宋首辅关系也这么黏糊?
面对她真心实意的疑问模样,宋清之和宋安之无力反驳
宋锦不管是在长相还是神态上都和他们爹很是神似,但是很多地方也明显的截然相反,就比如这般缺根筋的模样
当他们是小孩子吗?还护食了?
他们就是看着那些孩子们,想到了爹这些年对他们的照顾,也想到了自己的身世
他们兄弟五个全都是宋商收养的,带回家的时候年龄都不大,性格大不相同,但是身世都惨得不相上下,对于生存的渴望刻在本能里,他们敏感尖锐,警惕好强,生怕自己是五个人里表现最差的,被赶出去
所以他们一开始关系可说不上好
便是现在,若不是在外人面前,他们也都是习惯性直呼对方的名字称号
宋清之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也是几个人中长相最为特殊的,不像是汉人,也不是单纯的异域人,是两者结合的,却又被狼带了两年的‘小杂种’。
大衍朝建立之初,各种势力杂乱,朝廷动荡,宋商还不像如今这般地位稳定。他作为家里最小的孩子,又听不太懂人话,小时候没少受到欺负,是都城官吏子弟中出了名的‘小杂种’,出门就是各种嘲笑,走到哪儿都会收获异样的目光
但现在,他手握都城大半经济命脉,身后他爹紧握大权,没人再敢像以前那般,更多的是恶心奉承讨好的嘴脸
想到这些年的一路辛酸,宋清之扯了扯嘴角,低低道:“我是北漠人”
他刚开了个口,宋锦惊呼:“北漠?就是那个千年寒冰的北漠?那你肯定有法子弄这玩意儿啊,嘿,给我弄点呗”
宋清之的沉郁瞬间消散,他无语:“那玩意儿得在北漠最北的冰山深处挖掘,不是专业挖冰人去了就冻死了,你当那是什么寻常货色吗?说弄就弄”
宋锦哦了一下,凤眸溜溜转动
里外的意思都是,不行就直说,找那么多借口做什么
宋清之额头青筋跳动,咬牙切齿:“你还听不听我说了,不听就算了”
宋锦连忙摆手:“听,怎么不听呢,这不是听着的吗”
宋清之深吸一口气,努力平静下来,但也找不回之前的状态了,他没好气道:“北慕地势宽大,一路向北,绵延千里,看不到尽头,其中又分了大小部族,他们规矩各不相同,但是唯一相同的,就是不与外界通婚。如果有例外,被发现了以后,那生下的孩子便要被拿去喂狼”
“我就是那个倒霉蛋”
宋锦哇哦一声,抚着下巴,若有所思:“这不是和岭南那什么蛊族
差不多了?”
听到这,宋清之看向宋锦的神色复杂了几分,欲言又止
宋锦歪头:“怎么?说错了?”
他咽下话,摇了摇头,道:“没错,都差不多,不过喂狼死得要痛快些。我当时运气还好,不仅没被它们吃掉,倒是反被它们当小崽子养着,一直到后面有猎狼队进了那片领地,杀了狼群,也带走了我。他们本来是打算把我高价卖给戏班子的,好在碰上了爹,他见我如此可爱,心生不忍,便把我带了回家”
“别听他吹,爹哪里是见他不忍,明明是见他古怪有意思,带回来玩的”宋安之打断宋清之的自吹自擂,哈哈大笑,“你们是不知道,他刚回来那会儿,还不穿衣服,穿了就脱,顶着个小光头绿眼睛,光屁股在地上爬,就跟狗崽子似的别提多好玩了”
家里兄弟五个,他们上面四个斗来斗去,你争我抢,抢的东西里也有宋清之这个‘玩具’
被他揭了短,宋清之恼:“那也比你们一个个被打的红屁股好”
宋安之啧啧:“那也比你光着身子满地爬,随地乱窝自产自销来得好”
宋清之怒:“那也比你自己藏柜子结果打不开在里面关了三天来得好”
宋安之:“两天,那是两天”
……
一说到那小时候的糗事,兄弟俩瞬间来了精神,你一句我一句,看得出来,不管是什么家庭的小孩子,小时候干的破事都差不多
宋锦听得那叫一个津津有味,一边听一边掏出兜里的炒花生吃了起来,还不忘递给旁边的齐铮一把,嘴里含糊
“吃,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我师傅,养父,他为人严格,从我记事起,每日便要求我习武练剑八个时辰,并无多的时间做其他的”
齐铮平静地说完,看着宋锦那黑乎乎的爪子,他犹豫片刻,还是把手放到她的手下
宋锦个子本就高,又自小练武,身板子结实得不行,手掌也不小,但是齐铮的手更大一些,他手心粗粝满是厚茧,手指修长又骨节分明,便是不算内力,肉眼看着也是一把子气力
她抓了满满一手的花生,放到他的手里也就占了一半,宋锦又抓回来一颗剥开,往天上一扔,用嘴接住,嚼吧嚼吧,感叹
“这些老东西真不做人,我那老师也是,也不想想我们小孩子是需要睡觉的啊,天天练练练,睡觉都不够,会长不高的”
齐铮看了看她那比绝大多数男人都高的身高,再看看自己,无言以对
就他们这般,也无需再长高了
不过
“你老师?”认识这些天以来,齐铮还是第一次听宋锦说起她的武艺来源,忍不住问:“那是何方神圣?”
宋锦又剥了花生米往天上一扔,仰着脑袋接住,含糊:“不是什么好东西,倒是我师傅,勉强也算师傅吧,那是一个怪老头,在老刘头的医馆里捡到的。那人神神叨叨的,但是眼光不错,一眼就看出来我是练武的天纵奇才”
她那时候年纪还小,根本不知道这边的内力功夫什么的,只知道异能能用,每日就跟着练,但是一直入不了门,没办法凝气在外,只能让力气大些
后面碰上了那怪老头,被他拉着传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内外心法,她这才开启了新的大门,掌握了正确用法
想想她忍不住感叹:“也不知道那怪老头死了没有,死在哪儿了,我也好给他上个香”
“……”
虽然确实很有自卖自吹的嫌疑,但是按照宋锦的武艺来看,她确实也担得上一句天纵奇才
不像他
齐铮叹息:“我那养父在我十二岁的时候便去世了,走之前将一身内力传送于我,不然,我也就普普通通罢了”
宋锦又往嘴里塞了塞花生,掩饰那一点点小心虚
这个嘛,她天纵奇才肯定是有一点的,但是能这般深厚还是因为功法的不一样
在末日的时候,异能很重要,所以大家更重视的是提高异能也就是提升这边所谓的内力,再是杂七杂八的生存能力。大衍朝不一样,这边内力运行十分简陋,大家内力增长得也慢,更注重的还是剑法刀法这一类外用
宋锦就不擅长这些,她的剑法对比齐铮这种十来年日复一日训练的专业人士可以说是一塌糊涂,全靠内力高深撑一撑
简单点说就是力气大,一力破万力,省事
她上辈子一辈子都在吃苦,这辈子原计划就在乡下过小日子,哪儿知道会卷到这么多的事情里
宋锦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你应该很擅长用剑吧?”
齐铮颔首:“刀枪戟弓也略会一二”
宋锦眨巴眨巴眼睛:“那你哪天是替我看看呗,那怪老头觉得我天赋太好了,他教不了,没一个月就跑了”
实际上是,她每日懒懒散散,除了内力,其他的招式全都不练,不到一个月就给人气跑了
她要是说其他的,齐铮还能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这说到比划,他完全没法拒绝
虽然在府里的时候,李青山这些侍卫们会和他比划,但差距在那里摆着,他根本就打不尽兴。
刚巧他也想探一探宋锦的底,沉吟片刻,道:“那便等中秋过了,我们挑个时间在宋四公子那边的演武厂比试?”
听到自己的名字,还在和宋清之斗嘴的宋安之看了过来:“王爷叫臣何事”
宋锦捏着手,蠢蠢欲动:“他说我俩过几日去你那儿打架”
宋安之:“啊?”
打架打什么架?这打的是架还是脑袋?
齐铮无奈:“是比试,兵部的演武场比较合适”
宋安之反应了过来,连忙点头:“没问题,到时候王爷说一声就好,兵部随时恭迎王爷”
宋安之就在兵部,去年才设计了一款新的弓弩,精简的材料,省了工时,又比之前的杀伤力更强,很有才能
只不过,宋家上面兄弟三人年纪轻轻官职不小,去年宋慎之又立了大功升职,他再升便有些过于锋芒毕露了,就只是简单奖励一番
总的来说,宋家五子各有各的厉害,他们本身自然是有天赋的,但是能把这些发掘出来的宋商,才是最厉害的那人
齐铮又看向宋锦,她长得极像宋商,这会儿坐在马背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扔着花生米用嘴接,嘴角微黑,两只手也黑乎乎的,侧过脑袋,含糊:“咋啦?我脸上有花?”
哦,好像确实有
她伸出两只爪子擦了擦脸,瞬间,脸也黑了下来,她越擦越觉得不对,撇撇嘴,干脆伸手往马脑袋上面搓搓,再拍了拍手,晃着小腿,哼着歌儿
“我有一条小毛炉……”
齐铮挪回目光
果然,之前是他想多了,他们长得像就是巧合罢了
宋大人,这辈子应该都不会这个样
**
从上杨村回来,一行人先是去了三清观和其他的侍卫汇合,这才朝着都城前行
等到的时候,正好是中午时候
都城城门打开,来往的行人马车不断,基本上都会做一些简单检查。不过这是针对外来商人的,像都城内的一些皇宫贵族,意思意思地看一下就放行了
宋青之他们自然也不例外
虽说宋商出事了,宋家不比从前,但也只是和从前相比,依旧远胜,都城绝大部分人
一群人顺顺利利的进了城
不过宋锦骑了一路的马,回来的时候就懒得骑了,一点也不客气地钻进了齐铮的马车里,但是孤男寡女的不太好,宋安之这‘娇弱’的哥哥也只能跟着进去,留下宋清之骑着马,跟着随行侍卫走在前方
宋锦蹲在小塌上,伸着懒腰,打趣齐铮:“岐王殿下和我们一同进来,你就不怕那什么苍蝇的找你麻烦?”
齐铮瞥她,纠正:“是英国公”
宋锦不太在意:“都差不多,哎,那是你嫂子家?就是那个话最多的”
齐铮提醒:“我二哥晋王”
宋锦搓搓脸蛋:“他们会怎么找我麻烦啊”
齐铮:“现在说这个,会不会晚了点?”
宋锦耸了耸肩:“那有什么办法,那个东西给脸不要脸,长得跟癞蛤蟆似的装青蛙。那死老太婆就更别说了,还叫人打我,我没踹死她,都是看她活不了两年的份。怎么的,你们都城还有老头老太太打人合法的道理?”
上辈子的末世前很长一段时间好像也有这种传统,但是末日
,不拿他们当菜就是尊老爱幼了,谁给的脸?
齐铮摇头:“若是普通老人家,自然不行,但是老太君是诰命夫人,又是皇室宗亲,就是打错了,也就打了,没人会说什么,顶多让家里小辈出门赔礼道歉”
宋锦恍然:“感情还是看权利嘛,这要是宋首辅在的时候”
齐铮叹息:“她必笑脸相迎”
宋商还在的时候,整个都城,背地里不说,明面上又有谁会给宋家人脸色呢
宋锦感慨:“这些人还挺会看脸色的嘛,不比村里的看门狗差嘛。不过管他的,只要皇上不开口,其他人打不过我就怂着吧。哦对了,你那几个兄弟应该不会也不要脸的喊人打我吧?我要还手会怎么样?”
齐铮:“……因为宋二公子的事,我二哥禁足一个月,还要抄佛经,其他人应该不会重蹈覆辙”
宋锦还真不知道这个,现在知道了,她挑起眉头,凤眸明亮,冲他比了个大拇指:“你爹是这个”
齐铮无言,摇了摇头,闭眸休憩
这人确实无需他担心,该担心的是都城的其他人
毕竟,她一身武艺在那,又天不怕地不怕,一个救城之功落下,她又无官职,只要不违背律法准则,其他人难以再拿捏于她
就是这都过了几日了,他爹说好的赏赐竟然还没落下
齐铮微微蹙眉,思索着什么时候再进去催一催
“吁……”
思索间,马车骤然停下,外面传来宋清之不悦的声音
宋锦歪了歪脑袋,迅速拉开车帘探出脑袋,眉头一挑,直接窜了出去,动作十分顺滑,她吹了个口哨:“哟嚯,让我看看这是谁啊,这不是那日的倒挂蒜头葱吗?”
对面的鲁经义黑了脸,恶狠狠:“你竟还敢回来?”
宋锦眉眼飞扬,嚣张道:“哟哟哟,个头不大,口气不小啊,我怎么不敢回来了?我现在还敢说,赶紧带着你那猪脑子给老娘让路,不然小心你的狗腿”
这截路不算宽,他们两边挤一挤也能勉强错身,就是不太体面,一般不会这么干,都是有人让一让
正常来说,这不是什么大事
谁家势强谁家先走,关系好的互相让让
不过像他们这种仇结得结结实实的
鲁经义的注意力全落在了宋清之和宋锦身上,也就没仔细打量这普通的车马,他冷笑:“我鲁家是国公府,又是皇亲国戚,你们宋家有什么,给我乖乖让路,不然回头局参你们一折”
宋锦双手叉腰,继续嚣张:“老子还是你祖宗呢,赶紧让开,不然后果自负”
鲁经义阴沉着脸,冷笑一声,直接挥手让其他人闯过去:“我倒是要看看有什么后果,给我走”
说完,英国公府的车马加快速度冲了过来,还特意仗着车身大,撞着那看似普通的车马过去,惊了车架,一阵剧烈晃动之后,也惊动了那低调得看起来和普通仆从没区别的亲卫
李青山稳住车马,冷脸下去:“英国公府好大的架子”
“就是就是,英国公世子连岐王也不放在眼里,真是让我大开眼界。”宋锦站在一边大声起哄,然后侧头看向也出了马车的齐铮,问
“是吧,岐王殿下。唉,臣女也没料到英国公府这般嚣张,竟然在城区策马,没惊到您吧?”
齐铮他瞥瞥得意的宋锦,再看了一眼傻眼的鲁经义和被惊动的亲卫,深深叹气,又回了马车内
“算了,继续走吧”
侍卫们这才收起武器,重新归队,不过这一次,他们不似之前那般低调,而是排成队列,拿出了气势,让人一眼便知训练有素的士兵
车马缓缓启动
鲁经义一行人僵在原地,久久未动
第52章 别是搞邪教了吧?
“阿娘,又吃药呢?”
“哎呀,这日头好晒,我给你扇风”
“娘你看这鱼,圆滚滚的像不像没毛的黄黄?”
……
小院的竹林下,牛铁兰坐在轻摇的竹椅上,她一袭湖蓝绣鱼薄裙,手间一杯青梅蜜茶,随着竹轮轻晃,悠悠闲闲,好一副美人休憩图
她轻轻抿了一口茶水,压下嘴里苦涩的药味,斜眸看向前方
那里,她那一贯不靠谱的闺女坐在桌前,手上拿着毛笔按着纸,听着似乎是不错的画面,如果她没有摇头晃脑,也没有翘着个二郎腿,更没有一脸墨水印的话,确实值得欣慰
牛铁兰没有半分期待,她坐在这儿就是为了躲凉的,小院微风徐徐,各色的花团锦簇,飘出浓烈又复杂的花香,因为过于浓厚有些古怪,却又被一股清淡的香薰中和,形成了奇妙的香气,煞是好闻
旁边假山流水潺潺,飞鸟停在上面不时梳理着羽毛,顺嘴就叼走遍地的蚊虫
牛铁兰喝完蜜茶,垂眸瞥向自己手腕带位置,上面一只蚊子躲过众多的熏虫香,顽强地进食,她啪一下拍死蚊子,放下杯子,缓缓起身
“哎哎哎,娘,快别动,我就差最后一点了,就差头发了,你别急……”
宋锦坐在对面的小亭子上,她一只脚踩着石凳,一手按在膝盖上,另一只手拿着毛笔,睁着一只眼对着她娘比划,看起来还有模有样的
牛铁兰停顿片刻,到底心软,又回到那竹椅上坐着
半刻钟后
宋锦放下笔叼在嘴上,得意洋洋地拍拍桌子,朝着她娘挥手:“阿娘快过来,看看我画得如何”
牛铁兰这才再次起身,缓缓朝着这边走来
这是宋府的花园,亭台楼阁,假山溪水,四周密密麻麻种满了各种名贵花种,在这盛夏开得格外灿烂。她慢条斯理的走在卵石路上,轻薄的裙摆摇曳,微风吹动着她的青丝,便是那锦绣的花朵也成了陪衬
宋锦恨不得拿个相机将这场面拍下,不过条件有限,她立马重新抽出一张画纸,拿着毛笔简单描画,先是简单的人物轮廓,再画周边陪衬的景色……
等到人到面前的时候,她一副水墨速描图已经画好,她咧着牙递给她娘,神气十足:“看,是不是很好看?”
牛铁兰看着面前寥寥几笔,除了墨水还是墨水的画,伸手敲在宋锦的脑袋上,嫌弃:“你还是画你的鱼去吧”
宋锦吃痛,转过画一看,行吧,刚才没注意,墨水染了一团上去,确实没法看。但是,她赶紧把自己花了近两刻钟的画拿出来,凤眸明亮,牙齿白白,一副讨夸的模样
牛铁兰这才勉勉强强给了她一个眼神
这画,线条粗细不一,深浅也不同,一会儿轻一会儿重,那竹竿子都成松树了不说,人的胳膊也是弯的,本来轻盈柔弱的牛铁兰被画成了五短身材大脸盘子……
牛铁兰一言难尽:“乖,下次画你的猫狗去,放过你娘我吧”
宋锦盯着自己的画,怎么看怎么都还挺好的呀,这人是人书是树的,她撇了撇嘴:“娘你不懂欣赏”
牛铁兰才不管欣赏不欣赏呢,勉强给她个眼神,都是看在是自己生的份上,看完了,她转头到那边假山池里看里面的红鱼
一条条纤细矫捷——在她们来的第一天是这样的
不过半旬,几条鱼就跟被偷换了一般,一个个圆滚滚的,再无半点风雅之趣,只剩下好笑了
牛铁兰看着心烦,回首用眼神剜着罪魁祸首,冷声:“你没事别过来这边,好好的鱼给你喂成猪了”
宋锦小心翼翼地收着自己的画作,听到这话又跑了过来,看着一个个圆滚滚的鱼,伸手进去戳了戳,一脸不解:“多可爱啊,之前瘦成那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堂堂宋府养不起鱼呢”
牛铁兰凉凉:“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府是什么草莽财主之家,没半点风雅,你糟蹋自己家就算了,别在这糟蹋别人家,这鱼一条上千两,撑死了你赔得起?”
“哈”宋锦震惊地瞪大眼睛,捏着一条鱼尾巴将其拎了起来,弹了弹鱼脑袋,“就这玩意儿上千两?金子都没它值钱,凭什么啊”
一两黄金值百两银子,千两银子换成金子都要一斤了,这玩意儿有一两?
牛铁兰见她这莽撞模样,倒吸一口凉气,骂:“败家子你干什么”
她们母女两个乡下小地主,虽然说确实不缺钱,但是差距也宛如天堑,所有财产赔完了赔不了这一池子鱼
宋锦讪讪放下小胖红鱼,就着流水洗了洗手,才远离水
边。她站得直直的,两只手合在一起垂在大腿前,睁着一双亮晶晶的眼睛盯着牛铁兰,看起来还有些乖巧
牛铁兰气不起来,她叹了口气:“你到底干嘛呢?一会儿这一会儿那”
她这坐在这里躲清静呢,这破闺女一会儿转一圈,一会儿转两圈,问问这说说那,和三岁小孩一个样,听得她脑袋都大了
宋锦还是不说话,只是睁着大眼睛,就这样乖乖巧巧地站在那儿,就跟小时候犯错被罚之后一般
牛铁兰顿了一下:“想出去?”
宋锦连忙小鸡啄米一般点着脑袋
前日她从三清观回来,英国公府的人已经过来讨公道一次了。不过是宋顺之出面解决——小妹想下来的不知事,你们一个大男人一个老人家,就让让她
最后什么也没赔,就打着哈哈
牛铁兰全程都在屋子里没出去,听着宋顺之转告了前因后果,也并不觉得自家闺女做错了,相比让她挨打,那还是打别人吧,但这样也不能掩盖宋锦一出门就惹事的体质
一个国公府都是牛铁兰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人家,现在宋锦给人挂树上了,也是中间还有个齐铮一起,给了她点底气,不然她这两日都要焦虑得睡不着觉了
而这一次是国公府,谁知道下一次能惹到谁?牛铁兰惹不起,只能躲起来,免得再碰上麻烦
她也知道自家闺女不是一个关得住的人,但从她回来的下午到现在上午,满打满算,加起来也才两天
牛铁兰一言难尽:“你是属猴子的吗?一日不爬树痒就得慌是吧”
宋锦双手撑着下巴,眨巴眼睛:“我属什么妈你还不知道吗?我是小老虎呀”
“恶心死了”
牛铁兰露出一个嫌弃的表情,转身就走
宋锦哦了一声,蔫下了脑袋,在心里把鲁经义等人往死里骂了一顿,甚至都已经计划好哪天去套麻袋了
牛铁兰淡淡的声音传来:“不是要出去吗?还不跟上?”
宋锦眼眸立马亮了起来,像是那灰扑扑的石头瞬间变成琉璃,瞬间有神了起来,她迅速迈开腿蹦跳着追了上去,挽着人的胳膊,喜滋滋的
“娘你最好啦……”
**
永安城面积很大,整个都城的范围超过了三百平方公里,便是常住人口也在百万之上。
人口一多便带动各种商业发展
城内瓦房市场不断,各种商铺酒楼林立,路上从早到晚都有各种小贩吆喝,热闹得不得了。不过要说最为惹眼的,还是牛马生意
永安城面积过大,光是靠腿走的话太累人了,但是自家养牲畜成本又过高,大部分人还是乐意乘坐牛车马车
去得远,三文五文
走得近,一文两文
宋锦觉得可有意思了,出门还没多久就透过车帘看到外面拉客的牛车,干脆抛弃马车,拉着牛铁兰坐上了慢悠悠的牛车。
“坐牛车咧,各位姑娘小姐走累了歇一歇,牛车平稳方便还便宜……”
宋锦坐在牛车最外边的边缘,双脚悬空放在外面,手往后撑着身体,听着拉车师傅吆喝声,呲着大牙笑得很是开心,侧头对着牛铁兰悄悄的
“娘,等下次我也弄个牛车出行,不拉别人就拉你”
牛铁兰在帷帽狠狠翻了个白眼,嫌弃:“我看你是闲的,好好的马车不坐,非要来这晒这个太阳,本来就不白,仔细晒成煤球”
宋锦弯着眼睛:“哪能啊,只要不跟娘你比,我到哪都不显黑”
说着,她伸出自己的手腕,白皙均匀,怎么看也和黑说不到一起,不过当她的手和牛铁兰如雪般无瑕的手放一起,瞬间就黑了两个度
宋锦嘿嘿一笑,比起肤色,她更关心的是牛铁兰比她小了大半圈的手腕,她用手圈了再圈,眼底都是心疼,但是骨架子定了没法变
她只得道:“娘你才是太白了,得多晒晒太阳,多吃肉”
牛铁兰懒得说话,伸手指了指的脑袋上那大太阳,证明她这晒着呢。她又不是那太阳花,越晒越精神,真要把帷帽取下来,不到半个时辰就得回去请大夫
宋锦自然也知道这点,她就是说到哪儿算哪儿,一会儿弄个溜车摊子拉客玩,一会儿去养马,一会儿还是当猎户,一会儿赤脚大夫……
半刻钟性子,不能再多了
牛铁兰大部分时间都静静地听着,偶尔应一声,或者给她个白眼
母女俩就这样坐着牛车穿过大街小巷,最终来到了这边午马街
在牛铁兰死亡目光下,宋锦伸出手一本正经地发誓:“真不是我提前安排的,只是凑巧啊,不过这边也热闹咧,上次去的西区虽然繁华,但可没有这边接地气,娘你看”
牛铁兰顺着看过去
几个光着膀子的壮汉站在一边,他们手持火把,嘴里含酒轻轻一喷,便喷出一道道火焰
他们一个个身形高大,壮硕的肌肉随着他们的动作而滚动,一颗颗豆大的汗水从额头一路淌到赤裸的半身,最后隐入腰带中
街道上的小姑娘们遮着眼睛羞羞答答离开,成了婚的中年女人跟着喝彩,眼神嘛,那少有落在火上头的,因着这也有不少夫妻当街吵了起来
“别嚷嚷,我们就要看,怎么不能看了,你过翠红楼的时候眼睛都快掉出来了,我说什么了?”
“听娘的,男人还是得找这种结实的,能干活,那些小白脸能顶个什么事?”
……
牛铁兰有些走神,倒不是看着这些个男的走神,这一个个块头大是大,但有些太结实了,不太合她的审美,不似那人,看似平平常常,实则衣服一脱,结实得跟石头似的……
她抿了抿嘴
说起来,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并不长,从认识到那人去世也就三个月的时间,却又是她人生中最与众不同的三个月
短短三个月里,她从那个地方跑开,迎接了新的自由,碰上了心爱的人,两个人在一起了,那人死了,她怀孕了,她再次逃亡
现在回想起来,就像是做了一场梦,梦醒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除了旁边这跟猴子一样,嘿嘿笑的破孩子
宋锦看着那边赤身的男人们,就差吹个口哨了,她脸上带着怪笑,用手肘碰了碰她娘,揶揄:“娘,你看是不是很不错?”
牛铁兰回首,静静看着她,轻飘飘道:“确实很不错,这都城的男人就是比咱们乡下的要好一些,金金啊,你明年就及笄了”
宋锦立马变了脸,凤眸微睁:“及笄了也还小呢,娘,你忘了我们还要一起去游遍天下”
牛铁兰继续看着那些人喷火,悠悠:“我可没应,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一个人带着你守寡,你现在也大了,等你成婚了,我也”
“您也跟着我一起,我们母女俩啊,娘到女随,相依为命”不等她说完,宋锦就挽着她娘的胳膊,非常刻意地拉着她娘远离这群伤风败俗、不守夫道的男人,她痛心疾首
“世风日下,现在的男人啊,一个比一个靠不住,饭不会煮,衣不会洗,好听话也说不了,还没两个钱,靠不住啊,靠不住”
宋锦一边说着一边摇着脑袋,用小眼神偷偷瞄着牛铁兰,观察她的反应,但看了半天啥也没看出来
牛铁兰全程表情淡淡,看不出是认真的还是说着玩
宋锦咳嗽几声,再次强调:“你说是吧,娘?男人又脏又臭又讨嫌”
牛铁兰不咸不淡:“是吗?”
宋锦:“那肯定是啊,娘亲你想想镇长那死老
头,再想想……”
听她在那里绞尽脑汁的说着男人的缺点,牛铁兰心里乐开了花,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反而特意打断了她,淡淡:“除了老头就是老头,听你这意思,你娘是老太婆吗?”
宋锦卡壳
那必须不能,她娘貌美如花,跟个小姑娘似的
牛铁兰又道:“算了,没意思,外面热死了,不是要去看诊吗?去里面歇歇吧”
说到看病,宋锦就没那么在乎其她的了,她一脸无辜强调:“这可是娘你自己说的,跟我没关系哈”
牛铁兰瞥了瞥前方不到五百米的养兽馆,对这个话不知可否,她道:“是我说的,我觉得你以前说的也有道理,这人嘛,把身体养好了,才能做其它的,你说是吧?”
宋锦表情僵住:“是,是哈”
牛铁兰端着一副风轻云淡的模样,脚上加快步子:“走吧,早点看了也放心”
宋锦自觉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她咬着牙,磨磨蹭蹭跟了上去
应该是她想错了?
她娘亲这么多年都没给男人一个眼神的,不至于吧
想着,她忍不住又回头瞥了瞥那边光膀子男人们,目光落在他们结实的□□上,依旧还是不太确定
应该,不至于吧?
她老娘不能这么肤浅,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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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蛊虫想要进化成母蛊,也要加紧时间蓄力,你把身体养好,你好虫好,后面虫好你也好……”
还是小阁楼上,虫老依旧在那里嘀嘀咕咕着蛊虫的信息
宋锦努力听了半天,全是些不要紧的东西,至于怎么治疗,到时候怎么弄要准备什么,他全都不说,就是一句养好身体
若不是他之前确实帮她娘情况稳定了下来,这人看着就是个神棍样
多想无益,宋锦听了一会儿,开始打量起了阁楼
之前的阁楼角落上多有灰尘和蛛网,灰扑扑的,左右窗户更是全部紧闭,就像是外面空气有毒一般,恨不得所有都封死。各种网笼布笼箱子虫子乱七八糟地放在一起,走到里面就像是走进了新型鬼屋
而现在,阁楼明显打扫过了,往日的灰尘虫网消失不见,那些关着虫子的布网木箱也都换了新的,整整齐齐的挂成一排,放在一边
窗户打开,透风又透光,比起之前清爽许多
宋锦惊奇:“虫老头,你什么时候把你家盘丝洞换了?你一个人弄的,这工程量不小啊”
听到这个,虫老脸色黑了又绿,绿了又黑,最后恼羞:“怎么不行吗?老头我就不能有个新环境?”
宋锦挑眉:“那肯定不能啊,就是有点受宠若惊”
之前一直都那么脏兮兮灰扑扑的,现在突然干净了用脚想也知道是因为谁
虫老抬头过来,对着宋锦的那张脸,嘴唇动了动,明显想骂什么,还是把话给憋了下去
都怪那讨债的,他一个好好的虫屋,看看现在都成什么样了
烦死了
他骂骂咧咧地转身,从屋子里端了个碗出来,给牛铁兰,没好气道:“行了,把东西喝了就走,后面隔三日过来一次,坚持十日便可以开始注蛊”
牛铁兰接过药放到鼻间嗅了嗅,又苦又涩,还有莫名的腥味,光是问一问,她心里都闷了起来,脑袋有几分眩晕
她迟疑:“这”
虫老抓了抓头发,表情相当复杂:“好东西,快吃吧,别嫌弃这味道,这天下也就你还有这运气了。吃了这药,最后成功可能性也大些”
说着,宋锦也从另一边走过来,想看一看这药
本来还有些迟疑的牛铁兰咬了咬牙,捏着鼻子直接一口下去,味道比她之前吃过的任何药都古怪,说不出个什么味
见此,宋锦嘀咕:“你慢点吃了,我又不会抢你的药”
说着,她伸手轻轻沾了一点残渣,往舌尖一放,瞬间就分辨出几种药材
“呕,什么鬼”
“怎么还有人血?”
“老头,你别是去搞什么邪教了吧?”
……
虫老气急败坏:“你才邪教,老子是虫教,既然吃完了就赶紧走,一家子讨债的,真以为我没事干啊,我一天天忙得要死。你以为你娘需要的那万虫就是随手一抓的虫吗?子时诞生的苍溧,一体双头的呦佳,最后一胎的鮟蜢……”
这一刻,宋锦深觉自己就是文盲
这些东西没一个听说的
还有这乱七八糟的条件,也不怪乎岭南蛊虫就剩下这老头了
正常人谁学啊
宋锦听得一言难尽,冲着人摆了摆手,赶紧拉着牛铁兰离开阁楼,到了楼下,牛铁兰还是没有忍住,松开她的手,跑到院子里扶着那边的树蹲着干呕
宋锦连忙跟上去,顺着她的后背,担忧:“没事吧娘?要不再去找那老头看看”
牛铁兰摇着头,捂着烧得火辣辣的胸口,蹲在地上有一刻钟的样子,那种难受的感觉一点点褪去,气力也一点点恢复
她就像一棵干枯的树木,突然被撒下了甘霖,一点点褪去干枯的外皮,长出了新绿的枝叶,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好
她用手绢擦了擦嘴,回过头
宋锦震惊:“娘你这……”
不过及时那么短短一刻钟的功夫,牛铁兰就像换了个人一般,脸色红润起来,就连肉也多了一些,如果说之前她看着嗯就是一副柔弱病美人的模样,现在的她柔弱归柔弱,却已经看不出病态了
她收回之前的话,这岭南蛊术士
值得传承
真的
牛铁兰不明白她的震惊,只是蹙着眉,疑惑:“怎么这个表情?”
宋锦深吸一口气,压下惊意,拉住她娘:“走走走,我带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她记得养兽堂前面是有铜镜的
牛铁兰虽然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前所未有的好,到底还不确定,惴惴不安地跟着,一路绕过后院大批牲畜,来到了前面堂子,那最边上就有一个铜镜
她站了过去,怔怔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人影虽然模糊,但是气色骗不了人
她这是,真的能好好的,能陪着孩子一起长大变老?
牛铁兰心中思绪万千,想说什么,到最后却只是抚着脸,展露出浅浅的笑颜
她道:“真好啊”
宋锦也跟着傻笑:“就是啊,真好”
她娘能好起来可真是太好了
母女俩你看我我看你,笑得像是春日花圃中明媚的群花,格外惹人眼
而惹眼的花朵总会招来蜜蜂——
“又见面了,夫人,小姐,两位今日看上去容光焕发,这些日子定然顺遂安康”
熟悉的轻笑声传来
宋锦眉头下意识跳了跳,她转身,对上那张含笑的俊脸,当即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怎么哪哪都有你啊”
曲茂泽轻笑:“或许是,缘分?”
母女俩:……
第53章 装都不装了
“两位忘了,在下租的小院就在这边过去两条街,两刻钟就到了。我平日在岐王名下的店铺算账,空余时间抄写话本字画,下工了便会过来这边帮忙,每月也多赚些银两……”
曲茂泽声音清缓,说话的时候不急不慢,像是春日流动的溪水,缓缓的,配上和悦的眼神和嘴角的笑,又有股莫名的暧昧缱绻
宋锦眯起眼睛:“是吗?你这失忆失的,又会写诗算账,还会看病,就是不记得身世,挺会挑的”
曲茂泽面不改色:“是啊,就这么巧了。我这些天借岐王的面也看了各地的方志,在外面听各地方言,还是什么都没想起。看着四周,也不觉熟悉感,什么也想不起”
宋锦嘲讽:“你一天干的事还真多啊,算账书画看病看书,除了这些还有别的什么”
曲茂泽笑了笑:“宋小姐聪颖,在下发现周围很多孩童没事,便在院子里开了个小学堂,每日上半个时辰,按旬收些束脩,也多些事干。我想着,多做些活,可能会多想起些什么。除了这个,还找了两个靠谱邻居,我出钱他们出力……”
好家伙,按照这人干的事情来看,这是一天十二个时辰有十个时辰都在干活啊
宋锦都忍不住想给他竖个大拇指,但是不可能,这人干的事情越多越可疑
她呵呵一笑,还想继续挖苦人
牛铁兰淡淡地瞥了过来:“你一天到晚除了喂鱼碎花,就是抓鸟抓老鼠,还好意思笑?羞不羞愧?”
宋锦:“……”
这人就是克她,每次一碰上这人,她就得挨骂
“都说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这话我原以为只是说说,今日一见夫人还真是如此”曲茂泽轻轻笑了笑,再次迎来宋锦的怒瞪,他慢条斯理继续
“和那日上杨村相比,夫人如今神采奕奕,想来这段时间没被外界的流言蜚语影响,这样在下便放心了”
宋锦还是没忍住:“放心不放心关你什么事?”
曲茂泽又笑:“宋小姐的性子真是一如既往的洒脱,在下也放心了”
这绝对是在讽刺她吧?
宋锦气得干瞪眼,又无力反驳,在她娘警告的目光下,她动动嘴皮,憋屈:“我去那边看狗,娘你们聊”
她跺着脚跑去对面的狗笼子旁
这不知道又是谁家的狗,体型堪比猎豹,白毛浓密蓬松,蓝色眼睛,圆脑袋圆身子,正好又长在宋锦的审美点上
她蹲在笼子旁边,从兜里掏出肉干喂狗,看似喂狗,眼神偷偷地瞄向那边说话的两人,为了听的更清楚还不着痕迹地掀了掀耳边的头发,可惜,她的小动作无人注意
牛铁兰的注意力根本不在闺女身上
按照宋锦活泼乱跳的精神劲,她需要担心的永远都是别人会不会有事
她的视线落在面前这个和旧人一般的年轻人,下意识想到了外面街道上那些表演的壮汉,又想起一些躁人的往事。她不禁微微垂眸,后退一步
“曲公子重伤才愈,平日多注意休息,银钱是小事,身体才是最重要的”
她猜测,这人每日做那么多事,也是为了尽快还她们这一份钱
五十两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但是在这年头,普通人家一个月能有二两银钱便可以过不错的日子了。她知道曲茂泽有岐王安排的工作,一月必不会太差,但想攒钱做其他的总需要时日
笔墨纸砚,样样都要钱
而有了五十两,不论是桌椅板凳还是笔墨纸砚,不说多好,总能买些基础的
曲茂泽低头,看着她比起之前盈润的脸颊,声音低了几分:“多谢夫人关心,在下无事。我一个人左右无亲无故,闲着不如多找点事做。倒是夫人和宋小姐,没遇到什么难题吧?我这两日,也听到了些风声,心中隐有忧虑,又不好上门拜访”
牛铁兰愣了一下,柳眉微蹙:“什么风声?”
曲茂泽闷声笑笑,随口说了几句最近茶楼说书先生最火的故事:“宋小姐女承父业,大闹三清观,勇战国公府,代表宋家向皇室宣战……”
牛铁兰:“……都传到外面了?”
都城这么小吗?这传播速度一点都不比他们乡下慢啊
牛铁兰一双杏眸睁大,脸上表情有些震惊,又有些一言难尽,看起来莫名还有些呆
曲茂泽低低笑了出声:“都城还是寻常百姓为多,大家最喜欢听达官贵人和世家大族的热闹。英国公府在都城赫赫有名的,三清观更是相当于国师府的存在,再加上当时宋小姐英姿飒爽,以一当十,无所不惧”
牛铁兰脑袋突然疼了起来,她伸手按着脑袋,沉痛:“好了好了,别说了,再说我脑袋就要炸了,这都是什么事啊……”
宋锦在那边狗笼一边玩着狗一边偷听,听到这儿,她表情一僵,默默收回玩狗的手,就着蹲地的姿势挪动小步子
一步,两步
没到三步,牛铁兰大吼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宋、金、金”
宋锦顾不得偷偷摸摸的了,她立马站起身往后院跑,而牛铁兰紧跟其后,不知道是那药物的作用还是过于愤怒,她进日格外有力,绕着院子跑了两圈,就靠着实力抓住了宋锦
她手里攥着一边掰下的枝条,直接往宋锦身上抽
“你看看,你看看,你是戏班子转世吗?哪儿都是你?”
“因为你,老娘的脸在镇子里就没捡起来过,现在丢脸丢到都城了,不对,是丢到宫里了,你可真厉害”
“下次能不能跑?你不是会飞吗?你不能飞早点?”
……
“疼疼疼疼”
一番教训下来,宋锦呲牙咧嘴地叫疼,这次真不是她装模作样,而是真的疼
她呲着牙,撩起自己的衣袖,白皙的手腕上几条红痕格外明显
因为练武的原因,宋锦比起一般人皮糙肉厚,皮肤上一般不会留痕,往日牛铁兰拍两下,宋锦都是装模作样地给点情绪价值
今日这痕迹,她震惊:“娘啊,你是吃了大力菠菜吗?”
那什么岭南蛊术不得了啊
牛铁兰也有些意外,看着宋锦带着红红的手腕,她又是一枝条打了上去,片刻功夫,上面又是一条红痕,可见她力气着实大了不少
她喃喃:“我中邪了?”
宋锦揉着手郁闷:“……中虫子了”
母女俩都觉得不可思议,于是暂时和解,挽着手又去楼上找虫老去了,没想到刚到阁楼,就看到紧锁的房门上面挂着个牌子
‘三日内,虫和狗请进’
“……”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拿过那牌子一掀,没想到牌子的背后还有字
‘人活着就死不了’
好家伙,这是一点售后都不包啊
宋锦又一把扯下木板掰成两半
牛铁兰拉住她,扯着人往外走:“算了,都说了三天后,那就三天后再来吧”
宋锦不情不愿地跟上
走到后院,曲茂泽垂手站在走廊处,抬头看着万里垂下的柳条,他身姿挺拔,颀长而立,剑眉星眸,君子端庄,是那种让人一眼看去便满是正气的长相
如果说这人和她那亲爹长得确实相似,宋锦也能理解她娘之前说的,她爹一看就是个好人的话
她俩的凤眸都是如同一辙的偏圆润,仔细看是凤眸,又有些像桃花眼,黑白分明,熠熠明亮
不过
宋锦的脸偏窄一些,显得眼睛狭长,更多攻击性
曲茂泽脸宽一些,更显端庄和君子气概,让人一眼看去就会觉得这人靠谱
若不是他有着和她亲爹一样的名字,又巧合的长得相似,并且失忆,宋锦也不会这般警惕怀疑这人
长相确实很重要,但直觉更重要
宋锦非常笃定这人有问题,就看他何时露出马脚了
曲茂泽看着走过来的母女俩,对着宋锦的瞪眼,他笑道:“宋小姐真有活力,我以后若是有女儿,也要像宋小姐这般无拘无束自由欢乐”
绝对是在骂她
宋锦恶狠狠地看了过来,刚要张嘴骂人
牛铁兰精准地捂住了她的嘴,再看向曲茂泽的目光淡了淡,她到底还是想起了,这人并不是故人,反而疑似故人之子,日后也会有妻有儿女
她淡淡道:“愿曲公子日后也能这般想,我和金金还有事,就先行一步,曲公子保重身体”
曲茂泽轻笑:“夫人和宋小姐慢走”
母女俩就这样离开
曲茂泽站在原地,看着母女俩截然相反的背影
一个背影窈窕,不徐不疾,一个靠着人拖着脚,歪七竖八没个正经模样
“喂”
宋锦大半个身子靠在牛铁兰的身上,看似不情不愿,实则眉眼都张扬了起来,看得出来心情很好。她懒懒散散地抬起手,手间是绿色纸
包,她隔着好几米扔了过来
那轻飘飘的纸包像是飞刀一般直冲曲茂泽面门
曲茂泽轻轻抬手,稳稳抓住纸包,无需宋锦嘲讽,他笑:“看样子,我失忆前还会些武艺”
真是装都不装了
宋锦嗤笑:“看在我心情好的份上,送你了,给伤口上点药,一股子血味”
曲茂泽轻笑:“家里来了只野猫,没注意被抓了”
宋锦给了他个白眼,拉着牛铁兰直接离开,等到快要走出廊道了,那人的声音再次传来
“每年中秋前后,金陵山上金铃花开甚是漂亮,夫人和宋小姐若是闲暇,可以去看看。我听他们说,金玲花恰好又叫锦色花,恰如宋小姐的名字”
牛铁兰猛地回头,惊疑未定地看着他,心中一片纷乱
这么巧吗?
金铃花,锦色花
真的有,这种花吗?
宋锦没注意到亲娘的异常,只觉得曲茂泽莫名其妙,很是嫌弃:“一个破花有什么好看的?娘亲,我们走”
她就拉着人走开了
背影中,比起之前又少了那么些欢快
曲茂泽收回目光,打开手中绿色的纸包,里面药味浓厚,是上好的止血药粉。他轻轻笑了笑,将其纳入怀中,也跟着离开后院,去完成今日的‘工作’
手头的事情处理好了,才能更好的去欣赏遍地的金铃
**
金铃不金铃的宋锦不知道,她只知道金桂花开
该吃月饼了
以前在林溪镇的时候,她们每年都会自己做月饼,然后晚上去县里面逛灯会
中秋当天县城灯火通明,各种精巧的花灯挂满几条街,水面上也飘满了各色的花灯,热闹得不得了。
按理来说,都城的灯会只会越发热闹好玩,非常适合宋锦喜欢凑热闹的性子,但是她这次没有丝毫期待
因为她得参加宫宴
这话听起来有些装,毕竟能去宫宴是莫大荣幸,但宋锦不喜欢。别看她上次和皇上说话游刃有余的,那都是抱着说好说坏,该死都得死的决心,实则心里还是紧张
毕竟,不管这皇帝看上去多么的脆皮,他底下还有百万大军,一人一脚都能踩死她,更别说旁边还有个‘虎视眈眈’的高手齐铮
得罪不起
而宫宴那日,除了这皇帝,还有一堆不知道什么性格的嫔妃皇子
宋锦光是想着都头皮发麻,但她也没办法控制不去,只能在去之前先给自己找点乐趣——比如说做月饼
拖曲茂泽的提醒,宋锦总算是想起了这个娱乐活动,于是第二天一早,她就拉着没什么精神的牛铁兰来到了明锦苑
宋清之解释:“锦同金,金秋金秋,明锦苑全是秋日花树,桂花、芙蓉、枫树、秋菊、秋瑾还有很多,从初秋到秋末花开不断,最适合秋日赏景”
宋锦恍然大悟,回头看向她娘,嬉皮笑脸:“娘啊,怪我误会你了,原来我的金是秋天的金啊,哎,你别说宋秋天好像也还行”
牛铁兰一晚上都在十来年前的旧事,此刻没什么几分精神,听到这话,凉凉道:“你是秋天生的吗就宋秋天?我看你是想感受一下寒冬,小心我给你改回以前的名字”
“牛、金、金”
“哈哈哈哈”不等宋锦作出反应,宋清之哈哈大笑了起来,“牛金金?这个名字也好哎,小妹,牛金金,一听就很壮实哈哈哈金金,金子,牛”
他的笑容僵住
宋锦重重踩在他的脚上,似笑非笑:“啊?你说什么呢?我怎么没听清?”
说着,她的脚又磨了磨
宋清之疼得脸色扭曲,他咬着牙,笑:“我说你名字真好听,金玉锦绣,如花似锦,就像你一样璀璨夺目,金光闪闪,这明锦苑简直是为你而生的。”
宋锦这才挪开脚,轻哼一声,微微抬着下巴:“算你识相”
宋清之扯着嘴角,艰难维持笑容,直到她们转身继续走着,这才捂着脚呲牙咧嘴,在心里默默流泪
这个妹妹,实在太难带了
他就知道老二和老四都不干的事,肯定不是什么好活计,不过
真不愧是他爹的孩子
他揉了揉脚,又继续一瘸一拐地跟上,给她们介绍着明锦苑的情况
宋锦她们这次过来,带上了小耳和小眉
两个小丫鬟这段时间一直在和春鸢她们学习都城的规矩和流行的发型款式,就跟要考试一般,每日从起床开始就跟着练习,自觉得不得了
一旬下来,两个人已经把都城这边的衣装学完了,各种招待的礼节不能说都学会记住了,但也能大概分清楚什么时候该行什么礼也知道饭前饭后需要注意什么,就连走路,都有模有样的
不像宋锦,她走路一贯大步流星大刀阔斧,走着走着直接跳了起来,抓了一把高悬的桂花,那香气扑鼻,她直接捻起几朵往嘴里一塞,眼睛一亮
“娘,娘,快过来尝尝,这花好香啊,做的月饼肯定好吃”
牛铁兰小步走了过去,也尝了一下,眉眼松动:“确实香,还有些甜”
宋清之嘴角一抽,心想这些能不想吗?这些全都是岭南花族精心培育的桂树,每棵树耗费的时间成本都是十年以上,便是卖出上千两也是一树难求,不香才怪
想着,宋锦的声音又传来:“宋老五,府里有多少人,我们多做一些,给大家都分分,这么多花,都落地了多可惜”
听听,听听这口气,不知道的还以为就是路边的寻常杂树呢
不过嘛,这花在府里确实也和寻常杂树差不多,无人欣赏,每年也是落在地上当养料,确实有些浪费
宋清之叹气:“府里人多着呢,我们做不了那么多,等后面让可以后厨过来摘了再分。”
宋锦想了想
她们母女俩加上丫鬟小厮和王老二共七个人,算上宋家三兄弟就十个人了,春鸢那些个几个大丫鬟,也得‘贿赂’一下,免得她们藏私又欺负小眉小耳
还有齐铮,这么个大腿不抱白不抱,她还有两个烤鸡没拿呢,刚好趁此机会拿回来
这么一想,她喊道:“也是,那你快过来帮忙摇树,我们也要吃那么多,还要摘点木槿秋菊,一样来一点。哈哈哈娘你头发变金色的了……”
她站在枝头上,兴奋地晃着枝桠,声音清脆洪亮,在安安静静的宋府里显得有些吵,却又是那般的鲜活,‘吵’掉了宋府一直以来的死气沉沉
宋清之绿色的眼眸中掀起波澜,嘴角一点点扬了起来:“来了,我来帮忙,你小心点别摔下来”
算了,勉强原谅老二老四一次,下个月给他们的零用,就简单翻个倍吧
……
就在宋锦开开心心摇着树的时候,远在皇宫的齐烨埋头在比他还高的奏章中,心里就像吃了苦果一般,又苦又涩
他沉沉:“我有点想宋爱卿了”
孙公公安抚:“皇上节哀,宋大人吉人天相,定会平安归来的”
齐烨叹息:“归来啊,算了,不想这些了,还是看看这些蠢货又在提什么建议。尤其是那些御史,整日提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我是村官不成?还得调节这东家长西家短的”
孙公公笑眯眯:“皇上您是一国之主,大事小事,可不是都得您做主嘛”
“那可得累死我,让我看看,嗯,赵侯府家庶子斗蛐蛐,什么破事,哦,跑人家宗庙里去了,这小子,他们自己闹去,我才管不了。再看看这个,礼部尚书的嫡女和外人私通”齐烨没忍住骂了两句
“没用的东西,自家媳妇儿都管不住,再说,有问题找野男人去啊,找我干什么?让我给他赐一个?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算了,看下一个,宋府宋锦殴打英国公世子,指着老太君骂死老太婆”
“嗯?”
齐烨怀疑自己的眼睛,他再看了看,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宋首辅之女宋锦,他直接扔了奏折,冷笑:“好一个英国公,宋商生死不明,他们就这般欺负他唯一的女儿,真是欺软怕硬,寡廉鲜耻”
孙公公确定自己没看错,奏折上说的就是英国公府吃亏,但作为皇上身边第一太
监,那自然皇上说什么便是什么
他立马道:“老英国公去世之后,英国公府便每况愈下,奴记得,前两日英国公世子还冲撞了岐王殿下的车架,也是殿下身怀武艺,这才平安无事”
齐烨叹气:“阿铮还是在民间吃了太多的苦了,受了委屈也习惯自己咽下去,什么都不会和我说。不像老二,之前宋老二因为宋商出事大意了些,他都敢直接动手。你说说,皇子和皇子之间的差距怎么这么大呢?”
孙公公宽慰:“那必然不同,岐王殿下身为陛下亲子,是真龙真凤,秉性生下来就不同,皇上该开心才是”
齐烨欣慰地笑了起来:“那倒也是,不过还是年轻,算了,你把奏折捡起来吧。英国公府再是不对,到底是开国元老,老太君一把年纪了,受了冲撞还是得安抚一下,你看她都气得起不来了,过两日的中秋宴会就在家里养着吧。英国公府的孩子也最懂礼节孝道,也不好让他们独自进宫,就在家陪老太君吧”
孙公公恭敬:“陛下体恤”
齐烨拿过奏折,想了想,大手一挥
“那丫头回来这些日子,整日嘻嘻哈哈,像只小老虎一样到处撒欢,朕却得天天做在这。哎,就给她送几个教养女官吧,也免得她没朋友无聊”
孙公公笑:“陛下英明”
……
于是乎,就在宋锦她们马上包好月饼,就等着将其进火炉中烘烤的时候,从皇宫出来的马车搭着几个一丝不苟、庄重严肃的女官来到了宋府
没有提前通知,她们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后厨
此时,宋锦头上沾着金色桂花,脸上粘着白面,衣服皱皱巴巴,坐在凳子上搭着腿,嘴边啃着一个刚烤好的地瓜,手嘴都是黑灰,这一笑,满嘴残渣
几个女官眉头紧皱,面色肃然,心已经凉了大半
让她们声败名裂的存在,来了
第54章 不喜欢这么甜
“不合格,重来,腰弯下去一点”
“注意眼神,眼神不能挑衅,宋小姐!不可以翻白眼,”
“簪子太晃了,步伐缓一点,您是去参加宫宴,不是去打架的”
……
因为距离宫宴仅有两日了,齐烨大手一挥直接派了六个女官下来,宋锦算上牛铁兰小梅和小耳也就四个人,那是一对一都还剩两个咧
皇上真的是太看重她们了
个屁啊
那死老头绝对和宋商有仇,肯定是羡慕他名义上多了她这么个机灵闺女,想送他断子绝孙,才这么折腾她的
糟老头子,坏得很
这些皇家的人,全都去进修了变脸是吧?
大热天的,宋锦穿着厚重的衣服,脑袋上挂了一堆噼里啪啦的首饰,脚上也穿着高跟的木屐,在五个女官的注视下,她生无可恋地在屋子里来回走着
衣服厚重就不说了,还有长长的裙摆,那木屐歪来歪去,脑袋上叮叮当当……
宋锦努力平稳地走着,还是要踩到不知道为什么弄那么长的衣服,谁家好人穿这些衣服拖地啊,还有脑袋上,这么重的玩意儿,是觉得女人家脖子太好了,非得弄点肩椎炎出来吧?
她走得十分烦躁,几个女官还在那儿指指点点
宋锦忍了又忍,最后忍无可忍,随着撕拉一声,她一把扯掉身上厚重的长衣,踢掉脚上的破鞋子,怒气冲冲
“你们五个别太过分了,我明日去宫里是去吃饭的,不是去走秀,把我当猴逗呢?”
五个女官面不改色,只是这样静静地看着宋锦,面上没有一点儿表情,眼神带着高高在上的怜悯和压迫:“请宋小姐继续,我们是陛下派来帮您改正礼仪的,你也不想明日去宫中得罪其他贵人吧?”
五个人保持着这种严肃模样,像是木偶一丝不苟,就这样静静的,像是看废物一般看着人,没几个人能承受这种压力,尤其是对于小姑娘
她们以往也被很多大家族请去家里教养孩子,那些贵女们原本再是桀骜顽劣,面对她们也得压下性子,乖乖听话,不说把规矩学个十分,也得学个七分分——这一点,是针对所有礼仪
而宋锦,因为时间赶,她们就只选择三项,走姿、行礼和吃饭
针对这三样,她们对宋锦的要求也不高,每样六分及格就好,但没想到在第一个走姿上她们就卡住了,迟迟推进不了下一项
毫不客气的说,就宋锦的表现,加加减减两分已经是高分了
五六分就是分水岭,往上一分难挣,往下一分认真学都行,不说让她们来教,便是让普通的教养嬷嬷就行
就比如说房间中的其他四人,比起宋锦教学顺利太多了
小耳这些天一直跟着春鸢她们学礼,虽然看起来像模像样,但到底个头小了些,又性子活泼有不小动作,仔细掰过后,勉强能打五分,等明日及格没一点问题
而小眉长得白净温婉,纤细高挑,又聪明沉稳,一番练习之下,毫不疑问的能打六分
在礼教方面,身材高挑长得好就是要占不少优势
两个小丫鬟放在都城并不突出,但她们乡下来的小丫鬟能做到这步已经不错了,还是有些天赋和努力的,女官们对她们俩也算满意,好好教一教,以后是靠得住得大丫鬟
不过最让她们意外的却是那边的牛铁兰
她看起来柔若无骨弱不胜衣,厚重的衣服往身上一搭,好似要把她压垮一般,但她却稳稳的,全程不动如山,不疾不徐,从头到脚,每一点都很端正,就是有些小动作也能很快纠正
别的不说,光是在走姿这面,她们能给她打八分
扣掉的两份是因为她太瘦弱了,有些撑不起来衣服,大衍朝繁盛富裕,大家还是更喜欢大气姣美的人儿——像是宋锦这般,如果她稍微沉稳一点的话
女官们看着又完整走了一圈的牛铁兰,问道:“夫人以前学过?我看着,有些像前朝流行的徐行”
前朝荒帝昏淫,喜欢柔若无骨之相,当时奸臣当道,各种民间搜集美人儿进献,百姓民不聊生。便是官吏,家中妻女稍有容貌的,也不敢将其放出
牛铁兰睫翳轻颤,端端正正地行了个礼,回道:“大人,臣妾今年三十四了”
大衍朝建立不过二十年,她身前十四年都是在前朝长大,会前朝礼仪一点儿也不奇怪
女官颔首:“牛夫人保养得很好,看起来不过二十余相”
牛铁兰浅浅一笑:“二十多岁可生不出这么大的孩子”
女官看着她一路的姿态,也露出了满意的笑容:“牛夫人先到一边休息吧”
话落,旁边立马传来宋锦欢呼的雀跃声,她拍着掌吆喝:“哇哇哇,娘亲好棒,我娘是全天下最棒的娘亲,学什么都又快又好……”
牛铁兰行到一半的礼顿住,抬头一看,几个女官脸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崩溃,再看自家闺女,一屁股坐在地上还不够,直接躺在起了,一边吆喝拍掌还扣起了脚丫子
她无声叹了叹气,起身:“几位大人也累一下午了,不如先去喝点茶歇一刻钟?”
女官们心确实累得不行,这么多年以来,没有哪一次比现在更难的,她们互相看了看,还是点了点头:“麻烦夫人了”
牛铁兰便让小眉和小耳带几人去另一边沏茶休息,等她们都走完了,现场就剩下母女俩了,她就着一身繁杂的衣服,走到宋锦的面前,蹲下身子
宋锦蹲坐在地上,伸着手玩着她头上挂着的珠钗坠子,歪着脑袋:“娘,热不热?要不把衣服先脱了吧”
牛铁兰摇头,声音轻轻:“不碍事,倒是你,真有那么热?那么难?”
宋锦又揪起被她脱下的厚衣服,手上力道加重,没一会儿就将其撕成了布条,她撇了撇嘴:“就是看她们烦,一个个跟假人似的有什么意思?娘,你看她们的眼神,烦死了,凭什么她们说什么就是什么?我才不听”
牛铁兰叹了叹气,伸手撩了撩宋锦被汗水打湿的头发,她着闺女精力旺,跟小火炉似的,冬天暖夏天热。
她道:“哪有什么凭什么?她们就是教礼乐的,大家嘴上喊一声大人,但都城这么多贵女夫人,她们若不严肃一点,能压住人?你当她们真想过来受这份罪啊,还不是皇上发话了,你啊,净会闹小脾气”
宋锦嘀咕:“那也不想学,这玩意儿学了又怎么的?麻里麻烦,都是些面子功夫”
牛铁兰拿出手绢给她擦着汗,就跟看小孩子一般看着她,顺着她道:“对,
就是面子功夫,人学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做给外人看的?就像在乡下的时候,他们那些人,几个月不洗个澡,吃饭吧唧嘴,抠了脚又抠嘴,鼻涕口痰随便刷,那才叫返璞归真,是吧”
宋锦鼓嘴:“……阿娘你讽刺我,这又不一样,基础礼仪,和这种表面功夫还是有差别的”
牛铁兰:“我俩在镇上的时候,在其他人眼里也是你说的表面功夫。在都城,你觉得的表面功夫也是大家的基础礼仪,你要真不想学觉得烦我们就不学了,收拾收拾东西回家就好”
宋锦不说话了,好一会儿嘟囔:“那不行,你的病还没看好呢”
牛铁兰:“行,那我们就坚持一下,看好了走,反正这宋府跟我们也没什么关系,想走就走,无所谓的”
宋晴更不说话了
虽然最开始来的时候她是这么个的想法,看完病她就带着她娘离开这边,浪迹天涯。但是这段时间住在这里,宋家及兄弟的表现有目共睹,又是出钱又是出力,虫老那边也全是宋家的关系
而宋商生死未知,她们也不能太过河拆桥
更别说还有皇上发了话,现在的情况不是她们能随便说了算的
想到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宋锦一个哀嚎,顺着就倒在了牛铁兰托地的裙摆上,抱着她的腰,呻吟:“但是真的好烦啊,学这些有什么用呢娘亲,我们也不在意这些”
牛铁兰只觉得好笑,伸手摸着自家闺女的脑袋,轻轻地安慰:“没事,我们就学一点点,不用学得多好,也不用掌握,但是要知道什么好什么坏。我们母女俩从乡下过来,外面不知道多少人等着看我们的笑话”
宋景:“那不行,只有我看别人笑话的份”
牛铁兰:“那就起来,就两天时间,我们坚持一下”
宋锦又耷起了脑袋,不情不愿
牛铁兰没再多说,她笑着站起身,伸出手,轻轻地就把宋锦拉来起来,就这样牵着她的手,带着她轻盈徐缓地走在路上
“步子不用太小,你个头高,就按照你正常的步伐,放缓速度,手收一点点,目光低一点,……”
一下午下来,动作虽然不多,但是宋锦累的够呛
等到总算结束一日的训练,宋锦一下扯掉身上的厚服,拆掉脑袋上的珠钗头发,光着的脚丫蹦跳几下活动筋骨,在院子里跳动几下,就这来了一串翻身
前翻后翻甚至还能连着一次性翻几个
远远的看着就跟那旋转的陀螺似的,撞上人就得把人撞个半死
宋家三兄弟站在门口看着里面,一动不动
宋清之长长感叹:“小妹看起来火气有点重啊”
宋安之捂着胸口咳嗽:“我好像染了风寒,夫人身体不好,别传染她了”
宋顺之目光深深:“那我们”
兄弟三你看我我看你,默契地直接转身就走,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一样,不着急,他们一点儿也不急咧
……
不过要说宋府有什么好的,那绝对得是洗澡了
那浴堂又大又深,打扫得干干净净,一桶桶热水倒进去,还能在里面扑腾
母女俩可以一起泡,还能给对方搓背
等到洗完了,就有专门的小丫鬟过来帮着她们擦头发,护发护肤,按摩筋骨
小眉小耳在一边看着,暗暗下定决定
学,必须学
等到她们彻底收拾好了出来,晚饭也摆好了
宽大的桌子上饭菜摆得满满当当,在这么多菜中那一排他们亲手做的月饼,格外的不起眼
真是奢华
宋清之兄弟三人坐在一边
宋锦和牛铁兰过去坐在对面,她纳闷:“那5个女官呢?不一起吃?”
宋清之:“她们在另一边开饭,吃的菜色都一样,分开吃自在些”
大家族就是规矩多
不过宋锦也就是随意一问,那五个女官不在一起,她也更自在些。
累一天了,她肚子饿得慌,坐下就拿起两块的月饼,给她娘分了一个,再往嘴里塞一个
香甜的桂花香洒进嘴里,伴随着淡淡的蜜香,甜淡恰好合适
宋锦两口把那半个巴掌大的月饼下了肚,又拿起一个往嘴里赛,含糊:“这是我吃过最好吃的月饼”
宋清之他们看着好笑,拿过月饼一尝
味道确实不错
不过他们自小吃了太多的好东西,也并未觉得有那么夸张,不过在宋锦那吃的香甜的表情下,他们还是把月饼吃得干干净净,就连往常会剩下大半的饭菜,也之剩下碗底
最后兄弟三都是揉着肚子离开了
他们想,日后共同进餐的时间还是隔两天吧,不然这样下去,要不了一个月,他们的脸就得圆一圈
不好,很不好
宋锦她们吃完了也离开饭厅,回到了春晖园
宋锦揉着肚子,绕着院子里慢走消食,看着那一点点暗下来的天色,她打了大大的哈欠,回到她娘旁边:“阿娘,好困,我先回去休息了,您慢慢喝”
牛铁兰小口抿着消食的山楂茶,撇着她磨磨蹭蹭的动作,还有手上的食盒,声音轻飘飘:“拿这么多月饼回去,吃得完吗?”
宋锦清了清嗓子:“吃,怎么吃不完?一会儿晚上醒了吃,我胃口大,娘你还不知道吗?”
牛铁兰不置可否,淡淡:“都城有宵禁”
宋锦眨巴眨巴眼睛,一脸无辜:“宵禁也不禁止宵夜吧?”
牛铁兰:“……滚吧”
宋锦嘿嘿一笑,拎着食盒跑回自己房间里,往床上一躺,没一会儿就呼呼地睡了起来
她没说谎,她确实困了
不过嘛
“噔——噔噔噔,三更灯火,平安无事”
等外面三更天的更声传来,躺在床上的宋锦缓缓睁开了眼,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透过窗户,都能感受到外面皎洁的月光
中秋将至,这两日的月亮又大又圆,月光皎洁而明亮,最适合出行了
她悠悠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扭扭身子骨,拎起一旁的食盒,打开窗户跃了出去
无需看路,宋锦跃上墙壁,踩着青瓦几个跳跃,便离开了宋家,然后顺着北边一路跃走,便跟那夜猫似的,不带半点动静
周围巡逻的士兵不断,她就像是带了扫描仪一般,清楚的知道他们的方位,然后轻轻躲过,就这样一路来到了几里外的岐王府
王府里外巡逻的人更多,动的静的,里里外外好几层
而此时正是月光明亮的时候,一切暗处的身影都藏不住,不是做坏事的好时候,不过不影响,她又不是坏人
宋锦无声吹了个口哨,挑着眉头,轻飘飘翻过高大的府墙,躲过巡逻的士兵,最后来到了齐铮所在的院落。
她没有提前打探好这人住在哪,就顺着这周围巡逻的人看,哪儿守的人多,那人肯定就住在哪里
尤其是前面门前还站着好几个侍卫的房间,肯定是
不过直接进去肯定不成,她绕着转了一圈,嘿嘿一笑,推开房间后边的窗子,轻轻一钻,就跟头顶长了眼睛一般,顺手按住卡在上面的铜钟,没让其落地弄出声音
宋锦再次无声的吹了个口哨,眉眼轻挑,得意洋洋地拎着食盒大摇大摆走到桌边。她把木盒子往上面一放,接着从兜里掏出碳块,左右瞅了瞅,目光落到了平坦的桌面,刚想上手
“百年黄花梨木做的桌子,一千二百两”
齐铮凉凉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宋锦咬着炭笔,不慌不忙地回头,理直气壮:“又不是擦不掉”
齐铮面无表情:“地砖不行吗?”
宋锦想了想也是,当着主人家的面,她蹲在地上,在上面用炭笔大
摇大摆地写下
‘黄黄到此一游’
齐铮:……
黄黄知道它背了这么大个锅吗?
齐铮一言难尽:“你大晚上过来,就为了这?”
宋锦耸了耸肩:“哪能啊,我是来讨债的,你还欠我两个烤鸡呢”
齐铮叹气:“比武那日我给你带去”
宋锦点了点头,然后微笑地看着他,强调:“你爹给我府里扔了六个教养女官,六个”
“……”
这齐铮自然也听到了风声,可他爹的事能怪她头上吗?说得好像他能管他爹一样
齐铮静静:“要给你介绍我府中的八个朝官吗?”
礼乐射御书数
他一个自小在江湖浪迹的人,除了射和御,其他得全得从头开始。而且不似宋锦,他有满朝文武看着,还有时不时询问进度的皇帝亲爹,他偷不了懒
宋锦才一下午,他已经半年了。
这半年里,除了太傅是隔段时间到来,其他人每日轮换,他也是日日上课,日日都有作业
齐铮看着逐渐气弱的宋锦,面无表情地继续:“还有每旬一小考,每月一大考,半年一统考”
宋锦起身抱拳:“岐王殿下辛苦了,您早点睡,改日再见”
她两步走到窗边,就跟水里的鱼一般,轻轻跃了出去,随后又又探进脑袋,小声:“对了,那是我和我娘亲手包的月饼,用价值千两的桂树花包的,你记得吃”
和这人比起来,她真是小巫见大巫了
她承认,她之前是有一些嚣张
都城的苦和怨,比不完,根本比不了
齐铮精准锁定价值千两四个字,他神色一顿,下意识瞥向了那精美的食盒,缓缓开口:“檀木做的盒子,至少价值百两”
他学的有一门课就是得粪便各种贵重东西,并且估量价格,这也是他最喜欢也学得最好的一门
宋锦哇了一声:“那我得把盒子带走”
说完,对着齐铮木然的神色,她轻轻地笑了笑,一脸狡黠:“骗你的,宋府这些多了去了,不差这一个。我走了,你早点睡觉,别熬夜”
齐铮:……
他是不睡觉熬夜吗?分明是这人把他吵醒的
别说她动作轻,一般人听不到。他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要是这点警惕都没有,早就没了
但看着宋锦满脸的狡黠和那贵重的食盒月饼,他生不起半点气,眼看着她转身就要溜走,他开口:“宋将军应该中秋宴后两日就回来了”
宋锦停下步子,仰着脑袋探了进来:“那谁啊?”
齐铮:“宋三公子宋慎之,宋侍郎宋行之应该也和他一起回来”
宋锦恍然:“那个花蝴蝶回来干嘛?”
齐铮有些心累:“赶紧走吧,路上小心巡逻卫兵,真要是被抓住了”
说着,他看着宋锦那大摇大摆的样子,怎么想怎么不放心,他顿了一下,走到一边拿出一个黑色令牌,扔给宋锦,补充道:“就用这个,应该有点薄面”
宋锦接过令牌,看着上面的岐字,笑眯眯地收了起来:“岐王殿下大度,走了,下次再来找你玩”
话音落下,她便直接消失不见,轻功很是了得
齐铮站在原地,看着那敞开的窗户,无声叹了口气
他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
齐铮过去关上窗子,忍不住摇了摇头,再转身,看着那精致的檀木食盒,犹豫了一下,还是走过去打开盖子
里面月饼乱七八糟地摆在一起,一看就知道出自谁手
齐铮伸手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桂花清香,饼皮软糯,混合在一起有股奇异的香味
非常好吃
就是太甜了
齐铮看着一块块乱糟糟的月饼,按住跳得有些乱的心跳,眼前闪过那抹狡黠和灿烂
他想,他应该不喜欢这么甜
才对
第55章 压不住一身反骨
“我们再来最后一遍,进宫门——”
“行见礼”
“入座,敬茶”
……
宋锦站在原地,她身姿高挑,脊背挺直,修长的脖颈微弯,就这样轻垂眼眸看着下方,双手束手在身前,姿态端庄而优美。随着女官清亮悠长的声音响起,她轻轻迈脚,每一步恰着相似的距离,平缓徐徐地从远及近,头上的珠钗轻晃,身后裙摆逶迤
几个女官看着她一步步靠近,心里无声叹息
人的性子真是各不相同,明明都是同样的教法,但是不同的人走出来感觉就是不同
牛铁兰清雅柔顺,小梅沉稳,小耳活泼
而宋锦,即便是她们六个人再三调整她的姿态,放慢她的节奏,也只能勉强让她站着不动的时候看起来庄雅几分,随着她步子一迈,不管走快还是走慢,都压不住一身反骨,那一步步下全是强硬和张扬,带着满满的压迫感
即便现在,她身上那用来练习的厚重的衣袍大小破洞不断,衣袖衣摆更是被她扯成碎条,珠钗被掰得歪歪斜斜,很多更是只剩半截
她就穿着一身宛如荒地捡起的破败之物,也硬是带着几分撕碎一切的嚣张气,就这么一步一步走到位置上
宋锦这模样,与其说是参与宫宴,倒更像寻仇
女官停顿片刻,还是非常有素地把流程都简单走了一遍
乍一看没什么问题,仔细一看哪哪都是问题,但是无所纠正
她脑袋低了、眼睛垂了、步子缓了,要说表情,她扬起笑容嚣张肆意、不做表情的时候杀气腾腾、似笑非笑像笑里藏刀、故作灿烂的话又傻乎乎的,没有一定儿表情管理能力
女官叹气摇头
来之前孙公公特意和她们交代:“宋小姐自小孤苦,好不容易回来宋大人又出事,陛下心疼人,派你们过去带带她,能教就教,不能也无妨,多和她说说都城规矩,免得出去碰上嘴碎之人受委屈”
他明里暗里的意思就是让她们别较真,让她们过来与其说是教宋锦规矩,不如说是多给她透露都城情况,免得她日后被人欺负了还不自知,至于礼仪什么的
孙公公又道:“陛下就喜欢宋小姐无拘无束的快活模样”
女官们自然懂他的意思,不过她们想着,欢乐活泼也不影响学习些礼仪,凭借着她们六个人的能力,便是两日功夫,也能让她焕然一新
现在来看,她们还是太年轻了,没碰到过这般刺头
不过,看着顺利完成排练的宋锦脸上得意的笑容,她们也切身体会地感受到孙公公话里的意思了,这般鲜活明媚的人儿,确实讨人喜欢——前提是她不做怪
思及此,女官最终还是没说什么,只点了点头,道:“宋小姐进步神速,今晚宫宴定然不会有错,时间紧张,宋小姐和牛夫人去收拾吧”
现在刚入未时,宫宴戍时开始,她们酉时准备入宫
两个时辰的准备时间,梳洗换衣装扮正好合适
听到这话,宋锦眉眼间的得意瞬间落了下去,她杵着下巴,深深叹气:“我上次穿旧衣服去,就带了个银簪子,皇上也没说什么啊”
六个女官里品级最高的便是刚才带着宋锦走流程的女官,大家都叫她郑女官
郑女官看着不情愿的宋锦,只道:“平日私下进宫自然无事,陛下大度,不在意这些细枝末节。但是今晚宫宴不同,都城各大公候官员及其家眷都会入宫,尤其是各位女眷,都会盛装打扮,姑娘自己不在意无事,总要想想夫人。在世俗中,为人母的总要承担更多,她们只会说夫人”
“停停停,我就是说说,你们继续,我去收拾去了”
宋锦这两日听了太多的念叨,现在听到她开口就想捂耳朵,一溜烟的跑开了
郑女官看着她略带匆忙的背影,嘴角却是有一瞬间扬了起来,又很快落了回去
跟她斗,到底还是年轻了些
虽然宋锦无拘无束,洒脱自在,没脸没皮,一点也不在乎别人的想法,但她的死穴也非常明显,那就是牛铁兰。反正有什么事情就往牛铁兰身上拉,她总要在意一些
每次都用肯定不行,但是偶尔关键时刻发挥作用便够了
……
那必须够了
甚至还有些够够的了
宋锦在隔间的小浴桶里,从头到脚都被搓了一遍,皮肤都快搓破皮了,等一出来又被按在小榻上了脱毛。哦,在这个时候叫净面,不过她娘连她胳膊小腿都没放过
宋锦感觉自己就跟猪肉一样,被刮毛烫毛,联想到进宫,她忍不住吐槽:“弄得跟要进宫侍寝似的”
正用细线给她剃着脖子后面细绒的牛铁兰动作一顿,凉凉:“我看你是想逝世,没事给我把嘴闭上,一天到晚没大没小,不知尊卑,老娘哪天得被你拉着一起去蹲大牢”
宋锦撇嘴:“这不是说悄悄话嘛”
牛铁兰指间细线一个用力,刺啦一声,伴随着宋锦的吸气声,她呵呵:“悄悄话,我怎么看不出来?那日在宫里也是悄悄话?哪天脑袋落地了也是悄悄话?”
她还记得上一次进宫时候,这破闺女差点把她吓死的事
宋锦呲牙:“娘,你好记仇,这是多久的事了”
牛铁兰瞥她,冷笑:
“多久?你要不要自己算一下多久?”
她们到都城没两天就进宫,再没两天就是三清观揍人的事,再没两天就是这两日训练,然后隔两日又往养兽堂跑
这看事情还真不少,但是一算时间,还不到半月
宋锦打起哈哈,讨好道:“和娘亲在一起的时间,每一天都满满当当的,短短几天跟过了半年似的。这样一算,咱俩以后至少能活个五百年”
看她这副模样,牛铁兰到底还是没憋住笑,忍不住戳了戳她的脑袋:“你自己活吧,五百年,我才不要当老怪物”
宋锦立马顺杆子爬,笑嘻嘻:“那我也不这么久,咱们母女俩一起长命百岁就好”
牛铁兰睨她:“油嘴滑舌”
……
母女俩收拾完了,又迎来更多更加繁杂的流程
不过这一步也不是郑女官她们负责,而是锦绣坊的苏芳等人的主场
她们一群人早就等待已久,一个个女侍手中端着木盘,上面放着各种料子珠钗香粉,等到宋锦她们收拾好,一群人早有准备地上前,拉着母女俩各就各位
做头发、画脸、修整指甲……
两个人身边都被围得水泄不通,看不清对方的情况,也没法看
宋锦闭着眼睛,控制住把这些人掀开的冲动,努力把自己当做木头人任由她们操作
这样一忍就是一个时辰
等终于弄好的时候,宋锦脑袋的大了——字面意义的大了
她那向来只用簪子随便一弄的头发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那上好的假发包藏在发间,使头发更为饱满,这里一圈那里一辫,隆重精美又地这些小姑娘的轻松
确实挺好看的
宋锦再凑近铜镜前仔细打量,两条英气有型的眉毛被削细薄了一点,眉间画着红橙交加的细花钿,像花又像火,往下眼尾拉长,脸颊微红,朱唇点点,透过模糊的从进都能看出里面人儿的姣好
不太像她,但又是她,
“哇哦”
宋锦惊呼一声,想转头去看一下自家老娘的模样,视线就被遮住
苏芳笑眯眯站在她的前面,笑道:“宋小姐别着急,还差这最后一步,把衣服也换上才能看到不同”
让开身子,苏芳的身后的女侍小心打开厚重金贵的衣服
那是一件大红色的衣服,红衣金带,料子厚实精致,阵脚细密,上面绣满了各种精细的绣文甚至金片,那叫一个金光闪闪
宋锦看着那打开的袖子,还有长长的裙摆,嘴角一抽:“……这真不会太招眼了吗”
苏芳笑着把宋锦拉了过去,拉着她的手给她穿上衣服,帮她小心整理着,道:“红色并没什么忌讳的,朝堂的官服都是红的,便是艳丽些也无事,倒是金色衣服需要慎重些,龙纹凤纹也要避让……”
总的来说,因为前朝过于荒淫,新朝皇上就是是什么也不做,对于百姓来说就是大好的日子了。可齐烨又是减免赋税又是鼓励开荒又是发展工商渔业,把前朝那些皇帝耗费大量人力财力修建却只私用的运河开放,又捡起了以前的半截子水利工程,丰饶的田地
百姓日子一日比一日好,精气神向上,也更喜欢一些明丽繁艳之物
像衣服,同样的料子礼,黑白最为普通便宜,颜色越是珍稀鲜艳的越贵
也因此,本朝的染坊技术越来越好,很多人绞尽脑汁,每年都会出现新鲜的颜色和料子
宋锦身上新衣服就是典型的云锦,颜色明亮,远了看还会出现浮金一般的碎光。
这衣服是为了她量身定做的,特意修了肩膀腰身裙摆,身线不同的地方料子厚重也不同,穿上尽显隆重,又带着些简练,显露出主人家上好的身架子
宋锦又是哇了一声,眼眸明亮,眉头轻挑,配着一头的珠宝首饰和明红衣服,灿烂明媚的有些晃眼,像是野地里长出来的红牡丹,娇艳又带着些野性,又更像是山间起的野火,热辣得能焚尽一切
苏芳看着装扮好了的宋锦,怔怔的,想到了现在还生死未知的宋商。说实话,亲眼见到过两人的人都不会去怀疑他们的父女身份,他们长得太像了
但又一点儿也不像
若是宋大人,他定不会露出这般灿烂的模样
她下意识开口:“宋小姐端庄点好看些,宫中人多嘴杂,都是些贵人,太打眼了有些不好”
这身衣服是她亲自操手的,她自然知道宋锦穿上肯定会合适,但也没想到能这般合身,让他本是六分的灿烂明艳,直接变成了八分
宋锦正开心着呢,听到这话,她眨了眨眼,转身就跑到那边的柳铁兰面前,开开心心炫耀:“娘,快看我,快看,好不好看”
牛铁兰的衣服要清雅许多,淡紫色的薄裙,一层又一层从浅到深,随着走动裙摆就逐渐盛开的丁香花,配着紫色玉料宝石,让她在淡雅中又多了些矜贵,还有丝丝冷意和不可攀,就像是竹林间突然长出了一颗紫色玉竹,清雅又华贵
不过当宋锦这颗金灿灿的金笋子一过来,轮谁都会移开目光
看着这金疙瘩一样的崽,牛铁兰下意识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捂着脸,挥了挥手,故作嫌弃道:“谁家的孩子啊,快把我眼睛闪坏了”
宋锦嘿嘿一笑,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喜滋滋:“是你家的呀,娘你今天可真好看,是全天下最最最好看的”
自从那日喝了那奇怪的药之后,牛铁兰气色一日比一日好,虽然依旧清瘦柔弱,却也不再有以往的病弱之相,她扬起笑容,拍了拍宋锦的手
“行了,站好别闹了,小心衣服弄皱了”
宋锦这才站了起来,张着胳膊任由牛铁兰打量,脸上的笑容灿烂得晃眼睛
牛铁兰觉得好笑,又有些感慨
到底还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呢
她笑:“好看,我们金金啊,是全天下最漂亮的姑娘”
宋锦满意了,又想往牛铁兰身上靠,不过被挡了回来拦住了。她这才好好站着看向那边的苏芳,笑道:“苏主事,还有什么要弄的没?没有我们就出门了”
苏芳勉强笑了笑,道:“还有这个”
她指的是一个纯黄金打造的脖饰,上面镶着一颗红宝石,挂在脖子下,刚好垂在领口处,一看就不便宜
宋锦眨了眨眼,晃着她娘的手:“娘,你来给我带”
牛铁兰有些嫌弃,还是挡不住这个攻势,走过去拿起那最少两斤重的金饰:“多大的人了,一天天就知道撒娇,腰弯着点,够不到”
宋锦咧着白牙笑着,乖乖地弯下腰,由着牛铁兰给她挂,然后就听到她压着声音警告:“你给我仔细点,弄坏了只有把你卖了赔”
宋锦瘪嘴:“娘你变了,你都不关心我戴这么重的累不累”
牛铁兰只是呵呵一笑,一点儿也不心疼人的
她身上的各种配饰衣物加起来得有个十来二十斤,确实很重,但是她刚练武那会儿,身上挂个四五十斤在脚上也没见她走不动,别说这点重量了
牛铁兰才不心疼她咧
……
在母女俩还在精心收拾的时候,宋家的兄弟三个早就收拾好站在隔壁院子里等待了
他们不是女眷,并不需要做多复杂的发型,也不需要准备太多配饰,头戴玉冠,腰带玉佩,已然够了。当然,若是宋行之那个花蝴蝶在的话,从头到脚都给整出些乱七八糟的
他们三个没兴趣弄这些
因着是收养的,三个人长相可以说没有半点相似,身形差距也大,但此刻,他们穿
着同样的锦红衣服,站在一起,轮谁也得说是三兄弟
红色,是宋商最常穿的颜色
这个园子,也是宋商的院子
宋顺之和宋安之看着那盛开的花和飘落的叶,心情都说不出的难受
一个多月了,还是没有半点消息
倒是宋清之,注意力全落在身上的红衣服上了,这还是他第一次穿红色的,怎么看怎么觉得有些古怪
他们兄弟几个都不怎么喜欢红色,但宋顺之和宋安之还好,他们日日穿的官服便是暗红色的
宋清之又理了理衣服,还是怎么看怎么不舒服,他纳闷:“穿这身,我总感觉在做新郎官”
三个人的衣服料子颜色都一样,但细节和绣纹大不相同
宋安之最为精致娇柔,绣文是大片山杜鹃,配着他那张貌似好女的脸,还真是娇丽如花。
但是,谁让绣花的,谁让的?
还不是面前这个出钱的人
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宋清之:“老五啊,就你这个头,顶多算是新郎官旁边的金童,想当新郎还早了点”
宋清之年纪小还没长定,甚至比宋锦还矮些,就别说其他的哥哥来
宋清之呵呵一笑,直接挑衅:“那也比老四你好,别到时候成婚的时候抢了新娘子的风头,到时候进不了洞房,别怪我没提醒”
宋安之微笑:“放心,到时候有你帮我们滚新床,肯定没问题的”
宋清之回:“新娘子的新?”
……
兄弟俩就这样又吵了起来
宋顺之习以为常,并且绝不掺和进去,他全程就当自己不存在一般,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花草,目光偶尔往另一边的小门处看看,等待着那边的人影出现
一直到酉时的更声想起,伴随着嬉笑的说话声,纷杂的脚步声从那边传来
宋顺之再次看了过去,而宋安之和宋清之也停止了斗嘴,三个人站在原地看着那边,一直到此番进宫真正的主角出现
他们眼睛都被晃了一下,里面是藏不住的惊艳
一个灼灼其华,艳丽夺目
一个袅袅娉娉,冷然矜贵
宋清之揉了揉那双绿眼睛,深深感慨:“钱没白花”
母女俩这一身装扮进宫参宴,谁胆敢提一句乡下说一句穷酸,他都得让他们照照镜子先看看自己那破烂样
对于这话,宋顺之和宋安之也难得默契赞成
他们爹现在不在,母女俩今日第一次正式亮相,那必须有多隆重就多隆重,隆重得让人没脸多提一句
价值千金的云鲛、永夜不熄的夜明珠、北漠西域难得的珠宝冰玉……
家里多年的库存,总算是有用武之地了
兄弟三看着徐徐过来的母女,默契迈步朝着她们走去
三个人正是最风华正茂的时候,一个个神采英拔、意气风发,就是一袭红衣,金玉镶冠,玉佩泠泠,也各有各的风采
就是
“你们是不是排挤我娘?”
宋锦一下子垮了脸,眯着眼看着他们身上的红衣,眼露危险之意
牛铁兰:……
兄弟三人:……
第56章 皇家隐秘
六马车架在路缓缓前行,即便街道十分宽敞,路上行人摊子小贩也纷纷靠到避让,生怕冲撞了车内贵人
今夜是中秋,也是一年到头最多贵人出行的时节之一
宋锦掀开车帘看,看着外面路上挂满的街灯,眼中隐有兴奋,她回过脑袋,头上珠钗叮当:“娘,等晚宴回来,我们去逛灯会吧”
牛铁兰端坐在一边,瞥着她那厚重的衣服和一脑袋的珠宝,凉凉:“我看你是嫌外面的扒手日子太穷了,你不累我还累”
在泗安县的时候,母女俩每年也会去看灯会,但那时候可没这么多不怀好意的人,去也就去了,现在人生地不熟,她去了也得被全程看护,没意思
而且等宫宴结束也晚了,她可没这个精力
牛铁兰:“到时候拆了珠钗自己去玩,现在给我坐正了,别把头发弄乱”
宋锦哦了一声,老老实实坐直了身子,远离窗边,坐得端端正正
这两日的训练还是有些用
六驾车马宽阔,里面除了她们母女以外,宋家三兄弟也在。宋顺之坐左面,宋清之和宋安之坐在右边,三个人都坐得开开的,免得到时候又被宋锦说他们排挤人
他们哪儿有这么想啊
以往参与宫宴都是宋商这一家之主带头,现在他生死未明,他们也不能堕了风头,便打算以他往日的模样参加,让其他人知道
不管爹在不在,他们宋家都不会变
而红色就是宋商最喜欢的颜色
至于宋锦和牛铁兰的装扮都交给苏芳来负责,说的怎么好看怎么贵重怎么来,哪想到就这么巧了
虽然已经解释了,但宋锦还是看他们不顺眼
兄弟三只能坐得远远的,并且尽量避开眼神交流。没办法,家里就这么一个妹妹,还是宋商二号,他们能躲就躲了
眼看马车都行了一半,兄弟三还是一言不发
牛铁兰开口:“晚宴人多,除了那英国公府,我们还需要注意哪些人?”
三兄弟抬头,互相看了看,最后这个任务还是落到了宋顺之这个老二脑袋上
哥哥就是这种时候用的
宋顺之缓缓:“总的来说,夫人在晚宴上不要相信任何人,便是有丫鬟太监说陛下后妃找您也别信,手中的吃食过了眼就别吃了”
前面这个她能理解,毕竟皇宫这么大,晚上又昏暗,很容易出事。但是吃食,就有些夸张了吧?
牛铁兰蹙眉:“这是宫殿,还能下毒不成?”
宋顺之斟酌着,依旧不知道该如何说
吃过大亏的宋清之无奈开口:“下毒肯定不至于,但是万一有人吐唾沫,或者吃了后拉肚子、发困、脸肿,这些对身体无伤大雅,只会让人失仪,便是查出来,亏也吃了”
他当初就差点拉裤子里,现在想想都惊险
母女俩:……
朝堂的水深就算了,怎么还这么脏啊
见她们都很无语,宋顺之又安抚:“夫人和小妹也不用太担心,这种情况私宴需要多注意,宫宴一般还是不会。而且今晚宴会男女同席,我和老四老五会多加注意,你们吃东西就好了,宴会上吃的味道不错”
母女俩放心几分,不过也暗暗提醒自己晚宴上得多加注意
她们可不想吃别人的口水咧
宋顺之继续:“至于英国公府,夫人和小妹今日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来”
宋锦惊:“哎?为什么?”
不会被她气死了吧?完了,她又得挨她娘揍了
牛铁兰也面带担忧:“那恶婆子被气死了?”
那也不能怪她闺女吧
一旁的宋安之被口水呛了,咔咔咳嗽几声,脸上染着红意,好一个面若桃花,就是笑起来有些豪放,他哈哈大笑,痛快得很
“不至于,他们这么说,本是想逼我们去赔礼,顺便在晚宴上告上一状,好在陛下不吃这套,不对,是体贴,他说老太君既然生病就好好休息,别进宫了,还让他们家小辈留下照顾她。最后除了嫁出去的晋王妃,没一个进宫,这次丢人可丢大发了”
虽没有直接证据,但是他们肯定,这次宋商出事绝对和英国公府有关
宋锦瞪大了眼睛,瞬间就原谅了皇上给她派六个监控器的事,惊呼:“陛下英明啊,这种不讲道理的死老太婆,放进宫了大家都吃不好”
宋安之也觉得痛快,幸灾乐祸:“我也觉得,老太婆仗着老英国公的开国之恩,见谁都想教育一番,烦死了。”
“行了,当时陛下攻上永安城的时候,若没有老英国公放城,还不知道会死多少百姓。老太君年纪也大,说什么听着就是”说着,他又对上宋锦的目光,他停顿一下道
“小妹你不一样,你年纪小又不认识人,这次又是老太君先找事,便是对峙宋家也不怕,皇上也站你这边”
宋锦挑挑眉头,给了他个肯定的眼神,慢悠悠道:“你说的有点道理,不过皇上这次不让英国公家的进宫,应该也不是护着我,你们忘了上次英国公府那个癞蛤蟆撞岐王车的事情?”
兄弟三:……
实不相瞒,这件事不是她干的吗?
不过这么一说,好像也是这么回事
宋顺之组织了一番语言,慢慢道:“陛下只有岐王殿下一名亲子,又走丢多年才找回来,自然要珍视一些”
说起这个宋锦来了兴趣:“他怎么走丢的啊,年纪小的时候不应该在宫里吗?而且,陛下为什么收了那么多皇子……”
齐烨的事怎么想怎么奇怪
这些问题宋顺之早有预料,他不慌不忙,慢条斯理地解释:“这件事说来话长,也算是皇家隐秘,我们自家人说说无事,尽量别往外传”
宋锦小鸡啄米一般点着头
不过她的承诺和放屁差不多,他看向了牛铁兰
牛铁兰点了点头:“二公子放心吧,她要是往外乱说,我打断她的腿”
宋锦:……
宋顺之点头:“陛下出身于北方大族其家,带人推翻前朝皇室之后就以永安城为国都,齐家便为宗室,将齐三爷和三夫人封为太上皇和太后。但陛下其实并不是齐家人,他生父自小去世,生母一人带着他生活艰难,便走投无路嫁入齐家”
这个嫁是主动还是被动就不好说了
宋锦瞪大眼睛:“竟然这样啊”
宋顺之点头:“大家族事情多,陛下在齐家过得并不算多好,但是,齐家到底养活了他,又在推翻前朝的时候出了大力。所以即便齐家主母逼死他亲母,又强逼他娶了不喜欢的人,将原配由妻变妾,最后害得岐王从小走丢,致使原皇后抑郁而终,他还是既往不咎”
宋锦:……
听起来就好大一场戏啊
就这,真的可能不计较吗?王八也没这么能忍的吧,更别说是皇上了
宋顺之:“皇上不仅没有怪罪齐家,反而将养父养母奉为太上皇和太后,养于宫内好生照料,还给堂兄弟们封了官职,给他们机会保家卫国,还在他们为国牺牲后收养他们的孩子,将其封为皇子,好生照料”
“陛下仁慈、孝顺又大度,有陛下在,大衍朝必定风调雨顺、河清海晏、年年丰收”
宋锦:……
不愧是当官的,就是会说话
还有这皇帝
嘶,细思,宋锦觉得脖子隐隐发凉,她上次怎么能这么嚣张啊
她就奇怪,宋商作为全国有名的大奸臣,为什么能二十年稳占这个位置,感情是皇上臭味相投,狼狈为奸啊
宋锦忍不住缩了缩脖子,有些气虚道:“陛下确实仁慈”
宋顺之眼中笑意闪过,这话他特意说给宋锦听,就是想让她心里有点敬畏。见她有数了,他又安慰道
“陛下和父亲相识于微末,认识三十余年,感情深厚,你也无需想太多,把他当长辈对待就好。宫中没有公主逗趣,陛下看着你应会开心”
若宋锦身为男子,或许还需要谨慎些,但她只是一介女子,从世俗意义上看她对陛下没有任何威胁
只要她不犯大逆不道之事,不落入外人陷阱,此生无忧
有他这话,宋锦确实放心了几分
毕竟他刚才说的皇帝事迹还是有些吓人,尤其是皇子的事,按照齐铮说的,皇室加上他总共十六个皇子,现在只有十个了,往后还能剩多少个,谁说得准?
他这哪是养皇子啊,这才是养蛊呢
报复心好重的一男人
希望亲儿子齐铮不要遗传这点了
……
车马一点点驶向宫门
中秋宫宴大家盛装打扮,而现在即便是黄昏时候,天气依旧炎热,一番走动,失了妆容未免不雅,所以此次各家的车马都能进宫
不过因此也更费时间,所有车马在进宫前都要进行严格的检查,就像城门的普通百姓一般,总要过那道门的
宋锦掀开车帘,看着前面排着长队的车马,挠头:“这是把所有官员都请来了?”
宋顺之:“六品以上官员都来,四品以上能带一个家眷,不过这些基本不是。本朝官员俸禄比以往高些,但是供一家子吃穿读书已经不简单了。前面的基本是世家公候,他们祖上有家底,再不行凭空头的爵位也能诓个富裕媳妇儿,再用嫁妆填补日子。”
听到这,宋清之有话说了,他赶紧插嘴道:“说起这事,礼部尚书的闺女就吃了这大亏。当初爹想替老大说她,结果她信了宣平侯世子那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也不想想那人背地里有多少姘头,还不如老大明着风流的好。这也就算了,那女的还傻,把她娘留下的嫁妆都填那窟窿里了……”
这就是古代版的骗婚了,而像这样的例子还不少
宋锦听得津津有味的,一双凤眸都亮了两个度,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宋清之有些郁闷,只得再次强调:“这些世家子都是些风月场合常客,大多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还喜欢装模作样,靠得住的一只手都数得出来”
宋锦眨眼:“靠得住的有哪些?”
宋清之语塞,他是这个意思吗?
宋锦哈哈一笑,不逗他了,只是好奇:“那你们几个年纪都不小了,怎么都没成婚?有订婚对象吗?”
宋清之不参与这个话题,强调:“我只比你大一岁,离及冠都还有好几年”
宋安之随即:“我年初才及冠,不着急”
这些理由都还算充分,就剩下一个人了
宋顺之艰难狡辩:“我也才及冠五年”
宋锦挑眉:“你是说那个普通人家里过两年都能当爷爷的二十五吗?”
不是,他爹都还没做爷爷呢,他就到这个年纪了?
宋顺之嘴角一抽,叹气:“爹之前定了,本来说的等她十七就成婚,没想到那年她祖父去世,守了半年,母亲又去世了,再守一年后,未来岳父遇到劫匪去世又守一年,后面祖母也没了”
宋锦同情:“好了好了,我懂了,那你是在等她?”
这一家子相继去世,就是很多年后,都有人会在意,更别说现在。而且女方父亲也没了,她便是以前是什么贵女,后面也就是个可怜孤女
宋顺之点头:“大丈夫一言既出,自然不能因为这点事反悔”
此时悔婚,不说道义,还可能逼死一条命
这个道理好懂,但是做到可不简单,宋锦看他的目光多了些赞赏
宋家除了那个花花公子,其他几个还是很不错
说话间,她掀开车帘又往外面看了看,前面依旧长队,看着这个进度,她嘟囔:“这速度可真慢”
宋清之跟着凑过来看看:“最近作乱的人多,检查会仔细一些,这应该也要不了多久,最多两刻钟,不急”
宋锦也不急,就是觉得等待烦人,她探着脑袋继续张望着,但人都在车马里面待着,她也看不出什么,正想放下帘子,注意到前边一辆马车超车过去
她哎了一声:“还能插队?”
宋清之又瞅瞅:“那不能,陛下特意下了令,有专门守着的侍卫,不然那些小官员进不去了。那边的车马应该是晋王的,他们王爷有令牌,无需跟着检查”
宋锦恍然大悟,眼珠子转了转:“那岐王也可以?”
宋清之:“呃,自然可以,但是”
不用但是了,宋锦已经看到了车马,她一下走到马门口,探出大半个身子,清脆喊道:“李青山”
基本沦为马夫的李青山听到这个声音就脑袋疼,他深深叹气,转头对上宋锦格外灿烂的眼,看着他们排队的马车,不用她开口,他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了
李青山拉开车帘子:“王爷,宋小姐想搭个车”
齐铮睁开眼,很好,背了一路的课业白背了,他无声叹息:“请他们进来吧”
车马帘拉开
宋锦
那张格外明艳娇丽的脸瞬间出现,她扬着唇,脸上笑容格外灿烂,等到帘子全部拉开,她整个人都展现在眼前,在灿灿的夕阳下,像是一抹炙热的野火,热烈得仿若能燃尽一切
远远的都有些烫人
齐铮垂下了眸
宋锦大摇大摆走了进来,装模作样地行了个礼,眨着眼:“岐王殿下安,这可不是我非要过来的哦”
齐铮眼睫颤了颤,淡淡地嗯了一声
这反应可真没意思,宋锦那点微妙的炫耀心思被压了下去,她撇了撇嘴,转身小心地扶着牛铁兰进车,三兄弟紧随其后
他们:“谢岐王殿下”
齐铮今日穿着明金色衣服,繁杂细密的花纹遍布了整个衣服,乍一看像是符号,仔细一看是各种花草日月,再仔细一看,最明显的胸口一节有些像蛇,又或者说
龙?
宋锦迟疑:“你这身衣服”
齐铮低头看一眼,明灿灿的,他莫名有些不自在了起来,迟疑:“很,奇怪吗?是父皇送过来的”
宋锦哦了一下,给他竖了个大拇指:“一点儿也不奇怪,非常俊,岐王殿下绝对是今日宫宴最靓的崽,啊,娘你掐我干什么?”
“好好说话”牛铁兰瞪了她一眼,“岐王殿下别和她一般见识,这丫头从小野惯了,说话没大没小”
“无事,夫人无需在意”说着,齐铮觉得有些生硬,顿了一下,补充道,“夫人今日,真是光彩照人”
他这人性子庄肃,不苟言笑,夸奖人也是面无表情的,但是看着反而格外真诚
牛铁兰忍不住笑了笑:“谢殿下夸奖,殿下今日也异常英俊”
齐铮不知该怎么回,他停顿半刻,嗯了一声就没后续了
宋锦微微眯起眼,轻轻晃了晃脑袋,轻哼一声:“就这?”
齐铮看着她不开心的样子,忖度片刻:“谢夫人夸奖”
很好
真是太好了
贼心不死的小子
宋锦压下心中莫名的不悦,把脑袋往后面一靠,眼睛一闭便一个字也不说了。她不说话,其他人更没话说,他们就这样安安静静地一路进了皇宫,到了停车的地方
李青山:“王爷,到了”
不等马车停好,宋锦已经大步下车,过了一会儿帘子拉开,她又走了回来,面无表情目不斜视:“娘,走了”
牛铁兰看了看她,再看看齐铮,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她迟疑地和齐铮道了谢,缓缓离开马车,宋家三兄弟紧跟其后
车厢很快就空荡了下来,齐铮一人坐在其中,一动不动
李青山等了好一会儿都没见到人,他拉开车帘,看到人才松了口气,小心翼翼:“王爷?”
齐铮不解地问道:“她为什么生气?”
李青山愣了一下,恍然:“您是说宋小姐吧,她看着是挺生气的,你们吵架了吗?”
上次两人吵架,害得他带了一篓上好的糖葫芦回去,吃得牙都倒了
这一次……
他警惕了两分
齐铮就把刚才车里的事说了一遍
李青山嘴角一抽,一言难尽道:“王爷,我觉得,宋小姐的意思是让您也夸夸她”
这下轮到齐铮沉默了
良久,他瞥了李青山一眼,径直离开马车
算了,他问这人干什么
这人要真懂女子,就不会快三十了还是老光棍
李青山:???
不是,干嘛这种眼神看他啊
第57章 贵女也凶残
晚宴在御花园举行
不是正宫殿里的小御花园,而是后面的园林
这里本是一片街区,在前朝被荒帝下令改为花园,当时抓了全国上千名专门花匠林匠改造,确保了任何一天进来,走到任何地方,都有至少三色的花木
整个御花园从头到脚任何一处都宛如画卷一般,美得不可胜收
今日举办中秋宴会的地方便在其中最美的地方,一排排精美的木桌看似随意,但里外一圈一圈,实则宛如花束一般,绕着最中间湖心的亭子
也是今夜皇上会在的位置
每张桌子桌面上放着精致竹编,里面花朵交叠,从桌面到桌角,再到一路蜿蜒下去。湖心红鱼跃起,带着水花,在空中划起一条弧线,又钻入水中
“那鱼长得好眼熟啊”
宋锦坐在最前面的位置,她抓住溅过来的水花,一双凤眸璀然,有些兴奋:“这里面也太漂亮了,先前受点苦也值了”
牛铁兰端坐在蒲团上,瞥了一眼水面上时不时游着的小鱼,声音凉凉:“能不眼熟吗?你喂的那些猪不就是这个?”
宋锦怔了一下,恍然大悟:“是家里那些鱼啊”
宋清之和她们坐在一起,听到这,也想到家里那圆球一般的鱼了,他嘴角一抽:“这是觅皎鱼,生活在深海里,只在出生后的第一个月圆夜会浮出水面,也只有这时可以捕捉。抓捕后必须在月光下将其入淡水中照月两个时辰,才能确保成活”
宋锦再看这鱼的目光就有些不同了:“这么麻烦啊,有什么用?就因为好看?”
不过这鱼确实好看,远看像火焰一样通红,近看,在阳光下五颜六色,就跟彩虹一样,贵好像也能理解
宋清之一脸神秘道:“觅皎鱼,也叫月光鱼,一会儿你就能看到了”
他说着,宋锦一个凑近,手就往他眼睛戳
宋清之赶紧往后,一脸惊悚,磕磕巴巴:“你,你干什么”
宋锦一脸惊奇:“你眼睛变红了哎”
听到这,宋清之大大松了口气,解释道:“今天夕阳很红,照过来就是这样的,一会儿就正常了”
宋锦恍然,点着脑袋,出其不意地还想戳一戳
宋清之再次惊险躲开,看着宋锦跃跃欲试的模样,他站起身,后退两步:“小妹你和夫人坐着玩,我去转一圈
说着就跟后面有鬼追似的跑了
宋锦笑得趴在桌子上,拿过一边的果干往嘴里扔,一边吃一边还笑:“娘,快吃,这味道真不错,不愧是宫里的”
牛铁兰没好气地给她顺着后背:“别一天天欺负人,坐好了,小心让人看笑话”
宋锦趴在桌子上,侧侧脑袋,就能看到左右空荡荡的位置,她道:“哪有什么人?都在那边躲着呢,啧,装模作样”
牛铁兰揪揪她的腰,警告:“老实点”
宋锦这才老实了下来,她往左右看了看,看这天色,距离中秋晚宴正式开始还要半个时辰,她道:“娘,要不要去逛一会儿?”
她们其实算是来得晚点了,好些人中午就过来了,就为了在这边多逛一下,现在看看确实很有必要
牛铁兰想了想,点头:“去吧”
早晚都要面对,也无所谓这一会儿了
宋锦开心地搀着她起身,还不忘把拎起一盘果盘,一样抓了一点,很有乡下凑热闹的姿态了
牛铁兰瞥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没说什么
她好歹还是有长进,不直接就着苹果啃了,而是拿莓果葡萄和果干这一类不用剥不用吐籽的东西了
母女俩缓缓起身
躲到一边的宋清之又跑了过来,和她们保持两米距离:“夫人小妹要逛一逛?要不要找个侍女带路?”
宋锦:“不用,就随便走走,这里面的花”
宋清之想到自家花园里遭殃的花草,强调道:“绝对不能摘”
宋锦白眼:“我又不傻”
她们朝着外面走去,越过这边,跨过那边的花门,清灵的笑声不断
提前到女眷大部分都在这边,她们全都是精心打扮了的,一个个穿得花枝招展,争奇斗艳,三五几个站在一起,真就跟花儿一样,争相绽放
随着宋锦她们进来
园里的笑声一道接一道地消失,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明着打量、暗着偷窥、惊惧跑开、嗤笑嫌弃……
乱七八糟的什么都有
宋锦啧了一声,侧头:“娘,要不换一个?”
牛铁兰摇了摇头:“没事,你娘我早就习惯了”
宋锦撇嘴:“娘你又阴阳我呢?”
牛铁兰轻笑:“想多
了,我是明着说的”
自从有了这么个闺女,她早就习惯各种异样的目光了,而且,相比起她们小地方的直白,这些个小姑娘的威慑力约等于零
尤其是她们一个个精心打扮,就跟那花儿似的,一颦一笑都是嗔怒
不影响心情
牛铁兰伸出手,仔细地给自家闺女整理着衣领,又理了理珠钗,嫣然一笑:“走吧,趁着天色还亮,多看看花,宫里的花应该是最多的,看看什么好看,等回去我也种上”
宋锦立马灿烂:“我帮娘种”
牛铁兰:“……这也不用”
宋锦不听,拉着她娘就往里面小步走去,对着里面的花指指点点
母女俩一红一紫,恰如花园中最惹眼名贵的花朵,又似那飞舞的蝴蝶,无所谓其他人在不在
宋清之笑着跟在她们身后,给她们介绍着花园里的花
不客气的说,这里面有大半都是他去寻回来的,他那生意的背后,都说是他爹,但是真正的合伙人,其实是最上面这位
三个人走在花园里,一路上不管男女纷纷退让,就跟他们是什么病源似的
宋锦和牛铁兰就当没看到,走到一朵人脑袋那么大的洁白花束面前站住,那花瓣轻薄宛如羽毛,一层层叠加,仔细看,中间像是人眼一般,带着悲悯之意
宋清之瞥了瞥周边的人,勾起嘴角:“这是西域那边传来的佛教之物,叫千佛花,不过那边一般叫它人头花,专门栽种的人会用人血浇灌,一年年下来呈现大红色”
说着,周边的人再后退几步,脸上也带上的惊惧嫌弃
宋锦没注意,只看着这橙色的花瓣,掰了一片打量:“这颜色不对,也没那个味”
宋清之嘴角一抽:“……自然,用人血未免过于残酷了,模样也诡异,后面养花人用清泉浇灌尝试,就是这般模样”
宋锦恍然:“这个我懂,橘生淮南吃橘子,生淮北吃屁”
宋清之忍笑:“是这个意思,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①,你没读过书都懂这个,有些人自诩饱读诗书,高人一等,其实也就是装模作样,纸上谈兵”
“宋老五你在这里话里有话说谁呢?”
宋锦侧头过去,是一名看着二十出头的年轻姑娘,她有印象,是先前进来最先给她们白眼的人,看她着一身打扮,家里肯定也不简单,不然周围那么多人也不会就她出头了
是有背景,但脑子又不太够的那种
宋清之接下来的话也证明了这点:“哟,这不是礼部尚书之女、宣平侯夫人杨大小姐嘛,您今个还有空过来,这胸怀这气度,在下佩服佩服”
杨彦珺怒:“宋清之你什么意思?我杨彦珺行不更名做不该姓,不是我做的事就不是我做的,我无愧于心,别想污蔑我,今夜中秋,我不想和你吵,给我老实闭嘴”
宋清之悠悠:“这话说的,我说的是宣平侯的事,你想到哪儿了?”
杨彦珺气消了几分,狐疑:“什么意思?别污蔑了我又污蔑侯爷”
宋清之诧异:“侯夫人竟然不知道?”
杨彦珺皱眉:“知道什么?”
宋清之耸肩:“算了,既然您不知道我也不说什么了”
杨彦珺上前抓住宋清之的胳膊,恼:“到底什么意思?快说”
宋清之:“我和您说什么啊,我们又不熟”
“给老娘说,好好说了,下月我带你们家这两个”杨彦珺明显有些急了,说着说着,看向了一旁明显看热闹的宋锦和牛铁兰,死死皱眉,再磨牙,勉为其难
“两个女的去迎秋宴”
宋锦牛铁兰:……
看样子又是个不读书的
宋清之则是有些意外:“你认真的?”
杨彦珺恼:“废话那么多干什么,直接说,要是敢骗我,呵,你家这两个以后都别想了”
见她认真,宋清之也不卖关子了,悠悠道:“宣平侯前些日喜提贵子,我还以为你知道呢,不是都准备满月酒了?这么大事情你个当家主母不知道?”
杨彦珺一颗心沉了下来
她想反驳,但一年年下来她早已没了最开始底气,更别说这段时间相继的事情让她早有些了预料。她没再说话,顿了一下直接转身,就那气势汹汹的模样,一看就是去找茬的
宋锦哇一声,看着她去的方向,问:“那边是”
宋清之耸肩:“男客多的地方,她应该去找宣平侯了吧,哦,对了,这就是那个礼部尚书之女”
宋锦知道,就是那个被骗婚的,不过看宋清之这架势,她悄悄道:“她和那个花蝴蝶的事闹得不好看?”
这看着就不是说亲失败那么简单
宋清之呵呵,低声:“当时婚事都定了”
结果这两人搅和到一起了,他能高兴这人才怪,这些年是能搅浑水就搅浑水
宋锦转过头,母女俩对上眼,里面全是对于八卦的追求,至于美的欣赏什么的,日后再来吧,她拉着牛铁兰就跟了上去
宋清之摇着头跟在后面
几个人就这样陆陆续续离开,其他女眷互相看了看,虽然没听清她们说些什么,但是看杨彦珺那个样子
犹犹豫豫之下
有人跟了上去,陆陆续续的其他人也带着好奇心上前
就这样,一群花儿一般的姑娘家穿着涌入了男客的区域,让黄昏都亮了起来
宋锦她们走在前方,一进来就看到这里面的各位世家公子官员,这些人里没几个条件差的,从小吃好喝好,个头都身板都不差,又都精心打扮了,看起来都过得去眼
不过看得过去和俊美还是很有区别的
宋顺之和宋安之在其中就格外显眼,旁边是晋王那个傻蛋,之前还主动的欺负人,现在被皇上关了紧闭,出来就开始拉拢人了
宋锦轻啧一声,就见到那杨彦珺直接朝着晋王那边走去,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出其不备地一巴掌拍向晋王旁边的男人
啪一声
她们大老远地都听得清清楚楚,可见力道有多大了
宋锦挑眉:“那人就是宣平侯?”
宋清之点头,小声:“宣平侯的亲姑姑是晋王的生母”
所以他们就是穿一条裤子的
宋锦可惜:“姓杨东一看就没练过武,要是我,一巴掌给他脑袋都打掉”
不过杨彦珺也没省力,两个巴掌哐哐下去,她掌心通红,手掌也麻木了,在所有人震惊地目光下,她再狠狠一推人,把人推在地上,扑到人的身上开挠……
场面非常眼熟
有一瞬间,宋锦还以为自己回到乡下了,感叹:“没想到啊,都城贵女竟也这般凶残”
“我们可不这样”就在这时,一袭浅蓝色裙子的女子走了过来,她轻轻瞥了瞥宋锦,神色冷淡,“你们和珺珺说了什么?”
宋锦歪头
宋清之站在旁边低声:“国子监监学之女程思懿,在监学教史学,丈夫是户部司务,公公是永安候”
这么多称号宋锦没一个知道的,不过听起来很厉害的样子,她哦了一声,道:“说她丈夫的私生子要办满月酒了”
程思懿皱起眉头,看向那边不顾形象的好友,叹气:“那就不奇怪了,常文山这人,当初就和她说靠不住了,她不听,现在撞南墙了,也该回头了”
这人看起来又太有文化了,宋锦默默往旁边再挪了一步,瞅着那边毫无形象可言的杨彦珺,出声:“要把她拉回来吗?”
程思懿愣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无事,由着她吧,这么多年的气也要憋一憋了”
她也不只是不知道自己选错了,只不过回头的代价太大了,她咬着牙也往前走
一年一年,一步一步
杨彦珺手拿着长簪喝退想拉她的人:“来,都来啦,我倒是看看有谁碰了我,我到时候和离了就嫁给谁。反正我是二嫁,无所谓正室不正室了,我不介意”
她不介意,他们介意啊
周围的男子别说拦她了,一个跑得比一个院,尤其是晋王,生怕被她给缠上
杨彦珺她娘以前救过原皇后,有这层关系在,
皇上很给她面子的
当初她和宋行之订好了婚,开始准备婚礼了,她悔婚改嫁宣平侯。就这般,皇上都替她赐婚,保了颜面,现在想当个侧室
那必须跑远一点
晋王看着这混乱场面,脑袋都大了,他前些天才因为被父皇禁足,好不容易能参与宴会,能找机会添补一下让父皇看到。现在这闹闹哄哄的,他恨不得原地消失,但是宣平侯是他亲表哥,不能不管
他警告道:“晚宴马上开始了,表嫂是想毁了中秋宴吗?一会儿父皇过来了”
杨彦珺冷笑:“皇上来了更好,我还要求皇上为我做主,替我查查这都城近日关于我的流言是哪些丧尽天良的人传的”
她这油盐不进的模样,看得晋王又恼又急
这事情管他是个怎么回事,闹来闹去的,最后还不是连累他?本来近来父皇就看他不顺眼
晋王压下烦躁,劝:“你们是夫妻,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再说,夫妻之间床头吵架床尾和,你们回去好好解释,是吧,表哥?有什么好好说,你快哄哄人”
常文山一脸的巴掌印和指甲印,又疼又晕,没好气:“我哄什么?疯婆子,杨彦珺你发什么疯,你看看都城哪儿有你这样的女人,我真是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你这样的”
杨彦珺情绪本来就激动,再听这么一说,气得手中簪子狠狠一戳
“啊”
“呀”
一阵惊呼声传来
宋锦哇了一下,再转头看向程思懿,挠了挠头:“还不劝吗?”
不得不说,都城贵女玩的也不小啊
和她想的一点儿不一样
程思懿没有回答,她提起裙摆直接跑了过去:“珺珺,珺珺,你冷静点……”
现场乱糟糟的
但其实没多大点事,那簪子戳进去也就半个指节的长度,疼两天就没事了,可能还不比脸上来得疼。不过这些人身份都不简单,又是在这边,宋锦小声
“她不会有事吧?”
“能有什么事?夫妻打架嘛,皇上不会在意的”宋清之啧了一声,低声,“她娘以前救过先皇后,皇上对她一向容忍,更别说她在常家死了三个孩子,只要不砍了胳膊腿,都是家务事”
宋锦也小声:“就是齐铮他娘?”
宋清之嘘了一声:“尽量别提”
说话间,杨彦珺被程思懿拉开,常文山虽然出血,但也不严重,没什么大事
不过都这样了,两个人也没法参与晚宴了,晋王抓紧机会喊人把他们送走了,看那个表就是气得不清
宋锦她们也看够了热闹,开始往回走路,走着,她撞了撞宋清之,挑眉:“你还挺记仇的啊”
他才是这场闹剧的导火索
宋清之辩解:“我不是记仇,只是记性好。再说了,我也没想到她这么猛,啧,还好当初退婚了,不然老大就完了”
宋锦嘴角一抽:“他要是好东西能玩?”
宋清之为宋行之说话:“其实也还好,老大是风流些,但是他不骗人啊,他对姑娘都还好,出手大方温柔体贴……”
宋锦没说话,只是挑着眉看着他
宋清之说不下去了,他深深叹气:“老大啊,这不能怪我,实在是你太不中用了”
因为前朝之事,本朝主流克己克欲,大部分人家在外不说,家里妻妾加起来有四五个已经算多了,大多数人也就是除了妻子之外还有一两个妾,一心一意的也不在少数
至于其他的,丫鬟数量也有专门的规定,不能有钱便随便买。各种青楼坊院牙行也是管理严格,严禁逼良为娼,也禁官员狎妓
所以总的来说,宋行之确实非常风流了
宋清之只得叹气:“定婚那会儿他后院还算清静,他好不好的不说,这事事先都说好了,她点了头了,后面又闹成这样,总不能还要感激她吧?再说了,我这不是好心嘛,不然真等孩子上了族谱,可就麻烦了”
宋锦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拉着牛铁兰继续往回走
相比之前,现在外边人更多了,因为有些距离,许多人并不知道那边的事,三三五五聚在一起聊着天,光是看衣服便能看出家庭条件
不过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再过十年,这些人定然又不同了
宋锦抬头,周边挂满的灯火在微风下轻轻摇晃,每个桌子边放着精致的灯笼,一会儿可以点亮,结束后由各家带回,不过回去后分给谁应该又是一番争吵了
像这些世家小姐,衣食这些由家里置办,真正到手的月钱,大部分也就一二两,不算私底下家长的补贴,便是国公世家也不会超过十两,都得算着算着
真要一掷千金的,要么就像宋家这般产业多人口少还擅长经营,要么就是很能贪——不过后者危险性太大了,贪了也不敢大张旗鼓花
宋锦听着宋清之介绍这些,听着听着,她转头好奇:“那我呢?我没月钱?”
虽然没有也正常,但是按照宋清之的出手来看,应该不至于
宋清之下意识看了看牛铁兰,小心道:“呃,有的,上次让管家拿给夫人了,小妹你一个月是一百两,夫人二百两,因为刚来,一人还有置办东西的五千两,如果不够,找杨管家取用就行”
宋锦本来是单纯好奇,有没有都无事,听到这,她惊大了眼睛:“娘啊,吃独食不好吧”
对此,牛铁兰没有半点心虚,淡淡道:“父母在不分家,不分家钱就要上交,我帮你管着也免得你乱花”
花花花,真当自己是宋家人了?
牛铁兰已经懒得多说了,直接做就是
宋锦控诉:“那五千不说了,一百两是月钱吧?”
牛铁兰轻瞥,悠悠:“你手头”
宋锦果断闭嘴,岔开月钱的事,迈着小步子,拉着牛铁兰就往湖边走去
不能为了小钱扔了大钱啊,私房钱还是得自己拿着
……
现在天色黑了,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走了过来,左右没一会儿周围都坐满了人
之前被晋王喊走的宋顺之和宋安之也坐了回来
五个人坐成一排,宋顺之最左,牛铁兰最右,宋锦坐在她的旁边,旁边是话最多的宋清之,他低声给她们介绍
“我们左边是户部尚书一家,右边是礼部尚书,杨彦珺的父亲继母,她娘也去世多年……
“对面的,齐家家主齐国公,陛下小叔,然后是荣国公、文国公、昌安侯、忠勇侯、宣平侯……”
两边基本就是公候世家和寒门新贵,两边阵营刚建国那会儿矛盾很大,现在二十年过去,虽然偶有摩擦,但是也比起以往融洽不少。
对此,宋商这个公敌出力不少
而现在,宋商一个多月还没找回来,基本上能确定死讯,这个长得像他的宋锦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那些老谋深算的老狐狸眼神隐晦,但是年轻人就明显许多了,一个个都当她跟猴子似的打量
宋锦坐感受着四面八方看过来的目光,她眉头一挑,直接大大方方地挨个看过去,她长相和宋商像了个七成,就连张扬,也随了个六成
差的那四成,是宋商的强势嚣张深藏于心,让人轻易察觉不出,而她,就差把快来打我四个字写在脸上了
“像,真的太像了,我原先只听着还不信”
“一看就是个刺头,乡野长大的”
“静看谁先出手吧”
……
在那各种飞舞的眼神和低语下,火红的夕阳全部落下,黑暗渐渐袭来,又被皎洁月光击散,宛如薄纱月色撒在花园,染白了天地
随着轻柔的筝声响起,一个个侍女提着烛灯,点亮一盏盏花灯,以正中间的湖亭为中心,像花束又像阵图,整个花园宛如白昼
就在众人欣赏着美景之时,一声惊呼传来
只见那潭湖水内有什么一点点亮了起来,从萤火一般,逐渐宛如月光,星星点点穿梭在湖水之中,绕着亭子形成一道星河,然后一点点扩散,最后点亮整个水潭,就像是天上落下的圆月,如梦如幻,让人挪不开眼
也就是此时,悠长的声音从另一边传来
“皇上驾到——”
所有人迅速
起身,再纷纷半跪,垂着脑袋
“吾皇万岁万万岁——”
宋锦半抬着脑袋,透过一个个人看过去,骤然发现御花园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布满了萤火虫,萤火闪烁下,穿着龙袍的齐烨在一中侍卫太监围绕下踏步而来
他的身后
齐铮低垂着眸,同样金色的衣服上流光溢彩,明暗交织,胸前五爪的龙印格外显眼
在场的官员们心下一沉
第58章 给他们挖的坑
太和十七年
前朝荒帝第一次南下,与江南第一家族余家接触,见识了百年大族的极尽奢华,自此,开始他奢淫无度的日子
大兴土木、强招劳役、提高赋税、无尽征兵、放纵贪吏……
一年年下去,他终究还是耗尽了持续六百六十年的国运
在太和三十五年,由岭南梁氏揭了起义第一杆,随后中原范氏、江南余家、西境大将争相起义,自立为王,开启了持续三年的征战
若说一开始还是对荒帝忍无可忍,可怜百姓遭遇,到了后面到底还是为了权,只有他们自己知道
不到一年,百姓的日子越发艰苦,要面对无止尽的层层压迫和抢掠,还要面对各种劫匪,朝不保夕……
在这种情况下,一部分人死守土地,一部分人带领剩下的家人上山为匪,一部分人逃往最为平静,也是在当时最为荒芜的北境
北境苦寒,冬日能冻死人,但是,拥有大片无主的土地和野物
一个人去是死,一百人是赌,一千人是新的生活,一万人是,新的势力
就在永安三十六年,大批贫苦百姓来到了北方
那一年,年仅十六岁的宋商找上了齐烨,在那之前,他们甚至只有一面一缘,而在那之后,宋商说服齐烨联通齐家接手了那数不尽的难民,召集领地人手,带领难民以野物鱼水为食,提供工具和指导,祝他们砍伐树木,开垦土地,重建家园
一年时间,齐家地域人数不断扩张
随后,带领难民一路向北的宋商再次劝说齐烨参战,他们带兵南下,直达永安城,取了荒帝的头颅,接下来两年,灭杀引起岭南蛊祸的梁氏,又劝服其他势力……
整整三年时间,天下平复
齐烨也在那年登基,那时,齐烨已经三十岁,膝下无子,在所有齐家人觉得他只能选齐家子作为接班人的时候,齐铮悄然来临
于是意外发生,刚出生的皇子丢失,在兵荒马乱地找人中,齐烨被梁家余孽暗害,身重绝嗣蛊,断了子嗣的希望,再没两年,原皇后也就是齐铮的亲娘‘抑郁’而终
他开始了他无声的报复
齐家上一辈人一个接一个死去,齐家小辈一个个如他们所愿进宫,在互相残杀中去世,齐家,也交到了和他当年有相似经历的齐小叔手头
可再多的报复,也无法带回他的妻儿——他原先是这样以为的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他的孩儿没有死,还长成了多少人超出期待的模样
正义、强大、聪颖、俊美
虽然文化差了点,有时候轴了点,难沟通了点,脑回路清奇了一点……
但是完全就是他的好儿子
齐烨对他非常满意,也为其准备了一份盛大的礼物,静待掀开的那一日。
齐烨站在皇权中心,看着周围的公侯世家朝臣,看着他们月光下惊疑明灭的神色,他笑了
他手握大权的二十年间,他勤勤恳恳,励精图治,绞尽脑汁各方挪钱,又是开源又是节流,各种妥协忍耐,就为了这残破的国家能恢复,百姓能存活下去
一年年下来,现在百姓日子丰裕,国内人口达到了鼎盛之数,就连疆域也扩大三成。他手持百万大军,身环千余精卫,这些人为什么还以为什么都会随着他们的心意走呢?
他就这么一个亲儿子,他们为什么会以为皇位会落到那些蠢猪头上呢?
如果说寻回来的齐铮只是个普通人,或许齐烨还不会如此明显,他会忍耐忍耐,等到时机合适。
但是,现在完全不需要
说难听点的,他这个当爹的被刺杀了他这儿子都不会有事,别以为他不知道这破孩子天天在琢磨什么
好好一个皇子,不想着占领皇城,成天只想着逃,那怎么成?
齐烨便先给他送上这个小礼物,他带着人站在亭子中心,哈哈大笑了起来
“中秋赏月,誉为团团圆圆,朕这么多年,没有哪一年比现在更团圆了。那年,朕的阿铮被奸人所掳,一去二十年,现在终于回来了,今日便由他来替朕合这珠月……”
他的声音不大不小,能听到的也就周围一圈的人,再往后一些,有专门的汇报太监替他转达
宋锦坐在位置上,看着前方亭台中心仿若发光的人,怔了怔,侧过头:“合珠玉是什么?”
宋清之低声:“就是把这些觅皎鱼捞起来,用月光晒一晚,又在日出之前将其埋在生长的泥中,日日晒月,一年左右,干泥发光,便成了明珠”
宋锦惊:“这么神奇?那家里那些?”
宋清之嘴角一抽:“……你若好奇,等下个月圆夜可以一试”
就是不知道那么胖的鱼还能不能成功了
除了她们,其他人也在低声议论,没人当场起来反驳,毕竟,这事也合情合理,捞鱼并没有什么特殊的,特殊的,是齐烨的态度
齐烨很满意他们的识相
旁边的孙公公早有准备,他端着木盘站在一边,上面是一个通体金黄的小鱼网
齐铮站在一旁,在一众目光的打量之下,他绷直了身子,神色越发肃穆,凛冽又严肃,一身气势非比寻常。他就站在齐烨的旁边,父子俩一个高大一个更高大,无人能质疑他们不是亲的
齐铮看着那鱼网,目光带着些不解
他以前也没听过这捞珠月的事,这底下也养了贝壳?
齐烨哈哈大笑,拍拍他的肩膀,道:“去捞十条觅皎鱼上来”
齐铮目光微动,看看外面环绕的银鱼,点点头,拿起鱼网,轻轻一捞,一条条宛如月光灯小鱼便被捞了起来,又放到了装满河泥的木盒子里
一共十条,并不是所有的都会成功,但是只要有一颗能成便够已
捞鱼结束,中秋晚宴便正式开始了
准备多时的乐师舞女们开始她们的表演,她们一个个体态修长,柔韧有力,穿着精美的舞服,在月光下翩翩起舞,宛若惊鸿,美得不可方物
场地很大,并不是一队舞完一对来,而是多种不同的舞乐同时表演,或轻柔或激荡,交织在一起,看得人眼睛都不舍得闭
等到专业人员表演结束之后,还有宾客展出时间,主场就交给了在场的年轻贵女少爷们
单独的个人表演肯定是够不上人家专业乐师舞队,所以她们多是成群结队,和自己的好友们合作一起,并且请了专门的班子帮着编排
宋锦没想到还会有这个环节,她一边磕着瓜子看着上面的小孩队摇头晃脑唱诗歌童谣,有些稀奇:“宋老五,你们以前也这样过?”
宋清之叹气:“如果爹没出事的话,我们也会上去”
他们这些少爷小姐的多少都有些才艺在身,又都是些年轻人,怎么可能会没有攀比的心?斗诗、斗舞、斗嘴……
反正能比个第一就要比,更别说
“第一名有千两银子,第二名五百两,第三名一百两”
对于那些个成婚掌家的人来说可能不
算什么,但是对于单身靠月钱过日子的人来说,这钱真不少了,还能在皇上朝臣面前,留个印象,也有助于嫁娶
“前年就有六品官员之女因为一曲歌喉惊艳,嫁入了侯爵之家,也有因为容貌表演出众的小户之子娶了将军之女的”宋清之小声说道,“杨彦珺和宣平侯就是诗会上认识,这种情况不在少数,不过最后也多成怨偶”
若是父母介绍,男女感情没那么深厚,便是男人有个变心什么,也没那么伤人。若两人本是两情相悦,最后背叛变心,那才叫一个肝肠寸断。
不过也因此,都城年轻人和离也挺多的
宋锦一边听着他说这都城年轻人的八卦,一边看着表演,一边吃着果干水果,那叫一个津津有味,直到之前见过的程思懿上场
她看着那一排大小锣鼓,有些意外,这人一身清冷诗书气,看着一点都不像打鼓的人,她问:“你不是说她是教史书的吗?”
宋清之:“也略通诗赋、音律、数法、天文、土木,在工部、礼部也有兼职”
宋锦悻悻放下手中的果干,对其肃然起敬,并且敬而远之
文化人,惹不起惹不起
却没想到,程思懿站上去之后只是停顿片刻,冲着移到另一边的齐烨行礼:“禀皇上,臣之前是和珺珺一起准备的节目,她现在不在,光是鼓声多少有些单薄,想现场重选一人相助”
齐烨之前已经听到些风声了,淡定笑道:“你想选谁?”
程思懿沉思片刻,道:“臣听说,今日回都的宋首辅之女宋锦武艺高强,挥得一手好剑,不知她可否愿意上前一助”
正吃瓜吃得开心的宋锦一个呛住,一脑袋珠钗哐哐作响:“我?”
齐烨也有些意外,转过头看向吃得腮帮子都有些鼓的宋锦,好笑道:“你这丫头,宴上东西好吃吗?”
宋锦点脑袋:“回陛下,比民女以往吃过的所有都好吃”
齐烨笑:“好吃一会儿带些回去就是了,现在别吃了,听到程学正的话了吗?会舞剑吗?”
宋锦有些纠结:“就是和打架差不多吧?应、该?”
齐烨挑眉:“行,那你上去吧,早就听说你这丫头能说会打,也让我开开眼”
宋锦拍了拍手:“不过我没剑”
程思懿:“这有,不过是真剑,得注意些”
宋锦扭了扭脖子,脑袋上的珠钗叮当,她也没注意
牛铁兰蹙起眉头,刚想喊她把身上发饰拆了,宋清之拉住了她,低声:“无事夫人,掉了就掉了,不碍事”
牛铁兰顿了一下
宋锦已经踩上了湖面,在一众惊呼声中到了那边台子,站在程思懿旁边,伸出手:“剑呢?我先试试手”
程思懿也没想到她还会‘飞’,顿了一下,从一边拿出长剑,剑身比一般的要重一些,是杨彦珺特意打造,练习了很久了,就为了能看起来有力一些
宋锦接过来随意地转了一圈,适应了一下手感,然后算了一下左右步数,一剑削掉有些拖地的裙摆,踢了踢脚,确定不会有问题了,拿起长剑旋了个利落的刀花,眉眼轻扬
“开始吧”
程思懿点了点头,和旁边的人交流一番,她们这勉强算是现场凑成的班子表演开始
“噔,噔噔噔”
鼓声一道道响起,伴着二胡、唢呐、古筝等一系列乐声,激荡的旋律响彻整个御花园,比起鼓乐,更像是战音
宋锦挑了挑眉,踩着鼓点,随意地甩着长剑
让她日复一日苦练剑法是不可能的,但是那些看似厉害的花里胡哨小招式她没少练,就是为了哪日装一装。现在正是好时候,月光下的她一身金红,裙摆金钗随着她的动作叮叮作响,宛如游动的焰火,那剑光凛冽,似寒霜一般闪着白光
随着鼓声一点点加快,她的动作也不断加快,和激荡的鼓声融为一体,寒肃的杀意一点点弥漫开来,遮住她的身形,让人根本看不清她的动作
直到鼓声乍停
程思懿收起鼓锤,宋锦也停下长剑狠狠刺在地上
砰砰几声,锣鼓相继爆开,在一阵爆炸声中,稀稀疏疏的掌声传来,迟疑地定住,最后还是一点点加大,如雷一般爆开
齐烨轻轻拍手,声音带着些喟叹:“不愧是宋商的女儿啊,好一身出众的武艺,担得起救城之义”
齐铮静静坐在一边,看着宋锦脸上过于灿烂的笑,低低道:“确实得从头练”
这都是些什么花里胡哨的东西,一眼看去全是破绽
齐烨没听清楚,转头:“你说什么?”
齐铮顿了顿:“确实出众”
齐烨笑了笑,拍拍他的肩膀,站了起来,拍着手喝道:“好,好一个飒爽英姿的女儿郎,见到你这番武艺,朕也知你为何能单枪匹马,毁掉梁家的阴谋,救泗安城于水火之中,这等大功,该赏”
总算是来了,宋锦眼睛发亮,扔下手中的剑,又踏着湖面跑了回来,兴奋:“我还以为皇上您忘了这事呢”
齐烨挑眉:“怎么,怕我赖账?”
宋锦嬉笑:“哪儿能啊,您作为一国之主,日日忙碌国家大事,我这点小事儿自然得放在后面”
齐烨好笑:“这时候倒是谦虚上了,你破掉反贼梁家炸城阴谋,又率先找到梁家营地,夺回大批他们这些年藏匿的粮食财产。我也要问问在场的爱卿们,这个功,诸位觉得应该如何赏赐?”
各位大臣谨慎起来
户部尚书起身:“臣以为,救城之事重大,具体事宜有待探究。梁家阴险,孰知这是否为他们的阴谋?再说便是真事,救城之功,当地知县县城巡抚定有出力,若因为宋首辅之故,将其归结于宋锦身上,对其他人未免有些不公”
御史大夫也起身:“臣附议,陛下万不可因宋首辅失了偏颇,让其他朝臣凉了心”
说着,一个个官员跟着起身附议,试图压下宋锦的事
倒是对面的公爵世家们没有说话,他们虽然和宋商也不对付,但都没什么重要官职,荣宠皆看齐烨这个皇帝的意思,比起正经官员们顾忌要多一些,也更会看眼色,打算等等再开口,免得会错了意
齐铮看着在场站起来的官员们,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笑了起来
“诸位爱卿说得对,此事事关重大,朕也拖了这么久才得到全部过程。此番事情,宋锦一人救城在前,虽有功,但有限,后续前后事宜皆由宋侍郎处理,不仅破掉梁家在青郡府接近二十年的布局,抓住了与之勾结的官员,更是抓住梁家重要反贼,他才是此次最大功臣”
“宋首辅虽然还不知所踪,但是可喜可贺,宋家子女皆继承了他的谋略才干,宋家后继有人啊”
朝臣们:……
这话听着就不对
户部尚书眼皮一跳,立刻改口:“确实可喜可贺,但臣以为,就事论事,便是兄妹也该各有各的功,不可融为一体。若不是宋锦在前,能有宋侍郎在后?宋首辅这些年为国为民竭尽心力,现在出事了生死不明,宋锦作为遗孤,皇上该酌情考量”
该死,这事一开始就是给他们挖的坑
宋行之年不过二十六已经是侍郎了,若再升,是不是就该取代他们了?还是接班宋商?
相比之下,宋锦这个奸臣之女再是奖赏也就些金银珠宝上不了朝堂
一群官员很快反应过来,纷纷认可宋锦的功劳,一个个看起来慈眉善目、真心实意地夸着
“不愧是首辅之女,有其父的风姿”
“巾帼须眉,自愧不如”
“定要让家里孩子和她学学”
……
这脸变的,这话说的,宋锦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思索他们说的人是谁
齐烨也有些感慨
这世间,好官虽难得,宋商唯有一个
他叹了叹气,眉眼淡了下来,侧头看了一眼,早有准备的孙公公又拿着圣旨走了过来,清了清嗓子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今有一女宋锦,救泗安县城于水火,抓叛贼,助百姓,有勇有谋,不畏艰难,端庄正义,贤慎温良,特赐郡主之位,封号明光,年俸千两,青郡府封地百亩,山脉一座……”
宋锦瞪大双眼
来这么大啊
第59章 那个傻大姐
圆月悬挂,永安城一片明亮
那矗立在最北边的高大皇城,烛灯悬挂,灯火通明,宛如高悬的明月一般,遥不可及
此时,一辆辆马车排着长队从城门中走出来,沿着那上百米的宽阔成道往外,朝着各自的府中走去。
今日是中秋,城内没有宵禁,外面的街道上行人不少,卖着汤团、汤饼的小贩一声声吆喝、推着纸扇花灯的商贩不断、就连算命的道士也上起了夜班……
这还只是永安城随处街道上的一角,那专门的繁华地有多热闹,更是可想而知
随着马车停下,宋锦迅速撩开了车帘,看着前方那一片通明嘈杂的街区,侧过脑袋再三确认:“娘你真的不去吗?看着就很热闹”
牛铁兰靠着车,半合着眼,眼皮都懒得抬
她身体本就不比寻常人好,这两日又日日练着礼仪,再去宫里那么一折腾,现在只想回
去睡觉
她的声音带着些喑哑:“你自己去玩,别惹事,玩够了早点回来,脑袋上的东西给我拆了”
外面人来人往,专门的小偷从小练起,手一抬一落,几百两就没了,不值当
宋锦哦了一下,老老实实地把脑袋上的珠钗拆了,坐在那里就这么看着她老娘,目光赤裸裸亮盈盈
牛铁兰抬起眼,带着困倦:“干什么?”
宋锦嘿嘿一下,眨了眨眼睛,小心翼翼的:“我就这样去?我现在不都是郡主了嘛,郡主应该”
比如说给点钱啊,她没钱用啦
牛铁兰眼皮子一跳,拎起一旁的水杯扔过去,没好气:“郡主怎么了郡主就了不起了,别说郡主就是公主,该给老娘跪了也给我跪着,一边玩去,别在这咋呼”
宋锦接着茶杯放下,哦了一声,转头眯起凤眸,凶意满满地威胁着:“你们给我把我娘看好了,哼,今时不同往日,我现在是郡主了,敢乱来三个小心你们的脑袋”
说着,她雄赳赳气昂昂地跳下马车,没一会儿就不见了身影,不知道蹿到哪个角落去了
若是最开始的时候,兄弟三只会担心他的安危,现在他们只是在心里默默地为其他人哀悼
希望那些人有点眼神,别惹了这个小霸王
等她一走,睡眼惺忪的牛铁兰却是睁开了眼睛,她坐直了身子,看着这三个年轻英俊各有风采的年轻人,声音轻轻
“你们三个,应该知道她和宋首辅并没有血缘关系,只是长得像吧?”
良久
宋顺之看着车马外繁华的街道,低声:“血缘,其实没那么重要”
宋安之伸手绕着发丝,脸上带着酒后的红意,声音懒散:“入了宋家门就是宋家人,这一点错不了”
宋清之转着巴掌大的金算盘,笑眯眯:“宋家家大业大,就这么一个小妹,养得起,夫人不用担心”
牛铁兰靠在车上,看着他们三个真心实意的模样,闭上眼睛:“随你们”
那破孩子,当乡下丫头的时候都天不怕地不怕,现在给她这么个名头
喜欢找罪受就自己受着吧
……
随着马车启程,宋锦从一边的树上跳了下来,手上拿着一个红彤彤的柿子,这柿子挂在枝头,像个小灯笼,让她一眼就看到了
在月光下,她的眼睛就跟猫眼睛似的亮着,一口柿子下去
“呸呸呸”
什么破柿子啊,涩得很
宋锦一言难尽地扔下柿子,拿着手绢擦着舌头,摇摇摆摆朝着那边的街道走去
这里是西区商业街,素日就是永安城最为热闹的街区,现在中秋时节更是,大半夜了,一走过来左右都是人
一整条街全都是买卖各种小东西的,什么灯笼、花灯、竹编、木雕、纸鸢……
价格都不算太贵,便宜的几文钱,贵的也不过几百文
左右街道上不时有唱戏卖艺的,也有端着碗乞讨的,各种戏腔二胡杂耍不断
刚得了好几百亩封地和每年一千两俸禄的宋锦出手‘大方’,看谁顺眼就往人碗里丢个几文十文,没一会儿身上挂着的几贯钱就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上满满当当的小玩意儿
宋锦一路上摇摇晃晃,空着脑袋脖子进来,走到一半的时候,脑袋上已经挂满了各种木簪陶簪,脖子上也是各种编织首饰,左手一个金虎木灯笼,右手一串各色小花灯,嘴里还嚼着两个小汤团
但凡牛铁兰跟着一起来,她都不能这般
她就这么大摇大摆地走着,打算先去河边把一大串的花灯给放了,走着走着,前面就多了个人,她嚼着驴打滚,低着头看着面前的小女孩,用手比了比
大约就到她的,大腿?
小女孩看着就四五岁的样子,头发梳得整整齐齐,扎着红绳,挂着木簪,衣服料子洗得发白,手上拎着个木篮子,就这么仰着脑袋看着她,一双眼睛大大,还有些熟悉
宋锦嚼嚼:“干嘛?”
不等人回答,她伸手取下几个铜板看扔到小女孩手边的木篮子里,绕过人继续晃晃悠悠
没走两步,小崽子又追了过来
宋锦挑着眉,放下两个铜板,又继续走着,没两步人又来了,她停下来,啧了一声,把人拎了起来,呲牙威胁道:“老实点,做人不要太贪心,一边玩去,该回家就回家,少在外面乱窜”
小女娃拎在半空,磕磕巴巴:“我,我,我不是叫花子”
宋锦嘴角一抽,把人放了下来,看着小女娃人认认真真地把那些钱抓起来递过来,没有收钱,而是苦大仇深地看着她:“那你跟着我干嘛”
小女娃萌萌地歪着脑袋,伸出短短的小手指往后面,奶声奶气:“卖,卖小人咯”
不得不说,她一个小崽子这么喊着,还挺奇怪的
宋锦顺着看过去,注意到自己身后三米的位置,几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站在那里,穿得破破烂烂,衣服还有点小脏,但是看起来精神机灵,手上拿着木篮子还有布包
她拎着那踮着脚伸手还钱的小女娃走过去,挑着眉头,抓了个草蟋蟀打量,这编织得还挺好的,她问:“你们自己弄的?”
年纪最大的10岁小男孩点头:“我们自己编的,姑娘来一个吧,除了蟋蟀还有鸟、蝴蝶这些,小个的两文钱,大个的五文,木人儿费刀,三文钱……”
木雕小人儿、木簪子、草编小蟋蟀、香囊、手绢……
这小崽子凑成了一个小货郎,还挺像模像样的
几个孩子看起来不大,但是手艺还挺扎实,一个个小玩意儿弄得很精细,神态也生动,宋锦没做多想,随意地翻了翻,挑出几个顺眼的草编鸟和蟋蟀,又找了两个木老虎,想了想,又翻了几块手绢出来——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基本就是一次性的,多买点也无所谓
最后越翻越多,她干脆从明显领头的小男孩手里拿过那个木篮子,把身上的小东西往里面塞,满意地从兜里掏了一两银子递过去
“行了,不用找了”
说着,不等几个小崽子开口,她哼着歌儿拎着木篮子,跨着步子就迅速走远
几个卖东西的小孩愣了愣,面面相觑
小女娃手上还抓着铜板,歪着脑袋看着他们,奶声奶气:“哥哥?”
领头的男孩皱起脸,抓过铜板正要走上去,又很快便变了脸,抱起小女孩往边上退去,其他三个孩子也跟着后退,五个人躲在那边的摊子旁边,看着前面穿梭的人,有些忧虑
“福哥,怎么办?”
带头的福哥咬着牙,低声:“施老大他们看到我们了,不能再出去”
一人:“那,那个傻大姐”
福哥烦躁:“大晚上一个人出来还这般招摇,算了,你们几个在这边待着,我小心点过去看看,你们别被逮到了,不行就往巡卫那边跑”
他把小女孩交了出去,几个人立马点了点头,有些紧张
福哥抬起头,看着前方人群里眼熟的人,他们看起来普普通通,毫不起眼,放在人群里都没人注意,但是四处游荡的扒手,平日不干什么好事,上次甚至还害了人……
他咬了咬牙
那傻大姐,一路什么东西都买,拿钱也不藏着掖着,腰间挂着两串钱,包囊里还有银子,兜里的银票也不藏好了
她粗心大意傻乎乎好骗也就算了,还长得如此出色,大晚上一个人出门,真以为灯会人多就安全啊,每年出事的可不少
福哥想到上次看到的,他咬着牙,还是小心钻过人群,想过去再提醒一下,没想到就这么一低头抬头的功夫
随着几声惨叫传来
他再一抬头,那几个人纷纷倒在地上
而那‘傻大姐’宋锦脚踩在领头的施老大脑袋上,拿着个果子咔咔啃着,周围人又惊又惧还忍不住好奇,很快就把这边围住
不到半刻钟,负责巡守的人赶了过来
“偷东西的,你们带走吧,对了,这个人”在巡守侍卫迟疑的神色中,宋锦一脚重重抬起,咔擦一声断了他的手,在他的惨叫声中,从腰间掏出一块黑色令牌扔给守卫
“多审审吧,有什么问题去宋府找我,我叫宋锦”
都城姓宋的人很多
,有名有姓的也不少,但是单独只说一个宋,所有人想到的必然只有一家
宋首辅的宋家
再加上这皇室牌子,也只能是这家了
据说当初岐王就是宋首辅找回来的,而宋首辅的女儿又是跟着岐王一路回来,现在看来,两边关系确实不一般啊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看着那黑色令牌,上面黑龙缠绕,细密的纹路下一个金色岐字格外闪眼,他们恭敬地还了过去
“宋姑娘放心,我们必定好好审问”
宋锦接过令牌,想了想,从兜里拿出两个果子递了过去,在他们困惑的目光下,笑道:“刚从宫里带出来的,你们也尝尝,守一晚上辛苦了”
在这边多年,宋锦虽然张扬又不咋讲理,但是人情世故还是懂的,在泗安县的时候和每个巡守都打了熟脸,像这些看似不起眼的底层官吏,很多时候能发挥大作用
而且他们确实也辛苦,经常一巡就是一夜
宋锦冲他们挥挥手,又继续走入人流,朝着放花灯的花河走去
福哥早在巡守来的时候就跑了回去,几个人躲在一边,眼睛瞪得大大的,再看着宋锦的大摇大摆的背影,犹豫之下,悄悄跟了上去
他们几个体型小,对这边又很熟悉,就这样躲躲藏藏跟在了一路,一直到越走越偏,越走越偏,又是一个转弯,小巷里静悄悄的空无一人,头顶的枝头墙瓦上传来夜鹰的呼嚎声
福哥停下步子,叫了一声不好,抱起妹妹就要跑路,一个转身
宋锦坐在墙头上笑眯眯地看着他们,那脚就差踩在他们脑袋上了
福哥步子一顿,掉了个身继续跑,几个人小步子快,没一会儿就跑过街头转角消失不见
宋锦不慌不忙地坐在墙头,晃着腿,没过一会儿,几个小孩又慌慌张张地跑了回来,她起身落地
福哥抱着小女孩,磕磕巴巴:“我,我,我们,我们就是好奇”
宋锦挑眉:“好奇什么?好奇我拐不拐孩子?你们几个胆子倒是大啊,怎么,都城没有拐孩子的?”
福哥一本正经:“我们太小了,干不了活,拐了不划算”
主要还是风险太大了,卖个城里人,没有正规凭证谁敢买?出城又太麻烦了,不如直接去外面拐,他们只要不出城还是安全的
在城里一般挨打受欺负更多
宋锦没好气地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不划算?我看划算得很,又会做东西又会卖东西,大晚上不回家跟着我干什么?”
福哥抱紧自己妹妹,谨慎:“有,我们这就回去,姑娘再见”
宋锦直接把他怀里的小女孩拎了起来,笑眯眯:“走什么?跟了一路了,有事就说”
福哥迟疑了一下,还是点头:“我,我们就是没事干”
宋锦啧了一声,把手里的花灯串子往小女孩脖子上一挂,单手抱着人朝前走去
福哥和其他小娃娃立马急了:“你干什么?快把宁宁还给我们”
宋锦悠悠:“不着急,是吧?”
嘴里含着糖块的宁宁点着脑袋,奶声奶气:“呐”
福哥几个:……
偷崽啊,这才是偷崽的
但看着宋锦那个样,他们三个也没办法,只能憋屈又担忧地跟了上去,等到再次走到转角的位置,他们又有些害怕地停下步子
宋锦嘴角不由勾了起来,却也不管他们,大步走过
转角处,齐铮站在墙边看着天边圆月,他身形高大,神情冷冽,一身气势压人,旁边还跟着个带刀的李青山,在白天都挺吓人的,更别说大晚上了
宋锦压下嘴角的弧度,阴阳怪气:“哟,岐王殿下大晚上不回府里休息,在外面晒月亮呢”
齐铮沉默良久,嗯了一声
宋锦翻了个白眼:“那您继续晒月亮,臣女先走一步”
她抱着小女孩继续走着,福哥几个小崽子犹豫再犹豫,低着脑袋匆匆跟上
齐铮站在原地,收回看着圆月的眼,缓缓跟了上去
一群人就这么前前后后,绕过几片街道,来到放花池
现在已经过了放花灯最热闹的时候,水边只有零零散散的人在那里放着花灯许着愿,水里面则飘满了各种花灯
有那简陋的只是用叶片折成的花灯,也有繁杂的像是艺术品一般的花灯,它们不分大小贵贱,就这样飘在一起,放满了都城人的心愿与祝福
宋锦把宁宁放了下来,把那一大串的花灯一个个拆了下来,全部整整齐齐地摆在河边,她挑了自己最喜欢的一个点燃,冲着其他人抬着下巴
“诺,自己选吧”
这些花灯全都用了上好的材料,外形也异常漂亮,一看价格就不便宜
福哥几个小孩犹豫着
宋锦没管他们,她拿出火折子点燃了自己的灯花,然后,她掏出折叠好厚纸张展开,足足有半人高,上面密密麻麻的写满字
一眼看出,字迹弯弯曲曲的,藏着一个又一个安康幸福的字样
她蹲在河边,闭上眼睛,嘴唇微动,无声地念着一个又一个的心愿,好一会儿才结束,她睁开眼拿起那张写满了字的纸放到花灯上,火焰跳动,点燃了心愿纸,直到燃烧殆尽
花灯放入流水中,一点点朝着远处飘去
她娘一定要好起来啊
……
福哥几个见她不管他们了,犹豫之下,小心翼翼地走到花灯面前,看着那一大堆漂亮的花灯,小心翼翼地带走了一个,然后撤到另一边
宁宁闭着眼睛站在最中间,奶声奶气地说着:“发财,发大财,买大房子”
福哥几个人忍不住笑了出声,闭上眼,也跟着许起了愿
‘平平安安’
‘发财买厚衣服,顿顿吃肉’
‘找到,找到’
……
宋锦远远站在一边,看着他们几个小崽子在围城一圈叽里咕噜,觉得有些好笑,又觉得有些可怜
几个孩子一看就是孤儿
她侧头:“这样的孩子,都城也这么多?”
齐铮颔首:“多,甚至比其他地方要多些,都城慈济院会收十岁以下的孩童,再大一些的就只会简单提供住宿,自己去外面想办法。”
被扔掉的孩子,多是那种生病或者残疾的孩子,这种基本活不了两年,便是活下来,长大后日子也艰难,多以乞讨为生
像眼前这些健康孩子还好,小时候慈济院给口饭也饿不死,外面要饭也能活,长大后干点短工,租赁田地,不说日子多好,起码能生活
再不济还有牙行,虽然为奴为婢并不是什么好归宿,但也比饿死冷死来得好
世道就是这般残酷
都城的孤儿们,小时候基本上有专门的慈济院养育,大一点也能找还有各种道场院庙歇息,每年过年过节也会有各家筹钱散粮能混口饭吃,就是买点小东西混日子也比小地方简单
宋锦点了点头,不管哪个年头都有可怜的孩子,这几个孩子还算不错了,就在都城城里,又还有手艺,人也机灵
就是那小女孩,长得有点眼熟
宋锦歪了歪脑袋,想不出来,又不想了,再看着旁边的齐铮,撇撇嘴,道:“岐王殿下又不放花灯,过来干什么?”
齐铮眼睫轻颤:“看花灯”
宋锦轻哼一声:“那您看吧,这几个小崽子就交给您了,我回去了”
她转身就要离开
下意识的,齐铮伸手抓住她
宋锦转过脑袋,瞥着他抓着自己胳膊的手,凤眸眼光流转:“殿下还有什么事?”
齐铮顿了一下,略显仓促地收回手,藏在宽大的袖袍下,微微蜷了蜷,他对着宋锦那
双格外明亮的眼眸,抿了抿嘴:“那个”
宋锦眉眼轻挑,之前华贵的首饰去掉,取而代之是各种材质普通但是有花样的木簪铁簪,配着凌乱起来的头发,没了之前繁艳,又多了无尽的野气,恣意中满是生气
她道:“什么?”
齐铮停顿好一会儿,从袖里掏出一块金镶玉,金虎为形,白玉为心,一看便是巧匠做出来的。他抿了抿嘴:“给你”
宋锦将其拿了过来,到手便一片冰凉,凉飕飕的,很是舒服,她压着打嘴角不由扬起,微微抬起下巴,眼眸闪着碎光,轻哼
“干什么,看我当郡主了,就想贿赂我?”
齐铮不知如何回答,只是轻轻嗯了一声
宋锦轻哼一声,把东西收了起来,带着些小得意:“既然你这么诚心诚意,我就接了,日后有什么需要,本郡主勉勉强强也帮你”
见她如此模样,齐铮眼中闪过笑意,他看着她捏在手里的玉佩,低声道:“这是玉石神奇,冬暖夏凉,夏日你戴合适,等冬日你娘戴着于她身体也有益……”
他也不知道宋锦喜欢什么,她不在意珍稀奇物,也不在意金银珠宝,最在意的就是她娘。这块玉佩价值连城,又冬暖夏凉,她们母女皆合适用,是府里藏品中最合适的,应该能缓和她的气意,也适合贺礼
而这么一说,就是担心她们到时候觉得这般换着用不合适,提前解释,免得有顾忌
没想到说完,宋锦一个用力,直接掐断了手中的金绳
齐铮:……
他又说错了什么?
宋锦见他一脸不解,拉过他的手把玉石塞了回去,扯出个假假的笑容:“谢岐王殿下的关心,但无功不受禄,您身份贵重,还是切莫这般挂念臣女的母亲,惹来无畏的闲话。”
说着,她转身就走
齐铮迷惑地看着她气冲冲的背影
不过几步,宋锦还是压不住怒气,又气冲冲走了回来,指着他的鼻子,怒气冲冲:“好你个齐铮,我把你当朋友,你竟然想当我爹。没希望,我跟你说这事情不可能,你最好离我娘远一点,不然这个石墩子,就是”
说着她一脚踹向石墩子,将其踹入河边
砰的一声
宋锦运起轻功火速离开,路上但凡野鸟灰鼠蛇虫,通通陪葬
都给她去死
齐铮:……
让他捋一捋
第60章 十死一生
“哟,瞧这没精打采的模样,怎么,大小姐你也生病了?需不需要老头我给你看一看?”
亮堂的小阁楼里,虫老顶着一头苍白的头发,宛如孩童一般的脸上全是幸灾乐祸,他手上端着一碗冒着怪味的黑药,赤着脚丫,一看就不是什么正经大夫
宋锦坐在木箱子上,掀了掀眼皮,似笑非笑:“我看你头发也有些乱,要不要我给你理理?”
虫老脑海中立马浮现了一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下意识捂住自己不算茂密的白发往后退了几步,远离宋锦,免得新长的头发也保不住
这些日子下来,他对宋锦也没了一开始的惊惧,说话随意不少,他忍不住骂骂咧咧:“不讲道理的小丫头,老头我真是欠你们的”
宋锦心安理得地接受了他的抱怨,耸了耸肩:“这种众所周知的事情就没必要说了”
她可没说自己是讲理的人
这脸皮厚的,虫老一口气梗在心里,瞪了瞪这和宋商一个模子印出来的小丫头,端着手里那宛如毒汤的药,一步一步走去小榻,看着跟要去下毒似的
宋锦大喊:“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牵连我娘”
虫老重重放下药碗,恨铁不成钢地冲着端坐在小塌上人道:“你也管管你孩子啊,当娘的一点威严都没有,这怎么行”
牛铁兰坐在小榻上,她今日穿着一件极为朴素的白衣,头上就扎着个木簪,简单的宛如那观里的道姑,却偏偏给她穿出了几分清闲高雅之意
面对自家闺女,牛铁兰大部分时候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因为
“她现在已经很听话了”
她言简意赅地阐述了这个听起来很糟糕、但却是事实的事
宋锦乖乖坐在那儿,一没动手,二没骂人,三没做动作威胁人,顶多是说话的语气硬了点,说的话太‘实在’了些……
用不着管,小孩子有点脾气很正常
牛铁兰说这话的时候神情格外淡定,淡定得虫老心中一梗
是他的错,他就不该寄希望于她这当娘的,当娘的真要舍得下狠心收拾,也不会教出这么个不尊老不爱幼、不讲理还嚣张的孩子了
不过对比第一次见面,现在的宋锦确实‘听话礼貌’,虫老没法反驳,只能憋着气过去给牛铁兰把脉,又问了问她这几日的一些起居变化,心里有数了
“你身体底子比我想象的要好很多,不过要是不好,也不会撑到现在了,你很厉害,不愧是”那人能看中的人
在牛铁兰不解的目光下他把话咽下了,改口道:“能养出这么个熊孩子的人”
母女俩:……
反将一军的虫老得意一笑,道:“你先把这个药喝了,再喝八次,三日一次,二十四日后正好月圆,便以月影虫为引,开启你的蛊女路。成功了,你以后无惧任何疾病伤害,便是脑袋落地,只要能一炷香之内连起来,都能平安无事”
母女俩听得一愣一愣的
宋锦伸手按住张开的下巴,不可思议道:“你在开玩笑吧?”
虫老说了半天就等着见她们这副吃惊的模样,现在见到了,他满意一笑,带着浓浓的自傲
“我们蛊族便是这般,不然你以为这么多年蛊族少有外出?你娘这个,如果可以,回圣地最好的,那里有古族上千年的虫荫,治疗事半功倍,可惜已经毁了,你娘也没有时间了”
宋锦还是不信:“按照你这么说,成了蛊女之后不是不会死了?”
虫老摇头:“自然不是,蛊女会比寻常人更惧火怕热,火烧也是对她最有伤害的攻击方式,其余的毒、病、寒、外伤内伤,只要还有一息生机,蛊女都能愈合,每任蛊女皆如此”
宋锦咽咽口水:“这般神奇的体质,岂不是谁都想要?”
“你以为蛊族是如何颠覆的?你又以为蛊族为何千年以来少有人知?为何那般多的贵人不求这长生?”虫老脸上的笑容一点点褪去,极其严肃又残忍地说道
“因为练蛊者,万不存一,而那一者,又非天眷者不可成。练蛊者需日日承受穿心之痛,受万蛊侵蚀,但凡有一点意外,便死无全尸,非万不得已不可寻。但你们没有选择的余地,接下来的二十四日便是你最后的自由时间,练蛊之后,你的衣食住,甚至行,都必须听从我的要求,不能有一丝一毫的差错”
……
母女俩走出阁楼,狭窄的木质楼梯吱呀作响,掩盖了她们的沉默,一直到下到院子里
牛铁兰停下了步子,她低着脑袋,眉头轻蹙,神色迟疑,扯扯嘴角想说点什么
宋锦一个蹦跳转,身双手放在她的肩膀上,一双凤眸亮得和那天上挂着的太阳似的,里面全是激动和兴奋
“娘娘娘,你听到没有,你以后就跟那山里的石头似的,砍不烂、敲不碎、淹不死,长命百岁岁岁平安……”
但在这之前,她有一万种可能会坚持不下去,也有一万种乱七八糟的死法
牛铁兰不觉得自己会有‘神眷’,她若真有这般幸运,前半生也不会过得如此坎坷
幼时亡家、少年被抓,好不容易得了自由,又看着心爱的人去世,再后面没了健康,现在有点希望了,治疗又如此艰险
她这一辈子就和幸运不沾关系,她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一点点打拼出来的
在灭门祸事中活下去、从地狱一般的女园逃出去、费劲办法顶身份、立女户、带大孩子、攒下家业……
一步步全是她自己走出来的
牛铁兰紧蹙的眉头一点点松开,心中的忐忑退缩也跟着散去,她轻扬起嘴角,轻笑:“是啊,你娘以后就是‘不死’之身了,你要是敢不听我的话,真给你腿打断”
宋锦抱着她的胳膊,笑眯眯:“娘你这话说的,我什么时候没听你说话了?”
牛铁兰轻哼:“别给我抠字眼”
宋锦笑嘻嘻挽着她向外走去:“哪有啊,走,我们去外面转一转,这都城风水还是不错的,咱们娘俩来了之后日子一日比一日好呢”
她娘的身体有了解决办法,还能拥有强大的愈合体质——宋锦其实并不太怀疑,说到底,这边的内力就是前世的异能,那蛊女之体说是拥有强大的愈合异能,听起来就非常合理了
而她自己,现在郡主之位在身,说起来在都城也是横着走了
这三清观还是有点东西
宋锦笑道:“娘,我们去道学看看?”
养兽堂不远处就有道学院和武学院,附近很多‘奇才’都出自那边,而且据说那边招收的人都有男有女,应该还挺有意思的
牛铁兰扬着笑,点了点头
后面的事谁也说不准,但是至少此后的二十四天,她可以好好享受一下
她们朝着外面走去
一路上来来往往的人不少,牵着狗抱着猫甚至还有拎着灰老鼠鸟笼的人
牛铁兰的目光从他们身上略过,一直到走出了兽堂,也没见到那眼熟的人,她不知该遗憾还是该松口气
她的脑海中又晃过上次见面的画面
金铃花开
金铃
阮金玲,她的原名
牛铁兰坐在牛车后座,看着后退的街道行人,目光落在那散落的桂花树上,桂花金黄,香味馥郁,可以观赏,又可以用来制香酿酒入药做食,是很有用的花树
还有丁香、木兰、栀子、牡丹、秋菊……
每一样她都能说出数十种用处
不是因为她厉害,而是那时数年日复一日的研磨,让她早就将其融入骨血,那是她以往最为厌烦的东西,却也是她这些年的立身之本
牛铁兰想起那年十死一生的出逃,当年还不觉得有什么,现在想想也不过是他们刻意而为,不然她哪能这么顺利地跑出去,还一出去就碰上了那人
只不过当时的她被喜悦冲昏头脑,完全没去想那些
直到那人出事,她身子也莫名其妙地虚弱了下去,她才察觉到自己好像从一开始就没有逃出去,只不过从一个小园子里跑到了大园子
她当时就想,她得跑,跑得越远越好,就是死也要死在外头。她顾不得那么多,易了容雇了人马离开,跨过了大半个大衍,去到了青郡府,在路上碰上了被土匪杀死的宋家夫妇
看着那和她形态相似的‘牛铁兰’,她就产生了这么个鸠占鹊巢的想法,她也确实成功了,简单易容后,她顶替‘牛铁兰’的身份入了宋家,后又常年不出小院,等到孩子能走动了,又被‘赶’了出来
自此,世间再无阮金铃,唯有寡妇牛铁兰
即便现在她这壳子被撬得差不多,她也并不打算做什么改变,她喜欢这个名字,也喜欢现在这个自由的她,能怒能骂能吼,能打牌能挖地能爬树,是她曾经梦过千万次的生活
曾经的阮金玲,只不过是那乱世中,一个除了美貌一无所有的可怜人
而现在的牛铁兰,是一个丧夫但快乐幸福的寡妇。她觉得挺好的,就是有些杂乱的谜团杵在眼前,让她不知道该不该翻一翻
“翻”
一声清脆大叫传来
牛铁兰杂乱的思绪顿住,再一转头,她旁边那么大一个闺女消失,一个眨眼的功夫人就跑到了前面十来米的位置,压着马上就翻倒的马车,接住了掉落的麻袋扔回去
“翻了翻了,师傅你注意一点,以后别装这么多东西,绳子栓稳一点儿”
车上的师傅眼睁睁看着掀起的马车又侧了回来,一颗心也砰砰狠跳,他狠狠擦了擦脑袋上的汗水,跳下牛车,再一看宋锦,一颗心差点跳出来,声音变形
“哎哟,就你一个小丫头?东西掉了就掉了,砸到你怎么办,你没伤着吧”
宋锦手肘按在车上,神采飞扬:“别怕,我力气大着呢,师傅你还是担心担心自己吧,你手”
马车师傅也才有空注意自己,他嘶了一声:“应该是刚才扯到了,不碍事,我把东西送过去就去看看,谢谢你了姑娘”
宋锦瞅了两眼:“要不我帮你看看?我学过几年医”
那马车师傅看着宋锦这长相和衣服,怎么看怎么不像医女,但是联系到她刚才帮的忙,他顿了下点点头:“那就麻烦姑娘了”
宋锦过去,拉过马车师傅的手,他手上肌肉爆起,青筋扭动,一看就是常年干用手的,这会儿手肘微微有些扭曲,她轻轻按了按,在马车师傅嘶气声中,两只手那么一扯,咔擦一声
马车师傅懵了一下,再低头看看手,看看宋锦,再看看手,惊奇:“好,好了?”
宋锦笑着放开人,挑眉:“手艺还行吧?”
马车师傅给她竖了个大拇指:“是这个,姑娘你不会是武学院的学生吧?”
“没呢,不过听说武学院和道学院就挨在一起,我和我娘正打算去那边看看,哎,不对,我娘呢?娘,娘”
宋锦说着一个转头,后面马车上已经没了牛铁兰的身影,她瞬间瞪大眼睛,下意识左右转了一圈,见到了不知何时上千的人影,她松了口气,幽怨
“娘你怎么乱跑啊”
“这话留给你自己”牛铁兰手上抓着一把粟米,瞥瞥她,把粟米放回那麻布袋子里面,对着牛车师傅道,“袋子破了,捆一下吧”
牛车师傅愣了一下,黝黑的脸上都能看出两分红意,他连连点头:“哎,哎,哎好的,夫人,我看看,看看”
宋锦撇了撇嘴,拉过她娘后退两步,道:“走吧娘,这边也没几步了,我们走过去”
牛铁兰嗯了一声
那师傅连忙道:“哎,姑娘,夫人,你们等等,等等,是去道学院吧?我是那边后厨的,我带你们去吧”
宋锦微微眯起眼睛,看着面前五大三粗黑漆漆的中年大叔,嘴皮一动
牛铁兰揪着她的头发后退,冲着人点了点头:“那就麻烦师傅了,我们来都城没几日,第一次过来这边”
师傅重新绑了绑车子,就走在路边赶着马车,红着黑脸:“我听着也不太像,你们是青郡府那边来的吧?”
牛铁兰:“能听得出来?”
马车师傅笑:“能,学院里胃口最大的小子就是青郡府来的,我听着口音有点像,你们是过来都城是?”
牛铁兰言简意赅:“看病,师傅是都城本地的?”
师傅:“是呢,我祖上三代都在这边了,以前开了个饭馆,但是前朝那狗皇帝不做人,唉,家里店实在开不下去了,后面这些年就一直在道院里面帮厨,今日是原本拉东西的老杨生病了,我过来替一替他”
宋锦撇嘴:“难不怪要翻车”
师傅尴尬:“还好有丫头你,不然粮食掉了,大家晚饭只有饿肚子了,你们说去学院看比武吧?一会儿我带你们去里面看,今天人多不好挤进去”
宋锦挑眉:“比武?你们道学院也这样呢?我还以为只有武学院有呢”
师傅哈哈一笑:“也没说错,就是我们道士学院和武学院比武,弄了好几年了,每月十六一小比,新年一大比。小比在院里,大比在外面,大家没钱捧个人场有钱捧个钱场,还会有坐庄押胜负的,可热闹了,你们到时候一定要看看”
宋锦来了兴趣:“还能这样?这院长还挺有赚钱头脑啊”
也不怪这些个学院这般兴盛,除了信教以外,人家还会赚钱呢
又是摆摊算命看风水,又是表演才艺,现在还搞格斗场
师傅也不生气,哈哈大笑:“大家看个热闹,我们也混个日子”
宋锦说着就忍不住捏了捏手,刚想开口,牛铁兰一个眼神过来,她立马怂下脑袋,嘀咕:“我都还没说呢”
就她这姿势,不用开口就知道她想干什么
牛铁兰瞥:“想都别想”
宋锦撇嘴:“不想就不想嘛”
她眼珠子一动,牛铁兰就知道她想干什么,不过多说无益,
到时候把人看紧点就是了。以前是个疯丫头无所谓,现在好歹是个郡主,怎么也得注意点
再说了,牛铁兰刚才主动搭话可不是为了给宋锦找机会的,她停顿了一下,转过脑袋,对着一直用眼神悄咪咪看过来的师傅,问
“师傅是都城本地人,那你应该知道金陵山的金玲花吧?”
本来在哪里嘀嘀咕咕的宋锦瞬间抬起脑袋,神色也警惕了起来
金铃什么金铃?
师傅没想太多,见牛铁兰开口,那叫一个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热情道:“知道啊,金铃花可好看了,花开时候一片山就跟那金山一样,好看得不得了,风一吹全是叮铃铃的声音,可神了”
牛铁兰声音轻轻:“是吗?金色铃铛?我以前没听过这种花,是都城本地的?”
师傅笑:“那不是,我们以前也没听过,十五年前,山上突然全是金铃树了,开花时候那叫一个漂亮,这几日正是好看的时候,夫人,和姑娘一定要去看看”
牛铁兰若有所思,声音轻轻:“是要去看看”
……
说话间,她们到了道学院门口,也可以说是到了武学院门口
两边大门正对,现在也敞着大门,穿着蓝色道服的道士和穿着黑色武服的武子来来往往
道士身形削瘦,内敛有劲;武子五大三粗,力道外放
两边一个讲究以柔克刚,一个实行一力破万力
因为上个月是道学院赢了,所以这个月在道学院比斗,观赏费,也由道学院来收
师傅带着她们绕过这边来到后门:“我们走这边进去,就不用给钱,一会儿放好东西我带你们去里面看,现在还没开始”
牛铁兰:“麻烦师傅了”
师傅笑:“不麻烦不麻烦,今日多亏夫人了”
宋锦眯着眼睛:“多亏我吧?”
师傅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姑娘和夫人,都一样,一样哈哈,别介意”
宋锦不乐意,瞅着一边的高墙,思索着带自家娘亲飞进去的可能
牛铁兰揪住她的胳膊,跟着牛车师傅往里面进去
宋锦嘀咕:“我们又不缺这两文钱”
牛铁兰瞥:“那你自己交钱进去”
“……”
那是不可能的,眼看着这师傅‘心怀不轨’,她哪里还可能让自家老娘和他单独接触,必须严防死守,让他连说话的地都没有
她表现得过于明显了,师傅也从一见钟情中醒了过来,尴尬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姑娘别担心”
宋锦呵呵,嘀咕:“眼睛都快放我娘身上了,你看我信吗?”
牛铁兰容貌本就出众,以前因为病体还有些弱不经风,美貌被病色压下几分,现在吃了那奇怪的药,她脸色红润,皮肤赛雪,清丽淡雅,婀娜袅袅,是人群中一眼看去的大美人儿,很难让人挪开眼睛
不像宋锦,美归美,但个性太强,压过了美,让人更容易注意到她的刺头气
师傅目光飘忽,看到牛铁兰淡然的模样,更是不好意思了起来,摸了摸鼻子:“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不过我不是君子,有自知之明,姑娘不用担心”
就凭母女俩的容颜气度,他也知道她们只是性子随和,身份并不简单
宋锦轻哼:“算你有自”
牛铁兰警告:“宋锦”
宋锦闭上嘴巴
牛铁兰再开口:“师傅莫怪,这孩子和我从小相依为命,性子骄纵,对谁都这模样,你别放在心上”
师傅更不好意思了:“是我冒犯了,夫人莫怪我就好了”
牛铁兰早就习惯了这些注视,只要不带恶意,倒是无妨,她摇了摇头:“无事”
因为这茬,师傅也不急着下粮食,拉着牛车进了道观,就带着母女俩朝着比武场进去,那是个很大的院子,里外已经集满了人
一个人十文,这么些人算下来又是好几两了
而这师傅一看也是很有颜面,带着她们从隔出来的小道进去,一路上就有人和他打招呼
“马师傅”
“马哥回来了”
……
至于宋锦和牛铁兰母女俩,虽然非常惹眼,但是两个女子,在场的人激动也还是守些规矩,没有乱嚎——容易被赶出去
宋锦目光略过人群,一眼过去也看到了很多女人家,不说一半,也有三分之一,大多身边都跟着男子,应该是亲朋结队而来的
这里面大多是些普通男女,但也不乏有钱人家公子小姐
看样子,这个比斗在都城应该是挺有名的项目,不然不会有这么多人慕名而来
马师傅却道:“其实平日没有这么多人,这一次是因为金玉阁小少爷出了五百两银子做赌,让新来的矛泽道长第一次出场,所以格外热闹”
宋锦心中涌上一股不祥预感:“什么矛泽?”
马师傅带着她们走到最里面,一群道士学子三三两两站在一起,眼神电光闪烁,全是对于五百两赌注的渴望
这次比武,他们必赢
武子们一个个人高马大,个头高不说,就连胳膊大腿也一个顶三,站在那儿就跟一堵墙似的。他们赤裸着上半身,皮肤黝黑,肌肉健实,远远看着,一股浓烈的力量感便扑面而来,很是吸引人的目光
但对面的道士,看起来却更为惹人眼球
他身形颀长,身着浅蓝色道袍,从头到脚穿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修长的脖颈和分明的手腕,他就那么端正而立,凤眸微抬,微微颔首,站在那儿,脑门上就刻了个道字
端重克己、直正廉明、神采英拔
同一瞬间,宋锦的脑中警报声响起,她拉起牛铁兰就要转身
无奈母女俩一身气度过于惹眼,宋锦又着一身红衣,乍一走进人群中,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刚才还端正克己的人静静看了过来,幽深的凤眸静静看了过来,他的嘴角扬起一抹弧度,嘴唇微动
周围人多喧闹,他又是低语,不应听到他的声音才是
但牛铁兰的耳边就是传来了他那一惯轻缓,徐徐得缱绻的又暧昧声音
“夫人来了啊”【你现在阅读的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