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当我看到鲁科时，他正跟在圣域负责管理后勤人员的士官身后。


    那个士官正在和医务班的医师长交流，听他们对话里的意思，是准备先让鲁科在各个后勤部门里都试一试，然后再综合他的表现与意愿，来决定他最后会安排到哪里。


    我没遮掩自己的行踪，那两个都算是我的老熟人了。前者一般十二宫中我们有什么相关杂事都是找他，后者则因为我经常在训练场里负责候补生们的训练指导，隔三差五就要喊他带人来给训练时下手没谱的候补生做急救。


    他俩一看到我，便立刻朝我屈膝行礼：“乌瑟玛瑞大人。”


    以前鲁科从没意识到还要有这些礼节，曾经他见到我一般都是口头上打个招呼就行了。但他现在跟在他们后面，像模像样地照葫芦画瓢，让自己只能看到地面的泥土与脚印。


    那医师长以为我又是因为候补生的事来找他：“您竟亲自前来——是有人闹出什么大事了吗？我马上派人准备！”


    负责后勤的士官则多少猜到了我的来由，毕竟鲁科就是狄米特里厄斯交给他的。而他也知道鲁科和鲁格尼斯天天在射手宫蹭饭，不动脑子想都能知道我跟鲁科算熟人关系。


    那士官冲鲁科使了个眼色，让小孩别杵他身后了、赶紧挪走吧！他都要被我眼神的余光看得浑身冒汗了——他在心里不停地强调，可不是他干了什么心虚事！人被太阳晒久了会出汗不是正常现象吗！


    我还挺喜欢他这给我添砖加瓦的！看他这样，我便干脆直奔主题——我径直伸手拎住鲁科的衣襟，而后窜入云霄！


    2.


    一般人要是被我这么做，早被吓都吓破胆了。生怕被我给发射出大气层，或者撒手摔成肉泥。


    但鲁科不在此列，他还记得当年我带他回圣域时，也是这样直接从他的故乡飞到了圣域。虽然过去了七年，一个对人类来说略显漫长的时间，而鲁科也仍旧记得当日所见的风景与感触，直至今日也不曾褪色。


    我带着鲁科一路笔直拔升，最终停留在云层之上。头顶是更加蔚蓝的高天，下面是洁白的云层：“你已见识过天空，这俯瞰万物的景象已经永远烙在你的脑海中——即便如此，鲁科，你也执意要放弃这种视角，甘愿永远匍匐在大地，从今往后只能眺望曾与你一直并肩相伴的兄弟的背影，当一个普通的人吗？”


    “……嗯，我已经决定了。很抱歉，乌瑟玛瑞大人，如果不是您来找我，我甚至都不能鼓起勇气和您说这件事。”鲁科垂着头，就像是以前我在狮群时，经常被我拎着玩的小狮崽。他们会安安静静地待在我的手中，因为信任，所以既不挣扎也不闹腾：“明明当初说要来圣域成为圣斗士的人是我，结果最先放弃的也是我。这么不成器的我，应该让您十分失望吧……抱歉，因为我不敢去见您的这份懦弱，甚至还让您在百忙之中——”


    我从一手拎着鲁科，改为双手拖住他的腋下，让他必须直视我：“想好将来的目标了吗？”


    “呃，目标？您……这个、我准备先学最基本的卫生处理、烹饪、专业的缝纫……”猝不及防被迫和我对视的鲁科一愣，他是比鲁格尼斯要内向，但只要话匣子能被打开，鲁科其实相当健谈：“我听美提姐姐说过，即使没有指定的调派，表现优异的后勤人员会默认优先调派给十二宫。而不怕魔宫玫瑰、也不怕毒血的我，对没人看护的双鱼宫还有师父来说，是不会拒绝一个合适的全能型人才。


    “而且，我还想学些医术——师父他不管受了怎样的伤都是自己独自处理伤口，就算再严重的伤势也一样！虽然他每一次都躲着我们，处理好了才出现在我们面前，但我和哥哥其实都知道！


    “如果不惧毒血的我能成为医生，那么师父他就能够不用自己忍着痛楚，像那样粗暴的对待自己的身体——”


    鲁科哽咽着，没能继续说下去。


    我对他复杂的心情评价道：“这不是很不错的想法与志向吗？你是不畏旁人的想法，出于自身对师长的敬爱、对兄弟手足的关爱、对生命的怜爱，在等等情感之下所慎重做出的自己的抉择。了不起。”


    “我、我……我没有您说的这么……”本来还有点蔫吧的小孩突然涨红了脸，人也开始挣扎起来。但显然是我的手劲大过他全身的力量，鲁科在我平静的眼神中也逐渐镇静下来。他也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在什么地方。鲁科倒没有出现后怕的情绪，胆量还是十分不错的，但好不容易被我岔开的自责又再度涌起：“……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我在心里叹了口气。


    我来圣域的初衷，不就是冲着你们这些人的甜鲜咸味儿来的吗！虽然人就是会容易负面多过正面，就算是在圣域这个大多数人都一脑门子热血、相信爱与正义与和平的地方也不例外。但也不要突然就把苦味和酸味端过来啊！！拿走拿走！


    ——收回前言。我发现，在来圣域的这点短暂的时间里，我已经逐渐变得有些挑食了。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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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怎么回事呢。


    但这些跟面前的鲁科没有关系，那纯粹是我的偏好问题。我朝鲁科缓缓地眨了眨眼：“鲁科，既然你已经做好了决定，那么不管是在任何问题面前都不要轻易放弃，不要向苦难妥协。”


    “只要你能保持你的本心，你便是你的人生的掌控者，一切敌人便都不足为惧。”


    3.


    “梅尔，谢谢你。”在之后的某一天，狄米特里厄斯突然找到我，蹦出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时我正忙着给赛奇打工，听他这说一半留一半在心里的动静，都懒得抬头：“有话快说。”


    “多亏你帮忙调解鲁科的心态，他们的分歧并没有走到不可挽回的地步。”狄米特里厄斯站在阳光照射不到的阴影之中：“鲁格尼斯那孩子虽然还有些不能接受，但只要鲁科能以平和的心态和他对话，鲁格尼斯也就不会过于执着激进。”


    我正奋笔疾书的手没停下：“你这不是看得很清楚吗，怎么不知道自己算漏了一点？”


    “？什么？”狄米特里厄斯不解我为何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


    “——你把人小孩吓到了！”我猛地冲向狄米特里厄斯，一脚朝他的下盘踹过去。


    我这一招完全是零帧起手，就算是狄米特里厄斯，在没有充足防备的情况下，也无法预料到我会突然直抄他的下盘，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我一脚踹倒。他的腿骨当然不会断，小腿肌肉也不会出现撞击淤青，只是骤然脸着地了而已。


    我也不拉他起来，就站在他旁边，把鲁科对我说的那些话，再参上小孩当时的情绪，原封不动地复述给狄米特里厄斯听。


    “……这样啊。”狄米特里厄斯苦笑了一声：“我没办法狠下心让他们面对那些，可以的话，我希望他们永远不必知道。”


    我看着他从地上站起来的动作，没由来的，警报突然响起：“等等，你——”


    狄米特里厄斯仍旧是在笑，笑里却掺杂了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乌瑟玛瑞·米亚蒙。”


    “我的战友，我的同胞。”


    4.


    “我来和你告别。”


    5.


    我目送狄米特里厄斯离开的背影。


    这会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的生命之火熊熊燃烧的盛况。


    却绝非我最后一次见到活着的他。


    我将注视他的火焰逐渐衰却、虚弱、直至熄灭。


    ——因他所言的那【双鱼座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