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饿了吧。”


    不知伫立了多久，沈岁寒才缓缓道：“凡人就是这样，不吃东西会死，我总是会忘记，你又不肯说。”


    君婴将一块无字木碑插在了松软的土包上，迟疑地点了点头。


    黑夜之中，篝火烧的噼里啪啦，两根架子上绑着一方锅，沈岁寒正用随手扒来的树枝搅动着稀粥。


    不知为何，沈岁寒陷入了长久的沉默，之前她虽也不爱说话，可君婴感觉似乎不太一样。


    君婴不敢乱说话，默默喝完粥后，便见沈岁寒躺到了稻草垛上，似是在闭目养神。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爬了上来，身边的稻草压低了几分，是君婴也躺在了身侧，他轻声道：“师尊是在想什么？”


    今夜无月，唯有繁星漫天，沈岁寒幽幽道：“我想起了我小的时候……”


    君婴没有插话，只听沈岁寒停顿了一下，又道：“小的时候我也吃不饱饭，三天两头的饿肚子……”


    等了很久，沈岁寒仍没有说话，君婴忍不住追问道：“后来怎么了？”


    沈岁寒回过神来，故作轻松道：“后来我就被带到了云容境，还以为能过上好日子，没想到我还是每天都饿肚子——他们根本不用吃饭。”


    后来怎么了？沈岁寒的头开始隐隐作痛，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脑海中挣扎着。


    不对，不对，不该是这样的，到底是哪里出了错？


    “师尊？师尊！”


    君婴的呼声将沈岁寒从记忆的泥潭中拉了起来，她虚弱地冲着君婴笑了笑，道：“今夜先好好休息，明日再赶路吧。”


    两人相顾无言，只有远处时不时传来“嘎——嘎——”两声，令人不寒而栗。


    “睡不着？”沈岁寒忽然睁开了眼，将掌心湮没的灵石余尘掸去，从袖里乾坤中掏出了床被子，扔给了君婴，“我考虑不周，你也不会说话吗？这么冷的天，睡在野外。”


    又过了半晌之后，沈岁寒无奈道：“别翻来覆去的，你要是实在睡不着，现在就爬起来赶路。”


    要不要告诉她，自己根本不需要睡眠和进食呢？


    正当君婴内心天人交战之际，沈岁寒又说：“算了，我给你讲个睡前故事吧，我记得小时候师尊也是这样哄我入睡的。”


    没等君婴回应，沈岁寒便自顾自地说道：“南海之外有鲛人，水居如鱼，不废织绩。其眼泣则能出珠。”


    “从前有一只小鲛人，在换季迁徙的途中卷入了涡旋，遇到了……一位人类。”


    “此人乃是蓬莱的仙君，斩杀海上妖兽后跌入海中，为小鲛人所救，送至岸上，小鲛人对其一见钟情，在礁石后徘徊良久，方才等到一位人类少女带走了那人。”


    “这位人类少女乃是瀛洲的神女，生的国色天香，仙君误以为是神女救了她，便以身相许，而小鲛人则为了追随仙君，使用禁术幻化成了人腿，但代价却是失去漫长的寿命，失去鲛人美妙的歌喉，以及每走一步幻化出来的人腿都如凌迟般的痛苦。”


    “小鲛人被神女收留，作为侍女随着神女留在了仙君身边，看着神女和仙君婚期将近，她想告诉仙君，其实是她在海中救了他，这样结局会不会不一样，可是她却一句话都说不出。”


    “这时，小鲛人的族人找到了她，递给了她一把匕首，告诉她，如果杀了那仙君，饮下她的心头血，她就能重新长出尾巴回到海里。”


    “深夜，小鲛人来到了仙君的房中，看着他熟睡的面容，她实在于心不忍，将自己一生的记忆织成了件婚服，用自己的鲜血将其染红，随着第一缕阳光照射在她的身上，已经奄奄一息的她化成了一缕朝露，消散在了大海之中。”


    东方的天一片灰蒙蒙，随着一缕晨曦的升起，沈岁寒捻起了一抹冰霜，在她的指尖慢慢融化成了冰露，随后又迅速蒸发不见。


    “然后呢？”君婴忍不住问道。


    “天亮了，该赶路了。”沈岁寒从稻草垛上翻了起来，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讲下去。


    从此神女和仙君幸福快乐地生活在了一起？


    她摇了摇头，召出了素问剑，带着君婴一路疾速向东。


    有了御剑的经验后，君婴已经不需要沈岁寒的托扶就能站稳了，但他还是习惯性地半环着腰，在呼啸的风中大声道：“师尊，其实弟子觉得，就算那小鲛人说了，仙君也未必会喜欢她——”


    虽然风很大，但已经恢复灵力的沈岁寒是能听清楚的，可她却充耳不闻，心中乱作一团。


    君婴却以为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凑到沈岁寒的耳边喊道：“我说——仙君不会喜欢小鲛人——他只是对神女一见钟情——才会以身相许——”


    沈岁寒忽然停了下来，道：“问题不是在这里。”


    “啊？”


    君婴猝不及防撞上了沈岁寒的后背，随后视线随着她指的方向望去，那是几道横七竖八的尸体，躺在瞭望台外，正是昨日那几位仙门弟子。


    在瞭望台的烽火哨上，风吹拂开了那道插着的白旗，上面“血债血偿”四个大字还流着血，看的君婴心惊肉跳。


    “这是……”


    “是乌袍君干的。”沈岁寒低声道，附身检查着。


    君婴只觉得这名字耳熟，却不记得是什么：“乌袍君是谁？”


    “乌袍君不是谁，乌袍君是一群人，他们穿着像这样的袍子，”沈岁寒抖了抖自己身上的黑色罩袍，“自称为乌袍君，就是昨日来时他们喊的黑鬼。”


    这件袍子？


    君婴的心中立马浮现出了那道身影，好似除却意外，她也永远都是这么一身黑袍，神秘而又低调。


    她是乌袍君？还是只是巧合？


    君婴摇了摇头，跟随沈岁寒的脚步小心翼翼地进入了碉堡之中，只见脚下的阵法已然打开，余光未歇。


    沈岁寒大喊一声“来不及了”，便拉住君婴的胳膊，往里跳。


    一阵天旋地转之后，两人落在了一处楼阁之中，门扉大开，两人冲了出去，便见一座高塔拔地而起，其间无数机关玄甲，仙门弟子穿梭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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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间，似乎一切正常。


    “师尊？怎么了？”


    沈岁寒来不及解释，带着君婴飞到了至高点，喊道：“所有仙门弟子听命！”


    所有人都停下了脚步，抬头看着这位站在塔顶的人影，只听她用灵力将声音传递到了每个角落：“本尊乃是云容境素问尊主，所有弟子，一刻钟内全部来天台集合，验明正身，抵触者逃逸者格杀勿论。”


    所有人愣了三秒后，旋即爆发出了哄笑，一个个拔出剑来正指着她。


    为首的笑骂道：“方才真正的素问尊主已经把你的同伙都抓走送往云容境了，没想到你还会来自投罗网，魔头，受死吧！”


    沈岁寒眉头紧蹙：“他们人在哪？！”


    “死心吧，你的同伙都已经上了云舟，被押送走了！”


    局势朝着沈岁寒意料之外的方向，她低低咒骂了声“蠢货”，便拽着君婴的胳膊一路向塔尖跑去。


    剑雨如流星般陨落，险些擦过君婴的肩膀，却被沈岁寒以剑抵了回去。


    两人跑至天穹台，只见一艘云舟蒸腾着灵海，正缓缓升起，沈岁寒当即扔出素问剑扎在了舟身，剑柄上似乎连着一道灵带，将沈岁寒整个人吊起。


    “抓稳了！”沈岁寒一手吊着剑，另一手则拽着君婴，接着风势将君婴往上一甩。


    君婴在空中翻滚一圈，最终落在了甲板上，向下弹出头去，沈岁寒已经抓住了素问剑柄，全身吊在了空中。


    沈岁寒抬起了左手，君婴将半个身子弹出甲板，望着底下的无底深渊，伸出的手忽然迟顿了。


    夜风狂作，将沈岁寒的衣袍吹得猎猎作响，她的手上已经结上了冰霜。


    这个高度，就算是她也很难活下来吧？


    可下一秒，这个可怕的想法被迅速地抛之脑后，他在心中大骂自己出生，便伸出手去，稳稳地抓住了她，也不知哪来的力气，竟真的单手将沈岁寒拉了上来。


    “师尊，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劫后余生的君婴跌坐在甲板上，惊魂未定地问着沈岁寒。


    “昨日那些弟子见到我后，必然是报告了瞭望塔，可他们却被乌袍君所杀，乌袍君得知后便顺势顶替了我的身份，一人冒充我，剩下的人则成了被我抓获的俘虏，这样便无人敢盘问，顺利登上了云舟。”


    “那他们的目的呢？”


    “不清楚。”沈岁寒道，“他们之中流派阵营众多，各不相同，有些甚至互为仇敌，唯一能概括出来的就是——极度仇视仙门，如果只是偷渡到修真界，也不用如此大费周折，不——我想到了——”


    沈岁寒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是为了袭击整个云容境。”


    “整个云容境？他们几个人？”君婴惊讶道。


    “他们是没几个人，但如果加上这艘云舟呢？”


    君婴倒吸了一口凉气，难以置信道：“可这样，他们也活不了。”


    沈岁寒摇了摇头：“他们就没打算活着。”


    “对他们来说，死亡比活着更加光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