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灰云终究散得零零落落，夕阳余晖在海面上洒下一抹浅橘，柴棚四周的潮气也稍稍褪去。就是在这般既寂静又充满隐患的时刻，顾子衿和林忻带着张医生，一道踏回了渔村。随着车轮在湿泥地上碾过的声响，一段新的命运抉择悄然展开。


    张医生拎着沉重的医疗箱，一看柴棚的破旧环境，眉头紧皱：“你们真在这儿藏身？条件也太差。”顾子衿疲倦地作了个简短解释：“这里暂时没人关注，对受伤的乔伊和教授也算稍微安全。医生，只求你尽力。”没有多余寒暄，几人迅速钻进柴棚，让学姐把乔伊扶到临时铺垫的木板上。乔伊神智时醒时昏，虚弱得连说话都几乎困难，只能发出痛苦的低吟。


    张医生先摘下她身后的简易敷料，见那焦灼与弹片损伤交织在一起，化脓面已延伸到半个背侧，不禁倒吸一口凉气。他从箱子里勉强取出些高强度麻醉剂以及必要的手术器械，对学姐吩咐：“快烧热水，量尽可能多。还要找干净布料……我得马上处理坏死组织，否则人撑不过今晚。”


    林忻一听这话，心猛地颤抖了一下。不过她知道，现在不是惊慌的时候，只能按照医生指示去拾掇各种物品。顾子衿守在乔伊旁，一边用手轻抚她额头，又对张医生郑重说道：“医生，需要什么尽管告诉我。只要我能找来，就一定尽力。”她望着乔伊伤口时，心里一阵钝痛。她回想起曾在卫星站顶楼，乔伊冒死协作量子终端的那副决绝模样，仿佛那一刻便注定今日的苦难。


    手术过程并不顺利。卫生条件无法保障，手术刀在盐水里反复冲洗消毒依旧赶不上正规程序，张医生手心是汗，就连学姐也被指派来递刀打下手，手忙脚乱中差点翻了盆水。乔伊虽被注射了麻醉，但她体质原本就受创，药效时常不稳定，稍有失控就痛得颤抖抽搐。整个过程间断地拉长了近两个小时，期间乔伊发出的低沉呜咽声令所有人心惊，几度担心她就此挺不过去。


    幸而张医生毕竟在乱世里见过大场面，他咬牙稳住阵脚，按着最保守的方式把坏死组织切除，并灌注了大量生理盐水清理伤口。直到最后缝合时，他一抹额头冷汗：“暂时能保住性命，但要是再度发烧，我的药量也跟不上了……”


    学姐整张脸涨得惨白，强行深呼吸才勉强撑住。林忻在一旁暗暗祈祷：但愿乔伊别再恶化。顾子衿则抿着唇，帮忙给乔伊擦拭干净血污，扯起毯子覆在她纤瘦的肩背上。直到此刻，大家才发现乔伊也一直咬紧牙关，哪怕浑身冷汗淋漓，也没曾放弃求生信念。她的眼神散乱，却还是艰难地抓住顾子衿的手腕，轻轻动了动。


    “她顽强得很，不会那么容易死。”学姐故作安慰地咕哝一句。张医生收拾器具，随即又来到教授那边，发现教授的状况甚至愈加危险：呼吸微弱，高烧烧得人仿佛行走在鬼门关旁。无奈之下，他只能用简陋仪表测个体温，再灌几支退烧针。摇头道：“再过一两天不退烧，就要考虑打通城里路子，换个能使用呼吸机的地方。留这儿只是熬。”


    夜晚悄然降临时，整个柴棚仿佛浸在苦难而又悲悯的氛围中。张医生随意就地找了块空地，打算先将就一夜，明早再作打算。他少言寡语，对于这群奇怪的患者也不多问根由，只是不停喃喃：“乱世啊……乱世。”那透着宿命般的委顿，仿佛割裂了太多希望。


    林忻和学姐负责轮流守夜，顾子衿匆匆出去寻一些干粮和水，回到棚里时正遇见乔伊再度朦胧转醒。那一刻，灯光昏暗，海风低啸，乔伊望向顾子衿的眼神中，有几分难言的痛苦与脆弱，但更夹杂一丝隐藏很深的焦虑。她嘴唇颤动，似在努力吐出几个字：“拉……普拉斯……妖……”可声音虚弱到只是气音。


    本以为顾子衿没听清，但她却轻轻按住乔伊的手，眼眶中有一抹隐忍的酸涩：“别说了，你先养伤。”那几个字却无可避免地刺进了她的心里。她知道乔伊此刻心心念念的是那只“预见与掌控一切的怪物”，亦是她们此前在卫星站实验中想要阻止或撼动的高维存在。量子终端已毁，可拉普拉斯妖的意志远未消退——它俯瞰万物，看穿所有因果，其阴影就像黑幕笼罩，令所有人无处可逃。


    蜷卧在暗处轻喘的学姐也听到了，她轻轻别过头，心里五味杂陈：明明一场对抗才刚奏响序曲，可他们已伤痕累累。倘若那妖真的如传说般无所不知，是否也已感应到乔伊的挣扎？也许下一次来临，就会是铺天盖地的绝望冲击。可他们还能怎么办呢？


    凌晨时分，林忻在外头放哨时，突然见到远远一道昏黄光柱扫过村口海滩，像是某种船灯或车辆灯光。那光线只停留数秒便熄灭，好似在进行扫描或搜索。她倏地握紧了枪，心脏猛跳：难道敌人来了？但观察许久，又没再见动静。她只得更加警觉地守候，多次想去叫醒顾子衿一起看看，却又怕虚惊一场。


    整整一个晚上，众人的神经都如紧绷的弦。柴棚里，张医生打着小盹，每次教授的呼吸变得急促，他就惊醒过来，忙翻箱倒柜开些退烧药。另一头，乔伊时而幽幽翻身，痛得皱眉，却始终隐隐咬牙硬撑。顾子衿寸步不离地守在她身旁。她深知乔伊能够熬过这一关，多半源于那颗无比坚定的心——对“命运不甘屈服”的意志。


    天蒙蒙亮时，海面泛出鱼肚白，柔光透过柴棚破洞斜射进来。张医生站起身扭动僵硬的腰，睁着布满血丝的眼睛开始清理绷带与消毒。学姐则打了盆盐水来替乔伊擦拭身体。看着乔伊烧得通红的后背逐渐降温，众人心头稍微放松。她似乎真的扛了过去。张医生拍拍桌沿：“但我得警告你们，若再受一点外力冲击，她恐怕就不行了。”


    “我们知道，”林忻轻轻眨眼，“我们会护着她。”


    正当这喘息空档，顾子衿和学姐在柴棚外进行简短的讨论：是否该趁张医生还在，赶快请他帮忙给教授想办法。然而说到底，教授的病情比乔伊更棘手，不仅是外伤，还有内脏损害。张医生虽能暂时稳住休克，却无法替代医疗设备。一旦教授再度陷入呼吸衰竭，连输氧都没有。放眼这荒凉之地，解决之法微乎其微。顾子衿深呼吸：“博士是这场量子对抗的核心人物……不能弃他。”


    话虽如此，她心里也隐隐明白，若拉普拉斯妖的搜捕力量或‘H’组织的余部追来，一场更残酷的追击战在所难免。这渔村与柴棚终究只是临时避难所。要活命，也许还需转移到更秘密的地方。然而乔伊和教授的现状，让他们几乎无法长途奔波。学姐垂着眼帘：“我们……真的走得了多远？”


    正午的太阳升至高空。若不是依稀能听见海浪拍打声，几乎令人忘记此地乃海岸线附近。张医生对他们的 situatie 也渐渐失去耐心，抱怨药品不足，心理压力太大。“再这样下去，我也撑不住。”他说着扯了扯衣领，“不是我不近人情，这世道谁也不想送死。我等一会儿再看看乔伊情况，如果没大碍了，我就打算先回镇上。”


    听到他打算离开，林忻和顾子衿一阵慌乱。但转念一想，目前也没更好的方式能留住他，毕竟他不是他们的亲友，而是为了钱赴险而来。只要乔伊暂时稳住病情，也的确难以再囚着张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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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放。空气中弥漫一丝沉默。学姐默默将一部分报酬塞给他：“就当多谢你的冒险。你尽力就好。”


    张医生叹口气，也不再推辞。趁着乔伊稍有意识，他又做了次检查，确定暂时没生命危险后，收拾行囊准备启程。走之前，他最后郑重交代：“无论如何，多给她喝水，保持清洁；教授那里，每隔两小时量体温，一旦再飙升，就打退烧针。还有，一旦你们决定挪地方，动作一定得轻，千万别让乔伊的伤口扯裂。若出现紧急情况，可以来镇上找我，不过……我不敢保证能继续出手。”


    这话说得现实又无奈。林忻只能送他到村口，看着他开着那辆破三轮车远去，背影逐渐消失在尘土中。回到柴棚后，她们沉默相对，都清楚这场生死关头依然没有缓解。乔伊与教授不过暂时获得一线生机，而外部的危机并未远离。一路逃亡至此，他们已经走投无路了吗？


    想着这些，顾子衿忽然想起昨晚林忻看见的海滩光柱，她心里一动：“会不会有外来武装船只，或者‘H’组织的新一波侦查小队？”一旦海上出现军事舰艇，这个小渔村便再无安全可言。可要硬拼，他们这边伤员累累，枪支也不足。


    正在这时，一声低微的呼唤打破了沉默：“子……衿。”是不知何时醒来的乔伊。她依旧面色苍白，但主动靠在木板边缘，声音微弱：“我……大概……知道一条通往……西山缝隙的路……是卫星站地图遗留的后门，可……可那儿的路并不在普通地图上……也许能避开大部分搜查。”


    “你先别说那么多话，”学姐赶紧制止，可乔伊却倔强地勾了下唇角：“我……还撑得住。再这样原地等……恐怕……迟早……被找到。我们拖得越久，教授越危险。”她语句断断续续，但眼神清醒，仿佛痛苦只是一层外壳，内里仍燃着不屈的光。


    顾子衿怔然片刻，心中似乎闪过电光火石般的冲动：或许乔伊说得对，现在不能坐以待毙。要么深入更偏僻的山区，把教授和乔伊藏在安全地带继续医治，要么就干脆孤注一掷杀出一条血路，总比在此等死更有希望。可转念间，她又看到乔伊因为说话过多而咳嗽不止，后背的绷带渗出斑斑血迹。当下只能微叹：“先别急，等等看。至少让你恢复两天……”


    这一切交织成了愈发沉重的难题，同时也将他们引向下一段未知征途。山的那头，或许真有乔伊所说的“地图后门”，能让他们绕过重重封锁；但更多的可能是已经被敌方守株待兔。从量子终端被毁的那一刻起，这条宿命之路便充满了无数波折与牺牲。这时，学姐忽然想起教授临行前曾说过的一段话：“命运不是一条固定的河流，而是不断分岔的溪流，任何微小扰动都可能改写最终的归宿。”也许他们现在正处在某条最危机的支线之中，但这却是一条冲破拉普拉斯妖束缚的契机。


    黄昏再次覆盖村庄时，海浪的拥抱依旧冰冷。月亮尚未升起，柴棚笼罩在灰暗与潮湿中。乔伊微弱的呼吸夹杂着坚强，教授被学姐当心翻身擦拭，而林忻与顾子衿则拿着一张手写的残缺简图交换意见。夜色深沉，他们要守护的“自由与同伴”能否在高维规束下继续延续？拉普拉斯妖会否在接下来某个阴森的时刻降下更致命的雷霆？


    所有这些疑问，如同深海里沉睡的暗礁，在黑暗里静待时机。一旦时机成熟，海面风平浪静的假象必然会被击得粉碎。可他们只能剪下一束暗夜里的微光，在动荡不安的前路上踉跄求生。下一步会怎样？也许只有当星光破晓时才会知晓答案。


    这一夜，没有人能酣然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