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话语气有些耐人寻味，只听字面意思却是好的，旁人不知晓这其中弯弯绕绕，也不会多想，纷纷附和道：“是呀，虽说姐妹二人聚少离多，可到底是亲姐妹，感情还是不一般呐。”


    “是呀。”


    裴明月理了理手中有些皱了的帕子，抬手掩在唇边，弯唇一笑，轻声道：“她姐妹二人从小不在一处长大，我还想着会不会有些生分，可眼下看来，姐妹二人的感情当真是极好的。”


    裴明月语气熟稔，仿佛同明家姐妹关系匪浅，好似一同长大一般，亲昵非常。


    明诚与裴原之在穆华景身旁多年，两家关系好也不是什么稀奇事，有些性子爽利的小姐便也没多想，附和道：“到底是血浓于水。”


    有些心思细腻的，却渐渐觉出不对味儿了，心中暗道：从前也没见裴明月同明萱关系有多好啊？


    裴明月说完这话，左右看一眼，见有些人的神色已然微妙起来，知晓事态正在往自己预想的方向发展，便继续道：“说起来，你姐妹二人应当也许久没见过面了吧，不知明将军与明夫人多久去看姐姐一次？”


    裴明月此话一出，那些心思细腻的人，一时间神色更微妙了。


    秦王府为明曦捏造出“明家女”这个身份，就是刻意要让大家知道的，因此从未遮掩过什么，而鹤城这些官家小姐，早在明曦到鹤城时便费心打听过她的来头了。


    他们打听到的，自然是穆华景想让大家知道的。


    因此，秦王府和明家虽然并未大张旗鼓宣布什么，可在场的众人都知晓，明曦是因体弱而别处休养、如今身子好了便回来和家人团聚的明家长女。


    鹤城地处边关，并非什么山清水秀的宜居之所，明曦在外养病一说十分合情合理，更何况秦王府和明府都是如此说法，饶是有人觉得这位明家长女出现得有些突然，却也不会去细想什么。


    但裴明月三言两语，却让人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明诚一家本就是鹤城人士，一家子都是好相处的人，同城中各家来往从未断过，但是在此之前，从未听说过明家还有一个养病的长女。


    更有些年长的，已经在心里暗暗推算起来，看明夫人当年是否有孕。


    只不过时间久远，加上也没人无聊到用心去记别人家的这种事情，众人心里虽有疑虑，却也只能猜测。


    明萱一听裴明月这话，就知晓她存心挑事，若她当真被裴明月牵着鼻子走，老老实实回答“一月一次”、“三月一次”云云，只怕迟早会教人瞧出端倪。


    鹤城就这么点大，人就这么多，同明夫人交好的夫人小姐但凡留心些，怎么可能会注意不到明夫人有规律的隔一段时间就消失几日？


    但裴明月当着众人的面问出这句话，若明萱与明曦避而不谈，更显怪异了。


    明曦与明萱对视一眼，递了个眼神给她，后者会意，开口道：“姐姐身子弱，大夫早便说了要静养，这些年来同家中多是书信往来，逢年过节时爹爹与娘亲才会去看看姐姐，担心住在那边让姐姐劳心劳力，每每也不过一两日便回来了。”


    明萱这话说得滴水不漏，且事关明曦身体，显然是明家的私事了，但凡有些眼力见儿的，都不会再继续追问下去。


    但裴明月很显然不是那个有眼力见儿的，眼见这事儿上让明萱圆过去，便又拿旁的事情做文章。


    她先是顺着明萱的话说了两句，而后看看明萱，又看看明曦，目光在二人面上流连一番，故作好奇道：“王妃姐姐真是个美人，可细细瞧来，同萱儿你长得倒不是很相像呢。”


    说罢，像是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继续好奇道：“也不知王妃姐姐是长得更像明将军，还是长得更像明夫人呢？”


    这话一出，在场众人都不自觉将目光落在明曦面上，不自觉去想她到底生得更像明将军还是明夫人。


    可看来看去，得出的结论是——都不像。


    她身侧的明萱，面庞上依稀能看出明夫人年轻时的影子，而明家的几个儿子，也都同明将军一般，个个高大健壮。


    兄妹身上都不难看出相似之处，怎的到了明曦这里，就毫无关联了呢？


    仿佛明曦是个外人似的。


    这般想着，众人心里难免多想。


    见在场不少人神色发生了变化，裴明月知晓自己目的达到，不由得笑了一笑，继续道：“十余年里都未曾听说过明家还有一位大小姐，今年却突然冒出来了，当真是……巧呢。”


    最后两个字带着上扬的尾音与笑意，以及恶意的揶揄。


    裴明月这话说得直白，就差没把事情直接挑明说出来了。


    在场众人中有人意识到事态不对，忙出来打圆场：“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更何况寻常人家的孩子呢？有些同父母相似，有些没那么相似，都是正常的。”


    马上有人接话道：“是呀，我家的小儿子就一点儿也不像我，也不像他爹，像他太祖母去了，你说说这，哪里说得清呀。”


    这话一出来，人群中纷纷附和，有说自家姐妹不像母亲，反而更像姨母，也有说自家孩子不像自家夫君，更像祖母。


    明曦听着这些话，没表态，只是抬眼淡淡看了裴明月一眼。


    明明什么都没说，但裴明月却从那一眼里看出来对她的嘲讽。


    她本来觉得自己目的达到，已经在众人心里埋下了对明曦“来路不正”的种子，可明曦对此无所谓的态度结结实实刺激到了裴明月，让她头脑一热，也不管眼下是什么场合、也不管有些话到底该不该说，当即上前两步，直视明曦道：“王妃姐姐当真是明家女？”


    此言一出，方才还热闹的场面顿时静可闻针落。


    在场众人皆惊疑不定地看着裴明月，仿佛是在疑惑她为什么能说出这样没脑子的话。


    裴明月紧紧盯着明曦，不放过她面上一丝一毫的表情。


    只要她出现犹豫、害怕、心虚的神色，那边转瞬即逝，也都说明她的身份有问题！


    然而裴明月预想中的慌张并没有出现，明曦垂眸一笑，再抬眼看向她时，眸色平静：“裴姑娘为何会有如此疑问？”


    一旁的明萱也杏眼睁圆，一副被冒犯了的模样，正色道：“裴姑娘这是什么意思，你怀疑我姐姐不是我姐姐？你怎么不说我兄长并非我兄长呢？我姐姐刚养好身子，你尽说些无稽之谈来气人，是要作甚？”


    明曦与明萱对此事的态度，并非着急自证，而是被冒犯了般反过来问裴明月说这种挑拨离间的话是何居心。


    若明曦的身份当真有异，只怕她二人眼下最着急的是澄清身份，打消众人疑虑，而非现在这般，以看傻子的眼神看着裴明月。


    裴明月嘴唇动了动，反驳不了明萱，但人又在气头上，口不择言道：“你敢发誓？”


    此言一出，不论明曦究竟是谁，都显得裴明月无理取闹了。


    在场众人有心思转得快的，忙说了两句场面话，借口家中有事，匆匆离开了。


    在场众人都不想掺和进这事儿，有一人打头，剩下的人也都接连起身，寻了些不痛不痒的借口告辞了。


    明曦也觉得没必要再在此处待下去，也不想同裴明月陷入无意义的争执，起身说了两句场面话，便带着明萱离开了。


    饶是裴明月想拦住她，却又顾及着面子不好撒泼打滚，只能生着气咬着牙，眼睁睁看着明曦走出裴府。


    明萱是个活泼性子，还没走出裴府大门，就忍不住同明曦咬耳朵：“那裴明月究竟是怎么想的，竟然当着众人的面问这些问题，这是在发什么颠？”


    明曦笑笑，却没有接明萱的话。


    若她的猜测属实，那她大概知晓裴明月这样做究竟是为何，只是这猜测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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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明萱说。


    好在明萱也是说几句话发泄发泄情绪，并不是真的在问明曦什么，又说了两句，二人便走到了门外。


    明萱正说着话，却突然停住了。


    明曦正奇怪她怎么突然停住脚步又停住话头，忽地似有所感，抬眸朝前望去。


    正对上穆华景的眸子。


    明曦一怔，又很快敛去这些不合时宜的情绪，仿佛穆华景来接她是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殿下怎么有空过来，不是要去军营中吗？”


    明曦朝他走去，待走到近前，仰起脸对他笑了一笑。


    穆华景很是自然的牵过她的手，应答道：“军中无事，想着你这边也快结束了，就顺路过来接你。”


    二人声音不大，却也不曾刻意压低，这番对话，被近旁的夫人小姐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有关系好的，互相对视一眼，皆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


    在鹤城，秦王殿下的名号能止小儿夜啼，何人见过他如此温声细语？


    再想到方才裴明月那番话，有些心思活络的，已经咂摸出了什么，赶紧上了马车离开了，只当自个儿今日里一个字也没听懂。


    二人肩并着肩一道上了马车，待帘子一放下来，隔绝了外人的视线，穆华景便收了面上笑意，墨黑的眼眸平静无波，问明曦道：“方才裴明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听他这样问，明曦身形一顿，而后猜到他应当是方才在等她时从陆陆续续出来的夫人小姐的交谈中听到了些什么，便不敢隐瞒，将裴明月怀疑她身份一事原原本本告诉了他。


    说完后，明曦忍不住有些担心：“今日裴明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这事儿摆在明面上来说，只怕有些人已经听了进去，若日后真有人拿此事做文章可如何是好？”


    鹤城统共就这么大，明诚一家多年来一直住在鹤城，明家到底有没有一个在外养病的长女，这事儿若真要细细去打听，便能发现许多漏洞。


    见她当真这样担心，穆华景不由轻轻笑了一声，对明曦招了招手，示意她上前来。


    明曦有些不明所以，却还是乖乖往前挪了挪，倾身过去，听穆华景要说什么。


    也不知马车是不是碾到了石子，突然间颠簸了一下。


    明曦没有防备，顿时有些坐不稳，身子一歪，就往前倒去。


    慌乱之下，明曦下意识抬手撑住了面前的某个物体，试图稳住身形。


    待坐稳后，明曦定睛一看，她撑住的地方，好巧不巧是穆华景的腰腹处，一双手正好落在他腰带之上。


    看起来好像要吃他豆腐似的。


    明曦面上顿时有些烧得慌，急忙收回手，可行驶中的马车难免颠簸，她一松手不要紧，又一个摇晃，结结实实扎进了穆华景怀中。


    明曦暗自懊恼，挣扎着想要起来，又不敢乱扶乱按，在他怀里拱了半天，都没能成功起身。


    明曦正卯足了劲儿要起来，却忽地被穆华景按住背脊，将她往下压了压，压进了怀中。


    “既然曦姑娘投怀送抱，本王便笑纳了。”


    明曦身子一僵，面颊登时通红，伏在他怀里一动也不敢动。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穆华景的气息似乎有些乱。


    明曦鹌鹑似的呆了一会儿，忽地想起正事，从他怀里抬起头来，又问了一遍：“殿下，若是日后有人拿我的身份做文章可如何是好。”


    穆华景垂眸看着她，勾了勾唇道：“本王说你是明家女，你就是明家女。”


    听得穆华景这如同保证一般的话，明曦松了一口气，想了想，将头又埋回他怀里。


    穆华景唇边的笑意不自觉更深了些。


    见明曦一时半会儿没有起来的意思，穆华景一手搭在她背上，另一手挑起帘子，对跟在马车边的近卫道：“去给裴将军传个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