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芷萱的字不算难看，只是因为喝了酒的缘故显得比较潦草，大大小小占了两三行。


    林宇接过她的笔，把笔记本摁在胸前低着头一笔一划写字。江芷萱能看出来他拿笔写字的样子很生疏，两个字硬是写了半分钟才把笔记本转了个方向递给她。


    “林宇，囹圄？”


    江芷萱默念着他的名字，莫名就想到了一个近音词“囹圄”。眉头轻轻蹙起。这真算不上一个好名字。


    林宇看到了她蹙眉的动作，下意识就低了头。他感知情绪比常人敏感很多，只要觉得是不好的情绪，就低头不看人，切断唯一一种直接获取信息的途径。


    江芷萱和他不熟，也不知道自己刚刚皱眉的动作让他难受了，在笔记本上写了自己的名字递过去。


    林宇看到了本子上“江芷萱”三个字，就写在他名字的旁边，和他的字一样大。


    林宇惊喜地抬头，嘴巴张了三下没发出任何声音。但江芷萱就是觉得他在读她的名字，眼睛弯成了月牙状。


    客厅里很安静，雪白的萨摩耶趴在林宇脚边，两只眼睛咕噜咕噜转着看他俩纸笔传信。


    江芷萱喝了两瓶酒后越发地精神，受林宇写字的影响，她也规规矩矩把字写在横线上。


    她问了林宇很多问题，【你多大】，【狗狗的名字】，【是先天性聋哑吗】。


    他都有好好回答：


    【今年23】


    竟然和她一样大。


    【狗狗叫耶耶，不过我一般拍两下手，它就知道我在叫它。】


    最后一个问题，他埋头写了好长时间，


    江芷萱手背交叠在桌面上枕着下巴，起初看得还很认真。见他写了好几行都没舍得停下来，打了个哈欠头一歪便睡了过去。


    林宇写完最后一个字点了句号之后，才发现江芷萱睡着了。


    她睡得不舒坦，直到把小臂全搭在玻璃桌上枕着侧脸，皱着的眉才松开。


    林宇看了她好久，几次伸手想戳一下江芷萱的胳膊，让她回房间睡，快碰到的时候又缩了回来，


    还是算了吧。


    他看了眼手表上的时间，已经过了晚上八点，他该回去了。


    笔记本第一面只剩下了最后一行，林宇写了句“我回家了，希望你天天开心”，又在最后的空白处画了一个小狗吐舌头的表情包。


    牵着耶耶刚迈出步子，他想到什么又折返回来。在最后一条横线的下面密匝匝地写了“见下页”三个字打了个箭头。


    在下一页，林宇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写了一遍又描了一遍。


    放下笔最后看一眼江芷萱，林宇走了出去。把门关上又握着门把手转了好几次，确定开不了才下楼。


    林宇住的地方不远，就在阳光雅苑西南边的老式居民楼，走十几分钟也就到了。


    老式居民楼只有六层，林宇正好住在第六层。楼里没装电梯，他牵着耶耶走楼梯。每一层楼转角处都有声控灯，但由于年久失修一点都不敏感，林宇每次上楼都得狠狠跺脚。


    这肯定不比嚎一嗓子有用，所以有的灯会亮，有的灯不会亮。


    摸黑上楼，林宇从兜里掏出钥匙开门。自从进了居民楼后，耶耶就越发地焦躁，这会儿到了家门口，它咬着林宇的裤管扯着他往外走。


    林宇叹了口气，蹲下来安抚耶耶。手从它的头摸到它的背，等它好了些才开门进屋。


    客厅里弥漫着难言的烟味，沙发上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各躺一边打游戏，他们的嘴蠕动着，一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林宇无视他们，牵着耶耶往他房间里走。刚走到客厅中央，一只脚猝不及防伸了过来，林宇及时停住险些摔倒。


    “我烟和槟榔呢？你别告诉我你没买。”


    黄毛尤彬玩了一把游戏刚输，脸色阴沉地盯着林宇，见他没反应，毫无耐心地白了他一眼。


    “差点忘了，你是个聋子。”


    他打开微信，语音转文字：【我的烟和槟榔】


    林宇扫了眼他的手机，摇头。


    尤彬看他这幅态度，直接原地炸了：“你什么意思，我交代的东西都不买是吧？你是不是想造反！”


    只可惜他吼得再大声，在林宇眼里就像一个面目狰狞，手舞足蹈的大马猴在演默剧。


    林宇说不出来，也不想和他拉扯。刚刚前走就被踹翻在地。前面是桌子，他来不及躲开一头磕在桌子上，痛得他眼前一黑。


    巨大的声响终于引起了另一个人的注意，他起身黑着脸踹了尤彬一脚，把林宇扶起来。


    他仔细检查了林宇磕到的地方，见只是红了一块后，示意他回房间。


    林宇回头狠狠瞪了尤彬一眼后，牵着耶耶把房间门砰的一声关上。


    房门一关，尤昭扇了尤彬一巴掌：“老子是不是说过，不准让他的脸出现伤口！”


    尤彬捂着脸，不甘心地看他亲哥：“哥，我刚刚也是气急才踹了他，不是有意的。”


    尤彬怕他哥，不管是在武力方面还是智力方面，他都怕。


    尤昭一身腱子肉，体型可以说是林宇的三倍，此时站在尤彬面前像是阎王爷在世。


    “我在给你说一次，咱们游戏直播赚的钱，大头都是靠他的脸和技术。不管你多看不惯他，打他骂他也好，不准动他的脸和手，不然老子要你好看。”


    尤彬缩了脖子，还是不甘心地抗议：“一个聋子哑巴而已，要不是我们给他吃给他住，他早就饿死了。现在我看他不爽，还得哄着他不成！”


    尤昭瞪了他一眼：“一个男人成天小肚鸡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使的那些绊子，游戏打得没小聋子厉害，就得认。能赚钱就得哄着。”


    说完，尤昭操起手机也进了房间。留下尤彬一个人站在客厅中央捏紧拳头。


    尤彬不可否认，他确实嫉妒林宇，明明是一样大的年纪，林宇在游戏方面比他有天赋多了。最开始尤昭让他给林宇游戏配解说的时候，他还没意识到这一点，直到有一次他跟不上林宇的思路，在战术上和他产生了分歧。


    他自信地觉得走另一条路更好，把林宇推到一边自己上手，结果竟然输了。那次的直播事故很大，账号一连掉了好几万粉丝，他还差点遭受了网暴。


    那些人称林宇为宇神，喊他却是“那个小丑”，粉丝说他是门外汉，一无是处。


    后来，尤昭再也没让他在直播中露面，他只能安安静静地给林宇配音当陪衬。


    甚至他的亲哥哥对林宇也比对他好。


    他心里不平衡，一直都不平衡。他尝试自己直播，但粉丝却寥寥无几。这加剧了他的扭曲，只能靠欺负林宇来获得短暂的快感。


    一个靠他们救济才活到现在的人，凭什么成了众星捧月的中心。


    -


    隔绝了外面的声音，林宇在房间里看着耶耶吃夜宵。


    他的房间很小，朝南有一扇窗户，一张一米宽的床紧紧挨着靠窗的墙壁，再里面是一个小衣柜。这些只占了房间的二分之一。其他地方堆满了耶耶的东西。豪华狗窝正对林宇的床、狗粮、玩具、必备的药还有洗澡的工具整整齐齐放在门后的收纳箱里，一个巨大的狗砂盆被帘子隔开。


    姓尤的两兄弟都不喜欢宠物，路过都得踹一脚的那种。林宇只好把耶耶养在自己的房间里。这一养就八个月，耶耶都满一岁了。


    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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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宇盘坐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看着窗外。从他这个角度并不会看到烟城夜景，有的只是对面居民楼零星的灯光。


    握着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没收回视线，手指熟练地在屏幕上一划。他知道那是闹钟，提醒他到了直播时间。


    林宇伸腿从床上下来，披了个外套开了门。


    直播室里尤昭正在调试设备，尤彬回头瞪了他一眼戴上闪着光的耳机。


    台式电脑前摆着三个凳子，林宇很自觉地坐到中间。


    直播间已经开始上人数，林宇露面后，评论区刷屏速度更快了。人数从几百人迅速上千。


    有人恭维地喊他“宇神”，有人照样花痴在评论区刷屏“好帅”，不过更多的是想听他说话。


    一连几个礼物刷过来，尤家两兄弟说话都带着笑。


    “谢谢榜一大哥送的跑车！”


    “大哥威武。”


    “想听咱们宇神说话是吧，没问题啊！”


    尤彬在手机上打好字，屏幕凑到林宇面前，上面写了六个字“快念谢谢大哥”。


    林宇抿着唇没反应，插在兜里的手下意识捏成拳，他不喜欢这种被围观还要求表演的感觉，很反感。


    见他不为所动，旁边的尤昭脸色阴沉了下来。


    “听话照做，不然你一分钱都别想拿到。”


    手机在他面前一晃而过，林宇脸色一白。


    他需要钱，他要离开这里。


    林宇嘴唇抖动，尝试发声。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也掌控不了发声的行为。只能在模糊的记忆里找寻曾经也是正常人的蛛丝马迹。


    嘴巴张了几下，应该是发出了声音，因为他看到评论区刷屏更快了。


    【说的啥啊？】


    【听不清楚，但蛮搞笑的。】


    【感觉像在狗叫。】


    【哈哈哈哈哈~】


    ……


    尤彬和尤昭也笑得前俯后仰。


    林宇把视线从电脑上挪开，情绪反倒没了波动。这种情景他每天都在经历，就像打游戏前的开胃小菜一样。


    尤昭拿他的脸和聋哑人的身份当噱头，才吸引来了一大批人，自然是无所不用其极。


    大家一边感叹于一个残障人士如此敏锐的游戏天赋，一边又拿他当乐子取笑。


    笑得差不多了，尤昭继续用刷礼物的方式从粉丝里挑人组队。


    一场直播两个小时，林宇板着脸从头到尾，大家都津津乐道这是他的“高冷”人设。


    直播一切断，林宇马上回了房间。


    耶耶躺在狗窝里，看到他进来时，眼皮掀开摇了摇尾巴。


    林宇坐在床边的木椅上，瞄了眼手机时间：已经凌晨一点了。他打开微信，联系人那一栏并没有小红点。


    他想起了江芷萱，这个时候她应该回床上睡了吧，不知道明天看到他的联系方式后，愿不愿意加他。


    他翻开了自己的好友列表，轻轻一划就到底了。除了尤氏兄弟，其他的人都没了联系，和爸妈的聊天框成了他的记事本。


    这些年他一直封闭着自己。现在，他突然很期待和那个女孩当朋友。


    她是第一个愿意和他说好多话，还不会不耐烦的正常人。


    随便洗漱一番，他握着手机躺在床上。


    客厅的灯光从门缝里照进来，林宇知道尤氏兄弟在盘算收益。他能想象出他俩手舞足蹈，欣喜若狂数钱的样子。


    但永远想象不出一次直播到底能赚多少钱，反正肯定比200多很多。要不然他们也不会每次分200给他了。


    他闭着眼进入了梦乡，在梦中，他的微信联系人多了个新朋友，她叫江芷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