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经济下行的一年里，江芷萱很悲催地成为了失业大军里的一员。


    一个小时前，她打包了工位上的东西往楼下走。没有人送她也没有人道别，这可能和她身上的低气压有关，或者说大家根本就不在意一个才入职一年就被辞退的员工。


    出了写字楼，江芷萱在等红绿灯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回头看了一眼，阴沉的天气里，那座气派的写字楼矗立在眼前。上上下下都透露着压抑，那里面住着几千名员工，像机器一样每日每夜地运转着。


    红灯变绿了，江芷萱随着人流往前走，她低头看着水泥地面脑子放空，双腿像是输入了指令一般往前踱步，在哪个路口转弯哪个站台等车已经精准到不需要脑子刻意参与了。


    她抱着一个不大的纸箱子，东西只装了一半。一个水杯、两张相册、一个坐垫就陪着她度过了一年的职业生涯。


    其实失去这份工作，江芷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过。相反，在和领导面谈、办理离职手续的时候，她格外平静，甚至还升出了一种解脱感。


    她只是不甘心罢了，为什么所有人都可以无视她，为什么所有的功劳都可以没有她，她拼尽全力为自己辩解为自己争取公正。却还是换来了这么一个结果。


    不知不觉到了阳光雅苑，江芷萱把东西送回了家。50平的房子里很乱，昨天的衣服搭在沙发上没洗，碗筷堆在灶台上没收拾，垃圾桶里的垃圾也满出来了。


    江芷萱没心情打扫，把垃圾打包好又出门。她把垃圾扔进垃圾车里，把棉服拉链滑到最高，往最近的便利店走。


    一进店门，她直奔酒水区。一口气拿了三瓶啤的、两瓶红的。结账时，老板娘特意多看了她两眼。


    “小姑娘，酒是不可以当饭吃的哦！”


    江芷萱点头：“我知道，我会按时吃饭的。”


    老板娘：“……”


    从便利店里出来，江芷萱戴上棉服上的帽子回小区。今天本来想去酒吧买醉，可惜她一个独居女孩、在烟城又没有朋友，实在惜命得很，她只好买了酒回家喝。


    路口拐弯处，江芷萱走得好好的，一条大型萨摩耶突然跑了过来，她抬头刚对上眼，下一秒狗直接往她身上创。


    一时没反应过来，江芷萱重心不稳被撞翻在地，手里拿着购物袋下意识往上举，几瓶酒才免遭于难。


    她刚坐到地上，萨摩耶背上的绳索另一头的人也露面了。


    男人穿着一身黑色的冲锋衣，鸭舌帽挡住了半张脸。他累得不轻，双手撑在大腿上直喘气。


    余光扫向前面有人被创倒时，他喘气都不喘了，抬头和江芷萱对视上，脸上慌张得很明显。


    江芷萱看到了一张很好看的脸，流畅的五官，高挺的鼻梁。他很白，哪怕是寒冬夜幕降临的时候，也是一眼能看出来的那种。


    可是他太瘦了。她不喜欢“竹竿”。


    江芷萱收回视线，购物袋往旁边一放不起来。眼前那条白色萨摩耶吐着舌头还在她面前乱窜，林宇拽着狗绳把它拉了回来，往它头上拍了两下，萨摩耶就坐了下来。


    他蹲在江芷萱面前，伸手拉她的胳膊。碰到的一瞬间，就被江芷萱甩开。


    “你别碰我！”她吼出来，眼眶红了，旁边有路人经过，只是看一眼就匆匆往前走，以为是一对闹别扭的情侣。


    “你的狗撞到我了，道歉！”


    江芷萱瞪了他一眼，盘坐在地上，憋着股气无处撒。


    林宇张了张嘴，什么话也没说又闭上。他在冲锋衣里翻了翻，翻出了两张皱皱巴巴的一百块。修长的手指展平，往她眼前凑。


    江芷萱被他这一举动气得眼泪一颗一颗泵了出来，她把那两张钞票又扭成麻花往他身上扔。


    “有几个臭钱有什么了不起，道歉是要了你的命吗？我只是要一个公道，一句道歉而已，为什么，为什么你们都不肯给我！”


    情绪像是突然找到了宣泄口，她嚎着，一声比一声大。


    林宇只能干着急，手背擦了擦额头的汗，他还是不说话，又往他那破口袋里掏东西，皱巴巴的口罩、皱巴巴的卫生纸，皱巴巴的塑料袋，什么东西都是皱的，他自己似乎也感觉到了埋汰，想递卫生纸又缩了回去。


    终于，掏到第三个口袋，他拿了两颗大白兔奶糖出来，飞快地往她手里送。


    江芷萱被他这一举动搞懵了，忘记了哭。她看着手心里躺着的奶糖，外包装上那只兔子龇着俩门牙笑得老开心了，又看向眼前的男人。


    林宇张开嘴，指了指嘴巴，样子有些滑稽。


    江芷萱莫名其妙地眨眼：“你要吃？”


    林宇一愣，盯着她的嘴巴反应了好几秒，疯狂摇头，白皙的食指指向她的嘴。


    江芷萱：“我吃？”


    对方点头。


    看着面前不说话，手指不停比划的男人，江芷萱有了猜想，放慢了语速说道：“你不会说话？”


    林宇又愣了半分钟，点点头，又指向自己的耳朵，摆摆手。


    是聋哑人。


    江芷萱意识到这一点，撑着地面马上站起来，她惭愧地看向林宇，想起刚刚坐在地上撒泼的一幕，只觉得脸疼得厉害。


    “不好意思，我不知道你是……”她没说下去。


    林宇盯着她的嘴看了半晌，没明白意思，伸手又开始比划。


    这次江芷萱认真看了，他比了个敬礼的手指，又用小拇指指向自己，比划了好几遍这个动作。


    江芷萱没学过手语，但联合当下情境大概也懂了，他应该在道歉。


    她刚想说“没事”，余光滑向地上的几瓶酒，一个想法跃上心头。


    她打开手机备忘录，拇指在二十六键上打字，删改一遍后怼到林宇面前：“你看看吧。”


    林宇弯腰看她的手机，眨眼间一张脸肉眼可见地白了，五指张开在她面前疯狂摇手。


    江芷萱眼花得很，抓住他的手不让动。


    林宇不动了，瞳孔微缩，连嘴唇都开始打颤。


    有这么吓人吗？江芷萱很郁闷，她低头又看了遍自己打的字。


    【你的狗撞到了我，赔礼道歉就免了，你陪我回家喝酒吧，我今天心情不好想找个人陪我喝酒。听我说话。】


    转念一想，或许还真有一点。


    她继续打字：【你别误会，我今天刚被辞退丢了工作，一个人在烟城没有朋友，你不用喝酒，就在旁边坐着就行。】


    林宇松了口气，盯着江芷萱的眼睛看了将近有一分钟才犹豫地点头。


    随后指了指她的手机。


    江芷萱明白他的意思，她又打了一句话递给他。</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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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没手机吗？］


    林宇开始打字：［出来遛狗，忘记在家了。］


    江芷萱踮着脚在他旁边看。


    林宇半蹲下来，和她一样高：［你不怕我是坏人吗？也敢往家里带。］


    江芷萱忍着笑，看他的侧脸。对于这个问题，她也是有一点疑虑。但现在被他问出来反倒打消了她的担忧。


    为什么只有一点点担忧呢？江芷萱的视线移到了她刚刚握过的手腕上。


    实在太瘦了，只有骨架。她一个女人的短手都能一把握住。


    江芷萱一百二十的体重配上一米六的身高算正常偏重，眼前的男人应该有一米八吧，感觉都和她差不多重。


    女男之间力量悬殊，她还怕他不成。


    江芷萱不想打字，一字一句慢慢地往外说：“我觉得你是好人。”


    林宇听懂了，但又没完全听懂。手指又开始比划


    江芷萱没耐心猜他的意思，牵着他的狗就往阳光雅苑走。在冷风里待了快二十分钟，她再不动可能要被冻死。


    好在门卫没问什么，江芷萱带着一人一狗一袋酒很顺利地上了电梯，进了家门。


    看到客厅的乱象，林宇站在门口顿住了脚步。江芷萱尴尬地把沙发上几件里衣收到卫生间里，才把他拉进来。


    “别客气，随便坐。”


    林宇拘谨地坐在玻璃桌前的地毯上，他的萨摩耶比他开心多了，摇着尾巴四处看。


    江芷萱绕到他对面，抱着个大白鹅玩偶双腿盘坐。她把酒一瓶一瓶放在玻璃桌上，发出五次清脆的响声。


    拿了个开瓶器把瓶盖撬开，她拿着啤酒瓶对嘴喝。


    林宇坐得笔直，眼睛随着她的动作移动。他听不见声音，便只能看得真切。


    江芷萱瞥了他一眼，叹了口气后开始倒苦水。


    “我跟你说，我超级超级讨厌策划部那个狗屁经理，团队策划写得好，领功的是她，写得不好，挨批的永远是我们。”


    “不对，”她嘲讽地指着自己，“他们有钱有关系，最后挨批的永远是我！”


    “还有那个劳什子胡大壮，除了长得壮一无是处，仗着他婶在公司里当领导，他不把人放在眼里，指挥我干这干那，我呸，真想对着他那张大饼脸狠狠扇两巴掌。”


    “还有那个蒋晓华，什么玩意儿，团队辛辛苦苦调研写策划，她偷懒就算了，最后还抢功劳，专门抢我的，看我最好欺负是吧。”


    “那杯咖啡不应该往她身上泼，应该扣她头上。”


    她越说脸色越扭曲，林宇晗怕得往后缩了缩，又看她喝酒的架势太狂野，他只好趁她不注意偷偷拿了一瓶酒往地上放。


    江芷萱还在说着：“你知道吗？我最后被辞退的时候，那什么协议表上不仅写我考核不合格，还说我故意破坏部门团结。我真他**”


    幸好林宇听不见，要不然他会学到很多新式含“码”量极高的词语。


    江芷萱发泄累了，啤酒也喝了两瓶。两抹高原红爬上她的脸颊，她撑着手肘看对面的林宇。


    他安安静静的，眼睛看她的时候都带着光。他真的是个很好的倾听者，虽然说不出也听不见。


    江芷萱起身拿了一本笔记本和一支笔摊在桌上，开始写字。


    “你叫什么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