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被困的言麟之

作品:《佛窟愿

    督军府各处警戒森严,这栋房子周围的哨兵更多。


    孟灿云最初以为自己肯定会被拦下来。


    出乎意料,直到走进楼内也没有一个人阻拦她。甚至都没有人看她一眼。


    洋房内部的装潢充满欧式宫廷风格,西洋家具奢华典雅,水晶垂钻吊灯繁复璀璨,暗红色的地毯与窗帘则凭添了凝重的静谧感。


    大厅空无一人。正中的楼梯通往二楼,孟灿云沿着楼梯走上去。


    二楼长廊连着一排房间,只有一个房间的门是紧闭的。


    孟灿云试着敲了敲紧闭的房门。


    屋内立时有了动静。


    “进来。”


    孟灿云犹豫一瞬,扭动门把手,轻轻推开门。


    几乎同时,屋内的人也抬眼朝门口看来。


    孟灿云首先注意到落地木衣架上挂的一身粉色戏服,然后才看见靠坐在床上的人。


    与舞台上的秾丽不同,言麟之容貌清淡,有一种青笋嫩竹般的干净气质。


    他的一双眼睛并不十分大,流转间却分外有神。


    “你好,请问是言麟之先生么?”她站在门口礼貌询问。


    言麟之发现来人不是督军府的仆人,下意识拢了拢睡衣,挺腰坐直。


    “你是谁?”


    “我是孟灿云,鸣沙窟的壁画师。”孟灿云见他神色警惕,赶紧说明来意,“有一位朋友得知你在督军府,托我来探望你。”


    言麟之皱了皱眉:“奇怪了,我在督军府的消息连戏园也不曾知道,你那位朋友又是打哪儿探听的?”


    “她是军政府的人。”


    言麟之默了一下,点点头:“你进来说吧。”


    孟灿云走进卧室,关上门,转身的时候发现言麟之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那天在雅沛园,脑袋带伤,靠扶栏站着的人是你吧?”他说。


    “是我,没想到言先生还记得。”孟灿云佩服他准确的记忆力。


    言麟之笑了:“你这么好看,见一眼的印象都是极深刻的,想忘记都难。”


    孟灿云是标准的鹅蛋脸,五官精致,属于古典东方美人。


    从小到大,她耳边总是充盈着邻里朋友对她容貌的夸赞。


    今天能在这里听见熟悉的赞美,不由产生一种亲切感,紧张消去不少。


    她微笑:“言先生谬赞了。”


    气氛变得稍微轻松。


    “孟小姐随意坐。我不能下床,辛苦你自己倒水喝。”言麟之指了指桌子上的玻璃茶壶和水杯。


    孟灿云以为他也在昨晚的营救中受了伤,并未多想,依言在沙发上坐下。


    托名探望,自然要寒暄两句,故而她问:“言先生的伤可严重?”


    她正襟危坐,以为言麟之会客气地说“不严重”或者顺带提起昨晚的事。


    不料等了半晌,对方噗嗤一声笑出来。


    “想你应该指着我破口大骂,怎的一本正经,比我入戏还深?”


    孟灿云微微一惊,疑惑看他:“言先生为什么这样说?”


    言麟之敛住笑意,懒懒地往床头靠去:“自从少帅看上我的戏,军政府的恐吓信雪花似的飞来,像是各个要讨我的命。奢望谁来探望我?别托名骂杀我才好。”


    想也不用想,恐吓信必定是何子珠的手段。


    何子珠个性乖张,说话狠毒。对一介“道士的女儿”尚且字字诛心,对言麟之这样深得索靖山宠爱的人,更不会客气。


    无怪言麟之有如此警觉与防备。


    孟灿云见言麟之轻松看出自己的来意,一面赞叹他心思机敏,一面松了一口气。


    迫于何子珠的淫威,她不得不走进这栋楼。


    但她不可能接受何子珠的摆布,无缘无故做恶人。


    见了言麟之要说什么,要做什么,她并没有明确的想法。


    她只确定自己不想卷入何子珠与言麟之之间的恩怨。


    孟灿云当即表明态度:“言先生不要误会,我对你没有恶意。”她咬重“我”字,传达的意思不言而喻。


    言麟之点头:“看得出来。你是替人办事,本意不坏。”他环抱双臂,笑容温温,“说吧,那人托了你什么口信?”


    话既说开了,便没什么好隐瞒的。


    孟灿云从衣襟口袋掏出照片,走到床边递给他。


    “她让我警告你尽快离开督军府,并让我把这张照片藏在你枕头下面。”


    言麟之接过照片,散漫的目光突然一凝,明显有一瞬的震惊,很快又被掩盖下去。


    “这是谁?”他像是很吃惊,眼神里有极隐蔽的打量。


    孟灿云摇头:“我以为言先生是认得的。”


    言麟之复低头去看,端详一阵,恍然道:“我知道了。她肯定是想让少帅误会我私藏情人,然后大发雷霆把我撵出去,或者直接将我杀了!”


    他似笑非笑,连连点头:“这样一份大礼,我却之不恭。”说罢,直接将照片塞入枕头底下。


    扭身动作的当口,他的腿不经意从薄薄的被子底下滑露,脚腕处跟着便泄出一片银色寒光。


    是一副脚铐。


    言麟之后知后觉,慌忙勾身去扯被子来盖。


    他上身睡衣原本没有系带,因动作急切,胸前衣襟又兀自乍开,暴露出大片胸膛。


    便见那平坦白皙的胸膛上,一处红,一处紫,匆匆点点,尽是带了温度的暧昧。


    孟灿云无意撞见这种景致,双颊像煽了火似的“蓬”地燃烧起来,飞速撇开视线。


    “抱歉,抱歉!”言麟之盖好脚腕,一双手又赶忙抓住衣襟对中捂住,“孟小姐见笑了,少帅他……”他隐去后话不说,脸上却止不住羞笑。


    锁铐,吻痕。


    孟灿云若再看不出其中缘故,便枉做了一回21世纪的人。


    情之所至,大可理解。


    只是没有想到他们如此激烈,重伤在身也不舍恩爱……


    孟灿云只觉得心砰砰直跳,比做贼还要心慌。


    言麟之整理完毕,见孟灿云敛眉垂目脸颊绯红,不由笑道:“孟小姐又错戏了,该我比你更羞愧才是,怎的你反倒要哭出来?”


    此时孟灿云已缓过神,听他这般调笑,想到刚才自己的反应,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经此一闹,氛围又轻松许多。


    言麟之稍微收敛神色,认真道:“如今我所有秘密都叫你知晓了,你我也算至交好友。只求你不要将这事嚷出去,不然恐吓我的,真会变成谋害我的。届时我死也不得瞑目了。”


    孟灿云点头:“这是自然。我不至于拿别人的私密作谈资,这一点言先生放心。”


    言麟之又道:“我的事在沙城闹足笑话,也不晓得眼下外界如何议论我。孟小姐从外间来,不如透露我一些风声?”


    孟灿云正要描述。门外忽然传来咚咚的脚步声,并夹杂一阵婴儿的啼哭。


    便听有人喊道:“言老板,胡嫂来送饭了。”


    孟灿云和言麟之对看一眼。


    言麟之摇摇头,让她不用惊慌,朝门外唤道:“进来吧。”


    门推开,一个四十多岁的老妈子走进来,一手里提食盒,另一只手轻轻拍打驮在背上的婴儿,不住地哄着。


    言麟之与孟灿云的目光同时朝那个婴儿看去。


    婴儿看起来还未满月,小鼻子小嘴皱在一起,握拳的小手不停挥舞,哭的声嘶力竭。


    “对不住啊言老板,朱嫂今日告假,娃娃没人带,我便耽误了些时候,这咱才送饭过来。对不住啊。”胡嫂将小桌板撑开放在言麟之面前,再把食盒里的饭菜一道一道摆出来。


    趁胡嫂做这些的时候,孟灿云一直盯着婴儿看。忽而发现婴儿右耳根后有一块拇指盖大小的赤红色胎记,蓦地心中一动。


    “胡嫂,这孩子有多大?”她忍不住问了一句。


    胡嫂仿若这才看见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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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还有一个面生的姑娘。大府邸做事的仆人,多少见过些世面,即便第一次见孟灿云,也不至于大惊小怪,当下和颜悦色道:“回小姐的话,还未满月呢,足有二十八天。”


    二十八天,自从那天离开督军府的暗牢,也恰好是二十八天!


    孟灿云心里一阵激动,不禁道:“可以让我抱抱他吗?”


    胡嫂诧异地看她一眼:“娃娃刚吃完奶水,只恐反奶弄脏了小姐的衣裳。”


    “不碍事。他哭得这样难受,我抱抱他,看能不能让他安静下来。”


    胡嫂当然不信一个小姐能哄孩子,但是孟灿云坚持,她也不好反对。便解开背绳,把婴儿递给她。


    孟灿云小心抱过婴儿,只觉得一团奶香落在怀里,说不出的欣慰与喜悦。


    以前小外甥出生,她陪表姐上过几节婴幼儿早教课,学习了几种安抚婴儿啼哭的方法。她便循着记忆中的知识,将小家伙的襁褓裹紧了一些,然后侧抱着他,轻缓摇晃,倒真让小家伙的哭声渐渐低下去。


    不一会儿,小家伙吮着自己的拇指,慢慢睡着了。


    胡嫂睁大眼睛,笑着夸赞:“哎呀,小姐正有本事!”


    孟灿云笑容温柔:“他有名字吗?”


    “没有大名,乳名叫虎子。”


    孟灿云低头打量虎子,圆滚滚的脑袋,胖嘟嘟的脸袋,小胖手上凹着肉窝,果然生着虎头虎脑的相貌,不愧“虎子”这个名字。


    那天,张红的袭击惹怒了索靖山,事后虎子也被带走了。


    当时受到张红惨死的震慑,她害怕受到迁怒,故没有勇气替虎子求情。


    由此便落下心病,这段时间,有时梦里也都是虎子哭声。


    她以为虎子的事会让她愧疚一辈子。


    没想到虎子却还活着,而且被照顾的很好。


    孟灿云一时百感交集。


    她怕惊醒了虎子,遂又将他小心递还给胡嫂。


    “胡嫂,虎子是个好孩子,辛苦你照顾他了。”


    胡嫂笑道:“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喜欢娃娃的年轻小姐。小姐您放心,我们都拿虎子当亲孙子养护,断不会让他冻着饿着的。”


    孟灿云点点头,只望着虎子笑,盈盈碎碎的目光里藏着无限温柔。


    言麟之在旁边一直没有做声,此刻看见孟灿云无故动容,不禁笑道:“什么小孩让孟小姐这样感慨万千,胡嫂,抱过来也给我瞧瞧。”


    胡嫂又小心递将过去。


    言麟之抱住虎子,垂眼端详一阵,又用手指戳戳碰碰,摇头道:“生的这样丑,真瞧不出个什么名堂。”


    他将虎子还给胡嫂,随口问道:“这是谁家生的娃娃,值得你们这样照料?”


    胡嫂咂舌,笑叹道:“这倒问住老婆子了。虎子的底细我们也不甚清楚。只是那天程副官抱来丢给朱嫂,吩咐她好生照料。旁的我们一概不知了。”


    言麟之注意到孟灿云又把视线扯过一旁,仿若不愿听道,不禁若有所思。


    “胡嫂,你下去吧。我还有事跟孟小姐说。”


    胡嫂走后,言麟之问孟灿云:“孟小姐,你知道那个娃娃的底细?”


    孟灿云不防言麟之这样问,心中一跳,面上却不露声色,笑道:“我怎么会认得虎子,我只是见他可爱,想到了我的弟弟。”


    言麟之遂不再追问。


    孟灿云见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辞。言麟之却叫住她。


    “言先生还有什么事?”


    言麟之郑重道:“孟小姐,你瞧见我现在的境状,算是被少帅扣下了。几时能出去还不晓得。我担心戏园的老板师兄会着急,所以想请你帮个忙。”


    说罢,他从床头柜的抽屉里拿出纸笔,快速写了两行字,叠好递给她。


    “劳烦你跑一趟雅沛园,替我报一声平安。”


    孟灿云犹豫一下,还是接过来:“送给谁呢?”


    “我的师兄,余青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