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缨气得浑身直抖，脸色愈发惨白。


    陆离能感受到她的怒火，面对她的指责，更是毫无反驳之力。因为这段时间，同样的话，他问了自己不下千百次。答案是什么，早就呼之欲出。他没办法代表别人辩驳，也没脸替他们求情。可是身为子女，他不能既享他们的恩，而不偿他们的债。


    所以他只能厚着脸皮，一次次地挡在司缨和他们之间。


    一次次做着令司缨讨厌，而自己也不痛快之事。


    “不，你们没错。错的是他们，该死的也是他们。他们是需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的。”


    躺在地上的徐建山，此时已经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听到陆离的话后，只能瞪圆了眼，满脸诧异地睨向自己的乖孙：“什么？……离儿，你刚说什么？”


    徐建山不是没有听清楚，而是他不信。


    他不信自己的乖孙，竟然会说出这样的话！


    这都已经不是胳膊肘往外拐了，这是是非不分，黑白不明！


    司缨同样感到有些惊讶，只是这份惊讶，又似乎没有掺杂太多意外之色，或许她早就料到，以陆离的性格，早晚有一天也会做出这样的抉择。


    陆离继续说道：“但是我答应了我娘，会把外公平安带回去，可是我也知道，这段恩怨早晚有一天是需要解决的，所以我会给你一个交代的，一个满意的交代。”


    司缨蹙紧眉头，目光复杂地看着他：“你想做什么？”


    陆离用余光扫了外公一眼，平静问道：“用他的一身武功，换你的一个原谅行不行？如若不行，再加一条胳膊。当年他哪只手作的孽，就用哪只手偿还。要是这样还不行……”


    他眼神黯了黯，“我也可以代他偿还，你想让我怎么做都行。”


    说着，他手腕一转，将剑柄递给司缨，一副任凭她作主的姿态。


    司缨没想到陆离为了了结这份恩怨，可以做到这个份上。


    代他偿还？


    他想代徐建山偿还什么？


    他到底想干嘛？


    陆离在说这些话时，从头到尾都很平静，平静得让人不得不怀疑，这样的打算，他是不是早就考虑了许久。


    司缨全身心禁不住颤抖起来，又是气愤又是心惊肉跳，实在很担心陆离方才所说的那些，马上就付诸在他自己身上。


    他是不是疯了？


    别说司缨，就连原岭和容云都觉得陆离是不是脑子不正常了，居然想用徐建山的一条胳膊就换他的一条命，这种亏血本的买卖，但凡有点脑子的都不会答应。他这也太把自己当回事了吧。


    徐建山更是震惊得无以复加。


    废他功夫！


    他的乖孙竟然想废他功夫！


    这比让血罗刹一刀把自己给砍了，还让他无法接受！


    他堂堂北峰徐家的家主，怎么可以变成一个废人！


    急怒之下，徐建山不知打哪来的力气，突然大吼一声，右手就朝司缨探去，杀气重重，气势汹汹。


    陆离不曾想外公还有力气突袭，不及细想，握着长剑的左手就顺势将他的攻势挡住。


    几乎同一时间，原岭闪身上前将司缨拉至自己的身边，接着剑光向徐建山的后背疾刺而去。


    陆离余光瞥见，马上拔剑阻挡，但还是晚了一步，只能眼睁睁看着那把长剑从后背直接贯穿徐建山的胸膛。


    “外公！”


    陆离挥剑将原岭的长剑斩断，急急抱住徐建山往下坠落的身体。


    “我、我这辈子……都绝不可能跟邪魔外道妥、妥……”话还没有说完，徐建山便直直断了气。


    陆离登时红了眼，悲痛不已：“外公！”


    原岭有些慌乱地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断剑，怔了下后，才接受自己杀死徐建山的事实。


    他见司缨一直盯着陆离，担心她误会，连忙解释：“缨缨，我方才不是故意的。就是见他想要杀你，所以才会出手的。……我是不是坏了你的事？”


    原岭也拿不定，司缨是不是会看在陆离的面子上，饶徐建山一命。


    “我知道，你不用解释。”


    司缨自然知道原岭没有做错，只是随着这一剑，她与陆离之间就彻底没有可能了。


    不过，本来就不可能，不是吗？


    司缨忍不住自嘲，也不明白自己在胡思乱想什么。


    她定定地看了陆离一会儿，转身对原岭和容云说道：“我们走吧。”


    陆离反应过来，马上追了过去。


    “等一下！”


    “缨缨，你别走！”


    司缨不止没有停，反而走得更快。


    容云和原岭见状，只好快步跟上。


    陆离一个纵身，借着石柱一跃，便轻松落在他们的面前，挡住了他们的去路。


    “缨缨，你不许走！”


    司缨忍着不舍，强迫自己冷漠道：“阿离，我们已经回不去了，忘了我吧。我们不可能了。”


    陆离急忙握住她的手：“不行，我忘不了，我也不想忘！”


    司缨质问道：“可我刚毁了你们陆家庄，还杀了你外公，这一笔笔血债，你当真能不介意？”


    陆离心里当然没办法做到完全豁达，可是他理解她的不得不为，理解她的血海深仇，理解她的恨和她的无奈。


    他一把将她抱紧，真心实意道：“我知道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就行了，这件事你本来就是最大的受害者，你为自己伸张仗义，没什么不对。”


    司缨微微握紧了拳头，眼眶瞬间有些湿润。


    她觉得这样就已经够了。


    如今她大仇得报，该杀之人都已被她尽数诛杀。余下那些人虽暂时无法将她怎样，但眼下她俨然成了武林公敌，各方势力必定欲将她除之而后快，她这一生注定不可能安稳度日。阿离要是跟她在一起，前程必定尽毁。还有贺拔元那边，光一个朱无艳，她就无法对付，更不必提他手上还有那难缠的京卫司。司缨根本就没把握甩掉这个人。


    再者就是她这副身体，这条命，也不知能撑到什么……


    司缨不想陆离跟着自己过那些躲躲藏藏的日子，他应该回去继续当他风光无限的陆少侠，然后在不久的将来，成为一位万人敬仰的大侠。


    她的阿离，理当如此。


    司缨不能忍受因为自己，而断了他的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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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故而就算不忍心，司缨也会逼着自己说出更绝情的话。


    司缨面无表情道：“可我忘不了温丛风所做的一切，每次我只要看到你，就会想起他做过的那些恶心的事。这样，你觉得我还能继续跟你在一起吗？”


    陆离全身止不住地颤抖，近乎绝望地松开她：“……缨缨，你说的是真的？”


    司缨见他眼眶发红，心里同样疼得无以复加，可是她还是逼自己点头，语气无波道：“是真的。我不想骗你，更不想勉强自己跟你在一起。”


    ……所以，跟他在一起很勉强？


    陆离的面色瞬间白透，赤红的眼睛里闪动着湿润的光亮。


    司缨别开脸，根本没勇气再看陆离一眼便夺门而出。


    外面不知何时已下起了雪，司缨站在徐家的大门，望着这漫天飞舞的雪花，一时竟看得忘了神。


    “原岭，下雪了。”


    原岭心想，我也看到了，这雪每年都下，有什么好特别的。


    司缨走下台阶，伸手接雪。


    也不知是这雪景太白，衬得人皮肤更容易显白。


    司缨本来就脸色不大好看，此时看上去更是苍白如纸，毫无血色。原岭见她脸色这般难看，刚想问她方才与徐建山对打时，可有受伤，结果余光就扫到一抹血色。


    那血色顺着司缨的大腿缓缓往下，不知何时已染红了她的衣裙。


    原岭大惊失色道：“血！缨缨你的衣服全是血！”


    司缨低头一看，果然看到一片殷红。


    可是除了肚子难受之外，她根本就记不起自己什么时候受过伤。


    司缨一脸虚弱，眼神迷离。原岭刚想问她是否哪里受伤，就见她头一歪，双眼一闭，整个身子就往旁边软了下去。原岭眼明手快扶住她，整颗心吓得险些当场骤停。


    陆离不甘心，从屋内追出来的时候，司缨和原岭、容云三人已不见踪影。陆离除了在地上看到一道巨大的爬痕以外，还看到一小滩未干的血迹。


    “血？……难道缨缨受伤了？”


    陆离神色大变，满心焦虑与不安，连忙沿着那道巨大的爬痕追上去。


    可惜巨蟒的速度，又岂是正常人类可比，哪怕陆离把轻功施展到极致，身形不停往前方飞掠，他依然没有追上司缨他们。反而在进入前方的一片树林以后，便失去了巨蟒的行踪。


    陆离身上有伤，追了这么久，早就有些力竭，他停下来时，气喘得有些厉害，额头更是细汗密布。不过陆离没有停，在寻遍不到巨蟒的行踪后，便直接又往前方继续追。


    陆离不停歇地追了一天一夜，从白天到黑夜，从黑夜再到黄昏，直到完全力竭，再也走不动道，这才被迫停了下来。


    看着渐渐暗下去的天色，这一刻，绝望的惧意再次涌上他的心间。


    “……缨缨，你在哪？……”


    “……你出来好不好？……”


    “……缨缨……”


    陆离发着抖，声音微哽，情感如决堤般再也无法控制。可是任由他如何呼喊，幽静的山谷，只有几只鸟被惊起展翅而起的声音，潺潺流水声。


    再无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