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初澜抱着双腿坐在地面上，方才的她还纠结着，生怕将裙子弄脏。


    此时她已完全顾不上这些，将头深深埋在臂弯里，裸露在外的手臂正小幅度地颤抖着。


    秦谨叹了口气，从背包里取出不知何时收了进去的披风，抖开，正打算披到邵初澜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抬起头，墨黑的眼珠直直地盯着他，眼中什么也看不见：“所以你怀疑是万骈，对吗？”


    秦谨一愣，注意到她已经不用“万前辈”的称呼了，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能点点头。


    邵初澜站起身，没说是也没说不是，只是信步往回走：“回去问问吧。”


    秦谨刚想说什么，邵初澜又忽然转回头，隔着两三米远的距离，朝他道：“我听到了些动静，我想过去看看。”


    说完，她转过身去，径直朝着原路返回。


    秦谨跟了上去。


    两人一路无话。


    秦谨其实不太适应这种沉默，在他的印象中，凡是邵初澜在的地方，就不可能安静。


    一开始还不太习惯，甚至有时会觉得吵，现在，她真的不说话了，反倒让他开始担心了。


    喧闹也是生命力的一种象征。如果可以，他希望邵初澜能够一直在他的耳边喋喋不休。


    哪怕是没什么营养的闲聊也好，就像往常一样。


    黑暗中的两个身影，越走越近。


    秦谨蜷了蜷手指，最终，还是靠到了邵初澜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一片冰凉。


    在他的记忆中，邵初澜浑身，包括手脚，一直是暖烘烘的，所以晚上睡觉的时候，总喜欢把她抱在怀里。


    但现在。


    算了，没关系。


    反正他是暖的就行了。


    迟早能把邵初澜给焐回来。


    邵初澜正闷头走着，手被人捉住。紧接着，暖意顺着手背蔓延至全身。


    她抬起头，看向自己身旁的秦谨。


    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才道：“我都不确定自己是不是‘人’，秦谨你……你不介意么？”


    秦谨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邵初澜这样的，从来自信到如太阳一般耀眼的人，竟然会露出这样不确定的、甚至可以说是脆弱的神情。


    看来对万骈信任的崩塌，确实对她造成了很大的打击。


    他抬手抚上她的眉眼。


    “我介意什么？澜澜，你就是你，独一无二。”


    “我想，我认识的邵初澜，不会陷入自我怀疑。你应该有这个自信。”


    邵初澜闷闷地应了一声。


    秦谨顺势重新将她拢到披风里。


    “这里阴气重，你手太凉。”


    “多大点事，谁欺负你，你欺负回去就是了。怕什么？”


    邵初澜知道秦谨说的有理，她也没有怀疑过自己。之所以这么问秦谨，只是怕他心有芥蒂。


    只不过，她还是忍不住心想，这件事情的性质，已经不是简单的欺负不欺负的问题，而是自己最基础的安全感坍塌的问题。


    这个阴谋，最早可以追溯到她高三的时候，到现在，已经多少年了，却一直在她身后，紧紧尾随着。


    就像是一个隐在暗处的、无比耐心的猎人，花费几年，甚至十几年的时间，布下这么大一个局，就为了看到她无力挣扎，自愿放弃的那一天。


    随时随地都被窥视、被“特别”关注的感觉，无论落在谁身上，都不免让人脊背生寒。


    两人回到了最初的坠落口，黑沉了一路的环境终于从头顶泄出些许光亮。


    邵初澜抬头看向星空，却看到井壁旁的一个黑点逐渐变大，再变大，最终落在两人跟前，成了一个人的模样。


    上方似乎还有接二连三的身影，在逐渐往下掉落。


    “邵女士，我是魂使座下的安保人员，在接收到信号后，受魂使委托，前来查看情况。”对方出示了相应的证件打消邵初澜的怀疑。


    还真是援兵。


    邵初澜想了想，专业的事告诉专业的人总没错。而且，她对司徒吟的印象从一开始就很好。


    她指着尸山的方向：“那边，有一些线索，我想你们可能会感兴趣。”


    来人眸光一凝，抬手一挥，身后的几道影子快速朝邵初澜所指的方向掠去。


    朝着井口发射信号，上方很快抛下绳梯，邵初澜和秦谨先后回到了井口处。


    在矿井边缘急得团团转的陌笙，一见到邵初澜的身影，灰扑扑的眸子瞬间爆发出光亮，连忙激动地迎了上来，却被安保人员拦下。


    “您不能接近她。”


    陌笙一愣，不明所以，眨巴着眼睛，看向邵初澜的方向，水汪汪、直勾勾的，像一只不知为何被抛弃了的小狗。


    邵初澜心底一软。


    “没事，我们认识。我和他说几句话。”


    安保人员犹豫了一会儿，才放下了阻拦的手臂。“尽快。”


    邵初澜点点头。


    她走过去，扶着陌笙的肩，自己也顺势蹲下，视线与他平齐。


    “陌笙，我有几件事想问你，如实回答，好么？”


    陌笙灰扑扑的眼睛睁得大大的，就这么看着她，慢半拍似的，点了点头。


    “第一，我们在底下呆了多久。”


    陌笙掰着手指头算了算，算不太明白，只能指着乱鬼庄最中心的报时器：“长的那个针，从，从九开始，转了两圈多。”


    两个多小时，时间流速比她想象中慢很多。


    “好，第二，我们在底下的时候，你一直在这里么？周围还有什么人？”


    陌笙这回没有任何迟疑，重重点了点头，才道：“关门，都走了。”


    邵初澜看向身后已经重归萧条的鬼市，理解了陌笙所说的意思。


    “第三，之前那个大哥哥，就是和我们在一起过的那位，在这段时间内，你见过吗？”


    陌笙回忆了一下，觑着邵初澜的神色，小心地问道：“是，万大人吗？”


    邵初澜没想到他居然也认识万骈，神色不禁一肃：“对。”


    陌笙摇头：“没有。就一次。”


    “什么一次？”邵初澜没能立刻理解，还想再多问几句，那边安保人员已经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催促她立刻与他们一同离开，否则鬼门关的开放权限需要重新申请。


    邵初澜不得不站起身，朝他们的方向走去。


    边走，她边回头，陌笙就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她，手指不安地搅着，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期盼。


    若不是身份不对、时机不对，邵初澜真的很想把这小孩一并带走。


    但……


    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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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迟早都是要离开的。


    现在表现得越发依依不舍，越是让小孩挂念。


    邵初澜一狠心，连“再见”都没和陌笙说，便彻底扭过了头，跟上了安保人员的队伍。


    -


    护送着邵初澜回到办事中心后，安保人员一声招呼没打，便消失了个没影。


    邵初澜踏进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地方，明明只是短短几天没回来，却恍如隔世。


    一进门，脚边便被一个毛绒绒的东西扑了过来，邵初澜吓了一跳，腿往旁边一收，定睛一看，发现是一团毛绒绒的小猫黏了上来。


    只不过小猫看起来土黄土黄的，不像是什么名贵品种，倒像是路边随地能够捡到的流浪猫。


    办事中心什么时候开始养猫了？


    疑问尚未得到解答，只见小猫蹭了她的腿腕一下，又立刻跑开了，欢快地奔向前台，一个纵身，熟练地窝进了柳微云的怀里，撞得她隆起的腹部轻微地颤了颤。


    邵初澜看得心惊胆战，却也看出了这只小猫和柳微云之间不可说的亲密氛围，于是凑近问道：“柳前辈，新养了一只猫？”


    柳微云淡笑点头，算是和她打了招呼，一只手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抚着小猫的脊背，小猫细微地“呜——”了一声，在她的裙摆上蹭了蹭，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继续打盹。


    “挺可爱的。”邵初澜又盯着看了一会儿，总觉得这小猫越看越眼熟，越看越觉得像——


    “李甲？！”


    邵初澜不禁惊呼出声，柳微云一愣，立刻伸出食指，在邵初澜唇边轻轻点了点，示意她压低声音。


    邵初澜惊愕，低声道：“真的是他？”


    柳微云微微点头，用口型回了她一声：“谢谢。”


    邵初澜脑中顿时呼啸成片。


    看看柳微云，和她的身形，再联系李甲先前在审讯间的口供，现在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百分之九十九的可能，柳微云就是李甲口中的那位“娴淑的妻子”。


    也好，生前没见着，死后倒也团圆了。


    只是这见面的方式，未免让人觉得唏嘘。


    邵初澜心里感叹缘分的奇妙，却还是由衷地祝福她。


    柳微云笑而不语，只是耐心地抚摸着趴在自己腿上的小猫。眼底流出的温和，是邵初澜从未见过的。


    “去吧，魂使在等你。”


    邵初澜点头，取了钥匙，凭着记忆绕到司徒吟办公室的门口，屈起手指敲了敲。


    “进。”


    司徒吟声音清雅，见邵初澜进屋后，眉梢漾开了笑意：“大功臣，坐。”


    邵初澜不明所以地坐下，司徒吟开口道：“乱鬼庄能稳定下来，还是多亏了小邵你。”


    邵初澜忙说主要是万骈的功劳，自己只是顺带善后。


    没成想司徒吟默了一会儿，随即沉声道：“我找你来，就是为了说这事儿。”


    她站起身，修长白皙的指尖从身后的柜子逐一划过，划到特定的某处时，按照特定的规律轻点几下，一份薄薄的册子便落入了她的手中。


    她将文件递给邵初澜。


    “你先看看吧。”


    邵初澜一头雾水地翻开文件，打头的两行粗体大字便让她不由得一愣。


    【缉捕令】


    【缉捕对象：万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