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拓站起身，注视着边关外围，远处平缓的山脉。瑰丽的暮色一点点消失在山峦尽头。


    作为草原与中原地区过度的缓冲地带，邑野边境外，依稀可见开垦的耕地，环绕着山地峡谷，自北向南，呈现出两种截然不同的地貌奇观。


    “胡戎王陛下……”


    军官上前示意，萧拓方才回过神，略迟疑后，以短刀割断了绳索。


    奴隶们得了自由，茫然地聚在一起，目光畏惧。


    军官让人将他们带下搜身，见萧拓仍在原地，迟迟未有离去的意思，碍于两族议和的约定，只得赔笑等着。


    “绥应的战事怎么样了？”


    许久后，萧拓忽而问道：“你们的陛下，他近来还好吗？”


    “陛下忧心战事，近来少不得奔波操劳，”军官回道：“至于绥应等地的战况如何，这个小的就不清楚了……”


    萧拓略微侧目，眼中带着踟躇。


    因他所问内容涉及军中机密，戍边的军官自然不可能了解这么多，况且萧拓作为胡戎统领，身份十分特殊，即便军官知道内情，也不便和盘说出。


    军官只得回以一笑，看向他时，那目光带着少许忌惮，以及深深的防备。


    “替我将此匣转呈给你们陛下。”


    萧拓取出一只木匣，托手送上。


    方才那一瞬的分心，他竟萌生了干脆硬闯的念头，毕竟靠他一人解决掉边地所置的数百兵众，根本不在话下，而此地距离绥应不足百里，马匹疾行，不过三五个时辰便能抵达。


    一想到战场上形势瞬息万变，沈行约可能遭遇的种种险境，萧拓只恨不能快马加鞭，赶至对方身边。


    可这念头方起便被压下，上一次两人分手前，沈行约与他划清界限的话犹在耳畔。


    想到边关之约，萧拓迟疑了，不想把关系进一步闹僵，只得退而求其次，留下奴隶与信物，转身牵马离去。


    军官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再低头看向掌中木匣，打开来验，当即一头雾水，还以为匣中会是密信、金银财宝什么的。


    结果盖子打开，里面只有一柄白玉小刀，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马蹄声渐渐远去，消失在小径尽头。


    行至转角时，萧拓忽地一勒马缰，稍作顿足，回身远眺，远处重山层叠，浮云被暮霭染得火红。


    太阳落山前，战事稍歇，方才的战场转移到城外，此刻将士们在山下修整，打从边关消息传来沈行约便坐不住，这会儿攀上了山顶的一棵巨树，极目远眺。


    “陛下，您当心！”


    彭榷在军中，负责保护他的安全，此时便跟过来道：“您在看什么？有敌情吗？”


    沈行约没有回话，身影隐于树上，大半张面容都被幕篱挡住。


    过了会儿，彭榷吃了几口饼，又自顾自地道：“看这架势，我们今晚拔城怕是难……稍后军队回城，还是就在野地驻下？天色也不早了……陛、陛下？”


    “彭榷？”良久后，沈行约忽然道。


    “末将在，”彭榷当即将饼噎下，正色道：“陛下，您吩咐。”


    “你说……此地距离邑野多远？”


    “邑野？”彭榷被他问得一怔。


    因驿兵前来送信时，彭榷正在作战冲锋，尚不知邑野传来的消息，顿了顿道：“您是说，南阳郡的边地？”


    沈行约：“不错。”


    “以咱们现在的位置，少说也有五六十里的路程吧。”


    彭榷追问：“陛下，怎么了？”


    最后一缕天光收拢，沈行约神情略微一动，又渐渐转为平静：“没什么。”


    说罢他一手攀住树干，利落跃下，边朝山下走边道：“传令下去，军队在此修整两个时辰，等到夜间作战。”


    接下来的几天，晋州战事绵延，北至绥应，南到益陵等地都在打仗。


    动乱再起，沈行约率领军队，数日内连拔四座城池，尽可能地控制绥应内境的交通要道，转移所缴纳的敌方粮草，重新分配，这段时间里，军中将士衣不解带，马不卸鞍，投入到高强度的作战中。


    等到形势稍稍稳定，又有益陵的战报传来，孙隆与赵驻率军，控制住了益陵与郑坻的主城池，为接下的作战扫清了障碍。


    拿到战报，沈行约终于松了一口气，一直紧绷的神色稍有舒缓。


    起初，孙隆领兵在前往郑坻时首战遭遇不利，几次进攻失策，只占领了周边的一座小城作为根据。


    为了缓解来自益陵周边的压力，沈行约只得加快攻城速度，几日不休，总算等来了形势稍明朗的一天。


    “赏，”放下战报，沈行约起身，朝王福使了个眼神，王福当即会意，发下赏银，然而那名送信的小吏却不肯走，依旧跪在厅中。


    “怎么，还有别的事？”


    沈行约目光随意一瞥，却见那人径自站起，解下披风的兜帽，来人竟是李肃！


    “陛下！”李肃上前一步，气息还未喘匀，顶了送信的军吏之名，一路加急赶回，就是为了亲自将这一捷报送到他的手上。


    “你怎么回来了？”沈行约不禁感到意外，分兵以来，他率部下没日没夜地打了这么些天的仗，这下看到李肃，心里说不高兴是假的。


    “坐！王福给他看茶！”


    沈行约快步上前，揽过李肃肩膀，勉励地在他肩头拍了拍，显然益陵的战报令他很是高兴。


    李肃被他半推半揽，面色略有些不自然，在旁坐了。


    沈行约又道：“说说，你们这几场仗怎么打的？可不容易，主将们都还好吗？有没有负伤？别看那封战报！朕知道，那上面总有掩饰的成分，朕要听你亲口说！”


    李肃将他所问一一禀了，沈行约思考着接下来军队的推进，须得尽快与孙隆的大军会师，这样才能彻底夺回丢失的阵地，重新掌控局面。


    “初定一下会师的日期。”


    沉思过后，沈行约道：“告诉孙隆，务必领兵把守益陵，直等到咱们的军队推进过去！”


    “是，”李肃道：“那边的军队急需修整，而益陵北面，仍有未解决的麻烦，邻边的一些城池还有燕军驻兵，短时间内，想要清扫并不容易。</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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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怎么说，先稳住形势，”沈行约道：“王福，召人去传令，即刻拟一封回信，发往益陵！”


    王福领命前去，议厅中就只剩沈行约与李肃二人，简单的几句闲谈后，李肃端详起他的眼睛，忍不住道：“陛下，您的目疾……还是没有好转吗？”


    沈行约微怔。


    他整日领兵打仗，马背上奔波，已有好几日不曾好好梳洗，更别提照镜子，平日里都是以幕篱遮面，几乎忘了这一茬。


    “不碍事。”


    沈行约的语气明显低沉下来，不愿提及此事。


    最初受浑瞳的影响渐渐消散，尤其在昳出现之后，为他解释了诸多盘桓不去的疑惑，在得知体内妖瞳可能会随时间消散时，沈行约便不再提心吊胆，索性放开了不去管它，正是有意地在逃避这件事。


    气氛有些僵持，李肃正想找点其他话题，缓和一下氛围，昳却突然闯入，垂头丧气道：“我想不到！”


    自从上次昳坦白了身份，沈行约便特意下旨，准他自由出入，而这段时间，军中忙着四处打仗，沈行约自是无瑕照看他，只叫昳随军自行活动，两人已有几日未见过面。


    “怎么办？”


    一进来，昳便向沈行约抛出了个世纪难题：“我根本想不到有什么特征，更准确的说，我压根都没见过他！这样该怎么找？”


    从上一次，沈行约将昳要找人的麻烦像踢皮球般，踢给了王福，昳便回去苦思冥想了好久，仍是毫无头绪，这会儿已按捺不住，而他在人间又不认识什么人，只得又找沈行约过来求助。


    “门口的守卫呢？怎么随随便便放人进来！”


    李肃打量着昳，忍不住呵斥道：“这是在御前！怎能这般大呼小叫！”


    昳微微攒眉，回看李肃，沈行约却道：“不妨事。”


    李肃根本看不得昳那副没大没小的模样：“陛下，他……”


    “没事，”沈行约抬手制止，朝李肃道：“长途奔波，你也累了，下去休息吧，等养足了精神，再来商议接下来的战事。”


    李肃起身，看着昳欲言又止，终究不好发作，只得忿忿然退下。


    “他是谁？”昳看着李肃离去的背影，颇为不解：“他为什么生气？他喜欢你？”


    沈行约：“……”


    相处了这些时日，沈行约渐渐对昳有了更进一步的了解，知道他虽为太阳神之子的转生，且身负拯救人族的重任，可性格却像个孩子般，想法单纯，时常又会口不择言，沈行约早已习惯了。


    “怎么了？”昳看他脸色黑一阵白一阵的，想了想问道：“你不喜欢他？”


    “我在天上那时，也曾见过神明之间相互表明心迹，彼此结为伴侣，相伴终生，不过这要彼此情投意合，并且阵营统一才行……不然的话就会很麻烦。”


    昳很随意地捡了个椅子坐下，眼珠转动：“嗯……那你和他？你们……”


    “你在乱说什么？”


    沈行约在案旁坐了，端起茶盏，脸上倒不见其怒色，只对着昳道：“不提他了。来吧，说说你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