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派胡言。”


    掌灯之时，城署议厅中，沈行约盯着姜仲，毫不掩饰对他的怀疑：“你说你是太阳神的后裔？怎么证明？”


    方才，在姜仲说出身份后，李肃实在听不下去，拳头攥得嘎吱响，只想冲上前，好好教训姜仲一顿。


    而沈行约却无意间想起，过去他从萧拓那里听来的话：


    传说中，某个草原部落的统领背弃了与太阳神图腾的盟誓，以致整个部落遭到清算，最终的结果是全族覆灭，而部落的太阳图腾，也即太阳神之子曜灵，神躯因此殒灭。


    捕捉到这一关键的信息点，沈行约当即屏退左右，只留下姜仲一人，独自问话。虽则，对于面前少年的身份，已经大致有了论断，可为求稳妥，沈行约仍表现得充满质疑。


    “你所说这些，怪力乱神的言论，若追究起来，可是欺君重罪……”


    此刻，议厅内门扉紧掩，姜仲倚坐在侧案旁，依旧在啃果子，一副没事人模样。


    沈行约打量着他，刻意加重了语气，“你可担当得起？”


    “证明？”姜仲啃完果子，果核搁在盘子里，站起身道：“证明什么？你觉得我在骗人吗？”


    到得沈行约面前，姜仲比他矮了大半个头，仰头认真地说：“我从不骗人。”


    “嗯……”或许是看出他的猜疑，姜仲沉吟少许，忽而灵机一动，抬起手来，手心中迸发出绚丽的五色光华，推送而出。


    沈行约默不作声，看着这一幕。


    那光辉流转之中，渐渐凝聚成双生树的幻影，悬停于两人之间。


    “在东极……碧海的一处浮岛上，神树扶桑孕育了我……”


    姜仲抬起另一只手，旋腕动作，带起另一道流光。


    流光注入之时，顷刻间，树影幻化为神女的幻象：“神女羲和是我的母亲，我父乃是上古神，帝俊……”


    神像明灭闪烁，随之消散，变成了居于神树枝上十日的流转，代表着人间昼夜交替，时间变化。


    光芒散尽之时，姜仲缓缓睁眼，清澈的双眸中神采奕奕：


    “我是太阳神的第六个儿子，也是照耀这世间，守护人族十日中的一个，这样说，你能懂了吗？”


    沈行约：“……”


    方才一番表现，已证实了他的身份无疑，沈行约稍有震惊，但更多的是不解：“曜灵？”


    “嗯，”少年昳点了点头，带着少许欣慰之色，又道：“这个名字……已经很久没人叫过了，你还是叫我昳吧！”


    “昳？”沈行约侧头打量着他，温润的烛光晃动，光芒笼罩了两人。


    沈行约道“你在撒谎。”


    “啊？”少年昳差点没反应过来，显然没有料到，自己做出了这么多的解释，他竟然还是不信。


    “我没撒谎，”昳仍保持着仰头看他的姿势，郑重道：“我说过了，我从不骗人的。”


    沈行约道：“若我记得不错，早在千百年前，因一场关乎魔族的动乱，太阳神之子曜灵的神躯便已殒灭，”话音一顿，沈行约抬手指了指他，“这又该怎么解释？你不会是想告诉我，那仅仅是个传说吧。”


    “这……你不是中原的皇帝？连这你都知道？”


    昳小声嘟囔，极为难地‘呃’了声，似有些尴尬：“话是这么说不错……嗯，你想知道内幕？凑近过来点，这话我只能告诉你一个人，千万不能外传……”


    沈行约将信将疑，一瞬间产生了诸多荒唐的念头。


    自从来到这个时代，所经历的奇闻轶事层出不穷，对于面前少年的真实身份，他反倒没那么在意，从始至终考虑的，也都是另外一个问题。


    然而昳神色紧张，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沈行约便稍低身，附耳倾听。


    “不会有事吧！”


    议厅外，姜成提心吊胆地守在院中，朝那烛光映透的格窗内连连张望，眼中充满担心。


    “陛下他还不至于，会和一个孩子动气。”


    李肃经过，直接将姜成带了出来：“回去吧，回去找个时间，好好管教你那弟弟。”


    “这……是，”姜成面露难色，还想再说什么，李肃已转身走了。他回过神，再想进到院落，值守的士兵将武器一横，没有诏令，不肯再放他进去。


    姜成无法，只得站在院门前，仰头看了眼月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孤月当空。


    在临近雪山的胡泷，草原上空几乎看不到云层，数千铁骑在山坡下集结完毕，正准备待命，盔甲与马镫于月下折射出大片的暗光。


    “王上！莫要冲动……”


    驻地外，萧拓的身影快如一道风，景望紧随其后，为他牵马备鞍。


    巴里赞则追着他的步伐，声音一刻不停：“……事发突然，万一大叱那边设下什么陷阱，等着您……”


    “好了！”萧拓抬起手臂，制止住巴里赞的话，随即接过缰绳，飞身跃上马背：“我不在时，部落里大小事务，都由巴里赞全权决定！”


    “景望！”萧拓提声喝令，催马而去。


    身后，景望带着胡戎铁骑，数千人在月夜下开拔。


    “王上……王上！”


    巴里赞追出数步，声音随之被湮没在马蹄声里。


    “哎！”军队开走后，回到掌了灯的大帐，巴里赞愁眉不展。


    他冒夜赶来汇报此事，原是想与萧拓商议对策，尽量化解冲突，却不想事与愿违，萧拓在冲动之下不听劝阻，执意调集军队，连夜往雪山西面去了。


    巴里赞坐立难安，一阵唉声叹气，在帐内待不住，辗转出来时，却见一旁杂库的矮帐之间，隐约有个人影缩在角落。


    “平义？！”巴里赞召来甲士，将人扳过一看，藉着火光，映出平义昏睡着的脸庞。


    “你怎么醉在这儿了？”


    想到方才，平义在帐中那番话，巴里赞忍不住有说了些埋怨的话。


    两名甲士将他架起，平义如梦方醒，睁开眼后，神情中带着茫然：“什么？我……？”


    “要不是你方才那番话，王上他也不至如此……”见他转醒，巴里赞颇有微词，道：“咱们明明说好了，由我先来劝，实在不成，你再出面劝诫王上，可……可你在王帐中说得那些，分明是在火上浇油……”


    “我……说了什么？”


    平义推开甲兵，按了按脖颈，只觉头脑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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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


    想到稍早时候，他截获到由大叱发来的密信，便先赶来，与巴里赞商议，两人一致认为，眼下关头不宜再与西域方面作战，打算先由巴里赞出面，尝试劝诫。


    这之后发生了什么，平义一概不知，只道自己似是一瞬失了神智，再醒来时，便是这样了。


    两人一对信息，巴里赞道：“糟了！”


    “军中戒严！”


    一瞬之间，巴里赞与平义都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快步朝外走去，提醒值守的甲兵加紧巡防，可仍晚了一步。


    “弄出这么大的阵仗，你们是在防备我吗？”


    一道娇柔的声音落下，空气中，阵阵幽香传来。


    正在巡夜的甲兵忽停步，在巴里赞与平义二人身前，齐刷刷地倒下，手持的兵刃相继落地。


    “你……”巴里赞陡然瞪大双眼：“魔物！”


    帐篷顶，魔女的身影遮住月光，掩唇轻笑，挥袖时，一道掌风飞出，巴里赞与平义随之倒地。


    “这话说得未免太难听……”


    披风扬起，魔女的身影一闪而过，蹁跹落地，低头朝那二人嗤道：“古板的老头。”


    魔女飞身而去，斗篷下拖出暗黑色残影，在王庭驻地间开始了搜寻。


    “怎么这么多间帐篷？究竟放在哪了……”


    魔女不耐烦地皱眉，挥袖成风，掌中暗光浮现：“……麻烦！”


    魔光渐盛，魔女推掌而去，狂风乍起，下一秒，只听‘嚯’地一声，营地内所有帐门都被吹开，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魔女闭目感应，再睁眼时，四只巨瞳突然闪出，狡黠地一笑：


    “啊……找到了！”


    魔女飞身而至，在其中放置武器的一间杂库，正中央摆放着一颗头颅，以氎布盖着。


    尽管像巴浮这样的活尸，作为魔躯驾驭，根本没有强大的意念以供驱策，充其量，也不过是一俱行尸走肉。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魔女咒术试炼的第一个‘成品’。这对于魔女而言，意义非同一般。


    是以思量再三后，四目魔还是决定亲自出手，将其讨回。


    “我已找了你许久了，回来罢！”


    魔女抬起一手，屈指运力，白皙的指间，丝丝魔气萦绕。


    静待少许，那头颅却依旧在原地，毫无变化。


    “这……？”


    魔女稍觑目，巨瞳眨动时，突然间唰地看向一侧。


    金刀刀锋掠过，带起令人难以直视的寒芒，萧拓的身影突然出现，如鬼魅般地逼近，出刀斩在魔女肩侧。


    反手去掠时，面前魔气一荡，散于无形。


    魔女身退数步，丝丝魔气凝聚在她肩部的伤口上，发出如烧灼般的‘呲呲’声，缓慢地愈合。


    “你竟没走？有意思……”魔女轻笑一声，掸去衣襟处的飞尘。


    不知怎地，望向面前男子时，她竟本能地感到恐惧，须得竭力保持镇定，声音依旧带着魅惑：“招呼也不打一声，上来就下这么重的手，也太不懂……”


    “调虎离山的计谋，不算高明，”萧拓径自打断她的话，简单道：“交出车牧，我可以考虑，饶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