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那层霜

作品:《炽怜折

    屋外夜色森凉、月光清冷,屋内烛火摇曳。


    独孤怜抬着印了红痕的下颌,问:“我跟你,是什么关系?”


    天地录那些官方说辞之下,究竟隐藏了什么?


    烛火一声轻响,影子在墙壁上晃动。风琉璃的脸映在光影里,罩上一层温暖的黄。


    只听得他一声轻笑:“还能什么关系?自然是战胜者和战俘。放你这么大个不稳定因素在外,本座能心安?”


    独孤怜觉得这说法挺合理,但又感觉哪里不对。


    具体哪不对,他又说不上来。若是非要说,那便是,哪哪都不对。


    独孤怜思索了片刻,发现想无可想,果断不想了。


    “孤——”独孤怜刚出口便在风琉璃的目光里刹住,生硬地改了,“我的记忆,我的记忆若是要恢复,还得寻到几味药材。”


    风琉璃挑眉:


    “本座允许你恢复记忆了?”


    独孤怜眼底压着一丝疑惑。


    “除非——”恶趣味上头的风琉璃拖着长音,眼里满是戏谑,“你跟本座撒个娇,本座便带你去寻。”


    独孤怜眼里星光闪动……


    风琉璃勾起唇角:“怎么办,本座对你那致幻瞳免疫。”


    被识破的独孤怜:“……”


    “觉得亲自撒娇太丢脸?”风琉璃啧了一声,“早在失忆前,你那点可怜的面子就在本座这里丢干净了。”撒娇算什么?还有你跪在本座面前哭着求本座的时候呢。


    独孤怜觉得实在憋屈。


    风琉璃斜斜地往墙壁上一倚,长发散披,姿容绝俗,慵懒里透着层飘然的气韵。


    红烛淡淡的影子里,他一身青衣着实诡异。但就是这种诡异,与他那抹仙意结合,化作他独一无二的魔气。


    独孤怜之为魔,是高冷肃杀;


    周阡箬之为魔,是凶神恶煞;


    风琉璃之为魔,是他那点非仙非鬼的气质。


    魔者,怀邪之仙也;魔本乃仙,仙一念成魔。


    故,诡仙是为魔。


    ……


    毫无自知之明的独孤怜试图挽回自己独孤殿尊高冷的形象,于是他沉下眼眸,浑身散发着阴阴寒气,周身蔓延出一层白霜......风琉璃看了看蔓延到自己身前的白霜,冲它们轻轻一笑,它们立刻争先恐后地融化了。


    像潮涨潮落。


    独孤怜:“……”


    “看见没?你的霜,”风琉璃指尖隔空一点逃走的那片霜,“它们怕本座。”


    独孤怜一拧眉:“我的霜为何会怕你?”


    风琉璃慢条斯理:“大抵是看你之前被欺负得太惨,怕了。”


    这场景等同于给了独孤怜一个契机,回忆的碎片一闪而过,他眼前又掠来一片青色。


    成片的青色。


    青色是大殿内的主色调,深的、浅的,各式各样的青色。偶有些其他颜色,例如棕褐的木桌木椅、浅蓝素白的屏风。


    而他也是一身青色,被缚灵锁铐着四肢,动弹不得。


    面前立着青衣的男人,这青衣同平日懒散的常服有所不同,式样更为讲究。他本就生得温雅,这般更是平添了几分尊贵。


    独孤怜目光狠狠地剐着风琉璃,身下蓦地蔓延出一大片白霜。


    风琉璃嗤笑一声,笑声低沉,透着一股子挑衅和讥讽。


    “这只炸毛的猫咪,请把你那霜收了。”


    独孤怜蓦然遭到羞辱,噎得说不出话,气得快疯了。


    风琉璃眼中玩味,面上嘲讽之意更甚。


    “需要本座给你顺顺毛你才肯收么?”


    独孤怜怒火滔天,同时又憋屈得紧,记忆里的他孩子气地指使着那层霜爬上风琉璃的袍摆,青色的袍摆结了雪白的霜,倒别有一番风味。


    风琉璃垂眸看着那层霜,他半低着头,独孤怜看不清他是什么神情。


    啪的一声,响音清脆。


    “本座让你把霜收了!”


    独孤怜被扇得朝右转过头,左半边脸上留了一道红红的掌印。他吃痛,那双阴柔的眼不自觉便噙了泪,勾人得很。


    那层霜自然也主动退了下去,但它们动作犹犹豫豫,在地上徘徊不决。


    风琉璃手掐着他的下颌,掰过他的脸。


    “那些霜,全部收了!”


    白霜自然全是融化了,只在青色地毯上留下一层潮湿的痕迹。独孤怜也终于抑制不住泪水,直直往下流。


    “独孤怜,你知道你多大了么,九百多岁了的人了,哭成这孩子样。”十九岁的风琉璃本想对他表露出嫌恶,但不知怎得,语气里竟存着几分莫名的……宠溺。


    独孤怜流泪的模样很是好看,令人想起采撷后的高山雪莲消融了覆在瓣上的冰晶。真好看,真诱人,勾得他魂都没了。他真想欺身上前,亵渎他、欺负他、占有他,他想听他痛得哭出声,他想看他被欺负得失魂……


    他曾经无数次地亵渎他、欺负他、占有他,他无数次让他痛得哭出声,他见过无数次他被欺负得失魂的模样……到底是十九岁的青年,血气方刚,只消这一想,再这么一回忆,便有了几分难耐。


    他的手落在独孤怜的脸颊上,沾了泪水的指腹一路往下,最终停留在唇瓣处轻轻摩挲,动作亲昵。


    “乖,舔一下?”


    独孤怜怨恨地瞪着他,又实在是怕他,乖乖张口含住了他的指尖。柔软而湿润的舌尖在指尖上打转,那温热的触感弄得风琉璃的心尖顿生痒意,仿佛要化了。


    风琉璃看他的眼神越来越燥热,似乎恨不得把他一口吞了。


    最终风琉璃却没有进一步动作,只是低声道:


    “真可爱。”


    他可爱……


    ……就有鬼了!


    独孤怜郁闷地想着。


    旁的人都道他性子冷清,不敢近他身半步。风琉璃倒好,总凑这么近,还非说他像猫、说他可爱,对他那身霜是一点都不惧,反而还威胁他,让他收回去。


    独孤殿尊的内心防线其实很脆弱,天底下最受不住严刑拷打的人就是他了。


    他之所以安然活到现在,关键在于压根没人敢对他严刑拷打。那些魔人听见他的声音就吓得腿软,感受到寒气便控制不住地跪了,再看见那层霜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偏偏风琉璃不怕。


    他不光不怕,还叫独孤怜,


    把,霜,收,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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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客栈里,独孤怜怒了,不信邪地驱使白霜在晃动的烛光下向前爬。


    反正他失忆了,风琉璃对他做过什么他压根不记得。只要他不记得,他就还是那个天不怕地不怕的独孤殿尊,他什么都不怕,连风琉璃他也不怕!


    谁知白霜还没碰到风琉璃,他自己便打了个寒噤,腿肚子一抖,跟着浑身一软,白霜也瞬间没了踪影。


    独孤怜:“……”


    这还真不是他怕。


    这是条件反射。


    风琉璃到底对他做过什么,导致他精神上失忆了,肉身都怕他怕成这样?


    一旁的风琉璃看他跟自己的霜较劲,唇角轻轻上扬。


    很可爱对吧?


    他的。


    连人带霜,都是他的。


    他一个人的。


    “行了,知道你是极阴天魔体,不用秀你的霜了。”风琉璃摆摆手,“洗洗睡罢。”


    独孤怜愣神:“你知道我是极阴天魔体?”


    结霜倒确实是只有极阴天魔体才会有的反应,但除了极阴天魔体本人,基本无人知道这一点。


    “刚把你捉来便猜到了。”


    风琉璃是男子,体内阳气居多,故而在双修一道上,采阴补阳者最佳。他最开始占有独孤怜不过是为了羞辱他,再者独孤怜也确实生得勾人,可他很快便发现独孤怜体内的阴气重得不正常,于是便隐约猜到了他的特殊体质。


    “真正确认是你亲口告诉本座的……在你第二次当上魔君的时候。”


    独孤怜不记得自己的岁数,风琉璃十九岁血洗独孤殿时,他大约是九百多岁。后来他在风琉璃身边忍气吞声了六年,便反了。而夺回魔君之位的独孤怜只在位置上坐了三年,又给掰下来了,掰他下来的人还是风琉璃,这就是个死循环,无解。


    但这回,独孤怜却不知怎么的失踪了,一失踪就是八年。


    这些内容曾被简短地记在史书上,那背后的故事,除了他们二人,再无人知晓。


    如今的风琉璃已经三十六岁了,眉眼还是十九岁的模样,丝毫未变。


    “我为何会告诉你这个?”


    他怎会将自己极阴天魔体的身份告诉旁人,尤其是这个一看就狠狠欺负过他的风琉璃?


    风琉璃似是想起了什么有意思的事情,看向他的目光令他捉摸不透。


    “本座哪知道?兴许是想借此讨好本座?”


    独孤怜只当他是在胡诌。都说是他当魔君期间了,他还用得着讨好谁?


    他僵硬地扭转话题:“不是说洗洗睡么,怎么洗。”


    他的本意是问上哪去洗,风琉璃却故意曲解了他的意思,戏谑道:“不会洗?需要本座帮你么?”


    独孤怜本以为风琉璃有多不好惹,如今真见着了,他也没觉得风琉璃会把他怎么样,说话也没遮拦起来。


    “我下回要是再当了魔君,以前你对我做的,定要叫你全部奉还。”


    末了他又补充道:“你对我说的话也一样。”


    风琉璃啧啧啧,半开玩笑地来了一句:


    “真是大逆不道。”


    以前做的全部奉还?那是不可能的。


    倒是有可能再做一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