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畔再度回啸起的声音，令季婉仪一寸寸撑开眼睑，顺着声音望去。


    那耀着辉光的玉魄树，让她不由得一个激灵，浑身汗毛紧束拔起。僵着脖子左右瞥了一眼，却见周遭几人面色如常，心下不禁泛起层层冷意。


    这声音……未必就只我能听得见。


    “那个……你们……听见什么声音了么？”


    季婉仪这话一出，正与她擦身而过的墨轩陡然顿足，调转身来，目色深沉地看着她，凝声道：


    “什么声音。”


    “你们听不见么。”季婉仪颤声说着，缓缓抬手，朝玉树方向一指：“女人说话的声音，好像这棵树在喊……”


    话还未说完，墨轩目色一凛，手中长剑疾速而出，足尖点地，几步翻飞便直奔至玉树方向。


    玉魄树树冠的枝丫，瞬地开始剧烈颤动，上方垂挂的缚茧，随着枝丫的颤动而开始缓缓摆动。


    如万千钟摆，不停摆动，银丝一个缠着一个在空中交叠。随后便如那熟透了的果子般往下坠，咚咚咚咚，一片响。


    落地的瞬间，缚在外的茧丝落地如蝉蜕般剥落，那银白色的茧里，缓缓走出人形状物体。


    糜烂的腐肉散发着阵阵恶臭，黑红交织的腐尸，空洞的瞳眸鼓胀。


    腐尸僵着脖子，偏了偏头，颈项咔咔作响声，低声“啊”“啊”嚷着，挥动长臂，极速朝他们蹿来。


    墨轩提剑迎身而上，刀光剑影极速闪动，手起刀落，便见他身前腐尸霎时间没了脑袋，咚咚几声响起，腐尸应声而倒。


    落地只一瞬，腐尸便如腊遇高温融烂而去。那摊烂的泥，色泽却与之前那泥人妖一般无二。唯一区别，便是暂时无法移动而已。


    见状，墨轩斜手一探，自腰间储物空间掏出几张纸符咒，长臂一展。


    只见虚空中几道蓝光一闪，围困着的几具腐尸一滞。灵火符蹿起蓝色焰火，而被蓝色焰火裹缚的腐尸躯体，霎时化作一团黑灰，四散而去。


    铮铮几声琴响，虚空中自头顶便布下一片淡紫色光幕，罩在他三人身上，。


    “怎么突然全掉下来了。”


    季婉仪望着那密密麻麻还在往下掉的茧，喃喃自语：


    “这怕是……几天几夜都杀不完。”


    “表妹，跟紧。”楚长枫手握长剑，护在季婉仪身侧。


    “用灵火符，别斩！”


    淹没在腐尸群的那方浪潮中，隐隐传来墨轩的声音。


    话音儿刚落下，便见单手挚琴的凌霄，斜手自手间储物空镯中，拿出淡蓝色的火符，轻扬手贴在玉琴之上。


    随着她指稍轻轻拨动，琴弦间荡出层层气浪。气浪所过之处，带着蓝色焰朵一蹿而去，那低声嗷叫的腐尸触及蓝色焰朵，便化作灰烬散去。


    收到信儿的楚长枫也将剑轻收于腰间，跨步向前，绕着光幕，“哧，哧，哧”将灵火符挥将出去了。


    不消片刻，那成群的腐尸，便被这淡蓝色的火符烧了个七七八八。可头顶上悬坠着的缚茧，却犹如满天星斗，密不可数。


    季婉仪转头看向凌霄：“凌姑娘，可能给我几张火符。”


    闻声，正抚琴御敌的凌霄纤手一扬，速抽了几张火符递了过来。


    境幕随着腐尸群的驱散而往前极速漫延至墨轩上方，三道身影疾步而去，而此刻灵火符所剩无几。


    季婉仪一手攥着灵火符，望着这一地的焦灰沉思着，跟着抬眸看向不远处的玉树。


    这玉石能烧起来么，怎么看这都是死局啊。


    但当季婉仪走近玉树的一瞬，霎时间，鸦雀无声。她仿如独自一人，走在冬日夤夜悄无人烟的街廊衖道之中。


    原本还在在剧烈颤动树枝戛止，就在这须臾间，季婉仪便觉得肩上一沉，她侧目一瞧，一双纤细瓷玉的手伏在她肩头血色嫁衣上。


    她面色陡然苍白，而还未及她开口，唇上，肩上，腰间，无数双玉瓷手将她桎梏。被那玉手钳制住而满身僵直的季婉仪，轻颤着仅能动的前臂，一把拽住站在身前墨轩的衣角。


    “啪”


    墨轩头也未回，拍苍蝇似的将拽他衣角的手撇开，抬眸看向头顶的尸茧，随即视向身侧的楚长枫：“我去烧那尸茧。”


    “你们就在此处守着，若茧继续掉，就用灵火符，定不能斩。”


    楚长枫与凌霄对视一眼，看着墨轩点了点头“好”


    被拍去的手，再次出现在那墨色的衣角上，被拽得有一丝不耐，而皱起眉头的墨轩调转身。


    “季姑娘，你…”


    话还未说出口，他目色一沉，为何没察觉她被玉树缠住。


    虚空中蓝光一闪，黑色长剑陡然直劈下去，迸溅起银色火星。


    下一瞬，无数只玉手齐齐握住剑身，他陡然扬剑一提，“嚯”一声，数只玉手应声落地。


    无数双玉白的手，在树干间上下起伏挥舞着，如水中扭动的虫。


    仅有中心处，凸出一道人形，依稀能看见一只微带肤色的手，僵直的固执地攥着半片墨色衣角。


    一阵的轻笑声后，那空灵声轻柔说着：


    “你来了，我等你很久了。”


    这声音像是间隔着千万年的沧桑，仅为这一次相遇。


    “等我？”


    季婉仪晃了晃头，手一抬，轻碾着眉心，想要清醒几分。


    “为什么等我，你是谁，这在哪儿。”


    “我就是你。”


    那空灵而幽婉声音，如山涧钟石洞垂石稍偶尔坠下的滴露，轻落之下，涤荡在她心口间一层层漾开。


    季婉仪抬目看去。此处，像洗褪了色的坤灵与苍穹相连，茫茫一片，只有无边无际，无休无止的白。


    略微清醒后的季婉仪，缓缓蹲身将手覆在脚畔地面上。


    自掌心传来的是冰凉刺骨的寒意，却又惹人眷恋，那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来了，可那是什么时候的感觉呢？


    她不记得了。


    “你是我，那我又是谁。”


    “你低头看看。”那声音轻笑说着，如田野山洼肆意撒欢儿的少女。


    跟着季婉仪的手凭自抬起，伸出指稍，自心口处轻轻一点。


    “不就在这儿么。”


    她缓缓直起身来，顺着手所指方向，低头看了去。


    心口处，赫然多出一莹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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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树，模样与那巨大玉树一般无二。玉白的枝头，坠满了银蓝石叶，逐渐没入她心口。


    玉魄树芯穿过躯壳，逐渐包裹住那炽热的，血红的心，一寸一寸缠紧，待那鲜红全然变作玉色。


    满布银蓝色的经络轻曳着辉光，在那玉色的心上，仿如淌着银蓝色的血液。


    而她的躯体，却被无数纤纤玉手凝滞成一巨手轻轻托住，沉沉睡了过去。


    两道身影自巨大的玉魄树前，长剑翻飞，无论他们如何劈砍，都无法劈开那玉白的树杆最中心。


    地面上，散落堆叠着数不清的手。那些手仿佛活了一般，交叠着，蠕动着。


    它们似是带着意识，齐齐朝那巨大的玉树躯干爬去。待到触碰后，便如蜡般融烂，没入那玉白的枝干之中，浑然恢复成一体。


    玉树躯干上那无数挥舞着的手的中心，有一处数十双手裹成一道的人形，却突兀的静止着。


    同样静止的，还有一只带着鲜活色彩的手袒露在外。墨轩知道那是半刻前，拉他的衣角的那只手。


    “我去烧茧，强行斩树，只怕腐尸全会掉下来。”墨轩微蹙眉，将视线移开，看向旁侧的凌霄。“师姐，招魂莫停。”


    他足下一点，衣袂翩飞，就着那无数玉手几步飞踏，御炁蹿了上去。


    墨轩立在那盘交叠杂的树枝顶端，扬手一挥。


    掌中十几张灵火符，“哧哧哧”几声响，分置伏在那银色垂的枝桠间，跟着身形一晃，便又回落至地面。


    只见墨轩周身蓝光盈起，“哧”一声风响，那盘交叠杂的枝桠上，十数张灵火符騰燃起蓝色焰火。


    那一簇簇蓝色焰花，寻着银色垂丝线疾速蹿去，如森森夜幕之中，一晃而过淡蓝色闪电。


    顷刻之间。


    白玉色的枝桠上，漫天蓝色焰朵随风曳动，如琼花，明明灭灭，影影绰绰，颤粟在这玉树枝头间。


    森然，诡异，却又有着致命的，惑人心魄的妖艳之美。


    就在此刻间，玉魄树似透支了生命般，极速枯竭。


    那轻盈莹白的辉光，渐渐暗褪下来。方才还花枝乱颤的手，此刻如虚空时间停止般僵住。


    跟着那手一只只往下脱落，像是颓败后，被虫蚁啮噬蛀空的枯枝。陡然被风一掀，咔嚓一声，折断陨落去。


    地面上，前一刻还鲜活的手。霎时间，不再蠕动，渐渐褪败成灰色的死玉。


    一连串“咔嚓”声后，那一只只灰白的手，极速龟裂出蛛网，绷碎散作万千石砾。


    墨轩与楚长枫对视一眼，长剑朝向中心人形后方一劈，连人带玉将季婉仪自玉树中剜了出来。


    失去光泽的玉树，不断发出咔咔响声。“隆”一声巨响，自下掼破山穴的玉魄树，如倾覆的殿宇轰然坍塌。


    而失去玉魄树支撑的地下山穴，开始剧烈晃动。


    随着无数“喀嚓”声响起，头顶山石间，地面上，赫然龟裂出无数斑驳石隙，绷碎而落的山石滚砸而来。


    墨轩长臂一展，将昏睡不醒的季婉仪揽在怀中，侧头看向旁侧立不住脚的两道身影。


    “快走，阵破了，此处撑不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