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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品:《清冷遇疯批

    第101章 自己和杜孟暧昧了?


    循齐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太羞耻了。瞪了始作俑者一眼,心里略微好受,道:“今日生辰,我不想看见你。”


    “不想看见臣,臣将杜大人寻来,如何?”颜执安弯唇,笑容悠悠。


    说完,她走过去,推着皇帝往外走,皇帝握住扶手,“去哪里?”


    “膳房。”


    皇帝的寝殿有自己的小厨房,平日里热菜烧水,偶尔也会做些点心一类的吃食。这几日都是颜执安在用,做些清淡的菜肴。


    日落黄昏,金乌西沉,宫娥们见两人进来,循序退出去。


    颜执安对这里也很熟悉,熟练地找到面粉,卷起袖口,看得循齐诧异,这是改换身份了?


    和面、揉面、接着是醒面。


    循齐也不吵不闹了,单手托腮,静静地看着她。


    小皇帝难得安静下来,颜执安也不去吵她,做了份点心递给她,她一呆,“你什么时候会做这个了?”


    “我在庐州山中待了半年,又三进宣州,只有无名跟着我,闲暇之际,学着做吃的。”


    “你四度进山,毫无所获吗?”循齐想起原浮生说的那个规矩,颜家女儿一旦用情,便会丧失寻矿的天赋。


    颜执安揉面的动作顿了顿,笑容苦涩,“没有收获。”


    循吸垂眸,心中有些揪疼,想说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


    曾经的颜执安并非皇家人,依旧年少成名,惊才艳艳,如今失去相位、连成名的天赋都失去了。


    值得吗?


    循齐默默叹气,不再说话。


    颜执安让人搬来桌子,又将面条放在她的面前,小皇帝没有动,甚至拿眼睛剜着她,好像在说:你是故意的?


    “陛下二十岁了。”颜执安好脾气地提醒一句。


    循齐讥讽:“是呀,太傅也不小了,你怎地还不成亲?满京城儿郎就没有你喜欢的吗?”


    她将长辈的话都说完了,让颜执安万分羞愧,端起面碗,夹了根面条递到她嘴边,她张嘴,咬了一口。


    小皇帝还算配合,不吵不闹地吃完了面条。


    “走罢。”颜执安起身欲走,循齐疑惑:“你不吃吗?”


    “先送你回去。”


    两人回到正殿,恰见院正与内侍长说话,循齐眯了眯眼睛,对面两人似乎感觉到锐利的目光,及时回身。


    “见过陛下。”


    “见过陛下。”


    循齐悠悠望着两人:“卿家在说什么?”


    院正与皇帝待了一月有余,当真是怕了她,不敢说真话,扯了家里的家常事来说,小皇帝被糊弄住了,点点头,回殿去了。


    院正紧紧跟上,内侍长与太傅遥遥一笑,太傅回身去膳房了。


    夏日里酷热,伤口容易发炎,院正频繁来换药,一日两回,意味着他一日间要将皇帝两回。皇帝性子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伺候时颤颤兢兢。


    腿脚依旧浮肿不见消,循齐看着伤口,询问院正:“怎地不消肿呢?”


    院正张嘴扯了许多药理,听得皇帝皱眉,道:“朕听不明白你这些,只想知晓何日消肿。”


    “伤口愈合好,会慢慢消。”


    简而言之,短时间内消不了,循齐冷冷看他一眼,恨得将人踹出去。


    不等她踹,院正自己颤颤悠悠地退出殿。


    今日是万寿节,宫里不设宴,宫里也会燃放烟火,热闹一阵后,归于寂寞。


    循齐对烟火没有兴趣,自己早早地睡了,颜执安站在廊下,抬手可见烟花,火树银花,如同七彩祥云。


    廊下的宫娥们纷纷叫好,一扫多日来的沉闷。


    听着一句句欢笑声,颜执安不由笑了,转身回正殿。小皇帝已睡了,晚上的药里有安眠的作用,晚间睡得很好。一觉醒来,精神奕奕。


    颜执安坐下来,目不转睛地看着她,目光如笔,细细描绘她的容颜,风华正茂,恰是最好的年岁。


    掌心轻抚小皇帝柔软的面容,像是拂过柔美的绸缎,让人爱不释手。


    颜执安俯身,轻轻地吻上唇角,随后又撤回来,略有些紧张,好在皇帝睡得正香,并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遭寂静无声,细细听来,皇帝的呼吸声清晰可见,颜执安合衣在她身侧躺下,遐思间,不觉唏嘘,自己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一觉至天明,皇帝照常醒来,身旁无人,她没有察觉身侧之地曾有人躺过。


    刚洗漱,朝臣便来了,禀报要紧的事情,一时拿不定主意,又将重臣找来。


    等散朝,已是午时,饿得饥肠辘辘。她不得不先喝了口水,宫娥端来午膳,是一碗汤圆。


    皇帝狼吞虎咽吃了,杜孟便来了,她将人召进来,呈上数份案卷,皆是先帝在位年间无法处置的案子。


    杜孟的来历,刑部众人都知晓,明里暗里不待见她,将一些棘手的案子交给她。殊不知杜孟丝毫不畏惧,将查到的结果直禀告圣上。


    皇帝扫了两眼,“你怎么在查旧案?”


    “上司令臣查的。”


    皇帝明白,看向她:“朕知晓了,案卷留下来,朕明日给卿答复。”


    “臣退下。”


    循齐利用下午的时间将案卷都翻了一遍,归类整理好,黄昏时分,太傅从颜家回来。


    她将人召入殿来,将案卷递过去,颜执安狐疑地看向循齐。


    “先帝在位期间,京城看似是天子脚下,常有恶事发生。先帝不知,刑部失职……”


    皇帝絮絮叨叨说着,颜执安只扫了一眼,就知晓是什么旧案了,道:“陛下想处置便处置,杜孟已查清,按律处置便是。”


    “卿不反对?”循齐瞄着她。


    “反对作甚,杜孟查到了证据,国有国法,自然按照国法处置。”


    “太傅只看了一遍,似乎了如指掌?”循齐冷笑。


    颜执安习以为常,“我也曾听闻过,圈占良田的事情不在少数,陛下惩治也可,先帝当年留着,便是要交给你来处理的,震慑世家。”


    循齐震惊,“先帝知晓?”


    “杜孟入刑部不过三五日,如何查得这么快,前人查清楚了,留下证据,这才让杜孟得了便宜。”颜执安解释,眸中添了几分仁爱,“这不是先帝偏袒,而是留给陛下,但如今陛下自有威仪,用不着这些。”


    循齐沉默,端起茶水抿了口,指尖轻轻颤抖,说不出一句话。


    “陛下,下旨吧。”颜执安提醒皇帝。


    循齐沉默,道:“召翰林院当值的翰林与齐国公来见朕。”


    旨意有条不紊地发布下去,天色一黑,刑部挨家挨户去拿人。


    杜孟拿着圣旨,想起宫内少年天子,轻轻地笑了,随后道:“走。”


    一夜间,京城内灯火通明,就连原浮生都被惊到了,耳畔传来哭声,她下榻询问缘由。


    无名靠着墙,看了一眼隔壁,道:“隔壁犯事儿了,抓了人,家眷在家哭呢,您安心睡着。”


    “我睡得着吗?怎么半夜抓人?”原浮生拢了拢身上的衣襟,十分奇怪。


    皇帝不养伤又在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无名说不上来,“家主没和我说。”


    原浮生一夜未眠,天亮去国子监,学生们也是无精打采,只来了一半的人,其余的人都请假。国子监徐祭酒也不在,听说被抓去刑部,国子监内的学生都没有心情去上课。


    走了一圈,她又回宫去了。


    小皇帝掌心的伤消肿了,还有些青紫的痕迹,能勉强握住筷子,见到人来,让人去摆碗筷。


    “山长从哪里来的?”循齐夹了块鱼肉放在自己的碗里,慢条斯理地问话。


    颜执安盛了碗汤,递给原浮生。原浮生喝口汤压压惊,惊魂未定,“我家隔壁哭了一夜。”


    “不是隔壁,是对门。那是徐祭酒家。”颜执安提醒她,“她的儿子打死百姓,她买通官府,另找了替罪羊,被杜孟翻了出来,如今抓去刑部了。”


    原浮生想起徐祭酒和善的面容,当真令人吃惊,她不得不端起碗筷又喝了口汤,汤水清淡,她提醒颜执安:“有些淡了。”


    不想颜执安回她一句:“病人自然清淡些。”


    原浮生睨她一眼,放下汤碗,这时,皇帝开口:“山长不如留下,暂代祭酒一职。”


    原浮生一口汤刚吞咽下来,险些就喷了,“陛下,我何德何能?”


    “随你,你自己考虑。”皇帝不勉强,“徐祭酒看似仁善,育人教书,却连自己的儿子都教不好,至少,山长做不出这等事情。”


    原浮生:“……”你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呢。


    “旁人不服气。”


    “原家书院,誉满天下,山长德高望重,谁敢不服?”颜执安顺势掺和一句,说道:“相府对门的府邸是陛下旧时的公主府,你若愿意留下,可直接搬进去。”


    原浮生夹了块鸡肉,扫了两人一眼,不回答此事,反而问皇帝:“陛下的手伤好了吗?”


    话音落地,皇帝手中的筷子抖了抖,面色羞红,原浮生立即就笑了,道:“下回还喝酒吗?”


    “山长若是不愿意,回金陵去罢。”循齐放下筷子,不吃了,吩咐宫娥推她离开。


    皇帝走后,原浮生看向好友:“你二人是和好了?”


    提及此事,颜执安也是浑身无力,“什么算是和好?对你爱答不理,算吗?”


    原浮生无语,吃饭吃饭。


    待放下筷子,颜执安才说:“我希望你暂时留下。”


    “你想让我帮你辖制国子监?”原浮生一眼就看破她的心思,不免提醒一句:“她对你爱答不理,留着有意思吗?”


    “有。”颜执安笑了,想起她醉后喊九娘的模样,笑眯眯的,十分可爱。


    原浮生不客气地翻了白眼,道:“等立后,我再走,送你一程。”


    “好。”


    两人相视一笑,原浮生甘拜下风,自觉自己不如小皇帝爱得那么深。


    用过午饭,原浮生去补觉去了,昨夜吵了一夜,晌午又是心惊胆颤,吃过饭便觉得昏昏欲睡。


    皇帝不同,午后召见大臣,不少人来求情,多是为徐祭酒求情来的。她一向仁善,待人友善,朝臣希望陛下从轻发落。


    皇帝看向太傅,颜执安起身,道:“陛下,臣也希望陛下网开一面。”


    “好,听太傅的,其子不可饶,杀人偿命,斩立决,她、便放了。”皇帝若有所思,给人感觉就是听了太傅的话才会赦免徐大人。


    殿内朝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似乎看出些名堂,哪怕太傅离去两年多,皇帝依旧信任她。


    但太傅在宫里,被皇帝看顾得严紧,纵犯人家属想要求她也找不到门路。


    找不到太傅,便有人前往镇国公府求见镇国公。


    镇国公府门口马车如云,险些被踏破了门槛,消息传至皇帝耳中,她托腮看着太傅:“太傅,你家后宅起火了。”


    “是陛下造成的。”颜执安也觉得头疼,起身说道:“臣回镇国公一趟。”


    循齐冷冷地笑了起来。


    太傅一走,殿内安静下来,皇帝自己去廊下走动。


    腿上的伤在愈合,已不疼了,偶尔落地,还能走两步。她扶着墙,沿着檐下慢慢走。


    秦逸等人站在一侧,唯恐皇帝摔了下去。


    练习一阵,杜孟求见皇帝。皇帝摆手,秦逸领着人走入廊下。


    杜孟抬头,见到廊下一袭红衣的皇帝,长发如锦缎,汗水打湿了额间鬓发,添了几分楚楚可怜之色。她本是皇帝,此刻不觉得狼狈,反而露出几分脆弱。


    “臣见过陛下。”杜孟走上前行礼。


    皇帝扶着墙,微微喘气,“卿来了。”


    “臣来见陛下,为镇国公府一事。”杜孟低头,不敢面对皇帝。


    夏日燥热,杜孟一路走来,后背一身冷汗,皇帝见她脸色红得发烫,吩咐秦逸去奉凉茶,“卿且喝茶,你老师已回镇国公府收拾残局去了。”


    杜孟惊讶,“老师回去了?”


    “对,等她来,她会给你交代的。”皇帝粲然一笑,恰好一滴汗水滑过侧脸,落入肩际。


    她的笑容,略显明媚,不再是那么阴郁。


    她主动劝说杜孟:“你老师不是糊涂的人,不会为不相干的人改变自己的原则,至于镇国公,自由人去管。颜家,轮不到他当家。”


    颜家的掌家人是颜执安,镇国公只是镇国公,无法代表颜家。


    杜孟听着皇帝清脆的话,悬起的心放回肚子里,她害怕镇国公结党营私,连累老师。陛下既然劝说,她也不用担心。


    廊下坐了片刻,暑热之气暂缓,皇帝也不说话了,扶着墙练习走路。


    她已有近两月未曾下地行走,走路时不稳,甚至一瘸一拐,十分难看。她走了一阵,杜孟便看了一阵。


    杜孟看着她努力学习走路,不由想起自己,曾几何时也是这般在困境中挣扎。哪怕是皇帝,也有脆弱的一面。


    循齐走片刻,靠着墙歇息片刻,走走停停,脚下无力,站在原地不想走了。她停了很久,杜孟察觉皇帝的疲惫,自己走上前,道:“臣扶着陛下去坐坐。”


    “好。”循齐没有多想,将手递给杜孟。


    杜孟握住她的手腕,低头看去,她的手很好看,指尖修长,指甲也修剪得干净,指甲盖透着粉妍,从这双手去看,该知皇帝是个好看的女子。


    她看得出神,指腹擦过手腕的嫩肉,带起一股酥麻,她微诧异,眼前闪过一抹人影,“我来。”


    颜执安上前,接过皇帝的手,扶着她走到轮椅上,随后故作诧异:“杜主事怎地来了?”


    “臣来说镇国公府一事。”杜孟低头,耳尖发红,不敢去看老师,道:“今日镇国公门前求情者甚多。”


    颜执安颔首,“杜主事放心,我已约束好家里的人,不会发生你想的那些事情,那些人登门,颜家并未接见。他们迟迟不愿离去,总不好去赶人的。”


    “学生相信老师。”杜孟缓了口气。


    颜执安道:“太阳下山,也不热了,你早些回去。”


    杜孟闻声朝两人行礼,徐徐后退。


    这时,秦逸拿了帕子给皇帝擦汗,正欲擦拭,陡然察觉太傅的眼神,她识趣,将帕子递给太傅,自己退下。


    廊下的人都退开了。


    颜执安走过去,抬起皇帝的下颚,擦拭脸上的汗水,她的力气有些重……循齐疼得嘶了一声,捂着自己的脸,“朕自己来。”


    “臣伺候陛下,满殿宫娥可是伺候得不好?”颜执安语气不善,擦得侧脸一处发红,循齐觉得刺疼,道:“你作何那么用力。”


    颜执安停了下来,深深看她一眼,将帕子丢给她,道:“陛下不走了吗?”


    “不走了。”循齐莫名其妙,手贴着自己的脸,但还是对上颜执安冰冷的眼神,猜测道:“你在家受了气,就来拿朕撒气吗?”


    “陛下想多了,臣在家好好的。”颜执安转身走了。


    循齐觉得哪里不对劲,冲着她的背影怒喊:“颜执安,朕不是你的撒气包,你这是何态度?”


    “陛下记得去洗手。”


    颜执安丢下这句话就走了,循齐则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她肯定在家里受气了。


    洗手?自己洗手作什么?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反反复复看了两遍,干干净净的,不需要洗。


    循齐唤来秦逸:“打些水来,朕净手。”


    秦逸遵照吩咐去办事。


    循齐糊里糊涂,但还是将手洗了两遍,她询问秦逸:“你去瞧一瞧太傅做什么去了?”


    秦逸抬首,大胆看向皇帝,骤然觉得陛下心绪解开,话也多了,似乎高兴了不少。


    这是好事,她笑道:“臣悄悄地去。”


    循齐挑眉,明眸善睐,秦逸觉得小皇帝也没有那么吓人。


    颜执安回殿,奔波一下午,身子疲乏,先躺下小憩。


    秦逸回禀睡觉。循齐拿着奏疏,旋即放下此事,安心处理政事。


    晚膳前,两人再度见面。


    心里的狐疑再度爬了上来,皇帝一面吃饭一面看着她,想要从她冷静的面上看出几分端倪,直到饭吃完,她也没有明白。


    宫娥撤下碗筷,循齐端着茶抿了抿,随口问她:“你白日里与谁生气?”害得她做了撒气包。


    颜执安:“……”


    不说还好,她一问,颜执安起身走了,茶都不喝,身姿翩然,如孤冷的月。


    循齐叹气,这人、莫名其妙。


    她自己洗漱、安睡。


    翌日清早,皇帝见朝臣不来,自己在殿内走路,刚走两步,颜执安进来,她少不得多看一眼,走路不尽心,脚踝一歪,疼得险些叫了起来。


    秦逸忙上前搀扶,颜执安比她更快,扶着皇帝的手,“腿消肿了吗?”


    “还没呢。”循齐疼得脸色煞白,疼归疼,但还分了一半的精力去看她。


    一眼看过去,颜执安神色和煦,并无不妥,罢了,不问了。


    颜执安扶着皇帝去一旁坐下,脱鞋,卷起裤脚,莫说是脚踝,小腿都是浮肿的,比前几日肿得厉害多了。


    “陛下太心急了。”颜执安无奈,不到时间就走路,难受的是自己。


    循齐无所属,只道:“朕已经两月不上朝了,这破伤两月都没有好全。”


    前一个月,伤口腐烂,莫说是走路,碰一碰都疼得彻骨。


    颜执安来的这一月,伤口也在慢慢愈合,可这么重的伤势,一月的时间压根不够。


    “急甚,六部运作,京城安稳。”颜执安嗔怪,又给皇帝穿好鞋子,安抚道:“不必着急,我在,总不会让这里乱了。”


    循齐听她的话,不怕死地又问一句:“那你昨日生什么气?”


    颜执安:“……”


    她低头看向她的双手,皇帝识趣,将双手背在身后,莫说是碰,看都不给看一眼。


    有了前车之鉴,循齐一眼就看懂她的眼神,呵呵笑了一声,“休想以下犯上。”


    “是吗?”颜执安跟着坐下来,瞥她一眼,“陛下觉得杜孟如何?”


    “耿直、心中有百姓。”皇帝不假思索道,“但是不懂变通,不如其他人圆滑。”


    点评中肯。颜执安见她正色以对,微微放心,道:“除去政事外呢?”


    “政事?”循齐被问懵了,想起什么,随口就说:“你要给她说门亲事吗?”


    颜执安噎住,道:“说给你,如何?”


    “我不要。”循齐瞪她一眼,“你是不是脑子坏了?”


    颜执安起身,走到她跟前,她不由抬头,眸色懵懂,颜执安蹙眉,但还是说:“昨日她扶你的时候,耳朵红了。”


    “天热吗?”循齐莫名觉得一股威仪压着自己,险些透不过气来。


    颜执安无语凝重,伸手去捏了捏她的脸颊,羞于启齿,道:“陛下这么喜欢与朝臣暧昧吗?”


    暧昧?循齐忘了脸上的疼,自己和杜孟暧昧了?


    怎么就暧昧了?


    第102章 卿这是第几回了?


    “你是不是……”循齐欲言又止,眼神飘忽,想说什么,对上她的眼神,然而,颜执安提醒她:“陛下喜欢女子,就该与女官保持距离。昨日那般牵手,最好不要发生了。”


    “牵手怎么了?”循齐不以为然,甚至调转方向:“你与山长还牵手呢。山长还喜欢你呢,你怎么不避嫌。朕是腿不好,不是脑子不好。”


    颜执安说不过她,伸手去她腰上扯香囊,道:“既然陛下这么想,不如将这香囊还给臣。”


    循齐发懵,急忙握住她的手,“你这是说不过就动手吗?”两年多不见,回来后怎么还是非不分了呢。


    “臣提醒陛下,陛下却觉得臣居心不良,既然如此,臣该避嫌,这只香囊就还给臣。”


    颜执安的话也挑不出错误,让循齐面色一红,眼睁睁地看着她拿走了香囊。


    自己的气还没消呢,她倒还摆上了。


    最近好不容易拿出香囊来戴,这下好了,直接拽走了,什么都没有留下。


    皇帝心情不好,恰逢朝臣来见,不过几句话就被骂了狗血喷头,灰溜溜出去了。


    朝臣走时,莫名其妙,他来说事儿,怎么到最后成了他的错?错哪里了?


    实在是想不通。


    不仅他被骂,就连应殊亭来后也被训了一顿,最后问起鸿胪寺卿,前后请假一月半,皇帝发怒:“告诉她,若是不想干,朕有的是人来代替她。”


    应殊亭忙跪下替师妹请罪,出宫就去给人传话,趴了一月也该来上朝了。


    皇帝心情不顺,识趣的人都不来了,皇帝午后十分轻松,自己吃了冰酥酪,处理政事,又在黄昏时宣了两人,接着骂。


    前几日有几位大人下狱,空出些位置,祭酒一职暂时由原浮生顶上,其余几人还没定论。


    皇帝一人在殿内沉思,思考用谁顶上,想了许久,颜执安踩着夜色入殿,“陛下,该用晚膳了。”


    “不吃,气饱了。”循齐撂下奏疏,语气不善,剜她一眼:“别来朕跟前凑,朕不想看见你。”


    “陛下说什么?”颜执安走近一步,浅笑盈盈地看着皇帝,“臣方才离得远,未曾听清,麻烦陛下再说一遍。”


    循齐面前的御案上摆了几张纸,纸上写了几位大人的名字,还有几张纸上写着如今空缺的职位。


    颜执安一眼就看到了,语气缓和下来,道:“先用晚膳,臣与你商议。”


    “香囊还给我。”循齐朝她伸手,白皙的掌心还有青紫的余痕,颜执安含笑,握住她的手,玩笑道:“陛下的伤好了吗?”


    “颜执安,你过分。”循齐使劲收回自己的手,愤恨道:“这笔账,朕记下了。”


    “臣等陛下,先用晚膳。”颜执安平淡如水,不喜不怒,静静地看着她闹。


    两人静静用膳,殿内寂静,宫人垂首不敢言。


    夏日的夜里,温度下降,殿内撤了冰块,依旧觉得阵阵凉爽。


    用过晚膳后,颜执安把玩着写着名姓的纸,扫了一眼空缺的职位,细细斟酌。


    “陛下该用些新人了。”颜执安手中的拿的纸,都是些老臣,她说:“陛下若想立后,这些人只会添麻烦。”


    立后二字钻入循齐的耳朵里,让她呆住了,颜执安道:“明元元年科考的那些人该动一动,不如将这些人推上去,季秦在鸿胪寺待了很久,也该动一动。季秦此人,擅长处理人情世故,惯无礼数。”


    季秦是从少卿爬上去的,凭借三寸不烂之舌,这些年来与外邦谈判,常压得对方无法开口。


    她在鸿胪寺很合适,但她不该仅限于此。


    循齐静静地听着,恍若回到从前,她听着她的教导,懂得各种道理。


    “陛下?”颜执安低低唤她,“可是哪里不妥?”


    “并无,听你的。”循齐打起精神,勉强一笑,脸色苍白。


    颜执安看出她的心不在焉,也不在意,颔首道:“既如此,明日召他们来拟旨。”


    “好。”循齐难得没有异议。


    颜执安望着她,发觉她的眼神飘忽,心事重重,她放下纸,轻轻开口:“陛下若觉得不妥,大可开口,臣会并无逼迫陛下之意。”


    “你安排得很好,朕、我并无异议。”循齐站起来,眼睫轻颤,“我累了,去歇息,你也早些歇息。”


    “好。”颜执安还是应付一声,抬手去扶她,她摆手,“朕可以自己走。”


    她有自己的尊严,不想在颜执安面前露怯,自己一步步往内寝挪去。


    颜执安望着她,没有跟过去,她是不是又想起自己弃她而去的事情了?


    夜色深沉,除去守夜的宫娥外都退了出去,秦逸坚持在殿外等着,她往里面看了眼,太傅还在里面。


    大概要至后半夜了。


    颜执安的心思不在朝政上,她知晓自己不对,极力安抚自己,可无论自己怎么努力,都无法让自己静心。


    枯坐半夜,她落寞起身,走到内寝,皇帝已然睡着了,一人躺在龙床上,她走过去,轻轻地摸了摸皇帝的脸颊。


    殿内有熏香,皇帝睡得很深,她依旧俯身,在皇帝唇角上碰了碰,皇帝没有醒。


    她起身离去了。


    ****


    新的诏令颁布,递补空缺,一波调动后,各部各处有条不紊的运行。


    皇帝的伤势也在慢慢恢复,但太傅长居皇帝寝殿一事,惹来朝臣不满,奏疏不断地送入皇帝跟前。


    循齐翻着这些奏疏,这些人不敢说她不是,转而说太傅不遵宫规,留恋皇帝寝殿,不敬皇帝。


    谣言越演越烈,循齐招来季秦,挨了五十杖后,她升官了,从三品调到二品,俸禄也涨了,唯一不妥的是媳妇还没找回来。


    在皇帝的情。事落定之前,给她胆子,她也不敢将媳妇找回来。


    皇帝将弹劾太傅的奏疏递给她看,“卿觉得如何处置?”


    “陛下,他们说得也对,太傅在您这里住了一个半月,理该回家去了。”季秦颤颤惊惊地劝说,“不如您让老师回家住几日?”


    “是朕不让太傅回去吗?”循齐嗤笑,嘲讽季秦:“你该去劝说你的老师。”


    季秦:“……”不是你霸着老师吗?


    她悄悄地翻了个白眼,拿出师姐的派头,拍拍膝盖就爬起来,走到皇帝面前,谄媚道:“师妹,你不想立后吗?你不想做我师娘吗?”


    眼看着季秦面上的笑容,循齐睨她一眼:“朕立后,你高兴什么?”


    “我老师是皇后呀,您想想,我也算半个天子门生,您说,我该不该高兴。”季秦压低声音,语重心长道:“您听臣的,事成之后,您让我将媳妇找回来,成不成?”


    “她们还在等你吗?”循齐疑惑,都已过去三年,那些女子还在等这负心人?


    闻言,季秦露出幽怨的眼神,“我可以找新媳妇,只要有钱皆可。”


    “你有钱吗?”循齐被带进了阴沟里,不忘提醒她:“朕记得,你的媳妇是你老师给你养的。”


    “您放心,日后臣自己养,臣涨俸禄了。”季秦忙表态,“绝不让老师花一分钱,您放心。”


    循齐半信半疑,没有立即答允,季秦见状,立即又说:“您说的此事交给臣来安排,外面说您囚禁老师三年,您该给老师恢复身份,就说当年并非是死了,而是闭息,五日后遇到神医,神医救活了老师。”


    这些事情也有前例,齐国有一世子,死后三日被神医救活,后成为佳话。


    皆是有例可循。


    “好,朕下旨,还有……”皇帝顿了顿,季秦忙揖礼,忐忑道:“陛下,臣对您……”


    皇帝盯着她:“不许找你老师要钱!”凭什么给她养媳妇。


    循齐:“……”皇帝怎么连这个都管。


    “臣遵旨。”


    皇帝立即下旨,给颜执安扫净谣言,又恢复其上朝的资格。


    免朝五十天后,皇帝恢复早朝。


    朝会第一日,众人见到了‘死而复生’的太傅,不过她一去,相位已有人顶替,不少人唏嘘不已。


    皇帝腿脚不好,走得很慢,由秦逸扶着入殿,她走在御阶前顿了顿,唤来内侍长:“阿翁,去搬张椅子。”


    内侍长会意:“臣这就去办。”


    皇帝坐下来,松开秦逸的手,众人跪地高呼万岁,内侍长搬了椅子来,皇帝看向颜执安道:“太傅不必站着,坐。”


    颜执安:“……”


    “臣谢陛下。”她深吸一口气,俯身坐下,不用说,这些人背后又得议论她。


    今日开朝,事情堆积在一起,朝会至黄昏才散,朝臣纷纷出宫,皇帝也由秦逸扶着回寝殿。


    应殊亭等着老师,略等了等,等人散尽后才上前说话,“老师。”


    “你想问我,如何自处?”颜执安平静地抬眸,望向应殊亭。


    应殊亭看向老师身后的椅子,心中跌宕起伏,上前一步,道:“臣想劝老师,以大局为重。”


    颜执安淡笑,扶着扶手坐下,“三年前,我也这么想过,以大局为重,逼陛下立皇夫,可你也看到了,陛下宁可秘密立储也不愿立皇夫。”


    应殊亭无言,心中犯难,索性直言:“学生心疼老师,陛下未曾回来之前,您誉满天下,如今呢……”


    先是生女风波,如今陷入谄媚君上的名声中。她提起衣摆,径直跪下来,“老师,您的名声呢?”


    “那该怎么办呢?”颜执安轻叹一声,皇帝形销骨立的模样,她是亲眼见到的。


    她扶额苦思,“应相,名声与她的命相比,孰轻孰重?”


    “老师。”应殊亭心中骤痛,“对您而言,极不公平。”


    “公平?是我占了便宜,陛下青春年少。”颜执安无奈发笑,“此事你不必再管。”


    “老师宁可抛弃名声也要成全陛下,是为何呢?是喜欢吗?”应殊亭还是无法理解老师的决定,“陛下最多不立皇夫,可您这么做,百年之后,世人如何评论你?”


    “为何要想这么多?”颜执安想起先帝陛下,侍奉两帝,世人如何评价她呢?


    她说:“只要无愧于臣民、无愧于先帝、无愧于天地即可。”


    ****


    散朝后,皇帝回殿宇,换下厚重的朝服,身上出了一身汗,换了身柔软干净的衣裳。


    她在殿内坐下来,秦逸端来凉茶,她接过,想起一事,朝外看了一眼,“太傅没有回来吗?”


    “太傅许是回府去了。”秦逸顺势回答一句,太傅在这里住了多日,也该回府去了。


    循齐浑身燥热,好不容易感觉到凉爽,闻言后,心口无故涌起不耐,茶水也不喝,随手就搁置下来。


    秦逸听着动静,心口一跳,“陛下,茶凉了吗?”


    “凉茶不是凉的还是热的吗?”皇帝讥讽一句,“说话不动脑子吗?”


    皇帝心情不好。秦逸会意,忙跪下请罪,循齐不待见她,道:“下去。”


    秦逸匆匆退出,出殿后,热意涌来,她转身去找门口的内侍长,“阿翁,陛下似是不高兴。”


    “理该回来的人不回来,自然不高兴。”内侍长用袖口扇着风,七月里的天气依旧觉得热。


    他不在意,秦逸吓得不轻,欲说什么,余光瞥到回来的人,睫毛一颤。


    颜执安照旧回来,换洗的官袍还在殿内。


    “太傅。”秦逸忙招呼一声,上前行礼,“陛下似乎不高兴。”


    颜执安诧异,“这是怎么了?”


    “下官也不知道。”秦逸猜疑,“是不是朝会上不高兴?”


    “我去换身衣裳。你们先别进去。”颜执安摆手,自己往寝殿走去。


    秦逸揖首,目送太傅离开。她转身,询问内侍长:“太傅怎么又回来了?”


    自从太傅回来后,有人关心皇帝的衣食住行,内侍长着实轻松了许多。太傅能干,无论是朝上还是私下,没有她无法解决的事情。


    内侍长求之不得,在后宫里阴私见得多,惠帝当年囚禁嫂子,后立为皇后,见过这桩事情,再见皇帝与太傅,倒也没有那么惊讶。


    他提醒秦逸:“太傅不回来,遭殃的是你。”


    秦逸噎住,羞得脸色发红,“阿翁说得极是,可这不是长久之计,太傅也是要回家的。”皇帝脾气太坏了,她们招架不住。


    内侍长靠着门,不由想起十九年前,惠帝逼宫,杀死兄长,囚禁嫂子,那时也是有人劝说惠帝,将嫂子留在中宫,与规矩不符合,后来,惠帝直接立后,堵住天下人的悠悠众口。


    你劝说有用吗劝到后来,便是立后。


    他与秦逸说道:“你我二人各司其职,天塌下来,陛下与太傅顶着,我们管什么,你管陛下身子,我管前朝事情,其余的,不管。”


    秦逸到底年轻,没有内侍长的经验,听了三言两语便觉得惶恐不安。听了内侍长的话后,还是不宁。


    忐忑须臾后,太傅换了一身家常衣裳,衣袂飘飘,款步走来。


    秦逸欲去通报,内侍长拦住她,“别说话。”


    秦逸疑惑,眼睁睁地看着太傅走进殿内。


    “阿翁,为何不通报?”


    “要你通报作甚,显摆你了?”内侍长翻了眼睛,“太傅回来,赶紧去准备晚膳,吵了一天该饿了。”


    殿内的皇帝听到脚步声,朝外看了过去,见到熟悉的衣襟,忙坐直身子,随手扯了本书拿着。


    颜执安缓下步子,上前行礼,“陛下。”


    “回来了?”循齐这才看向她,将她上下打量一眼,骄傲地扬起下颚,示意她坐下。


    颜执安不知晓她的心思,顺势问一句:“陛下作何生气?”


    “朕哪里生气了?”循齐皱了眉头,“你怎地回来这么晚?”


    症结在这里。颜执安含笑道:“与应相说了些家常的话。陛下今日开朝,觉得可有哪里不对?”


    “甚好。”循齐摆手,“老狐狸看到你,再看朕,必然会觉得朕可亲。”


    她的自信逗笑了颜执安,她扫到皇帝面前的凉茶,似乎未曾动,她伸手接了过来,浅抿了口,冰冰凉凉。


    “陛下还是少喝这些冰凉的。”


    循齐瞪大了眼睛,这人还是和以前一样,将她当做孩子。皇帝斟酌两息,提醒太傅:“朕二十岁了,不是十三岁。”


    “我知道,陛下该成亲了。”颜执安放下茶盏,笑颜以对,“我知道陛下压制朝臣,令他们不敢提此事,你若想立后……”


    “朕不想立后。”循齐应激似的打破她的话,眼神不善。


    颜执安瞥她一眼,端起茶又抿了口,道:“臣先回去了,陛下今日自己用晚膳。”


    起身直接走了。


    循齐诧异,她怎么就走了呢?


    她伸手去捞了一把,人也没捞回来,反而越走越远。


    天色慢慢黑了下来,秦逸让人摆膳,小皇帝一人坐在食案旁,眼神阴冷,吓得一众宫人屏住呼吸,不敢言语。


    内侍长走了,入了寝殿,便以秦逸为首。


    闷闷地用过晚膳,院正来给皇帝诊脉,腿依旧是浮肿的,但伤口已结痂,一条长长的疤痕,泛着黑色,看起来极为狰狞。


    院正提醒注意的地方,秦逸在旁听着,皇帝则是心不在焉。


    等人走后,皇帝喝了药,早早地入睡。


    颜执安养成了习惯,入睡前回来看皇帝一眼,翻阅奏疏,该处理的都处理了。


    临走前,她绕过屏风,进入内寝,屏退守夜的宫人,自己坐下来,给小皇帝掖了掖被角。


    白日里剑拔弩张,睡着后倒是十分乖巧。身子瞧着康健许多,尤其是脸上,长了些肉。她伸手摸了摸皇帝的脸颊,如往常一般俯身亲了亲她的唇角。


    然后,起身离开。


    刚转身,手忽而被握住,她诧异回头,床上本该睡着的人,却睁大了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卿这是第几回了?”


    第103章 是她先吻了她。


    近来有颜执安在,皇帝喝过药后便睡觉,此时已近后半夜,哪怕是寻常人也该睡觉了。


    唯独颜执安放心不下,走来瞧一眼,见她可爱,俯身亲了亲,未曾想,她竟然还没睡,亦或是半夜睡醒了。


    略一迟疑,循齐挣扎着要坐起来,颜执安顺势去扶,不由弯下身子,循齐趁势拉她坐下。


    更深露重,两人四目相对,眼中皆只有对方。


    颜执安呼吸微窒,循齐唇角微勾起,露出几分冷笑,她抬手,抚上颜执安的唇角,毫不犹疑地吻上去。


    此刻,两人都是清醒的。


    颜执安的冷静、循齐的挣扎,皆展露出来。


    唇角贴上的瞬间,循齐觉得飘然似仙,处身浮云之上,一股快感直冲心口,迫切地想要汲取更多。


    颜执安却及时按住她,抵住她的肩膀,脸色羞得通红,却羞于启齿,是她先吻了她。


    原本以为皇帝会生气,没想到她只眨了眨眼睛,随后抱住她,便不动了。


    怀中人身体僵硬,似无措似害怕,让颜执安如何不心疼。她没有办法拒绝她,只好伸手轻轻抚摸循齐的后背,“我不走了。”


    “我不信。”循齐阖眸,鼻尖充盈着她身上的清香,是她多年以来追求的方向,如今,就在眼前。


    颜执安轻笑,道:“真的。”


    循齐没有回答,静静地抱着她,抚慰自己心口的伤。


    “睡吧。”颜执安催促一声,“时辰不早了,再不睡,明日起不来的。”


    “不想睡。”循齐声音软软的,不仅不睡,甚至将颜执安搂得更紧,道:“我想用铁链将你锁起来。”


    深夜寂静,甜言蜜语,让人心口快慰。


    颜执安不由笑了,拂过她的后颈,轻轻地捏了捏耳朵,道:“让你锁。”


    “和我锁一起。”


    颜执安还在笑,“不生气了?”


    “生气。”


    说完,循齐推开颜执安,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既然走了,何必回来……”


    “季秦说你受伤,伤口带毒。”颜执安叹息,“我想让你活着,不是让你去死。可你这样的活着……”


    皇帝确实活着,活得如同行尸走肉。


    当年右相去后,皇帝大病一场。她以为皇帝最多伤心一回,病一回,病愈后便是皇帝,坐拥天下,过些时日,遇到更好的人,回头去看当年错得离谱,事情便也过去了。


    但过去两年半,皇帝都没忘,与她的初衷截然相反。


    循齐被说得低下头,心里依旧有气,道:“你想走便走,与我说一声,何必折腾。”


    “我与你说,你会让我走吗?”颜执安捧起她的眼睛,迫使她面对自己。


    循齐蓦然转闯进她的秋水平和的眼眸里,心中一跳,脸色顿时发红,“我、我、不会。”


    她倔强又羞愧的模样,还如以前一样。颜执安便松开她,“你自己也说不会。”


    “那你为何告诉原山长,都、都不与我说……”循齐气的是这里,“你还与她住在一起。”


    提及原浮生,颜执安轻叹一声,“我对不起她良多。”


    “怎么就对不起了。”循齐不满意她的说法,辩驳一句:“你们是朋友,原家子弟生事,你照样巴巴地救人,说到底是世交的情意。”


    榻前孤灯摇曳,油烟轻轻飘入空中,随着主子的气息转了方向。


    借着孤灯的光,颜执安看到她面上的不满,无意与她争辩,拍拍她的脸颊:“该睡了?”


    “你走了?”循齐故意询问一句,目光在她身上留恋,故意说一句:“我准备的衣裳可好?”


    话虽说如此,循齐却扣紧了她的手腕,嘴动手也动,不想让她走。


    颜执安笑道:“你想吓死秦逸吗?”秦逸本就胆子小,若是明日进来,看到她二人同寝一榻,岂不是要哭了。


    循齐面色冷了下来,松开她,道:“卿回去,下回不许偷偷摸摸亲朕。”


    她直接躺了下来,裹着毯子,只给她留了个冷漠的背影。


    颜执安看了一眼天色,依旧漆黑的,她起身便走了。


    等了须臾的循齐听到脚步声,气得瞪了一眼,“颜执安。”


    颜执安脚步一顿,笑着离去。


    皇帝心情不好,后半夜就睡不着了,早上醒得很早,前往议政殿。


    她到时,朝臣才来了一半,吓得殿内朝臣心中忐忑。


    皇帝今日怎么来这么早?按照往常,皇帝都是踩着点来的,哪有让皇帝等候的份。所以,皇帝都是踩着点来的。


    今日莫名古怪。


    皇帝坐下后,朝臣跪下来,山呼万岁,距离早朝时间还有一刻钟。


    她一来,吓得群臣不宁,颜执安也是提前来的,依旧不及皇帝早,但她知晓,昨夜自己走后,皇帝肯定没有睡了,心里憋着一肚子火,也不知今日是谁会撞刀口上。


    皇帝心思太重,半点不如意就会食寐不安。


    很快,朝臣陆陆续续来了,心中皆是不安,甚至左右去看,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皇帝一味不语,认真听臣下说话,偶尔会说上两句。


    今日事情不多,散朝也早,皇帝临走前,颁布旨意,解释太傅死而复生一事,算是昭告天下。


    皇帝走了,众人上前恭贺太傅。颜执安也只是淡淡一笑,走出殿门,不知自己该去哪里,如今她手上并无实权,不过是一花瓶是一摆设。


    她望向后宫方向,罢了,先回相府。


    回到左相府,门房递来一堆帖子,皆是拜帖,颜执安接过来,挑了几份,其余都送回去。


    如今的局势比先帝在位时好了许多,先帝顾念情分,小皇帝则不同,她与李家不亲厚,就连亲姑母都说不上话。华阳大长公主急得团团转,皇帝依旧不理睬。


    回到卧房,换了身衣衫,坐在窗下品茶。


    推开窗户,瞧见庭院里的景色,皇帝坐在这里,看了多少回?春去冬来,一月最少两回,旁人休沐去玩耍,她却守着这座空宅子。


    颜执安低眸,深深叹气,也不知自己的决定是对是错。


    她坐下不久,金陵来信了,是母亲的信。


    在她去后不久,母亲搬回了老宅,与二房三房住在一起,替她周旋亲事。


    母亲的心意,她明白,只是不想让母亲疲惫奔走。


    她思索一番,给母亲写信,央她来京,这些事情自己会处理。


    落笔装信,派人前往金陵。


    做完这些已是午时,恰逢原浮生回府,她听闻太傅回来,便摸索着过来,果然见人坐在窗下。


    两人坐在一起用了午膳,原浮生见屋里一尘不染,不似刚收拾好的模样。


    “你这屋子还留着?”


    “早就拆了,是陛下一点一点装起来的。”颜执安没有办法,指着妆台衣柜,原浮生半信半疑地走向衣柜,打开后,里面摆满了新衣。


    她霍然一惊,道:“过冬的衣裳都备好了?”


    “应该是去岁的,她五月时受伤,应该还没准备,但中宫里备了夏衫。与这里,一样。”颜执安除了叹气,也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怎么就想不开呢。”


    “先帝想开了?”原浮生玩笑一句,“若是常人,嫁给惠帝陛下,又得太子殿下,早就踏实过日子了。”


    先帝心思非常人,从明帝死的那一刻,她的好日子就该到头了。但她又做了惠帝的皇后,最后自立为帝,看似是贪权之人,最后明知儿子敬的酒中有毒,还是喝了。


    她这一生,写书都十分精彩。


    她说道:“其实,陛下像极了先帝,不认命。”


    “循齐认命。”颜执安不赞同她的说法,“她认我们给她铺的路。”


    循齐身上肩负太多,疯子的希望,右相的敦敦教诲,还有先帝临死前的托付,她肩上的担子太重了。


    原浮生目光扫过妆台,打开上面的匣子,看着一件件首饰,道:“年轻气盛。”


    “你不去午休?”颜执安走过去,啪嗒一声合上匣子。


    原浮生不满,“看一眼又不会抢了去,瞧你小气的模样,对了,你今日怎么回来了?”


    “无要事,无处可去。”颜执安失笑,“我这里没有差事可做,回来躲懒半日,下午回镇国公府,再回宫。”


    “你真的要去教你那些侄子侄孙?”原浮生意外,“你以前都不管他们的。”


    毕竟不是自己生的,父母又在,再者谁像先帝那般信任她,将女儿送给她养,丝毫不在意怎么管教的。


    “世子说我里外不分,将陛下扶上高位,不肯分一点给侄儿们。这不,我日日回国公府去管他们。”颜执安莞尔一笑,“既然他们不怕,那我就去做。”


    原浮生扯了扯唇角,“我觉得迟早会出事,小心适得其反。你那么严格,小皇帝那时在你手里都挨了不少板子。”


    颜执安:“……”


    “哪里听来的言辞?”她满打满算也就动过两回戒尺。


    原浮生:“陛下说的。”


    “休要听她说。”颜执安不肯承认。


    原浮生:“前几日你还打了,我可是亲眼所见,你家那些嫂子忍受得了你?她们要的是你的助力、撒钱,而不是考较功课。你是不是理解错了?”


    “是吗?我如今不过是挂了虚衔的太傅罢了,哪里来的实权。”颜执安淡淡一笑,“我先回去了,原祭酒,自己玩儿。”


    “我也回房去了。不对,我今日有空,入宫给陛下诊脉。”原浮生想起要事。


    两人各自更衣,在门口分道扬镳。


    原浮生入宫去,颜执安回颜家,马车刚停下,门口的仆人忙去报信。


    家主回来了!


    各屋小憩的郎君们从被窝里爬出来,急得哀嚎:“姑母怎么又回来了?不是开朝了吗?她不忙吗?”


    颜执安撑着伞,慢悠悠地踏进府,阳光炙热,热出了一身汗,她吩咐仆人:“去让郎君们过来。”


    ****


    皇帝刚用了午膳,原山长来了,秦逸将人请进来,奉了凉茶。


    待散了热意,她才给皇帝诊脉,又检查伤势,恢复得不错,只是结痂的疤痕难看。她扫了一眼疤痕,道:“这道疤,太傅不嫌弃就行了。”


    一旁的秦逸正在准备热水,闻言心生奇怪,‘太傅不嫌弃就行了’这句话是何意?


    本以为陛下会反驳,未曾想到皇帝不仅不反驳,反而盯上伤口细看,还说:“太傅才不会嫌弃。”


    她会心疼。


    听着陛下呢喃的声音,原浮生凑近去问:“陛下与太傅和好了?”


    “没、没有。”循齐冷哼一声,“好什么,她欺骗朕。”


    原浮生挑眉,口是心非的小皇帝。她顺势给皇帝换了药,在榻上坐下来,笑吟吟地看向秦逸:“我与你们陛下有话说。”


    “下官这就退下。”秦逸会意,领着婢女一道退下。


    人走尽后,原浮生语重心长道:“我希望你*今年能立后。”


    “朕也想。”循齐抬首,在原浮生面前展露野心,“但今年不合适,她刚回来,诸事不明,李家必然会反对,与其给他们折辱太傅的机会,不如再等等。”


    “陛下,她等不起了。她不是二十七岁了,她在你身上耽误了七年时间。”原浮生袒露心声,直接就说:“没有你,我相信她应该成亲了。”


    循齐怔住,心口如被压了重石,确实,是她耽误了她。


    “陛下,我可以与你保证,在学子这一块不会成为你们的阻力。”原浮生鼓励她,“她喜欢你,这是我必然要承认的事情。我与她认识多年,她哪回寻矿失败过,如今呢?四度进山。”


    “我曾幻想着她可以回头喜欢我,直到她入庐州失败后,我知晓,她喜欢你。我没有机会了。”


    “论时间,我比你早了十五年,可又如何,终究比不上你。”


    听原山长吐露真相,循齐捏紧了袖口,道:“我若强行立后,外人必然会将脏水泼给她。山长,给我些时间。”


    “我知道,你的心意不变。”原浮生微笑,眼中带着慈爱,“所以,我在京城等你立后。她晚上回来,别同她瞪眼了。”


    “知道了。”循齐乖巧的答应一声。


    原浮生道:“陛下,我可能去藏书阁?”


    “可以。”


    “可能带几本孤本?”


    皇帝:“……”原来是趁火打劫的。藏书阁内的书都是祖宗们慢慢积累下来的。


    她憋屈道:“别搬空了就成,我怕老祖宗们半夜来骂朕是个不孝子孙。”


    原浮生快慰,谢恩走了。


    循齐不回议政殿,来回折腾,自己也热,依旧在寝殿处理奏疏。


    内侍长在外,靠着柱子打哈欠,来往的朝臣见他都要行礼,他都是睁只眼闭只眼,懒得厉害。做到如今的份上,他可以不用理会任何人。


    直到太傅踏着黄昏回来,他立即站直身子,甩了甩拂尘,道:“太傅辛苦了。”


    “内侍长言重了。”颜执安行礼,“陛下可好?”


    “好着呢,见大人们。”内侍长打起精神,道:“陛下今日心情不错。”


    皇帝的心情鲜少可以用‘不错’来形容,她性子冷淡,不爱搭理人,对什么事情都是兴致缺缺。


    颜执安颔首,颜执安询问:“太傅可要回去休息?”


    “我换身衣裳去厨下,陛下若问起,便说我回来了。若是不问则罢了。”


    内侍长笑道:“我知道了,太傅慢行。”


    待人走后,他又打了哈欠,人老了,白日犯困,晚上精神。


    朝臣也陆陆续续走了,殿内寂静下来,忽听得有人唤秦逸。秦逸闻声,匆匆进去。


    内侍长竖起耳朵去听,“太傅可回来了?”


    秦逸回答:“回来了,似乎在小厨房。”


    殿内恢复寂静,秦逸很快退了回来,内侍长心领神会地笑了,见到秦逸,道一句:“太傅若不回来,你得挨顿骂。”


    “您说得极是。”秦逸也摸通了窍门,陛下似乎极其在意太傅,甚至想要留太傅在这里。


    她疑惑道:“陛下对太傅……”


    秦逸不知道该怎么说,总觉得怪怪的,好像也只有太傅可以安抚住陛下的坏脾气。


    两人对视一眼,各自沉默。


    天黑用晚膳,颜执安也回来了,皇帝托腮,看着虚空,她走近,皇帝回神,两人视线相撞。


    皆是心口一颤。


    循齐故作镇定般直起身子,扶着桌子起身,秦逸这时领着小宫娥们鱼贯而入,将菜一道道摆起来。


    因皇帝伤口,菜色十分行清淡,但该补的还是要补,鸡汤不可少。


    循齐自己坐了下来,秦逸给两人盛了汤,随后与宫娥们一般在旁伺候。


    循齐抿了口鸡汤,碗里多了块肉,她看了一眼颜执安,旋即低头,闷头吃肉。


    两人不言不语,虽说不如往日热闹,却也透着几分温馨。


    晚膳未曾吃完,内侍匆匆而来,禀道:“陛下,杜主事出事了,午时出门被人打了,昏迷不醒。”


    “杜孟早晚会出事。”颜执安轻叹一声,她太耿直了,什么该查什么不该查,一律都去查。


    循齐闻言,冷笑道:“京城治安如此之差吗?着京兆尹、刑部、巡防营来见朕,另外,让院正去杜家救人。告诉他们,杜主事不醒,朕拆了三司。”


    内侍急忙去安排。


    循齐喝了口鸡汤,压着怒气,待汤滑过喉咙,那股怒气压不住了,抬手砸了汤勺,道:“让左右二相来见朕。”


    颜执安与秦逸交换了眼神,秦逸立即去取新的,她则抬手,按住皇帝的手,“伤还没好全呢。”


    “杜孟是朕保下的……”


    “我知道,打了你的脸面,”颜执安捂住她的手腕,低语安慰,“你这样生气也无用,我来安排,你今夜早些休息,昨晚就没好好睡觉。”


    提及昨晚的事情,循齐的怒气散了些,点点头,“找到凶手,严惩不贷。”


    “好。”颜执安答应下来,再度看向秦逸,“好生伺候陛下,喝了汤药后,不准人打扰她休息。”


    秦逸答应下来。


    颜执安起身,回殿更衣,与内侍长说道:“将几位大人引去议政殿偏殿,莫要惊扰陛下。”


    有她在,内侍长并不担心皇帝的身子,颔首答应下来,并说道:“我陪太傅一道过去。”


    “好,内侍长等我。”颜执安抬脚走了。


    ****


    灯笼摇晃,稀薄的月色扫不清阴霾。


    偏殿内吵作一团,颜执安进殿后,诸人跟着安静下来,她扫视一圈,皇帝点名的几人皆来了。


    “陛下听闻此事大怒,身子不好,令我来处理之事。”颜执安一面说一面往里走,语气淡淡,“京兆尹,天子脚下发生这等荒唐的事情,可是你的懈怠。”


    “另外城防营,你们日日巡逻,竟纵得人殴打朝廷命官?”


    “刑部尚书,你有何看法?”


    一连三问,让人缄默下来,纷纷不敢回话。


    颜执安俯身坐下来,看向诸人,道:“此事是你们之过,我只给你们一日时间,明日此刻查不清,皆剥去官袍,回家哄孩儿去。”


    三人喘了口气,应殊亭不得不顶着老师的眼神开口:“杜主事今日回家时,被一窜出来的汉子打了,砸了头,汉子似乎酒醉,找不到人了。”


    “找不到人?”颜执安冷笑,凝着应殊亭:“在我面前,你可说找不到,陛下跟前,你敢用这句话搪塞?”


    “老师,学生不敢。”应殊亭屈膝跪了下来,忙要解释,颜执安摆手,道:“去查,我只想听查案的结果,还有,不要想李代桃僵,想想杜孟自己的本事,她最擅长查此事。”


    五人面面相觑,皆不敢反驳了。


    颜执安起身,道:“明日此刻,我等你们来阐明此事,若是杜孟死了,京兆尹、巡防营、刑部尚书,你们自己去陛下跟前解释。”


    言罢,颜执安起身走了。


    三人面露难色,“只给我们十二个时辰,怎么去查呀?太傅明摆着为难我们。”


    不知是谁说一句,“她怎么还住宫里。”


    应殊亭熟悉内情,忙呵斥一声:“慎言。”


    对方立即低头,不敢言语了。应殊亭甩袖,自己先走了。


    灯火融融,宫灯轻曳,车轱辘压过地面,声音也夜空下极大。


    回到寝殿,正殿的灯火已灭了,颜执安走到正殿门口,抬脚欲迈进去,不由想起昨夜,自己扰得皇帝后半夜都没有睡。


    罢了,不去找她。


    她转身就走,走了两步,又停下,转身进去看看。


    今晚没有守夜的宫娥,一路进去,也不见宫娥,她正狐疑,床榻映入眼帘,皇帝坐在床上,正望着她。


    “你怎么还不睡”颜执安哭笑不得。


    循齐凝着她,同她招手,“处理如何了?”


    “给他们一日时间去查了。”颜执安没有多想,直接走过去,扫了她一眼。


    皇帝梳洗过后,长发披在肩上,衬得脸颊如巴掌大,她不解:“你怎么不睡?”


    “等你。”


    第104章 李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


    一句‘等你’让颜执安心跟着软了下来。她跟着坐下来,道:“等我做什么,我不是大夫,救不了杜孟的命,只能辖制众人,让他们尽力去救杜孟。”


    皇帝一袭单衣,显得十分消瘦。她伸手握住颜执安的手腕,目光落在她身上青白色的的袖口上,颜色淡雅,衬得她不染尘埃。


    她伸手抚摸着袖口的竹纹,怔怔出神,颜执安知晓她意思,主动伸手抱着她,“没事儿的。”


    “我就是生气罢了,我在想你。想你今晚还来不来?”循齐阖眸,脑袋搭在她的肩膀上,语气柔软,“颜执安。”


    颜执安轻轻地应了一声,忽而又听得一声蚊哼一般的称呼。


    “九娘。”


    颜执安笑得抿了唇角,“想喊便喊,又不是不让你喊。”


    “不喊。”循齐又改口,傲娇得很。


    颜执安随她,眼看着时辰不早,扶着她躺下,“早些安置,明日这件事必然闹大了。”


    便循齐凝眸,反握住她的手腕,她的眼中只有自己一人。她叹气,道:“睡了。”


    “其实不用猜也知晓是谁干的,之前被惩罚的那些人家罢了。”循齐低叹一句,心中却在想,连杜孟都敢杀,日后若颁布立后的旨意,他们会不会连太傅都敢打。


    她想了一个晚上,心中不定,立后的信心又消散一分。


    “我一点都不困。”她说,


    颜执安回头看向熏香的鼎,今夜没点安神香吗?


    她刚有了疑惑,就听到榻上人开口:“点了安神香,我闻着也不困,大概闻多了。”


    “明日换一种安神香。”颜执安顺势接过话来,想要离开,循齐却紧紧握住她的手。


    殿内静悄悄的,两人的声音也不大,颜执安见她眼睛睁得那么大,索性合衣躺下,陪着她一道睡觉。


    她躺下来,循齐便钻入她的怀中,贪婪地呼吸。但循齐并没有做其他的事情,只是拥着她。


    两人再无言,就这么静静地躺着。


    循齐在想着立后的事情,而颜执安想着今晚的事,心思各异。


    许是有了颜执安在,片刻后,循齐睡着了。


    颜执安低头看着怀中的人,不由一笑,其实,皇帝要的不多,仅她而已。但依旧万分艰难。


    世人不容许她二人在一起。


    不仅是年岁,还是伦理纲常。


    她自己一人思索,想着日后的路,浑浑噩噩间自己也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外面的天色依旧是黑色的,趁着宫娥还没来,她仓促起身,将皇帝搭在自己身上的手挪开。


    她一动,皇帝醒了,迷茫地看着她,她只能复又躺下,“睡觉。”


    略等了片刻,皇帝再度睡着了,她才悄悄离开。


    两殿相隔不远,颜执安提着灯笼自己回来,吩咐宫人打水沐浴,洗去身上的汗水。


    沐浴出来,正殿已有了动静,想来皇帝也醒了。


    两人没有一道去大殿,颜执安先去的,众人见她来了,都提了一口气,她走到自己的座位上坐下,只有季秦敢过去。


    但季秦找她不是为了政事,叽叽咕咕在诉苦,听得颜执安头疼,“你想干什么?”


    “老师,我想……”


    殿内突然无声,她扭头去看,恰见皇帝幽幽看着她,吓得她险些魂不附体,忙说道:“陛下。”


    “你想做什么,要钱吗?”循齐好整以暇地看着季秦,“你有媳妇吗?没有媳妇养,用得了那么多俸禄吗?”


    “陛下,臣与老师开玩笑呢,师生情意深厚,说几句话玩笑话也是情有可原的。”季秦笑容谄媚极了。


    皇帝不急着开朝,而是将季秦上下打量一眼,“朕观卿神色清爽,可见没有媳妇也是一件好事儿,至少你不会日夜颠倒。”


    颜执安:“……”这是哪里学来的混账话。


    季秦被皇帝当着满朝众臣面嘲讽,羞得几乎要钻进地缝里,“陛下,别拿臣开玩笑,臣脸皮薄着呢。”


    “卿脸皮、厚若城墙。”皇帝玩笑一句。


    太傅这时走近,秦逸顺势退开,太傅扶着皇帝,她捏了捏皇帝的手,皇帝适可而止,由她扶着爬上御阶。


    朝臣这时跪下行礼,颜执安欲离开,皇帝拉她一把,竟让她跟着接受群臣跪拜,她怔然,皇帝吩咐一句:“起来吧。”


    待臣下们起来,循齐才松开颜执安,慢悠悠开口:“昨日刑部主事杜孟北被害一事,三司可查到什么了?”


    首当其冲是京兆尹,他喘不过气,上前禀事,太傅坐下来,当做没有看到他。


    京兆尹将昨晚刑部尚书说的话重复一遍,皇帝抬眸,“这就是你给朕的答案?”


    皇帝怒喝,众人跟着跪了下来,高呼陛下息怒。


    应殊亭乃是百官之首,忙回答:“回禀陛下,那位醉鬼还没未曾找到?”


    “当时没有人在旁?杜主事出入应该有侍卫跟着,侍卫呢?有侍卫在,醉鬼如何近身?”皇帝发话。


    杜孟贫寒,是被锁拿入京的,从刑部出来后,身边的人都是她来安排的,为的就是保护她的安全。


    这些人妄想糊弄她。


    京兆尹没想到皇帝比他还清楚杜孟身边的事情,一时无言,皇帝拍案:“侍卫呢?”


    “死了。”京兆尹战战兢兢地回答。


    皇帝冷冷地笑了,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一般,道:“京兆尹玩忽职守,罢黜官职,打入刑部大牢。”


    随后,京兆尹闭上眼睛,任由侍卫将他拉了出去。


    “刑部尚书,你查到了什么?”皇帝怒不可遏,但还是压住怒气,看向对方。


    事已至此,刑部尚书也不知该说什么,摘下官帽,放在地上,跪下来叩首,“陛下,杜主事确有两名侍卫,先被杀害,她欲逃出,被醉鬼撞上,醉鬼拿石块砸了脑袋。”


    “竟然这么巧合,都可以写话本子了。”皇帝怒视刑部尚书,道:“刺客呢?”


    “臣还未曾找到。”


    皇帝沉默,望着虚空,满殿朝臣不敢言语,左右二相压根不敢开口,众人这才将希望落在太傅身上。


    然而太傅只坐着,并无说话的意思。


    殿内落针可闻,皇帝怒视这些朝堂重臣,微微一笑,“杜孟出事,你们是不是很高兴?”


    “陛下息怒。”


    “陛下息怒。”


    群臣闻言都跪了下来,低头不敢言语。


    “你们是该高兴,杜孟受伤,无人查你们的把柄,她入京来,做尽得罪你们的事情,你们晚上做噩梦都要害怕她来找你们。”


    皇帝语气严厉,目光在众人身上梭巡一番,“朕要看到刺客,若不然,朕不会罢休。”


    ****


    皇帝在朝上大发雷霆,罢黜了京兆尹,令太傅暂代一职,彻查此事。


    散场后,太傅往京兆府而去,刑部尚书随行,擦着额头上的冷汗。


    一路跟随,到京兆尹下车,刑部尚书追上太傅,小心说道:“昨夜查过刺客,是一名好手,刺客死了,杜主事昏迷不醒,尚且不知当时的情形。”


    颜执安止步,转身看向对方:“陛下的性子,你应该比我更清楚,若想蒙混过关,你大可试试。”


    说完,她便走了。


    刑部尚书咬牙,“当时情景混乱,谁知道当时的情况。”


    “那就等杜主事醒来,当时就没有百姓路过?”颜执安大步朝府衙而去,“我既然接手,你们也做好准备。”


    “太傅,为一主事闹得……”


    颜执安止步,刑部尚书果断闭嘴,颜执安回身看着他:“哪怕她是百姓,无故被害,你们也该查,还是说,她在查什么案子,让你也跟着不安?”


    “没有。”刑部尚书否认,不敢直视太傅。


    颜执安察觉些名堂,“杜孟是昏迷,但不是死了。别跟着我,你查你的,我查我的。”


    颜执安自己往府衙去了。


    刑部尚书咬咬牙,转身走了。


    ****


    日落黄昏,颜执安出京兆府,推开车门,车里多了一人,正是华阳长公主。


    她笑了笑,如常上车,“杜孟一事与殿下有关?”


    “无关。但我希望太傅高抬贵手,我欠你一份人情。”华阳硬着头皮开口,“我知道你这些时日住在陛下寝殿。”


    她话中有话,颜执安静静等她开口。


    华阳心中忐忑,太傅神色平和,身若清冷月。事到如今,她只能开口:“我知道你与陛下互有情意。”


    颜执安轻笑一声,“殿下来为威胁臣吗?”


    “哪里敢威胁你。”华阳苦笑连连,“是我那侄儿做的,杜孟在查他府上婢女被杀一案。”


    “是婢女吗”颜执安直问,“今日京兆尹宁可丢官都不敢查,我便知晓与你们李家有关系。”


    “是一签了契的婢女。”


    签契的婢女与家生子不同,签契的婢女是自由的,契约到期就可以走,家生子则是主人家的奴仆,生死都是主人家一句话的事情。


    这两种有天囊之别,在我朝,奴婢可以买卖打死,但良民不可。


    颜执安明白,便问:“殿下的诚意是什么?”


    “我知道陛下想做什么。”华阳压低声音,“她想立后对吗?从你回来后,朝臣说陛下好颜色,我便知晓症结在你这里。你回来后住在宫里,与陛下不分彼此,是何意呢?”


    “我思来想去,想起临安郡王妃的意思,陛下要立太女,压根就没有立皇夫的意思。”


    “我不知道你这些年来去了哪里,但你既然回来,皇帝不会罢休,我说的,对吗?太傅,救救我侄儿。李家这一脉,就剩下他了。皇帝登基后,杀了好几位郡王,我是她的姑母,无力劝说,太傅,她听你的,你劝劝。”


    皇帝登基,以谋逆之罪,先后杀了五六位郡王,临安郡王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长此以往,李家的血脉所剩无几。


    颜执安无动于衷,面不改色道:“他们触犯国法,杀之,正朝纲。当年你们逼死前右相的时候,可曾想过今日呢。你们以孝以法来逼陛下处置前右相,如今杜孟查案,以法论之,并无过错。难不成以李家血脉稀薄为由,放过郡王?我朝并无此等律法。”


    华阳哑口无言。


    “太傅,您若办成此事,将来陛下若立后,我则全力支持。”


    “殿下,我办不到。”颜执安拒绝,“莫说是我,陛下也不会答应,你该知晓陛下眼里揉不得沙子,殿下,您最好将自己摘干净。谢谢您告诉,是福安郡王所为。”


    华阳震惊,“太傅,你不能这么做。”


    “停车,回京兆府。”颜执安不顾她的请求,吩咐车夫回去。


    华阳急道:“若要论法,你与陛下一事,天道也难容。”


    “天道也好,国法也罢,我与陛下的事情从未伤人性命。”颜执安撩了撩眼眸,凌厉顿生,“还请殿下自重。”


    “太傅,我们以金银来赔偿。”华阳急了。


    “不可,人命关天,杜孟误判人命,百姓求情,福安郡王有吗?”颜执安反驳。


    马车停了下来,颜执安推开车门,径直下车,吩咐随从:“送大长公主回府。”


    “颜执安,你考虑你的事情。”华阳拍打车窗,“李家不会容忍这样的事情。”


    颜执安立于车前,身形颀长,仰首迎着夕阳,道:“我立于法之上,无愧于百姓,便足够了,至于殿下说的,无法容忍一事,且看后日。”


    “颜执安!”华阳怒了,五官凝结,“颜执安,你若不罢休,来日我也不会罢休的。”


    她口出狂言,车外的人皆是一惊。而颜执安付之一笑,抬袖行礼,“臣恭送殿下。”


    马车起步,颜执安唤来无名,道:“带上二十人,去福安郡王府拿人。”


    ****


    天色漆黑,月亮露头了,上弦月挂在了夜空上。


    循齐立在廊下,眺望宫门方向,她负手站了许久,秦逸劝了一回,她没有在意。


    “陛下。”秦逸又劝说一句,“您先用完膳,太傅多半被事情绊住脚了。”


    循齐摆手,道:“备马车。”


    秦逸:“……”


    同时,福安郡王府外站了许多人,无论京兆府如何叫喊,都不肯开门。


    无名喊得嗓子疼,门内依旧不肯应声,气得她险些拔刀冲了进去,气得跳脚,转头找家主诉苦去了。


    “家主,他们不开门。”


    “家主,我嗓子疼。”


    “无妨,那就等一夜,什么时候开门什么时候走。”颜执安靠着车壁小憩。


    夜深人静,京兆府的人都累了,附近人家也探头看热闹。


    又等了一个多时辰,一行人骑马而来,为首的正是皇帝。


    皇帝至跟前,没有下马,而是勒住缰绳,眺望郡王府,淡淡道:“砸。”


    禁卫军闻讯,一起涌上前,顷刻间,府门被砸得噼啪响。


    “砸不开用与火。药,正好朕近日研究了些,恰好派上用场。”皇帝语气散漫,也没有去看马车里的人,神色阴冷可怖。


    话音落地,有人将一只只罐子点燃后丢到府门口,随着一声声巨响,夜下如同燃放烟火般绚丽。


    禁卫军炸开了门,很快,一涌而进,皇帝还是没有动。


    这时,颜执安下车,闻到焦味,看向马上的少帝,眼眸深深。


    就在她心疼皇帝半夜出宫的时候,福安郡王被捉了出来,押至皇帝跟前。


    “为何不开门?”皇帝垂眸凝着郡王,“京兆府领着朕的旨意,你凭何不开门?”


    “陛下,臣没有错,她颜执安无故来拿臣,陛下,臣是冤枉的。”福安郡王拼命叫苦,“陛下,是她冤枉臣的。”


    “她冤枉你什么?”皇帝低眸,翻身下马,双脚稳稳地落地,走过去,一脚踢向福安郡王的肩膀。


    颜执安不忍,想要上前劝说,就见皇帝一脚踏在郡王的脸上,道:“颜执安三字是你可以喊的吗”


    郡王被碾压在地上,想要说话,却无法开口。


    皇帝收回脚,看向面前的郡王府,道:“福安郡王抗旨不遵,如同谋逆,押入刑部,待查清后再做定夺。”


    “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福安郡王一个劲儿地叫屈,说来说去只说自己是冤枉的,却不说什么事情。


    等人押走后,皇帝看向郡王府,转而问太傅:“家眷如何处置?”


    “陛下,她们是无辜的。”颜执安这才伸手去扶着她,“回去吧。”


    循齐颔首,搭着她的手转身,牵住缰绳欲骑马,颜执安拉住她:“陛下与我一道坐车。”


    “好。”循齐随着她的意思。


    两人一道上马车,离开此地。


    回到宫里,已近亥时,院正被请来,看着皇帝的腿伤,结痂了都快好了,她竟然给折腾裂开了。


    院正想死的心都有了,忍着耐性给皇帝重新上药,冷着脸色。


    他敢给皇帝甩脸色了,秦逸也是震惊,但她还是低头,装作什么都看不见。


    院正走后,她立即去摆膳。


    好在皇帝知晓自己犯错了,十分配合,该上药就上药,该吃饭就吃饭。


    用过晚膳后,颜执安拧了热帕子,捂着红肿的脚踝,循齐见她心情尚可,转而询问道:“福安郡王犯了什么错?”


    “你不知道?”颜执安扭头看她,她摇首。一时间,颜执安不知该说什么才好,“不知道还罚了他?”


    “你不是要去抓他吗?”循齐疑惑,“若没有错,你这么兴师动众地去抓他做什么?”


    道理也对。颜执安也没有办法了,道:“是他去杀杜孟的,杜孟在查一件与他有关的案子,我明日去细查才知具体情况。”


    循齐‘哦’了一句,颜执安看她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华阳大长公主一事闷在了心里。


    她低头,骤然安静下来。


    循齐等了等,没等的后话,不觉看过去,道:“你怎么不说话了?”


    颜执安心中有事,道:“陛下与华阳大长公主可亲密?”


    “朕与她,只在家宴上见面,怎么了?怎么问起她?”循齐糊涂,“她给福安求情吗?”


    颜执安颔首,“对,她说你之前杀了五六位郡王,如今就剩下福安了,希望我高抬贵手。”


    这些郡王与纪王关系亲密,事后,都被牵连,循齐斩草除根,落了个心狠手辣的名声。


    循齐冷笑,道:“她算什么东西。”


    听着她的语气,颜执安提醒道:“她是你姑母,是亲姑母,是你父亲的亲妹妹。”


    “那又如何呢。”循齐不羁,拿手戳了戳她的肩膀,“你转过来。”


    颜执安回身,与她对视,心口暖了起来,“做什么?”


    “她是不是欺负你了?”循齐紧张地注视眼前的人,“她自己活得潇洒,见不得朕好。”


    “又说混账话。”颜执安安抚她,“她能说什么,无非是些小事罢了。她不敢欺负我。”


    “什么敢不敢的,贬她出京便是。”循齐恢复帝王本色,对着旁人无甚耐心,挡着路,踢开便是,何必多费心思。


    颜执安心思不宁,听她这么说,眼皮发跳。


    第105章 太傅,陛下要立后。


    循齐自幼在外长大,与李家人血缘浅淡,先帝一去,斩断了她与李家的关系。哪怕是亲姑母,也不会姑息。


    颜执安则不同,金陵颜氏一脉子嗣昌盛,她这一辈有二十几个兄弟姐妹,下面的侄儿侄女们更是数十个,再看皇帝,孤单一人。


    她思索道:“莫要管她。”


    “此事也有了定论,论罪判处,福安郡王杀人在先,留不得,夺爵位,其子嗣赶出京城。”循齐敛眸,轻易做出了决定,丝毫不在意旁人的生死。


    她是皇帝,手握生杀大权,不会徇私枉法。


    “陛下,他是李家的人。”颜执安提醒她。


    循齐掀了掀眼皮,道:“皇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是李家的人又如何。太傅何时会徇私了?”


    又炸毛了。颜执安起身,将脚踝上的帕子挪开,丢进水盆里,道:“时辰不早,该歇了。此事明日再说。”


    皇帝瞥她一眼:“你想轻饶他?”


    “不想。”颜执安内心不安,但不想皇帝站在李家的对立面,此事无解,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她回望着榻上的人:“若是李家人阻止你立后,你该怎么办?”


    循齐笑了,精致的五官也遮掩不住阴霾,道:“该怎么办就怎么办,惠帝能立长嫂为后,我为何不能立女子为后?”


    “学他作甚。”颜执安无言,她以惠帝不耻,偏偏眼前人拿惠帝做比较。


    “华阳不敢反对惠帝便来阻止朕,朕好欺负吗?”循齐已然不满,“既然如此,便来试试,朕惧怕天下人悠悠众口,却不怕李家的人。”


    颜执安无言,也不想再继续这个无用的话题,上前扶着皇帝躺下,“陛下,睡吧。”


    “你不睡吗?”循齐紧紧地看着她,目光灼灼,烫得她无地自容。


    她拍了拍小皇帝的额头:“好了,你先睡。”


    循齐看她一眼,也不逼着她躺下,而是松开她,“你也回去歇着,我让人来守夜。”


    循齐翻身躺下,扯了被子盖好,闭上眼睛。


    颜执安看着她自在的模样,哪里不知她的想法,俯下身子,亲了亲她的唇角,她立即睁开眼睛,伸手圈住颜执安的脖颈,道“不走罢。”


    “走。”颜执安不为所动,“别吓着秦逸。再吓,她就要哭了。”


    循齐圈着眼前人,唇角抿了抿,仰首望着她,眸色炙热。颜执安轻笑一声,拨开她的手,姿态清美,引得循齐脸红。


    “吓就吓罢。”循齐反握住她的手,十指相扣,“颜执安。”


    “不准旁人喊颜执安,你日日在这里喊。”颜执安不满。


    循齐微微凝眸,复又坐起来,颜执安头疼,又将人按下去,道:“躺下。”


    随后,她合衣一道躺下,循齐便靠过来。她靠得很近,近到颜执安看清她脖颈上跳动的筋脉,透着欺霜赛雪的白,抿起的嘴唇也有了血色。


    颜执安伸手,拂过她脖颈轻轻起伏的筋脉,深吸一口气,循齐迷惑地看着她,似乎不知她在看什么。


    少年人,肌肤如凝脂,如上等的美玉,她感觉到了筋脉跳动的鲜活感。


    她无奈道:“小齐,其实你有很多选择,你若立旁人为后,我也不会阻拦你。”


    “怎么了?”循齐有些追不上她的思想跳动,怎么就突然提起此事。


    颜执安轻笑一声,阖眸不去看她,道:“因为、陛下正是青春,而臣……”


    话没说完,循齐倾靠,柔软的唇角堵住了未曾说完的话。


    她睁开眼睛,看到循齐蹙起的眉眼,对方炙热的呼吸喷在心口上,将她推入一潭热水中,如坠冰火中。


    循齐的吻,比起以往,带着几分霸道,就像她如今的性子。


    她扣住了颜执安的手,似乎要加深这个吻。


    颜执安觉得一股热意涌向心口,脑子反应得很快,还是推开了循齐,气息微喘:“不要胡闹。”


    “嗯。”循齐低低应了一声,心险些跳出来,但她还是躺下来,挤进颜执安的怀中,低头不语。


    两人皆是沉默,各自调整呼吸,颜执安也是闭着眼,心脏跳动厉害,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循齐的肩膀。


    循齐又往她怀里挤了挤,没有说话,闭上眼睛,嗅到她的身上的清香。


    这股清香让她贪恋,她不在的时候,时刻幻想着,如今就在眼前,她抬手,看向颜执安:“我对你的喜欢,你看不清吗?”


    喜欢二字,让颜执安耳尖发红,周身发烫,令人浑浑噩噩,脑子里一片空白。


    循齐感觉到了久违的亲昵,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眼前人是鲜活的。


    她紧紧地靠着她,不肯松开,毫无睡意。


    “我会在宫中拨一队人给你,由你调动,是皇后的特属。汉代皇后是有兵权的,开武库,所以,我也给你。好不好?”


    前半句声音清冽,最后一句‘好不好’带着撒娇的意味,让颜执安无法拒绝。


    “你给我些时间,今年年底必然交到你的手中。”循齐有些紧张,慢慢地开口:“你放心,我会给你依靠的,颜家人靠不住,但你有应殊亭、嗯,*季秦也靠不住,就知道问你要钱养媳妇。”


    “你的学生那么多,都是你的依靠,慢慢挑选……”


    “小齐。”颜执安打断她的话,低头间,看到她襟口下雪白的肌肤,年轻又美丽,“值得吗?”


    她至今想不通自己哪里会让循齐爱得这么深,她与原浮生自幼相识,相识时是年少,知晓对方最美好的一幕。


    而与循齐相识,自己已非年少,并非十五岁,怎么就让她这么喜欢。


    “那你在我身上耽误七年,值得吗”循齐不答反问,仰首望着她:“山长提醒我,你在我身上磋磨多年,若无我,当年你指不定就成亲了,是我耽误了你。”


    “所以,你对我愧疚吗?”


    循齐摇首,可又点头,眸色颤颤,眼神忽而变得幽邃,“我们不提这个,好不好?”


    她想逃避,躲入颜执安的怀中,深深吸了一口气,将颜执安的手臂搭在她的自己的后背,自己毫无顾忌地钻入怀中。


    看着她顾头不顾尾的模样,颜执安笑了,道:“幼稚。”


    循齐并没有回答。


    两人皆沉默,静了许久,循齐犯困了,打了哈欠,徐徐闭上眼睛。


    殿内殿外寂静无声,偶尔听到烛火噼啪作响,再无其他的声音。


    颜执安毫无睡意,甚至很清醒,怀中人睡得很快,她抬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后背,拍了两下,她低下头,看着她躺下的模样。


    衣襟散乱,侧身而躺,露出精致的锁骨,衣下肌肤一片雪白,美玉无瑕。


    颜执安再度感觉到了年少人的美丽之处,身上每一处,都是十分美好的。她又摸摸她的唇角,一股奇异的感觉涌入心口,让她起了占有的心思。


    傻子。


    她在心口低叹一声,徐徐起身,将被子掖好,缓缓离去。


    ****


    福安郡王一案,掀起波澜,李家诸人似乎说好了一般,齐齐来殿前跪着求情。


    皇帝翻阅着证词,一行行看得清楚,是福安郡王先杀了签契的良家女,后怕被发现,故而派人去杀杜孟。


    杜孟入京,孑然一身,死了也就死了,无人会为她伸冤。


    皇帝走出大殿,负手而立,一袭红衣惹眼,肌肤似雪,她望着为首的华阳大长公主,阳光晒得她头晕。


    她略微扶额,华阳先开口,“陛下,福安与殿下同是太宗,他已然知错,您饶她一命。”


    “姑母,我记得三年前右相犯错,杀父杀母,你们怎么说的,不杀她不足以正朝纲。如今,李家人犯错,你们说他身份尊贵。”


    循齐嗤笑一声,“朕记得,你们当年是怎么逼死右相的。”


    “陛下,上官右相犯的是不孝大错,福安岂可与之相比呢。”华阳震惊,未曾想到,皇帝竟然还没忘记上官仪的事情,她深吸口气,道:“陛下,福安杀的不过是一百姓罢了,她杀的是亲生父母,是大逆不道。”


    众人跪在地上,热气翻涌,人人都被晒得脸色发红。


    华阳据理力争,似乎要替福安洗刷罪名,皇帝静静地听着,继而问华阳:“当年惠帝陛下立先帝为后时,你怎地不反对?”


    一句话,如同雷鸣,震得华阳脸色煞白,心凉了彻底。


    见她不语,循齐又问:“惠帝杀兄夺嫂,同样是大逆不道,但他依旧是我朝陛下,还有美谥,华阳姑母,您怎么看?”


    “陛下、陛下、臣……”华阳哑口无言,皇帝想做什么?


    皇帝笑了,说道:“传太傅、左右二相以及礼部的人过来。”


    说完,皇帝拂袖,转身回殿。


    殿外的人依旧苦苦挣扎,华阳觉得哪里不对劲,皇帝是疯了吗?


    半个时辰,众人齐聚大殿,皇帝高坐龙椅之上,慢悠悠开口:“华阳姑母提醒了朕一件事。”


    众人惊愕,却见皇帝洪粉妍的小脸上慢慢浮现笑容,“惠帝杀兄夺嫂,岂能为帝。”


    十个字揭露李家遮掩的出事,众人不敢说话,直接跪下了,礼部的人似乎明白过来,吓得抖若筛糠。


    皇帝神色幽幽,看向年长的齐国公:“齐国公,您历经五朝,也该知晓此事。”


    “回陛下、臣并不清楚。”齐国公觉得天塌了。皇帝是疯了吗?提醒天下人自己的亲叔叔杀了父亲,夺了母亲为妻?


    是她疯了,还是要把他们逼疯了?


    皇帝不恼,唇角绽开笑容,往日里有些寡淡的面容上浮现冷酷笑容,那双眼睛如同摄人魂魄,眼尾挑起,幽幽看着他们。


    颜执安依旧站着,与皇帝对视,皇帝身子康健不少,脸上也有了血色,带着面若桃花的绮丽。


    颜执安弯弯揖首,道:“陛下,此事不妥。”


    “哦?”皇帝加重尾音,语调绵长,“哪里不妥?”


    皇帝是要夺自己亲叔叔的帝号,传出去,众人指责她薄情寡义。


    她想了想,道:“家丑不可外扬。”


    “朕偏要扬呢?是朕做的吗?”循齐也有理由,又不是她做的事情。


    颜执安无言以对,索性沉默下来,晚上再好好劝劝。


    殿内一片肃杀,殿外热气蒸腾,有人坚持不住晕倒了过去,颜执安出殿,俯身在华阳耳边低语一句。


    华阳脸色大变,颜执安劝说:“殿下,请速离去。”


    华阳哪里还敢跪,立即托着太傅的手站了起来,脊背被汗水打湿,仓皇失措的离去。


    她都走了,其他人也不敢坚持,跟着一道离开。


    颜执安缓了口气,其余的人垂头丧气地离开,齐国公追到太傅,道:“陛下是想做什么?”


    “你没看到吗?华阳大长公主逼她,她则夺了惠帝的帝号,一物降一物。”颜执安语气散漫,“陛下要严惩福安郡王,这些人不肯罢了。”


    齐国公是李家的女婿,闻言,不由闭上了嘴巴,三年来,皇帝先后处置了六位郡王,皆与陛下同宗,说一句狠毒也不为过。


    他不言,颜执安自然不语,毕竟福安郡王确实犯错,又不是无辜者,更不是诬陷栽赃。


    走出垂龙道,齐国公不觉开口,“太傅,外面谣言遍天。”


    “是吗?”颜执安步履如常。


    日头炙热,枝叶不动,阳光晒得人睁不开眼睛,宫殿巍峨,愈发肃然。


    颜执安止步,背映巍巍殿宇,她慨然一笑,“齐国公是李家的郡马,与华阳也是亲厚,对吗?”


    齐国公脸色一红,确实,他的妻子与华阳关系亲厚,耳语阵阵,回来告诉她,陛下与太傅之间,关系暧昧。


    皇帝登基三年不立皇夫,个中含义猜不透,直到太傅回来,这段关系让人匪夷所思。


    齐国公不得开口:“太傅及时回头才是。”


    “为何要回头?”颜执安不回反问,她并没有逼迫对方的意思,齐国公历经五朝,当年的事情是什么样,他比她还清楚的。


    她负手而立,身形颀长,官袍上的飞禽走兽显出威仪。


    她之坦然,让齐国公不耻,便道:“此事揭露出来,有损陛下名声。”


    不知为何,颜执安想起皇帝说的话,便道:“当年惠帝立后,国公爷可曾劝过?”


    没有。


    当年,他还是世子,上有父亲,哪里有他说话是余地。


    他沉默,颜执安含笑:“如今,你来反对陛下立后,对吗?”


    事情已在李家人中闹开了,她也没有必要遮掩。


    齐国公却说:“陛下曾唤过太傅母亲,如今你二人这般……”


    提及此事,颜执安并非脸皮厚,依旧觉得不自在,只说道:“陛下的母亲是先帝,我不过代行教养之职罢了,我与陛下,并无血缘关系。”


    “可我朝并无女帝立后的先例。”齐国公急了,“太傅,听下官一言,莫要执迷不悟,陛下年少,您非少年了。”


    颜执安不恼,反而笑了,淡淡道:“齐国公提醒的话,我记住了,但我不想将此事宣扬出去,你也看到了,陛下虽说年少,可手握权柄,李家如今想要以卵击石,必然会损失惨重。自然,陛下也讨不得好处。”


    齐国公见她畅笑,并无羞耻之色,气得拂袖离开。


    颜执安无奈,付之一笑,自己去忙了。


    忙过两日,福安郡王一事,下旨斩首,其家眷子嗣赶出京城,随着此事落幕,太傅媚惑君上一事,隐隐宣扬出去。


    茶余饭后,皆是此事。


    皇帝不出宫,不知此事,但季秦日日行走于外间,岂会不知,转头告诉陛下。


    皇帝惊讶,沉默半晌,殿内沉默,怎么就泄露出去了。


    季秦解释道:“陛下,不如让老师回府住上几日。”你二人又不住在一起,分隔两殿,不如分开住,何必背名声逃不了好处。


    皇帝沉默,道:“朕立后。”


    季秦:“……”这是要闹大了。


    她忙叩首,“陛下,此时不可,外间正是闹的事情。”


    “季秦,拟旨。”循齐深吸一口气,扶着桌角站起来,“召礼部尚书过来,拟封后诏书。”


    “陛下、陛下三思。”季秦忙从地上爬起来,“这个时候立后是要将老师架在火上烤,陛下三思。”


    “朕三思过了。”循齐压制怒气,怒视季秦,道:“内侍长,去召礼部尚书过来。”


    “陛下、不可!”季秦当真是慌了,急忙按住门外的内侍长,“阿翁、阿翁,稍候。”


    随后,她对着皇帝跪下,深深叩首,“陛下,再等等、她是太傅啊,是您的老师,旨意一出,群臣愤怒,岂不是要毁了老师。”


    “可外面谣言满天,难道不是同样毁了她吗?”循齐拍案,怒不可遏,“既然如此,朕给她位分给她权力。”


    季秦心凉了半截,内侍长挥手,让小内侍去请,随后又派人去京兆府请太傅过来。


    太傅代掌京兆尹一职,如今就在京兆府内办事。


    ****


    颜执安来得迅疾,可还是晚了一步,皇帝让礼部尚书拟封后诏书。


    礼部尚书跪在地上,险些晕过去,眼看着太傅进来,忙与太傅行礼,欲开口,皇帝呵斥他:“你看太傅做什么,朕让你拟旨。”


    “陛下、不敢奉诏。”礼部尚书匍匐在地,“本朝无先例。”


    “既无例,开先例。”皇帝拍案,怒气腾腾。


    礼部尚书吓得要哭了出来,颜执安深吸一口气,上前行礼,宽慰道:“陛下身子不好,当保重身子。”


    “太傅,陛下要立后。”礼部尚书哭了一句。


    一旁的季秦欲言又止,颜执安扫了一眼便明白了,道:“陛下在气头上,你二人先退下。”


    两人如遇大赦,匆匆退下。


    皇帝气得脸色发白,颜执安提起衣摆,一步步走到她跟前,低声哄她:“不是说等等吗?”


    “外面谣言那么多,怎么等?”循齐心口一阵起伏,努力压着怒气,不想吓着她,做了两个深呼吸,“既然传了谣言,那就立后,兵权一事慢慢来,好不好?”


    颜执安地位不如以往,太傅是一虚衔,并没有相位尊贵,皇帝尊敬她,旁人才会尊敬她。


    背地里如何,也没有人知晓。


    颜执安摇首,“臣不赞同。”


    “她们欺到你头上来了。朕不管谣言如何出来的,既然传了,那就坐实。中宫修缮多年,正愁没有主人,那就立后!”


    她是真的生气,气得眼睛发红。颜执安伸手,轻轻抚过她的眼睛,不免心疼,“别气了,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循齐:“……”


    “朕说正事。”


    “饭食是最正经不过的事情了。”颜执安轻笑一声,“气什么呢,弹劾我又如何?不予理会便是。”


    “不行,朕还是生气。”皇帝怒拍桌角,震得手臂发麻,依旧觉得不解气。


    颜执安俯身,抬起她的下颚,吻上咬得发红的唇角。


    气什么呢?


    身子是自己的。


    殿内骤然安静下来,屋外的内侍长打了哈欠,一旁不敢走的季秦静静等着,殿内没声音了。


    “阿翁,你听到声音没?”季秦惴惴不安。


    内侍长靠着柱子,看向日头:“季大人是要等候太傅吗?”


    祸事是季秦闯出来的,不等到结局,她实在是害怕,尤其是方才皇帝震怒之色,险些要了她的脑袋。


    她摸着自己的脖颈,心中恐慌,似乎想起什么事情,不觉朝殿内看去。


    殿门是关着的,什么都看不到。


    殿内颜执安松开皇帝,指腹拂过她明艳的唇角,“好了?”


    “不成。我又不是孩子,你给块糖,就不生气吗?”循齐不满意,心中却多了一抹快感,抬头看向肃然威仪的殿宇,又觉得心口一阵激荡。


    她扭头看向颜执安,“此事朕不能罢休。”


    “那也无用,你若惩戒旁人,立后时怎么办,自己打自己的脸颊吗?”颜执安耐心劝说,“愿意说便说,何必在意呢。陛下且听我的,当做无事发生。”


    皇帝坐在龙椅上,垂头不言语。不生气了,但又开始和自己过不去。


    颜执安摸摸她的后颈,她忽而侧身,抱住颜执安的腰身,咬牙切齿,“我想杀了他们。”


    “罪不至死,说到底,他们说的也是事实,我二人确实……”颜执安欲言又止,皇帝蹭蹭她的小腹,有些痒,她伸手推开,察觉到她脸上一抹坏笑,无奈道:“够了啊,我还有事情去处理。”


    “知道了,我晚上想吃好吃的。”循齐挑眉,笑吟吟地看着她,“如何?”


    “不成,改日。今日事情多,杜孟醒了,我还得去看看她,不如,让她暂代京兆尹一职。她之才能,在刑部实在是浪费才学。”


    皇帝点点头:“听你的。”


    颜执安叹息,又听皇帝问她:“你晚上回来吗?”


    颜执安:“该避着些,不来了。”


    第106章 我们也去喝酒罢。


    太傅出殿,季秦忙迎上前,余光瞥向内殿,太傅睨她一眼,“是你通风报信?”


    “是他们欺人太甚。”季秦捏着袖口,愤怒而言,“他们将您说得太难听了。殊不知是您找到解药,是您衣不解带的照顾陛下,他们竟然说您媚惑君上。”


    分明是小皇帝自己动心,自己要死要活地要和自己的养母行百年之好。


    颜执安一袭官袍,炙热的阳光晒不去身上的清冷,她淡淡撇首,扬起细长的脖颈,道:“何必在意他们,回去吧。我去礼部一趟。”


    “您去礼部做什么?”季秦糊涂。


    颜执安道:“礼部尚书只怕吓都要吓死了,陛下可说立谁为后?”


    “还没说,礼部尚书就吓哭了。”


    “罢了,我去礼部,你忙你的事情。”


    颜执安去礼部给皇帝善后,此刻不是立后的时候,如今该想想利用何事压下外面的谣言,祸水东流。


    晚上,颜执安回相府。


    原浮生提着两坛酒走来,放在桌上,看向屏风后更衣的女子,身形曼妙。


    “太傅,你都不避我吗?”


    “嗯?”颜执安从屏风后走出来,换了一身烟青色的夏衫,衣衫淡薄,是家常服,要柔润、舒适为主。


    她笑了起来,“她们不拦着你,我有何办法,你怎地过来了?”


    “随你怎么回来了。陛下伤好了吗?”原浮生纳闷,好端端往家跑,不是吵架就是生了嫌隙,果然给了两日好处,就开始作妖。


    她一面感叹,一面坐下,颜执安上前,桌上摆了两坛酒,道:“伤口结痂,不过没什么力气,扶着走路。”


    “那没事,毕竟剜去一块肉,慢慢养。你还没回答我,你怎么回来了?”原浮生语气淡淡。


    颜执安敛袖,顺势坐下,“外面谣言没听到吗?该避一避了。”


    “怎么传出去的?”原浮生纳闷,她与皇帝看似住在一殿,但寝殿那么多,两人分开居住的,谣言怎么就传成日日同榻。


    “不管了,我让人传晚膳。”颜执安并不在意,“喝醉了如何是好?”


    原浮生玩笑一句:“醉了便睡一起。”


    说者无心,听者有心。颜执安眼皮跳了下,与她说道:“别胡言,陛下听到了,指不定瞪眼。”


    说起小皇帝,原浮生想起外面的谣言,好奇道:“她杀了李家七位郡王是真的吗”


    “嗯。皆是罪有应得,哪个是无辜的?福安郡王闹了这么大的动静,是无辜的吗?自己犯错,莫要怪罪陛下。”颜执安不得不为小皇帝说话,“她这般,与李家人走得远,这些人心里不满罢了。”


    国子监内的学生一半都是李家人或与李家人有关的,说话不免偏袒李家。总说今上暴戾,原浮生听的次数太多了,三年内七位郡王,都在二十至四十岁之间的。


    婢女来摆膳,置办碗筷,两人顺势停下来,等婢女们置办好。


    关上门,原浮生斟酒,轻声说:“这些话都是李家人传出来的。”


    “我知道,华阳知晓了,我未曾告诉陛下。”颜执安抬起酒杯,仰首饮下一杯,辛辣感刺激喉头,掀起一阵快感。


    原浮生顺势也喝下,顺势就说:“若是陛下知晓,华阳不死也得赶出京城,这是亲姑姑啊。”


    若是连亲姑姑都赶出去,天下人如何看待皇帝,又说她刻薄寡恩。


    可若这样摆着,华阳心大,日后该怎么办呢?


    原浮生觉得做皇帝也不容易,做什么都要顾及天下名声,她不满道:“皇帝也太难了。”


    “是呀。”颜执安不由笑了,不由说道:“陛下病了,华阳都未曾入宫去探望,所以内侍长才慌了,答应季秦去金陵找寻解药。”


    原浮生又是叹气,斟了两杯酒,想起小皇帝的模样,也让人心疼,道:“权势,真不是个东西。”


    暮色四合,灯火点燃了起来,荧荧灯火,恍若夜间的星辰,点点灿烂。


    两人喝了两坛酒,原浮生伏在食案上,歪头看着颜执安,颜执安依旧冷静,把玩着酒杯。


    看了两眼后,原浮生扶着食案站起来,“不与你说了,我该走了。”


    “无名,送三娘。”颜执安唤道。


    原浮生听得‘三娘’二字,不由冷眼,道:“有事原浮生,无事喊三娘,别喊我三娘。”


    两人年少相识,至今不曾红过脸。原浮生难得生气,颜执安却笑了起来,“不喊你三娘喊山长?”


    “颜执安,你会遭报应的。”原浮生拿书指了指她,醉得歪歪倒倒,说道:“陛下就是我派来收拾你的。”


    颜执安也醉了,双手托腮,歪头看着她,清冷之色揉入眉眼中,又得了几分酒醉后的媚态。


    “是吗?她与你,没关系。”


    “颜执安……”原浮生戛然而止,想说什么?脑海里忽而一片空白,她张了张嘴,无名将她扶了出去。


    颜执安笑了又笑,将桌上的酒杯又捡了过来,晃了晃酒杯,空了,她歪头去找酒壶。


    酒壶在原浮生方才的位置上,她伸手去拿,晃了晃,还是没了。


    她只能深深叹气,十分无力,心里将原浮生骂了一遍,觉得口渴,扭头让人去拿水。


    婢女拿来清水,她自己喝了一大杯,扶着婢女的手回内室。


    她没有回床榻,而是去窗下的坐榻上,推开窗户,看向外间的夜景。


    “真好看……”她自己笑了起来,很快又保持仪态,左右去看了一眼,朝婢女挥挥手,“走罢走罢,我想静静。”


    “家主,您醉了,可要休息?”婢女也愁,山长都去休息了,家主还要欣赏夜景色,她劝说道:“明日还要上朝呢。”


    “出去。”颜执安充耳不闻,歪头看着外面的景色,将聒噪的婢女都赶了出去。


    她想起一物,走到柜子里的,抱出一匣子,匣子里放着一堆木头人,是疯子雕刻的循齐。


    她将木头人一个个摆在坐榻的几上,七八个排排站,还有一个躺着,似乎要打滚。


    她盯着打滚的小人儿,拿手戳了戳,歪头笑了。


    歪头看了一刻钟,她又将木头人小心翼翼地放进匣子里,最后塞进柜子里。


    睡觉啦。


    颜执安难得睡了好觉,晨起被婢女喊起来,头疼欲裂,恨不得将原浮生揪住骂一顿。


    洗脸后清醒不少,匆匆上车入宫。


    昨夜酒醉,耳畔嗡鸣,似有人在说话,颜执安定神,为免自己出错误,便不言不语,回头去找原浮生算账。


    等了不知多久,耳畔骤然安静下来,她豁然抬首,对上小皇帝迷惑的眼神,再转身,殿内空空荡荡,人都走了。


    她忙起身,小皇帝却按住她的肩膀,“太傅是怎么了,眼神迷离,昨日喝酒还没醒吗?”


    颜执安讪笑,看着皇帝清纯之色,不得不点头,小皇帝微微笑了,道:“那便去偏殿睡会儿。”


    “不可。”颜执安惊慌,忙拉住她的手,“别闹。”


    “你这样去京兆府,能做什么?”循齐纳闷,怎么就喝酒了,难道是心情不好吗?


    她不由低头,劝说道:“午后回去也可。方才说的事情,你可听进去了?”


    “没有。”颜执安心虚极了,不由扶额,皇帝牵起她的手,往殿外走去,一面说:“对外就说朕有要事与太傅商议,午后出宫。”


    她的声音清冽,落地有声,门口的内侍长忙揖首,“臣这就派人去传话。”


    颜执安被皇帝拉去偏殿,安置在贵妃榻上,自己坐在一侧处理政事。


    颜执安浑浑噩噩,躺下后,一股困意袭来,临睡前扫了皇帝一眼,竟快速地睡过去了。


    循齐专注政事,静默片刻,忽而回头,人已经睡着了。


    不知为何,她想笑。当朝太傅,竟然夜醉,可真是有趣。她挪过去,俯身看着颜执安。眼神专注,而颜执安什么都不知,循齐自然不会打扰她,转身坐下了。


    朝臣来见,循齐离开偏殿,临走前唤来秦逸守着。


    颜执安一觉至午时,醒来时,神清气爽,周身舒服极了,睁开眼睛就看到秦逸。


    “太傅醒了,喝些醒酒茶。”秦逸按照皇帝的吩咐,备下了醒酒茶。


    待太傅醒来就奉给她喝。


    颜执安见到秦逸在,也不觉得尴尬,平静地喝了茶,秦逸询问:“太傅可要回去梳洗一番再出宫,宫里有洗净的官袍。”


    “什么时辰了?”颜执安询问。


    秦逸回答:“午时。”


    “不必了,告诉陛下,我先回去了。”颜执安起身,耽误半日时间了,是她的错了,以后再也不与原浮生喝酒,当真是误事。


    颜执安匆匆出宫,皇帝至黄昏才知晓的,忙到此时喝了口茶,也不意外,看向外面,道:“你去准备车马。”


    “陛下又出宫?”秦逸蹙眉,上回出宫一趟,结痂的伤口都裂开了。


    皇帝难得心虚,道:“朕坐马车去。”


    秦逸不得不去准备,转头去找内侍长告状,“陛下要出宫。”


    “她那么大的人愿意去就去,你管得住吗?”内侍长摆手,倒也自在,皇帝能去哪里,还不是去相府找太傅。


    太傅不来,她就去相府。


    秦逸让人去安排,还是不放心,道:“天都黑了,您不劝劝吗?”


    “劝什么?天要下雨,女儿要跟人,你拦得住吗?”内侍长放平了心思,天塌下来,太傅能顶着,需要他来操什么心。


    秦逸无言,只得眼睁睁地看着皇帝离去,还不忘提醒一句:“陛下,您早些回来。”


    皇帝抬眸,看她一眼,欲言又止,最后钻入马车里。


    秦逸得了一记白眼,揣摩半晌,揣摩不透,转身询问内侍长。


    “阿翁,陛下看我一眼,是何意?”


    内侍长:“陛下觉得你蠢,又恐说出来伤你的心。”


    秦逸:“……”


    ****


    颜执安回到京兆府的时辰晚,回府的时辰自然也晚。


    回到卧房,见到两个大活人坐在窗下对弈,脚下一顿,“你二人怎地在此?”


    “我回府遇见陛下,正好诊脉,辛苦给她换了伤药,怎地,不该蹭顿饭吃?”原浮生斜睨她一眼,“你怎么才回来,都要饿死了。”


    循齐将手中的棋子放回棋篓子里,吩咐婢女:“用晚膳。”


    随后又看向原浮生:“今晚还喝一杯吗?”


    颜执安头皮发麻,将两人赶出去,“我要更衣。”


    循齐被赶出来,站在屋檐下,凉风习习,原浮生也是一样,两人一道站着。


    “事情安排得如何了?”原浮生往里看了一眼。


    循齐阖眸,“若不是她拦着,昨日已下立后诏书。如今,你今日看到她,应该改称皇后。”


    原浮生:“……”年少轻狂。


    颜执安换了衣裳,将两人唤进来,目光梭巡一番,最后定在少帝身上,“你怎地又出宫?”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朕去哪里都合适。”循齐睨她一眼,道:“这里还是官宅。”


    原浮生窃笑,瞧着颜执安吃瘪之色,清清嗓子,“我饿了,赶紧吃饭,是回宫还是在家,随你们。”


    三人落座,婢女布菜,原浮生不喜欢人服侍,示意婢女退下,自己去夹菜吃。


    循齐看着她,道:“你们昨晚喝了多少酒?”


    原浮生手中的夹着的鸡肉掉了下来,眼疾手快地又夹起来,心中莫名发虚。皇帝觉得不够,反复提起一句:“你二人多大了?”


    “够了啊。”原浮生羞得无地自容,转而看向颜执安:“你管管她。”


    颜执安低头喝汤,发髻上的玉簪通体晶莹,衬得乌发明亮。


    “本就是你我的错,你该接受批评。”


    原浮生震惊,不可置信地看她:“我是不是因为你而矮了一辈?”


    “是罢。”颜执安羞于回应。


    循齐放下筷子,看向原浮生:“山长,您好像没有认识到……”


    “闭嘴。”原浮生恶狠狠地看向循齐,“我不想和你平辈,再说一句,我收拾包袱回金陵。”


    “等夫人回来,我告诉夫人,你二人宿醉。”循齐咬牙切齿,粉面红艳。


    颜执安沉默,夹了块鱼肉递到她的嘴边,“吃肉。”


    别说话了!


    循齐张口咬下鱼肉。


    原浮生扶额,不忍直视二人,随意吃了碗饭,站起身便走了,“给我送份点心。”


    说完,她落荒而逃。


    循齐眨了眨眼睛,慢条斯理地咬着鱼肉,吞下肉后,又问颜执安:“昨晚是她来找你的吗/”


    颜执安扶额:“……”没完没了。


    “吃饭。”她催促一句,“再不吃饭就要凉了。”


    循齐低头,碗里又多了块剔好鱼刺的肉,她冷冷哼了一声,道:“你就是故意堵住我的嘴。”


    “吃吗”颜执安横眉。


    眼看着动怒,循齐见好就手,吃鱼肉啦。


    两人安静地用过晚膳,外面的管事送来一只箱子,是内侍长让送来的,里面摆着皇帝明日上朝的龙袍。


    颜执安接了过来,吩咐婢女收拾好,自己去找皇帝。


    皇帝坐在窗下,望向外面,她不解:“有什么可看的?”


    “你平常看什么?”循齐反问她。


    “我?”颜执安不理解她的意思,她直接说:“你时常坐这里看外面的。”


    颜执安恍然,“我哪里是看外面,不过是想事情罢了。你误会了。”


    循齐怔了怔,转头看向外面,看习惯了,春去冬来,像是一副会变换的山水图。


    “好了,该安置。”颜执安不愿她发呆,点点她的肩膀,“走,去洗一洗,准备了热水,洗澡吗?”


    “不洗。”循齐拒绝。


    颜执安望着她:“我帮你洗。”


    “不要,我等腿好了,自己洗。”循齐不理会她的话。


    两人僵持下来,颜执安说道:“往日秦逸盯着,我不好管你的,今日来这里,听我的。”


    “我明日回去洗。”


    “让秦逸帮你洗吗?”


    循齐噎住,半晌无言,颜执安牵起她的手,道:“走。”


    “太傅,朕觉得你在占朕便宜。”循齐不肯走,就这么直勾勾地看着她,身侧人散去一身威仪,添了几分女子温柔的韵味。


    循齐晃了晃完整的腿,反握住她的手,“对不对?”


    颜执安冷笑,道:“你十三岁那年回来的时候,我又不是没见过。”


    “颜执安……”循齐炸毛了,站起身,怒视她,她淡淡一笑,“走啦,先洗干净。”


    循齐冷哼一声,但乖巧地地跟着她走了。


    宫里将整套换洗的衣裳都送了过来,看出来是秦逸亲手整理的,连伤药都备好了。


    进去后,颜执安将婢女都屏退,自己试试水温,皇帝坐在一侧晃着腿,她睨了一眼,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就是这个态度。”


    “晃腿不好。”


    “疯子还是大家闺秀呢,最喜欢晃腿,大事晃得厉害,小事轻轻地晃。你们不说,我都不知她还是个国公嫡长女。”


    循齐紧张,晃了两下,觉得尴尬,眼尾上勾,挑起几分散漫。


    颜执安笑了笑,上前刮了刮她的鼻子,俯身去扯开她的衣带,她瞪大了眼睛,道:“颜执安,你看过我的身子,就没有回头路走了。”


    “我往哪里回?”颜执安好笑,“你抖什么”


    “我、我没抖。”循齐反握住她的说,凝着眼前冰清玉洁的女子,婉约如柳,“我紧张。”


    颜执安好笑,皇帝坐在眼前,眉眼如画,一袭红衣透着明艳,唇角一抹嫣红,举手投足,可见其风华。


    她抬手,戳了戳皇帝的脸颊,“我不走回头路。”


    “我不信你。”


    “好啦,别拖延时间,水要冷了,我替你擦一擦。”


    “你别看我。”循齐低头,自己去解衣襟,“听到没。”


    “那好,我蒙上你的眼睛。”颜执安莞尔,低头看着她脱下外衫,露出脖颈下雪白的肌肤,一寸寸往下,肌肤柔嫩。


    她的身子,一览无余。


    颜执安侧眸,耳尖悄悄红了,循齐抬头看着她,道:“你耳朵红了,心思不轨。”


    她忙拿起衣裳遮掩身前风光,“颜执安,你口不对心,你无耻。”


    “洗啦。”颜执安捂住她的嘴,“再说,水都冷了。”


    真是聒噪。


    循齐闭嘴,任由热水蔓延过自己的身子,引起阵阵颤栗。


    屋内水声颤颤,循齐低着头,水清则触目清晰。


    沐浴后,床上滚了一圈,衣襟散乱,颜执安想起那个打滚的木头人,一模一样。


    疯子的手艺,栩栩如生。


    “别滚了。”颜执安提醒她,“该睡了,明日早起,若不然*要延误朝会。”


    循齐坐起身子,长发乖巧地垂在肩上,显得很听话,她伸手摸摸她的发顶,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不知为何,她恍惚不已,总觉得循齐还是颜家的少主,乖巧听话。


    循齐仰首望着她,纤细的脖颈显得十分脆弱,“我等你,你去洗。”


    说完,她朝后倒下,避开伤处,掀开被子躺进去。


    颜执安笑了笑,转身走了。


    循齐躺在床上,鼻尖都是颜执安身上的味道,浓稠清晰,她仰首看着屋顶,恍然做梦。


    一场美丽的梦。


    哪怕明日粉身碎骨也值得的美梦。


    颜执安很快也回来了,将守夜的婢女都屏退,自己检查窗户,又灭了灯火,掀开锦帐,人直挺挺地躺在她的床上。


    “不睡?”


    “等你。”循齐望着她,朝她招手。


    颜执安睨了皇帝一眼,有些不自在,但还是躺下。躺下的瞬间,她便凑了过来,颜执安跟着身体一僵。


    循齐继续追问:“你昨晚喝醉有没有做不好的事情?”


    “什么是不好的事情?”颜执安心口一跳,感觉对方蠢蠢欲动,忙按住腰间的手。


    “自然是不好的事情,牵手呢?”


    “没有。”


    “你醉了,你怎么知道没有?”


    “就是没有。”


    颜执安欲辩解,循齐翻身伏在她的身上,顷刻间,颜执安浑身发烫。


    “做、做什么?”


    颜执安心口发慌,眼睫轻颤,偏偏眼前人有恃无恐,还提醒她:“我也想喝酒,也想你喝醉,我照顾你。”


    “没有,昨晚她早就回去了。”颜执安辩驳,她的眼神过于炙热,烫得她周身发热,心口阵阵酥麻。


    循齐不知她的想法,不仅不收敛,还有恃无恐地挑衅她,亲吻她的耳朵,“我不信。你们昨晚都醉了。我问过了,都醉了。”


    “循齐,下去。”颜执安羞得无地自容,耳畔酥麻,心口发麻,被她逮住一回就没完没了。


    循齐挑眉,眸子里映着她羞红的脸颊:“你还凶我?九娘,你过分。”


    听她喊九娘,颜执安又羞又恼,似被一晚辈耳提面命,不如钻地洞里去。


    “下去。”


    “我不,我们也去喝酒罢。”


    第107章 你比镜中人好看。


    喝酒?


    颜执安倍感头疼,抬手摸摸她的脸颊:“喝什么,什么时辰了,赶紧睡觉,下去。”


    循齐冷哼一声,眼眸闪烁波动,嘀嘀咕咕一句:“你和山长就可以喝,和我就不可以,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颜执安:“……”没听到,什么都没有听到。


    见她不语,循齐磨磨唧唧地躺下来,依旧依偎着她,闭眼睡觉。


    静默了半晌,她又睁开眼睛,说道:“你们昨晚当真什么事情都没有?”


    “我与原浮生若有什么,轮得到你来掺和?”颜执安坦然面对,“别闹,不许在她面前嘀咕此事,听到没?”


    “听到了。”循齐撇嘴,可还是嘀咕一句:“我也和你喝酒,喝醉的那种。”


    颜执安闭上眼睛,依旧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


    自顾自说话的人得了没趣,朝颜执安怀中钻了钻,闭眼睡觉了。


    一时无话。


    床上多了一人,循齐自然入睡,颜执安睡不着,尤其是她贴得那么近,身子又那么烫,夏日里总是有几分不舒服。


    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眼睫低垂,是那么乖巧,哪里还有白日里皇帝的威仪。


    一夜好眠。


    不等婢女来喊,循齐自己便醒了,外面一片漆黑,她躺在里侧,悄悄坐起来,刚一动,颜执安也醒了。


    两人对视一眼,循齐略有些尴尬,“我得回去了。”


    “嗯?”颜执安看向窗外,自己也跟着坐起来,道:“也好。”早些回去,免得手忙脚乱。


    循齐打了哈欠,精神尚可,昨晚上睡得早,早醒也觉得精神。


    颜执安起身,外面的婢女鱼贯而入,循齐坐着没动,歪头看着她。


    颜执安让人去取皇帝的衣裳,转身就看到对方的眼神,不觉窘迫,“做什么?”


    “看你好看。”循齐眯眼笑了笑。


    颜执安没有搭理她,待取了衣裳,自己替皇帝更衣。衣裳是新做的,她知晓皇帝肯定会来过夜,让人备了几套新衣,尺寸也合适。


    两人皆不语,外间依旧一片漆黑,屋内灯火明亮。


    洗漱后,颜执安将人按在妆台前,主动给她梳妆。循齐疑惑地看她一眼,她则拍拍她的脑袋,“看镜子,看我作甚?”


    “你比镜中人更好看。”循齐张口就说,说完又看了一眼。


    颜执安依旧一袭单衣,等皇帝走后再更衣洗漱,闻言后,脸色不觉发烫,扫了一眼伺候的宫娥,道:“先退下。”


    皇帝会说甜言蜜语了,这些人在这里,也不合适。


    婢女们循序退出去。等人一走,皇帝伸手抱住她的腰,隔着衣料都觉得她身上发烫,颜执安不得不推开她,“时辰要晚了。”


    皇帝规矩坐好,颜执安替她梳发,女子发髻繁琐,但皇帝梳发一向简单,一根玉簪即可,待入宫后还是要重新梳的。


    颜执安替她简单梳了发髻,再看皇帝,衣裳为青草色,发髻上碧玉通透,整个人偏于雅致。


    “好了,吃些再走?”


    “好。”循齐点点头。


    颜执安随意穿了件外袍,让人去摆早膳,陪着皇帝吃了些。


    吃过后,东方微微露白,她起身送皇帝,道:“别出宫了,我可以入宫陪你的。”


    “晓得了。那你今日去宫里?”循齐立于灯笼下,笑盈盈地看着她。


    颜执安脸色一红,抬手整理她的衣裳,“别闹了,外面那么多谣言呢,听不够吗?”


    “她们真烦人,她们自己快活,不准让朕舒服。他们就恨不得让朕立他们举荐的人做皇夫。然后保他们一世富贵,如此,朕才是顺应天道。”


    循齐心里十分不满,恨不得将这些碍事的人赶出京城,作何掺和她的事情呢。


    早起一阵阵凉意拂来,心口沁凉,颜执安看着面前长大的女孩,微微一笑,“我明晚入宫。”


    “你看,你还是被影响了。”


    “好了,再不走来不及了,你坐我的马车先走,回宫后不要发脾气,秦逸被你折腾得都要哭了。”颜执安嘱咐一句,“听话。”


    循齐心中愈发不满,但还是说一句:“那我听你的。”


    颜执安莞尔,“好,去吧。”


    皇帝蹁跹转身,踏着露珠离开。颜执安立在屋檐下,静静地望着皇帝的背影,直到对方出了院门,她才回神,转身进屋。


    ****


    循齐昨夜坐宫里马车来的,宫里的车在太傅府过夜,容易让人发现皇帝的行踪,故而她来后,就让马车回宫去了。


    府上马车多,她早起坐太傅的马车过去,旁人也不知车里人是她还是太傅。


    上车后,她不觉打了哈欠,合上眸子,时辰还早,她可以在车上小憩须臾。


    同时,颜执安更衣换官袍,原浮生清晨来见。


    “我能进来吗?”原浮生在外招呼一句。


    “进来。”颜执安回应。


    原浮生闻声走进来,扫了一眼,皇帝走了,她便走进去,屋内散着淡淡的清香。


    她走上前,不说二话,握住颜执安的脉搏,颜执安疑惑,她却抿唇笑了,笑容带着玩味,就像是窥见秘密一般。


    颜执安瞥她一眼,道:“清早过来发疯?”


    “我以为你们昨夜做些特殊的事情。”原浮生心安,凝着颜执安羞涩的面容,道:“罢了,不与你开玩笑,你这人,面皮太薄,逗弄不得。”


    颜执安低头,避开她的视线,“清早过来查这个?你以为她是唐突莽撞的人吗?”


    “不是吗?”原浮生抿唇,想笑又不敢笑,颜执安不得不看向她,警告一句:“不许将你那些乱七八糟的医术与陛下说。”


    她红着脸,十分羞涩,含羞带怯,原浮生抬手戳了戳她的额头,“颜执安,你娘教你吗?”


    颜执安:“……”


    她豁然大怒:“原浮生!”


    原浮生万分无辜地看着她,像是听到了巨大的笑话,笑得站不起来。


    “出去。”颜执安赶客,“清早过来发什么疯。”


    原浮生不走,甚至搬了凳子坐下,好整以暇地看着颜执安,想要掰扯掰扯。


    “你教她了吗?”


    颜执安:“……”十分过分。


    “原浮生,你是受什么刺激了吗?还是说你昨晚春梦难解,到我这里来寻求答案?”


    “非也,我忽而想到,这样的道理,你不会,那她怎么会?”原浮生笑得前俯后仰,甚至开解一句:“我要不要同陛下说一说这些医理?”


    颜执安阖眸,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到她,“出去。”


    “不和你闹了,我有医书,你要看吗?”原浮生语气悠悠,按住她的肩膀,“别闹,大夫是懂得身子的,所以我懂的必然比你多,我来问问,你若不懂,我给你书嘛。”


    她越说越想笑,奈何颜执先已然翻脸了,她只得罢休,“我得去国子监,你自己想想,想好了告诉我。”


    原浮生潇洒而来,快活而去,唯独颜执安羞得满脸通红,手中握紧了木梳。


    她唤来婢女,继续梳妆,如常般出门。


    恰好原浮生也在门口,她走过去,门口停了两辆马车,原浮生见她,遥遥行礼。


    颜执安轻笑一声,也不回礼,直接走了,可见气得不清。


    她的矜持、她的骄傲,刻入骨髓,她走后,原浮生收敛笑容,眼神深邃,她淡然地拂了拂身上的灰尘,踏上马车,“去国子监。”


    宫城与国子监在不同的方向,两人分道扬镳。


    颜执安的马车往宫城方向而去,随行有七八人,皆是护卫,驾车的便是无名。自从无情出事了,无名顶替上来,随侍太傅。


    往日热闹的道上,今日无人,无名嗅了嗅,陡然勒住缰绳,车里的颜执安睁开眼睛,道:“怎么了?”


    “家主,我闻到了血腥味,很浓稠。”无名敲了敲车门,“先等等,我让人去前面看看。”


    “好。”颜执安眼皮发跳,似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她思索一番后,冷静地等待侍卫探查的结果。


    一盏茶的时间,侍卫打马归来,声音惊恐:“太傅,前面是府上的马车。”


    府上的马车?


    皇帝的马车。颜执安不敢多想,忙下车,扯过侍卫的缰绳,翻身上马,无名立即跟随,道:“保护太傅。”


    往前不过一里地,血腥浓稠,尸骨遍地,马车也是如此,车门上数道刀痕。


    “循齐……”


    颜执安不顾满地血腥,疾驰而去,掀开车帘,车里空空荡荡,不见人。


    人呢?她下马,低头在地上寻找,脑海里一片空白,浑浑噩噩地找寻着什么。


    “太傅、太傅……”无名跳下马背,“您找什么呢?”


    “陛下呢?”颜执安抬首看去,晨曦中心口发疼,像是被人剜了一刀,疼得浑身无力。


    无名往地上看了一眼,许是太傅心急,地上并无陛下,她看向马车前,马不见了,她道:“陛下当回宫了。”


    颜执安这才看到了本该驾车的马不知哪里去了,缰绳是被刀口砍断的,她走过去,捡起缰绳,随后看向宫城的方向。


    “入宫。”


    皇帝是坐着相府的马车入宫的,谁知道她在车里,刺客是冲着她来的。


    她翻身上马,勒住缰绳,夹紧马腹,马跟着冲了出去。


    一路疾驰,再无刺客,还未到宫门口,就见到门口跪着满朝文武。


    皇帝坐在宫门口,玉簪不知去了哪里,乌发披散下来,远远去看,帝王威仪中透着一股疯魔。而清晨换的新衣裳也染了血,大块的血迹如同妖艳的牡丹花开在了草地上。


    颜执安下马,欲走过去,一旁的季秦拉住她,道:“老师,你怎么才来?”


    第108章 朕今日就要立后。


    循齐坐上马车后,闭上眼睛小憩,睡了不过片刻,马车停了下来,她睁开眼睛,只听‘当’地一声,刀剑碰撞。


    接着,有人高喊:“有刺客。”


    她顿了顿,阖眸接续等,马车震动,刀剑砍在车身,闷哼的声音显得微不足道。


    血水迸溅入马车,她还没动,一柄刀从车窗内插入,没有刺到人,很快就抽回去。


    循齐阖眸,听着外面的声音,只要侍卫挡得住刺客,她就可以稳稳地回宫。


    可事出意外,侍卫很快倒下,从车窗刺入的刀剑越发多了,她只能一脚踹开车门,翻身滚了出去。


    她翻滚在地,捡起侍卫的剑,抬剑刺向对方。


    满地尸体,透着血腥味,就在她一刀捅向刺客的腹部,耳畔传刺客的惊呼声,“不对、不是她,快撤。”


    刀快速地抽了出来,循齐看向对方,还有五六名刺客,她笑了笑,“不是我,那是谁?颜太傅吗?”


    “不巧的是,是朕。”循齐眉眼扬起,晨曦中粲然一笑,脸颊沾染着一滴血,如同朱砂鲜艳。


    她踏着尸体走了一步,对方步步后退,下一息,两方对视,循齐勾唇浅笑,“来,杀了我,若不然怎么回去复命。”


    “撤。”领头的刺客怒喝一句。


    循齐却不惯着对方,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吗?一剑劈过去,对方避开,她快速缠上去。


    颜执安派最好的师傅教她功夫,在巡防营和将士们一道训练,她可不是文弱的皇帝。


    领头的刺客被循齐缠住,其余人见状,纷纷撤退,瞬息不见影子。


    眼看着下属跑了,领头人也想跑,循齐却拼命想留住,两人你来我往,皇帝不要命地缠斗。


    眼看着天色大亮,领头人惶恐,招数不怠,循齐却越战越勇,趁其不注意,一剑劈在其肩膀上,随后收了一刀,幽幽一笑。领头人见状,拔腿跑了。


    皇帝冷笑一声,抬起剑,朝对方逼去,“想走,看你的本事。”


    领头人不得不停下来,对方攻击迅猛,闪避不及,身上又中了一剑,循齐趁机,一剑刺进胸口。


    她后退一步,对方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循齐弯腰,再度捡起地上的刀,走过去,一刀砍下对方的头颅。


    头颅滚了两下,撒了满地的鲜血,最后在墙根停下来。


    晨曦的光,洒下来,循齐身上撒满光辉,如同镀了金箔。


    腿处传来疼痛,疼得险些站不稳,她还是走过去,捡起地上的头颅,慢悠悠走回马车旁,一刀砍断套车的缰绳。


    她翻身上马,扫了一眼满地的尸侍卫,耳畔响起刺客的话。


    “不对、不是她,快撤。”


    她抿唇笑了笑,提着头颅,打马入宫。


    一路上遇到各府官员,她直接跃过去,丝毫没有停留。


    至正阳宫门,她下马,门口的守卫见到一身染血的女子,吓得拔剑,不想,对方招呼他,“给朕搬把椅子,就放在这里。”


    她指着正阳宫门下方。


    守卫震惊,还是颤颤悠悠地领下主意。


    皇帝将头颅放在自己的脚下,回首望向赶来的朝臣,微微一笑,道:“别害怕,朕还没死。”


    简单一句话吓得靠前官员不由跪了下来,“陛下、陛下……”


    椅子搬来后,皇帝随意坐下,姿态懒散,杀气入骨,但她脸上带着笑,让人不寒而栗。


    她的脚下,摆着一个人头,靠前的文官登时吓了出来,他们哪里见过这等血腥。


    皇帝好整以暇地问他:“好看吗?”


    “陛下、陛下臣失仪,臣有罪、臣有罪。”


    皇帝恍若未闻,跪地的朝臣越来越多,无一人敢说话,而她依旧晃了晃腿,歪头看着东方升起的太阳。


    “朕出宫巡视,却遭遇刺客,可我坐的是太傅府上的马车,你们说,朕是不是给太傅做了箭靶子?”


    皇帝坐在宫门下,身形隐于阴暗中,慵懒地依偎着圈椅,神情神秘而森冷,脚下的人头昭示她遇到的刺杀十分残忍。


    众人叩首,哪里还有人敢说什么。


    颜执安赶来时,她正笑着与前面的官员说话,“你认识他吗?”


    晨起那件好看的衣裳衬得她如同空谷幽兰,而此刻,她如同血魔。


    颜执安眼神迷离,茫然地抬脚走过去,哪怕季秦拦住她,她也要走过去。


    “老师,别过去。”


    皇帝抬首,看到了走来的颜执安,腿上的疼如潮水般涌来,她忽而笑了,道:“太傅来了。”


    皇帝一句太傅来了,轻描淡写,颜执安却什么都听不到,只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她知道,她在疼。


    “朕纳闷,你们为何要刺杀太傅?”


    皇帝漠视颜执安的靠近,挣扎着坐直身子,衣裳上血水依旧那么清晰。


    “齐国公,你先回答。”皇帝点名齐国公,他是右相,又是李家的女婿,身份尊贵。


    齐国公跪地,浑身冒冷汗,“回陛下,不是臣做的,臣不知晓。”


    “你不知道啊。朕以为,你很清楚呢。”皇帝讥讽,仰首看着虚空,脖颈上一道血痕,“朕来告诉你们。”


    “因为朕要立后。”


    颜执安身形晃了晃,事态已然超出料想了,他们逼得皇帝发疯,逼得皇帝迫切给她名分。


    皇帝笑了起来,晦暗不明的神情给她添了几分杀气,“你们反对吗?”


    “陛下,臣反对,女帝岂可立女后,自古以来,阴阳调和,乃是天道。”


    “朕是天子,继承天道,朕所言所行,皆来自天道。”皇帝目光落在那人身上,她站起身,招呼侍卫过来。


    侍卫来后,她迅速拔出对方腰间的配剑,惊得满朝朝臣惊呼。


    那人更是吓得狂吞口水,皇帝拖着剑,慢慢地靠近那人,莞尔一笑,“你和刺客是一伙的吗?”


    “陛下,臣冤枉,臣岂敢弑君啊。”对方大呼冤枉。


    皇帝却不语,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人头,懒散道:“朕觉得你与刺客是一伙的,拿下。”


    “陛下,臣所言,乃是肺腑……”


    “可笑,朕刚经历了刺杀,看你们每一人都像是刺客。”皇帝打断对方的话,微眯了眼睛,走至椅旁,拿刀推了推头颅。


    地上的脑袋立即翻滚起来,朝着跪地的朝臣处滚了过去,血水蜿蜒,有人吓得浑身发抖。


    皇帝觉得不够,站在晨光下,嘴角留着淡雅的笑容,“还有谁反对,朕给你们机会?”


    “陛下,您要立太傅为后吗?”有人抬起头来。


    皇帝望过去,“对,有何不可吗?”


    “不可,她是您的老师,也曾是养育过您,怎可为后。臣反对。”


    “你是何官职,多大了?”皇帝深吸一口气,逆着光,看不清对方的相貌。但从对方的官袍去看,乃是正三品。


    对方揖首,“臣乃是……”


    话没说完,皇帝的剑指向他,她俯身,质问他:“我瞧着你已至不惑,当年惠帝陛下立后,你劝了吗?”


    “臣……”


    对方哑然,皇帝笑了,收回剑,“朕觉得你与刺客面貌有几分相似,拿下。”


    两侧的侍卫扑过去,立即将人拿下来,皇帝挥手,“押入刑部,严刑拷问是否与刺客有关。”


    随后,她看向群臣:“一十三名刺客,死了六人,朕手刃一人,还有五人逃离,刑部、大理寺,朕给你们三日时间找到这五名刺客,休想糊弄朕,朕见过他们的面貌。”


    刑部大理寺立即领旨。


    皇帝走过去,俯身坐下来,“礼部何在?”


    “臣在。”礼部尚书慌忙上前。


    皇帝摆手:“拟一道立后诏书,立前左相颜执安为后。”


    众人倒吸一口冷气,尚书跪地,不敢奉诏,迫切期盼着旁人来反对,他等了等,宫门口鸦雀无声,莫说是反对,就连呼吸声都弱了许多。


    “你们不反对呀?”皇帝语气讥讽,“反对呀,朕等你们。”


    “朕十三岁,养母死于庸医之手,朕打死庸医,被左相带回府。朕不过是一乞儿,是她亲自教朕礼仪。那时颜家婢女都会嘲讽朕上不得台面。”


    “她却不介意,一点一点教导朕,朕这才有了今日。朕来自乡野,为人粗鄙,但朕有恩必报,卿家可以反对的。”


    “你们欺负她空有太傅虚名,无实权,朕今日就立她为后。”


    皇帝语气幽幽,脸色苍白,唇畔一抹笑,如同邪魅,杀气毕现。


    跪地的朝臣,皆无言,就连二相都无言。


    这时,颜执安走上前,“陛下,回宫罢。”


    “礼部尚书,你还未曾奉诏。”循齐这才慢悠悠地看着自己的礼部尚书,手中的刀抬了抬,眼看着刀尖就要指向对方。


    “臣领旨。”礼部尚书忙答应下来。


    循齐深吸一口气,压制不住的疼慢慢地袭来,她站起身,将刀丢在地上,道:“散了罢,烦请各位大人管好你们的家眷,朕如听到半点闲言碎语,朕便会以为你们与刺客一党。”


    “臣领旨!”


    “臣领旨!”


    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宫门口上空,皇帝伸手,欲让颜执安扶着自己,待伸手才看到自己手下的血迹,便又收回来,自己扶着椅子站起来。


    颜执安手伸到空中,皇帝瑟缩了,她蹙眉,回头吩咐道:“去国子监请原祭酒入宫,再去太医院请院正过来,要快。”


    “臣去请原祭酒。”季秦从地上爬了起来,匆匆离开。


    皇帝起身,一步步往宫门走去,颜执安跟着过去,几度想要搀扶她,都被躲开。


    众人跪在门口,面面相觑,但人群中的人头十分惹眼,有人的官袍染了鲜血,厌恶得皱眉。


    “谁干的?”


    “陛下清早出宫去巡视?她去哪里巡视”


    “谁派人去刺杀太傅,让陛下捉住把柄,这回好了,谁按得住她?”


    “立太傅为后?分明就是乾坤倒颠。”


    “各位大人慎言。”应殊亭出声,“陛下震怒,方才怎地不说,此时说了有何用,行刺陛下是大罪。”


    此事还没有查清,谁知道皇帝怎么折腾,万一以此来抓捕他们,连说情的人都没有。


    众人陆陆续续爬了起来,纷纷避开地上的头颅,胆子大的还看了一眼,武将上前,提起头颅细细观察,“这是哪里来的刺客。”


    “别管了,先回去。”


    有人已经吐了出来,看都不看一眼,武将转交给了刑部尚书,“您慢慢查。”


    棘手的案子又添了一个,涉及皇帝的安危,他连拒绝的全力都没有。他低头看着人头,想起一人。


    在家养伤的杜孟。


    ****


    宫车来后,两人登上宫车。


    皇帝神色自若,还有心情整理自己的衣襟,颜执安握住她的手,翻看后背,又掀开袖口查看手臂。


    手臂上没有伤。颜执安悬起的心稍稍放下些,又拿起她的左手继续查看。


    “伤不在手臂上。”循齐淡然地放下手臂,冲她一笑,道;“你今晚可以不用回家去了。”


    “还有心情说这些?”颜执安被吓得魂不附体,与她对视一眼,“你今早这么一折腾,君臣离心,他们对你心生不满。”


    “那就换了他们。”循齐不以为然,扬起眉梢,“朕还年轻,他们都比朕年岁大,熬一熬,看谁先死,他们死后,朕将他们的后嗣赶出京城。太傅,取贤楼内的寒门子弟可比他们年轻多了。”


    “让他们再蹦跶两年,若真要不服,换了。”


    她有手段有能力,何必听这些老顽固的。她看着颜执安,道:“不必害怕,今日是他们行刺朕,不是朕无理取闹。”


    颜执安哑口无言,不知该说什么,唯独握住她的手。


    今日这么一闹,君臣离心,又会说皇帝暴戾无度。颜执安十分无奈,这件事,当真是棘手。


    宫车在寝殿门口停下,皇帝照常下车,颜执安想扶她,她却走得比自己还快。


    秦逸收到消息,见到皇帝归来,忙上前迎接,皇帝一袭青衫皆是血,看得人触目惊心。


    看到正殿门槛,循齐顿了顿,提起一口气,提起裙摆,抬脚迈过门槛,脚落地的瞬间,疼得一颤。


    入殿门,她扯下身上的外衫,露出同样染成红色的中衣,吓得秦逸高声喊陛下。


    颜执安跟着过去,绕过屏风,皇帝坐在了床榻上,正好整以暇地看着她,道:“朕要立后了。”


    她笑了笑,颜执安心口发酸,本想开口,却看见皇帝朝前栽了下来。


    “小齐……”


    “陛下……”


    “快,召太医。”


    ****


    循齐睁开眼睛,阳光被头顶上的树叶裁剪成一块块小小的光芒,她抬手揉了揉了自己的眼睛,可抬手才看到自己一双手竟然这么小,不仅小,还是胖的。


    她惊讶,却见到疯子一袭红衣坐在树下,嘴里嘀咕:“你能不能不打滚,一件衣裳穿不到三天,省省钱啊。”


    循齐凑过去,看见疯子姣好的侧脸,眼角也无皱纹,年轻、美丽。


    原来,年轻时的疯子这么好看。


    “好了,给你穿。”疯子将针簪入发髻上,拍拍循齐身上的灰尘,然后将人拉入怀中,抬起胳膊,将袖口套进去。


    穿戴好后,疯子笑了起来,“长得可真好看,也不知道日后便宜哪个臭男人。”


    “为什么不是臭女人?”循齐疑惑。


    疯子眨了眨眼睛,好像听到了什么好听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最后揉揉她的耳朵,“也行,臭女人。”


    她站起身,抱起循齐往家走去。


    循齐嘀嘀咕咕:“我不想回家,家里好冷啊,疯子。”


    “没钱啊。钱都给你买衣服买吃的,一间宅子能给你十年的衣裳穿了。我和你说,女孩子有了宅子就会惹来人妒忌,然后为了宅子害你。”


    “要什么宅子,住山上也好呀,等你长大了,我给你买间宅子做陪嫁。”


    循齐抱住她的脖子,“那你娘怎么没有给你买件宅子做陪嫁。”


    “哎呦,买了,被一个臭女人骗走了,害得我没家住,只能住在山洞里。小齐啊,我告诉你,以后不要谈恋爱。”


    “什么谈恋爱?”


    疯子无言,抬头看她一眼,似是在思考,随后无言。


    风起云涌,树叶落满地,疯子将小小的循齐放下来,摸摸她脑门上不多的头发,“吃得不好,头发都不长,干脆做尼姑算了。”


    循齐盯着她脸上细腻的肌肤,盯到眼睛发酸,忽而说一句:“疯子,我要成亲了。”


    “成亲?”疯子疑惑地看着她,“那我可没有宅子给你做陪嫁,别闹了啊。”


    “真的。”循齐郑重点头,小脸上浮现可爱的酒窝,“是一个好看的女子。”


    疯子抿唇一笑,笑着笑着,她又顿住,十步外走来一白衣女子,肤色如雪,翩若惊鸿。


    她停在两人跟前,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明眸善睐,腰如约素,她看向年幼的小娃娃:“小齐,过来。”


    循齐睁大了眼睛,不由分说,朝她奔赴而去。女子弯腰,将她抱起来,随后与疯子道谢:“谢谢你。”


    疯子忽而笑了,转身朝树林里走去,慢慢地身形消失。


    女子抱着循齐下山,回首去看,山间云雾缭绕,佳人已逝。


    “小齐,回家罢!”


    床上的人猛地睁开眼睛,遍体生疼,唇角张了张,耳畔传来秦逸的声音:“陛下醒了、陛下醒了。”


    颜执安撇开太医,疾步而来,“小齐?”


    循齐转身,看向眼前的女子,呼吸逐渐平稳,眼皮慢慢地合上。


    “小齐、小齐……”颜执安唤了两句,怎么都喊不醒,只好让人去喊太医。


    原浮生也跟着一道进来,围着皇帝,诊脉施针,颜执安深吸一口气。


    皇帝睡了很久,像是累了,又像是不愿醒来。


    忙至黄昏,朝臣来见皇帝,反对立后的声音终于喊了出来。可惜皇帝听不见,颜执安闻言后,也十分平静。


    原浮生见她不语,还是提醒一句:“刺客是冲着你来的。”


    “我知道,想要我死。”颜执安依旧很平和,望向床榻的方向,“随行侍卫无一幸免,皇帝说逃了五人,我便猜是见到皇帝便知杀错人,故而临阵逃跑。”


    原浮生揣摩道:“如果是你,此刻你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颜知安瞥她一眼:“祭酒很高兴?”


    “我来时,听人说起今晨皇帝举剑杀人一幕。”原浮生啧啧一声,“年少气盛,前些时日还说今年无法立后,一个晌午翻天覆地,果然是年轻人啊。”


    “是啊,年轻气盛,不知天高地厚。外面的人,年轻吗?不也是不知天高地厚。”颜执安负手,嘲讽一句,“三娘,你该相信年轻人。”


    今晨一幕,皇帝为她剑指朝臣,为了什么,她最清楚。


    不是她任性,是她们逼迫的。


    她说:“皇帝遍体鳞伤,这件事,还没过去呢。”


    提及皇帝的伤势,原浮生收敛笑容,认真说:“她的腿怕是要留下顽疾了。今日动武,又伤了腿,院长险些要骂人。”


    “是呀,所以,我说,没过去呢。”颜执安低头,拂了拂袖口,道:“哪里就那么容易过去,陛下是千金之体。”


    颜执安自有分寸,原浮生也不好细说,转身回去照顾皇帝。


    议政殿门口陆陆续续跪了些人,皆是让皇帝收回立后旨意。


    季秦入宫看热闹,看得正起劲,陡然被同僚拉一把,“给你留个位置。”


    谢谢你啊,大好人。季秦往一旁跳开,她才不跪呢。


    “你凑什么热闹?”季秦蹲下来,询问同僚的意思,“你不怕陛下拿剑来砍你,今早那个头颅,你忘了?”


    “我也不想来,上司来了。”


    “那我走了。我胆子小,我害怕陛下砍死我。”季秦瞄了一眼,悄悄退出去。


    她转身,瞧见了脸色苍白的杜主事,脑袋上还有纱布呢,她疾步过去,“杜主事,你怎么来了?”


    “师姐。”杜孟看到来人,亲切的笑了笑,“我来见陛下,说一说今晨刺客的事情。”


    “有进展?”季秦疑惑。


    杜孟点头:“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按照布料,挨个去查绣坊,有所收获。”


    闻及‘扒了他们身上的衣裳’这句,秦季不由多看师妹一眼,当真是豪迈极了。


    “陛下不在议政殿,多半是在寝殿,我带你过去。”


    “多谢师姐。”杜孟作谢。


    两人一道往皇帝寝殿而去,至廊*下,恰见老师与太医说话,两人疾步上前。


    “老师!”


    “老师!”


    颜执安颔首,与太医说了两句,太医便走了,她这才询问杜孟:“查到什么了?”


    “查到衣裳布料来自京城绣坊,意味着,这些刺客是京城内的人。”


    颜执安点头:“不仅是京城内的人,只怕还与我相识。”


    第109章 如何能罢休呢?


    杜孟闻言,不得不抬首仰视自己的老师,这一刻,她似乎被一股无奈包裹着。


    忆当年初见老师,立于明堂之上,谈笑风生,贴心地给她安排外放,甚至,连盘缠都备好了。


    她立于官场上,却不曾行过恶事。如今,外面却将她骂得如此难听。


    “老师,学生一定会查清楚的。”


    “我知道,我信你。伤势如何了?”颜执安莞尔一笑,担忧地看着她,语气清和。


    杜孟说道:“好多了,学生来时,殿前跪了不少大人。”


    “随他们,愿意跪就跪,你们且先回去,陛下还未醒。”颜执安摆手,示意两人早些回去,嘱咐一句:“京城里乱,出门多带上两人,不要一人往外闯。”


    “学生知道。”杜孟低头,心中酸涩。


    季秦不服气,“老师,就这么罢休吗?”


    “做好你的事情,即可。”颜执安拂袖,不愿将学生们牵连进来。


    眼看着老师回殿,两人只得携手离开。


    皇帝还没醒,甚至没有醒来的迹象,她躺在那里,脸色苍白不说,周身透着虚弱。


    颜执安俯身坐下,凝着她的面容,晨起时欢欢喜喜离开,分开不过半个时辰,便弄得遍体鳞伤。


    这座京城,吃人呀。


    她阖眸,思考今日的局面,神色忧愁,眉眼凝着悲悯。


    她站起身,朝外走去,唤来宫娥,“去议政殿将内侍长请来。”


    此事,绝对不能罢休。


    半个时辰,内侍长匆匆而来,同太傅行礼,“太傅。”


    “我有一事与内侍长商议,诸位大人还在?”颜执安语气平和。


    内侍长唉声叹气,“在呢?”


    “在呀,很好。”颜执安莞尔,道:“内侍长,传我的话,今晚换班撤下殿前禁卫军一柱香时间。”


    “为何要撤?那殿前岂不是无人守护?”内侍长下意识反问一句,不明白太傅的做法。


    颜执安掀了掀眼皮,继续说:“撤走,他们愿意跪就跪。”


    “好。”内侍长心中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他立即去安排。


    颜执安也没有歇着,而是唤来无名,询问道:“你手中还有多少人?”


    当年假死离京,颜家的侍卫都散了,有些跟随无情回金陵,有些人跟随无霜离开颜家,无名手中也是有人的。


    “不足三十人。”无名思考后回答,“家主需要他们吗?”


    “让他们入宫,穿黑衣。”


    无名疑惑,“怎么入宫?”


    “想办法,悄然入宫,不要留下痕迹。”


    “是,属下这就去安排。”


    无名匆匆离开。


    颜执安转回内寝,皇帝依旧未醒,原浮生在旁解释:“血流太多,过于虚弱了。”


    “我知道。”颜执安语气淡淡,嘱咐原浮生:“今夜在这里,不要胡乱走动。”


    “好。”原浮生疑惑,但还是答应下来。


    暮色四合,一日至晚,原浮生疲惫,在外间守着。


    颜执安守着皇帝。无名来过一回,很快便又匆匆离开。


    直到亥时,秦逸慌忙进门,“太傅、议政殿来了刺客,诸位大人受伤了。”


    “死了吗?”颜执安询问,眸色淡淡,波澜不惊,“让院正去救人。”


    “目前尚且不知,禁卫军换岗,恰好让刺客抓住机会,您不去看看吗?”


    “去看看。你守着陛下。”颜执安轻轻一笑,这么好的一出戏为何不去看看呢。


    秦逸退开,目送太傅踏入黑夜中,她疑惑不已,宫里怎么会有刺客。一旁的原浮生打了哈欠,她想起来一事,当年先帝毒杀惠帝陛下时,颜执安在侧。


    她那副温柔的皮囊,让世人都忘了她狠毒的一面,小白兔装久了,便会以为她就是一只小白兔。


    原浮生犯困,闭上眼睛继续去睡。


    往日庄严肃穆的议政殿前一片哀嚎,刺客不知去向,换班的禁卫军赶来,看着血腥的一幕,愣在了原地。


    内侍长让人去请太医,急得原地打转,似乎想起一事,道:“派人去守护陛下、快,去抓刺客。”


    满地哀嚎之际,宫车停下来,宫娥执宫灯,迎着车上贵人下车。


    “这是怎么了?”太傅的声音淡淡,如同温水。


    她走下来,扫了一眼,有人躺在地上,已无法动弹了。她扫了一眼,有人立即扑过来,“太傅,殿前有刺客。”


    “刺客?怎么会有刺客,莫不是诸位大人眼花缭乱?”颜执安扶着宫娥的手慢慢靠近,提着灯,看向面前人的模样,“是张御史啊,伤哪里了。”


    “腿,我的腿断了。”被太傅称呼张御史的大人疼出了声音。


    宫灯下,太傅面露悲悯,扫了一眼张御史双腿,道:“我朝有律法,不准残者入朝,张御史,你怎地不保护好自己呢。”


    “太傅、太傅,下官……”张御史喊出了声音。


    他的痛苦声,让颜执安笑了,“可惜了,日后朝堂上见不到张御史,当真是陛下的损失。”


    说完,她越过张御史,又遇上一大人,躺在地上,已无生机,她俯下身子,探了探鼻息。


    咽气了。


    她将宫灯挪进了两分,是季秦的上司,季秦大概可以升官了。


    “太医呢?”她悲悯道。


    内侍长急得哎呦哎呦,忙答复:“去请了,还没来呢,诸位大人不如先入殿,万一再来刺客,可怎么得了。”


    尚可挪动的大人们闻言,纷纷往殿内跑去,颜执安站得身,地上躺着三人,还有几位断了腿的大人。


    她温柔地笑了笑,“再派人去请太医,另外,殿前司指挥使何在。”


    “回太傅,指挥使不当值。”


    “派人去请来。”颜执安吩咐。


    左右回答:“太傅,宫门已关了。”


    “罢了,待宫门开启再说。”颜执安不勉强,自己接过宫娥的宫灯,拾阶而上。


    台阶上都是血水,蜿蜒而下,她一步步踏着鲜血,走入议政殿。


    内侍长让人去拿水,拿帕子,忙得团团转,待太傅进来好,他悄然笑了。


    颜执安回礼,“内侍长辛苦了。”


    “宫内混进来刺客,伤了诸位大人,陛下知晓,必然震怒。”内侍长也愁死了,急得团团转,“我朝开国至今日,何曾见过如此猖狂的刺客,先刺杀陛下,后有刺杀朝臣,当真是猖獗。”


    “是啊,十分猖獗。”颜执安附和一句。


    “太医来了、太医来了……”


    太医们先在殿外停下来,查看地上躺着的大人伤势,颜执安立在门口,静静地看着眼前一幕。


    笑容凝于唇角,待人靠近后,她便又收敛,道:“速去救治伤者。”


    “太傅,那三位大人已没了气息。”太医蹙眉,“一刀伤及要害,华佗在世也无用。”


    “好,入殿去看看。”颜执安颔首,“缺什么尽管说。”


    太医听她温和的声音也打起精神,快速入殿。门口的颜执安仰首望着明月,那是人心中的神明,她也曾奉为神明。


    可今日,她觉得自己才是自己的神明。


    她唤道:“将三位大人尸骨收敛好,明日开宫门,送回府上,容我禀明陛下,必然厚葬他们。”


    太傅的声音一如既往的清冽,落地有声,左右立即去办。


    左右退下后,颜执安看向殿内,诸位大人哀叫连连,竟无一人安然无恙,朝堂重臣,跺跺脚,京城都会动摇。


    可此刻,他们疼得连连哀嚎,催促着太医先给他们救治。


    当值太医不过两三人,受伤的大人十余人,三贤分二桃,尚且会争吵,遑论生死关头呢。


    内侍长安抚这位,又去安抚那位,不知谁喊了一句,“原祭酒在宫里,可能将她请来。”


    他这么一说,内侍长变了脸色,呵斥道:“陛下离不得原祭酒,大人慎言。”


    对方神色闪躲,他再精贵也比不得陛下。


    “太傅,陛下醒了。”


    颜执安浑身一颤,顾不得殿内诸位大人,匆匆离开。


    ****


    皇帝醒来,秦逸忙让人去请太傅,院正走了,原浮生忙来诊脉,端了汤药,“先喝药。”


    循齐扫了一眼,不见太傅,她迟疑,但还是接着汤碗,一口喝了,苦得险些作呕。


    原浮生重新诊脉,面色凝重,“可有哪里疼?”


    “都疼。”循齐艰难地吐出一句话,神色愧疚,“让山长跟着不安了。”


    “又不是你的错。幸好是你。若是她,颜家今日就要摆灵堂了。”原浮生安抚皇帝,知晓她心思,便解释:“她去处理些事,很快就会回来。”


    循齐沉默,靠着软枕,抬起手,掌心上绑着纱布,微微转动脖子,脖子也是一样。


    见她茫然,原浮生解释道:“你浑身都是伤,天子脚下,怎地如此猖狂,你这皇帝怎么当的?”


    “朕失职。他们一是不想朕立后,二是因为福安郡王的事情牵连她。曾经的颜执安手握权柄,如今没有相位,只有太傅虚衔,无权无势,自然就是案板上的鱼肉。”


    皇帝抬首,唇角泛着白,眼神深邃,原浮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你今日立后?”


    “再不立后,人都要被吃了。”循齐轻笑一声,“瞧一瞧,究竟是朕这个天子胜利,还是他们略胜一筹。”


    “太傅回来了。”秦逸提醒一声。


    颜执安匆匆入殿,扯下披风,绕过屏风,看向床榻上的皇帝。


    “醒了?”


    “你去哪里了?”循齐仰首看着她,脖颈一圈圈白纱衬得她极为虚弱,病症深入骨髓。


    颜执安心口窒息,三步并两步走过去,语气温和:“议政殿来了刺客,伤了几位大人,我去处理。”


    刺客?伤了?循齐咀嚼这句话,语气玩味:“死了吗?”


    “死了三人。”


    一旁的原浮生听着两人的对话,莫名奇怪,一个杀人,一个喊杀得好?


    第110章 以她为尊。


    宫门打开,禁卫军将三位大人的尸体送回府,不出半日,议政殿遭遇刺客一事闹得满城风雨。


    左右二相未曾参与劝谏一事,皆在清晨得知此事,应殊亭震惊,与心腹说道:“怎么会有刺客?”


    心腹揣摩,道:“会不会是宫里所为?”


    “陛下昏迷未醒呢。”应殊亭不赞成这个说法。


    心腹提醒她:“太傅醒着呢?”


    “老师?”应殊亭面色凝重,也不赞同,老师不与人为难,怎么会暗下杀手,便道:“他们连陛下都敢杀,入宫行刺,也不在话下。”


    同时,齐国公也露出肃然的神色,齐国公夫人良久不语,太过震惊了,入宫行刺。


    “刺客太猖獗了,行刺过陛下,又来行刺大臣,旷古奇闻。”


    齐国公深深看了妻子一眼,表情微妙,并没有接话,而是说道:“你得空去吊唁三位大人。”


    “你不去?”夫人奇怪道。


    齐国公仰首,由得婢女给他整理衣袍,顺势道:“我近日事情多,陛下伤了,事情繁杂,腾不出时间,待忙过这一阵再说,我先去宫里见见陛下再说。”


    说完,他匆匆离开府邸。


    赶入宫里,诸位受伤的大人陆陆续续回府去了,殿前涌着血腥味。


    随后,左相应殊亭赶来,两人见面,应殊亭走出一身汗,“我也是听闻宫里出事了。”


    “应相觉得昨晚是真刺杀吗?”齐国公拢着袖口,静静打量面前年轻的左相。


    应殊亭疑惑,旋即警觉,上前一步,“齐国公之意是?”


    “不知道。”齐国公轻轻摇首,旋即说道:“我听说陛下伤得不轻。”


    “是不轻,不知可曾醒了。”应殊亭心中不安,转眼见到内侍长走来,上前行礼,“阿翁,陛下身子如何了?”


    内侍长跑了一夜,神色疲惫,见到两位大人,也发了牢骚。


    “我昨日便劝他们离去,今日再来,死不肯走,这回好了,命丢了,腿断了,累得我忙碌一夜,我这把老骨头哪里经得住他们折腾啊,我腰都快断了。”


    两人皆无言,内侍长本就老迈,不如年轻人,一夜不睡,肉眼可见地憔悴下来。


    “阿翁,我可能去见陛下?”应殊亭微微窘迫。


    内侍长摆摆手,道:“你去吧,太傅当在,陛下若是没有醒,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内侍长代表着皇帝,一句“见见太傅也是一样的”,便可证明宫廷内,太傅为尊。


    两人对立后一事皆未表态,今日听内侍长一言,各有心思。


    应殊亭询问齐国公的意思:“您可要一道过去?”


    齐国公颔首,两人一道去皇帝寝殿。


    出乎意料的是皇帝是醒着的,坐在轮椅上,早起有些凉,身上披了一件红色的披风,脸色白得几乎透明,眉眼凝着病弱之气。


    两人目光微颤,尤其是皇帝脖颈上还有白纱,皆是倒吸一口冷气,昨夜险些天下大乱,难怪陛下那么生气。


    “臣见过陛下。”


    “臣见过陛下。”


    “卿来了。”皇帝语气淡淡,袖口微微动了动,露出同样绑着纱布的右手,“入内说。”


    三人一道入殿,皇帝先开口:“昨夜刺客一事,阿翁去查了,你二人既然说了,说一说追封一事。三位大人深夜遇难,朕也十分惭愧,二位卿家觉得呢?”


    皇帝憔悴,长发随意挽了发髻,语气中带着几分悲伤。


    应殊亭先表态,“陛下所言甚是。”


    齐国公慢吞吞地应付,皇帝便道:“你二人去商议如何追封,拟一章程,另外,你二人代朕去吊唁三人,朕累了。”


    两人立即领旨,不敢打扰皇帝,准备离开,又听皇帝说:“朕近日力有不逮,诸事交与太傅。告诉他们,难以决策之事,寻太傅。”


    “臣领旨!”


    “臣领旨!”


    两人循序离开。


    皇帝托腮,凝着两人的背影,眸若深渊,应殊亭表现得很平常,相反,齐国公不对劲。


    齐国公当是看出什么。


    循齐挺直脊背,看出又如何,齐国公没有证据,岂敢胡言乱语。


    两人走后,颜执安从偏殿走来,衣袂蹁跹,道:“左相右相来过了?”


    “来了,朕令她们商议追封一事,该给的颜面还是要给的,对吗?”循齐冷笑一句,“齐国公老谋深算,当看出什么了。”


    “老狐狸若看出不来,怎么会做到今日呢,反是应殊亭。”颜执安蹙眉,让她有些失望。


    循齐立即说:“她对你,印象太好了。”


    颜执安不由笑了,转而说起皇帝:“你怎么起这么早。”


    “坐不住,屋里闷得慌。”循齐有些难受,浑身都疼,躺不住,不如起来随处看一看。


    她提醒颜执安:“我与她二人说了,遇事寻你。”


    “这样不好?”颜执安蹙眉,“他们会以为我挟天子以令诸侯。”


    循齐反而很宁静,“就这样,追封一事你来定,推恩及家人,彰显未来皇后的胸怀。”


    ‘未来皇后’四字逗笑了颜执安,略思考须臾,也不与皇帝辩驳,皇帝的身子,确实经受不住折腾。


    她答应下来,“那我去议政殿,你在这里好好养伤,别乱跑,知道吗?”


    “知晓,我困了。”循齐仰首,纤细的脖颈上一圈圈白纱,十分惹眼,瞬息间闯入颜执安的眼中。


    颜执安上前,推她回榻,扶着躺下。


    “别乱折腾,院正不哭,我都要哭了。”颜执安俯身,在她眉眼上落下一吻,吻过没有离开,而是抵着她的额头,“小齐,我害怕了。”


    我不畏惧闲言碎语,不怕名声被毁,唯独怕你没了性命。


    循齐眨了眨眼,反过来安慰她:“我没事的,都是些皮外伤,我有分寸的,有你在,我岂会离你而去。”


    颜执安阖眸,心口骤然疼得难以呼吸,她俯身将人抱起来,紧紧相拥。


    她难得露出这么强烈的情绪,惊得循齐不知所措,唯有呆呆地拍着她的脊背,故作长辈般安慰她:“无事、当真无事的。你瞧,我过几日就好了,我们要成亲了。我还要去见礼部尚书,立后诏书还没下呢,不能有差错的。”


    颜执安不语,只抱着她,像是抱住了,她便不会受伤、不会消失。


    她的怀里温暖,循齐反而昏昏欲睡,却又不想睡,睁着眼睛看她。


    “我有些困了……”她说了一句,眼皮打架,随后又睁开眼睛,下一息,昏昏地睡过去。


    她睡着了,身子软软的,身上带着一股药味。颜执安低头看着她,目不转睛地看了许久,终是将人放开,掖好被角。


    出殿时,她已收拾好自己,神色冰冷。


    她欲去议政殿,远远地看着华阳大长公安在内侍长的引领下走来。她停下脚步,两人走近。


    “太傅去何处?”内侍长疑惑,又问:“陛下可醒了?”


    “醒了,与两位丞相说了话,又睡下了。”颜执安的目光放在了华阳身上,故意笑道:“殿下怎地来了?”


    华阳见到她,略有些尴尬,她发现颜执安没有行礼,昨日皇帝要立后,如今,身上有了皇后的位分,见她不用行礼的。


    皇后仅在皇帝之下,见任何人都不用行礼的。


    华阳勉强微笑,回答她:“听闻陛下遇袭,我来看看。”


    “不凑巧,刚睡下了。昨夜醒来,疼了半宿,忍着与两位丞相说话,撑不住睡着了。”


    颜执安一面说一面打量华阳的神色,华阳眼神飘忽,她上前一步,内侍长便后退一步,她问道:“殿下是不是想要我死呢?”


    “不是我。”华阳面露惊恐,“真的不是我。”


    颜执安不信,反驳她:“不是你,会是谁?外面的谣言是谁传出去的?”


    “颜执安,当真不是我。”华阳努力镇定下来,袖口中的双手紧紧握住,端起皇家公主的仪态,“不管你怎么说,我没有想要你死。外面的话也是我传出去,想要你知难而退罢了。”


    “颜执安,我与你相识多年,我也当你是朋友,陛下年轻不懂事。你呢?”


    “为何要毁了自己呢?你想要什么样的女子没有,何必恋眷年轻的陛下,毁了自己更毁了她。先帝早去,若是在,势必也要被你们气死的。”


    颜执安淡然一笑,“殿下还是想想如何与陛下解释谣言的事情,眼下她还不知道。若是知晓呢?”


    华阳眼皮发跳,慌到了极致,昨日敢剑指朝臣,今日就敢杀了她。


    然而颜执安没有与她长谈的意思,转身走了。


    内侍长上前说道:“殿下,陛下未醒,不如您明日再来?”


    “内侍长,你刚也听到了,你跟随先帝多年,难不成眼睁睁地看着她毁了陛下吗?”华阳转而质问内侍长,“你就不劝劝陛下吗?”


    内侍长十分无辜,你吵不过太傅,作何来找他。


    “殿下,臣只是伺候陛下的,蒙陛下仁慈得以站在这里,一朝天子一朝臣,臣早就该离开了。”


    说完,他甩了甩拂尘,转身走了。


    华阳又气又羞,都不管吗?


    先帝与列祖列宗都要气得掀开棺材板,皇帝年岁小不懂事,太傅难道不懂礼义廉耻吗?


    ****


    颜执安坐镇议政殿,批阅奏疏,午后,两位丞相同来,将追封的章程奉于太傅。


    两人对视一眼,皆是不安,未曾想太傅只看了一眼,便答应下来,“既然如此,让翰林拟旨,劳烦两人走一趟,去三位大人灵前宣读旨意。令府上嫡长子不用科举,皆可入朝,你二人看看可有合适的职位。”


    追封、推恩子弟,已然是极大的恩宠。


    两人立即谢恩。


    太傅又问:“受伤的大人如何了?”


    “回府养伤,六部缺少人,忙得团团转,各处也是一样的。”齐国公上前回答。


    颜执安说道:“那就调人去帮忙,是哪些大人伤了,该补缺的补缺,从御史台调人去帮忙。”


    该补缺的补缺……齐国公眼皮发跳,道:“若是补缺了,回来后怎么办?”


    “回来?此刻怎么办?”颜执安反问齐国公,“你告诉我,眼下谁来做事?”


    “太傅所言极是,我这就去调人……”


    “不必,我这里拟了一份章程,你二人看一看,若是合适,便颁布。”颜执安拿起桌上的一份文书,递给内侍。


    内侍接过来,转而递给两位大人。


    两人接过来,粗略一眼,倒吸一口冷气,这是要将这些大人踢出去。应殊亭到底年轻,握着文书的手轻轻抖了抖。


    齐国公阖眸,一个呼吸,合上文书,道:“太傅,下官这就去办。”


    “好。”颜执安轻轻地笑了,依旧冷冽极了。


    两人共同退出殿。


    阳光一晒,头晕目眩,应殊亭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手脚冰冷,她现在怀疑昨夜一幕不是偶然,是有人提前布局的。


    她吞了吞口水,齐国公似是做出决定,大步下台阶。


    “齐国公。”应殊亭追上去,步履焦急。


    下了台阶后,齐国公停顿下来,应殊亭压制惊慌,道:“这份文书下去,岂不是要乱。”


    “乱什么?你跟随你老师多年,她的手段,你见识不到吗?”齐国公稳定,他与太傅共事多年,她要么云淡风轻,一旦沾手,雷霆手段一击,从未失手。


    这回,同样如此。


    应殊亭惊恐未动,慢慢地挪动脚步,“立后一事,板上钉钉。”


    齐国公冷笑道:“刺杀陛下的人才是愚蠢。是他们将水搅浑,太傅岂可容忍旁人伤害陛下。”


    太傅宁可毁了自己的名声,也要认下此女,后不顾天下人耻笑,立为少主,拿钱给她铺路。


    “是谁干的。”应殊亭也觉得匪夷所思,没有发生之前,陛下尚可容忍,太傅就算被骂也不会反击。


    这么一闹,两人不要命地促成立后一事,触碰逆鳞,遭遇反杀。


    齐国公也想骂人,但找不到凶手去骂,便道:“你我二人事情多,赶紧去办。”


    “这就去。”应殊亭来不及继续去骂了,忙去办自己的事情。


    ****


    入宫禀事的大臣发现太傅在议政殿内,消息一经传出,少不得又惊起涟漪,可是很快,他们就没有时间去盯着太傅。


    受伤的大臣回家养伤,他们的职位在黄昏就被人递补了。递补的人皆是升官,欣喜不已,也没时间盯着太傅,但心里感激太傅,太傅让他们升官了。


    谁给他们升官,谁就是活菩萨。


    当晚,这些大人在家傻眼了,一日的功夫,他们就被罢黜了,且还没机会去面见圣上。如今伤在床上不得动弹,就算养好伤势,一个萝卜一个坑,已然没有他们的位置了。


    速度之快,让人咂舌。劝谏不成,被刺杀,又丢了官职,夫人们在家大哭,有人甚至指着丈夫大骂。


    一家欢喜一家忧,各家的事情各家知晓。


    一招便将众人瓦解,原浮生不得不佩服好友,“我还以为你会容忍他们劝谏。”


    “劝谏也就罢了,偏偏行刺杀一事。”颜执安累得饮了口茶水,忙碌一日,回来才有时间喝口水。


    她放下茶杯:“你明日去国子监,听听学生们的声音。”


    学生的言语皆来自父母,所以,也很重要。


    原浮生不假思索就答应下来,见她眉眼难掩疲惫,主动说:“你去休息,我守着陛下,她白日里睡觉的,我也跟着睡了,你别逞强。”


    “不必,你去歇着,你明日去国子监。”颜执安起身,往内寝而去。


    原浮生劝不动她,索性给她开药膳,顺道吃一吃,免得自己身子熬坏了。


    皇帝是醒着的,听秦逸读奏疏,听到脚步声,她朝屏风处看过,略一怔,便见到一抹熟悉的影子。


    颜执安走进来,秦逸将奏疏递给她,自己俯身退出去。临走前,她还看了一眼皇帝,皇帝眼中都是笑。


    立后一事公布后,秦逸是最震惊的。想起陛下对太傅的态度,似乎离不开她,事事依赖,二人关系也是亲密。


    秦逸从震惊到接受,恍惚去想,若太傅在,陛下的坏脾气可以控制的,她们伺候时也会很轻松。


    “怎么听这个?”颜执安将奏疏放回桌上,“伤口还疼吗?”


    “好多了。”循齐浑浑噩噩,一日间醒醒睡睡,眼睛一闭便会做梦,醒来又会觉得疲惫。


    一日下来,竟觉得比平常还要累,脑子里胡思乱想,不如听秦逸读奏疏,打发时间。


    她询问道:“外面如何?”


    “尚可。该换的都换了,都伤了,哪里精力折腾,等他们伤好,找个虚职对付。”颜执安俯身坐下,“这些都由来处置,等你伤好回朝,还一个清明的朝堂。”


    闻言,循齐笑了笑,颜执安无法笑,伸手抚摸她的手掌心,她却收了回来,“你也累了,回去休息。”


    “我陪你会儿。”颜执安摇首,目光柔和,“不闷吗”


    “我睡了很久,梦到疯子。”循齐语气低沉,“其实,我总是梦到她,梦到我们坐在树下,她竟然那么年轻,十八。九岁的模样,举止脱俗,后来不知怎地,竟然变成市井小民。”


    她的梦里,多是疯子,相反,很少梦到先帝。


    奇奇怪怪的。


    “是吗?”颜执安无意听这些,反复做梦对身子不好,大概是人过于虚弱,就会做梦,耗尽力气,变得更为虚弱。


    她提议道:“明日让山长给你开些安眠的药,睡得安稳才有精神。”


    “好。”循齐抬头就看到她一双眉眼,心口跳动,自己不觉靠过去。


    她主动靠过去,颜执安自然揽她入怀,相拥在一起,她抵着她的发顶,就这么静静的抱着,不想说话。


    女子的身体柔软,带着清香。循齐笑了,道:“疯子说女人是泪水做的,干净又浑浊。”


    “怎么说?”颜执安疑惑道,怀中人身子软若无骨,抱着很舒服。


    循齐靠着她的肩膀,感受到她的呼吸,觉得眼前美妙极了,心口慢慢的被填满,都是她。


    “她说女子软啊,多愁善感,还说……”循齐努力回忆,“她说女子若强硬些,便没有男人的事情了。她的话很奇怪。”


    “她该是怨恨上官家的。”颜执安叹息,“她若活着,也是有趣的人。”


    “不,她从来不提自己的身世,哪怕是恨,也该有表露的一刻。但她从来不提,每日里笑呵呵的,若不是见到老师,我无法想象她身上背负了那么多。”循齐也是惊讶。


    颜执安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睡吧,我让人去换安神香,今晚睡个好觉。”


    “你去忙你的,吃了吗?”循齐从她怀里直起身子,腼腆羞涩,脸颊微微发红,似是不敢面对她的眼神,“我等你回来。我们一起睡。”


    颜执安莞尔,摸摸她的额头:“好,等我。你先睡,我答应你,会回来的。”


    循齐望着她离开,笑容收敛,很快,秦逸进来,“陛下,可要休息?”


    “嗯。”皇帝点头。秦逸上前,将身后的软枕取走,扶着她躺下,小心翼翼地掖好被角。


    秦逸不敢走,就在殿内等候,等了一刻钟,转头去看,皇帝睡着了。


    颜执安回来时,拿了新的安神香,递给秦逸,“换上。”


    “是。”秦逸接过来。


    颜执安朝床上看了一眼,皇帝睡着了,她转身去沐浴。


    再度回来,殿内熏香袅袅,她闻了闻,困意来袭。


    她走到床前,皇帝呼吸绵长,吐息均匀,是真的睡着了。她小心翼翼地上榻,闭上眼睛,很快睡了过去。


    皇帝受伤,不用早朝的,两人睡到自然醒,颜执安梳洗,换上衣裳,院正又来了,愁眉苦脸。


    给皇帝换药。


    皇帝今年时运不济,秋日刚摸到影子,她就伤了两回,一回比一回严重,这回身上都伤。


    他来检查腿上的伤,看着渗血的伤口,又是唉声叹气,皇帝心情不错,反过来安慰他:“院正,你再叹气,头发就要掉光了。”


    “陛下,臣想回乡去了。”院正检查伤口,道:“您这腿要不要了?”


    “要呀。朕也不想,刺客的刀似乎长眼了。”皇帝也跟着叹气,余光瞥到一旁的颜执安,忙与院正说:“你别那么多话。”


    院正给腿上的伤上药,脖子上的伤交给女医,还有掌心的伤。


    细细数下来,身上都是伤。


    院正嘱咐女医,自己退出去。


    颜执安扫了皇帝一眼,女医上前,扯开皇帝脖颈上的纱布,露出一指长的血痕,略显狰狞,大概是要留疤的。


    她忽而想到什么,起身走过去,“我来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