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嬷嬷……教导……


    这些字眼在慕阮阮的脑海中来回闪过，她突然从一片混沌中抽离，终于想明白忍冬话里的意思。


    今晚她既然没跑成，接下来应当顺理成章和萧玦圆房。


    慕阮阮抬手揉起两边的太阳穴，企图让自己的意识再清明几分。


    嬷嬷的教导对于她来说已经是三年前发生的事，哪还能记得那么清楚？


    她只隐约记得那几幅让她尤其叹为观止的小人图，至于那些皇族大婚夜圆房的规矩、章程早就忘干净了。


    “王妃？”忍冬关切地看着慕阮阮的举动，“您可是觉得身子不适？”


    慕阮阮摇摇头，“没事，更衣吧。”


    总归她和萧玦今晚不会圆房，不需要去想那么多。


    上辈子饮合卺酒时，她知道自己酒量不佳，偷偷含着吐了些。


    但她方才浑浑噩噩中行合卺礼，直接将整杯酒全都饮下，这会儿醉意上头，眼皮子沉得很，只想快些躺下休息。


    忍冬扶着脚步有些虚浮的慕阮阮走出次间，在外等候已久的几名婢女鱼贯而入，忙活着给浴桶换水。


    里间的门没关，远远能看见萧玦坐在窗边的茶塌前，似乎在翻看一本册子。


    慕阮阮示意忍冬不必再跟，只身走进去，“王爷可以去沐浴了。”


    这皇族大婚夜圆房的规矩还真多，女子男子谁先沐浴都有讲究……若真要行那事儿，是不是还得讲究讲究谁先脱外衫，谁先脱裤子？


    真麻烦！还好他们今晚什么都不会做。


    萧玦听到动静微微抬眸，手中的册子一顿。


    少女才刚出浴，乌发随意披散在肩后，凝脂般的肌肤挂着细碎晶莹的水珠，精致的小脸如同春花初绽，粉嫩娇俏。锦缎在她身上勾勒出玲珑的身姿，诱人遐想……


    她踏着莲步款款而来，周身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似有若无的幽香强势侵入他的鼻腔。


    萧玦气息微滞，垂眸放下册子。


    当年那个追在他身后示好的小姑娘……什么时候出落成了这般模样？


    他站起身，没再去看，只淡淡“恩”了一声，疾步往外间的方向走去。


    擦身而过时，慕阮阮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脚下一软，身子不由自主朝旁边歪去。


    萧玦余光中瞥见这一幕，当即伸手将人揽入怀中。


    方才那股似有若无的幽香愈加浓烈入骨，他握在她肩头的手不由收紧了些力道。


    萧玦对上那双迷离泛着水意的眸子，喉结滚了滚，干燥的唇畔微微开合，终是什么也没说。


    他默不作声地将怀中的人儿拦腰抱起，走到床榻边俯身轻轻放下。


    慕阮阮缓过劲儿来，蓦然对上张放大的俊脸，醉意散去大半，颤着手推开他的胸膛，惊叫道：“你别过来！”


    萧玦伏起身，淡然凝视着慕阮阮的面容，分明从她的眸中看出了发自内心的惶恐之意。


    “睡吧。”


    他只留了这两个字便转身离去。


    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里间，慕阮阮才回过神来，抬手安抚起自己狂跳不止的心脏。


    吓死她了。


    她还以为他要……


    慕阮阮坐起身，不经意瞥见茶塌桌上的水壶，顿时觉得有些口渴。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一杯下肚还不够，又倒了一杯。


    她放下茶杯，顺手拿起萧玦方才放在茶塌桌上的册子。


    才翻了两页，‘啪嗒’一声，册子被她猛地扔回桌上。


    慕阮阮的面颊涨得比方才醉意上头时还要红艳。


    这厮……这厮竟然在看这种东西！


    他不是不打算和她圆房吗？


    慕阮阮抬手扇着绯红的的面颊，又给自己倒了杯水，余光中瞥见那本被她甩到桌角的册子。


    不如……再看两眼？


    ＊


    岳嬷嬷之前是萧玦生母的婢女，在翊王府的地位比管家还高了些。


    此时她正焦急地站在后院正房外，不断朝次间的方向探头探脑。


    她招手将候在次间外的一名婢女唤来，小声问道：“怎么回事，王爷还没出来？”


    那婢女摇了摇头，“奴婢也不知。”


    王爷沐浴更衣时从来不让旁人近身伺候，现在里边具体情况如何她们无从得知。


    岳嬷嬷急了，“时间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水都该凉了吧？”


    “奴婢敲门问过，王爷说无需添滚水。”


    岳嬷嬷更急了，来回踱起步，心中琢磨起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可是大婚夜，王爷何必沐浴这么久，将新娘子一个人晾在房中？


    莫非……王爷瞧不上王妃……不想圆房？


    岳嬷嬷啧了一声。


    就王妃那出身，还有围绕在王妃和太子殿下之间的逸闻……别说王爷瞧不上，连她也是有些瞧不上的。


    岳嬷嬷在翊王府被人敬重惯了，早有自己便是半个女主子的想法。如今王府迎来正经的女主子，她的心中本就不太乐意。


    既然王爷不喜王妃，那她以后可得好好给王妃立立规矩，少让她惹王爷心烦，也让泉下的旧主能够心安！


    次间的门终于被推开，萧玦身着一袭宽松的月白长袍，领口微敞，几缕黑发湿漉漉地垂落在棱角分明的颊边，深邃的眼眸犹如冷夜中闪烁的寒星。


    “都下去吧。”


    婢女们恭顺行礼，依次退出正房。


    岳嬷嬷还想上前说些什么，房门却被关上了。


    “嬷嬷先回去歇着吧，这里有奴婢们守着。”忍冬说这话的时候看了一眼边上的金荷，友好一笑。


    金荷忍住打哈欠的冲动，回了个勉强的笑容，心中腹诽：呜呜，今日被王妃折腾惨了，好想回去睡觉……里边什么时候结束呀？


    岳嬷嬷：“那行，你们好好守着，主子有何吩咐切莫怠慢了。”


    忍冬：“嬷嬷放心，快些回去歇着吧。”


    岳嬷嬷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后院，临走前深深看了一眼里间紧闭的窗户。


    也不知今儿个晚上，王爷会不会和王妃圆房？


    ＊


    萧玦轻轻推开里间的门，一眼望见趴在茶塌上的人儿。


    他蹙起眉，阔步靠近，却见他的王妃正用脸颊枕着他方才看的那本册子酣睡。


    萧玦：“……”


    他沉默几息，动作轻柔地将他的王妃抱起。


    掌心传来的寒意让他的眉头蹙得更深，萧玦垂眸看着慕阮阮略显苍白的小脸，下意识将她往怀里紧了紧。


    半梦半醒中，慕阮阮感觉自己像一片羽毛，整个人被暖烘烘的气息包裹着，随着沉稳的步伐微微晃动，耳边是不久前才听过的心跳声。


    意识逐渐回笼，她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轮廓清晰好看的下颌线，还有微微滚动的喉结……


    她心中大骇，猛地直起上身，萧玦正好垂头望来，被她的脑袋撞个正着。


    “砰”的一声闷响之后，慕阮阮惊叫出声。


    “啊！”


    正房外就快要睡着的金荷听到这声动静，立马打了个激灵，清醒不少。


    她迷茫地转头看向忍冬，喃喃道：“成……成了？”


    忍冬垂着脑袋，压低声音道：“快别说话了……”


    “天呐，是血！”慕阮阮的惊叫声再度响起。


    金荷没受过宫中嬷嬷的教导，还以为里边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转身就要去推门。


    “你做什么！”忍冬急忙拉住她。


    金荷：“王妃好像流血了！”


    忍冬的脸也红了，“我知道。别……别进去。”


    金荷见她这副羞赧模样，突然回过味儿来，脸也变得通红，“我明白了……”


    屋内，慕阮阮手忙脚乱地扯来铺在床上的白绢，堵向萧玦的鼻尖，一边捂着自己疼得发麻的额头。


    这人的下巴怎么这么硬？


    “你还能忍吗？我快疼死了，先去找大夫瞧瞧，顺道把大夫带来给你瞧瞧！”她作势起身下榻。


    萧玦一手接过白绢，一手将慕阮阮按回榻边坐好，沉声道：“撞得不厉害，缓一缓就好。”


    慕阮阮抬手捂着脑袋，眸中含起些许怨气，“你撞得不厉害，我撞得厉害！疼呐！”


    脑袋疼！


    萧玦对上她眸中的水意，无奈地叹了口气，用白绢随意擦了几下鼻尖的血迹，俯身往下逼近，想要查看她额头的伤势如何。


    “你还想再来一次？”慕阮阮后退着爬上榻，一路将床单卷得乱七八糟。


    她的肩头被一把按住，无法再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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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别动。”


    萧玦简单查看了一番，确认她并无大碍后才松手，朗声唤外边的人去打桶热水、将药膏取来。


    半刻钟后，萧玦在里间门口接过热水和药膏，吩咐忍冬和金荷退下，不必继续守在房外。


    他回到里间就着热水洗掉脸上的血迹，抬眸看向缩在床角的慕阮阮，几息后缓缓启唇。


    “你就这么喜欢景荣？”


    慕阮阮被他冷不丁这么一问，眨了眨眼，“什么？”


    她那双清澈的眸中写满了疑问，像是完全不明白他为何会这么发问。


    萧玦略微一顿。


    他原以为慕阮阮这般抵触他的靠近，其中一个缘由是想为萧景荣守身如玉。


    可这会儿提起‘景荣’二字，她的眸中没有半点波澜……


    “没什么。”


    萧玦在榻边坐下，“过来。”


    慕阮阮瞥见他手里的药膏，思索片刻，乖乖挪着屁股将脑袋凑过去。


    清凉的药香弥漫开来，额头上刚刚疼得发慌的那处被轻柔地摩挲了几下，残余的痛意消散大半。


    慕阮阮闷声道：“谢谢……”


    这厮今晚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对她这么好？


    “睡吧。”萧玦收起药膏，退出床榻。


    慕阮阮下意识问道：“你要走了吗？”


    然后会像上辈子那样，从此很少再踏入后院，与她就此成为一对陌路夫妻吗？


    虽然慕阮阮觉得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甚至有利于她的逃跑计划，却总觉得心头怪怪的，有很多话想问清楚。


    前世萧玦明明如阎王爷般深夜闯入她的房中，不由分说喂了她毒酒。


    而今晚的萧玦，虽然看上去仍旧一副冷冰冰的模样，但言行举止却称得上和善、温柔。


    是什么让他在将来产生了那么大的转变？


    萧玦将药膏放在茶塌桌上，微微侧身投来视线，眼神似是在询问慕阮阮还有何事。


    如洗的月光透过雕花的窗柩洒入，在他们之间画下了一道泾渭分明的银白色。


    眸光相接，两人迟迟无言。


    终于，萧玦动了动步子，打算就此离去。


    “你可不可以……不要杀我。”


    女子的声音又细又弱，像是被风一吹就会消散。


    慕阮阮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脱口而出这句话。


    她只是觉得今晚的萧玦看上去很好说话……只是突然想起上辈子濒死时五脏六腑的痛意实在太过深刻……只是有一瞬间害怕起万一将来自己逃跑后，他仍不愿意放过她，追到天涯海角也要取她的小命的话……她该怎么办？


    她不想死，她被关起来太久了，太想再去看一眼记忆中模糊的青山绿水，太想再去品味一番幼时尝过的各种滋味。


    她想活着，想要自由自在地活着……


    萧玦顿住动作，诧异凝眉。


    女子静静坐在床榻上，方才还清澈明亮的眸子此刻变得黯淡无光，眼底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湖水，平静又藏着化不开的苦痛。


    他缓缓踏过那道月光铺就的银白色，俯身将她轻轻拥入怀中。


    “不走，也不杀你。”


    ＊


    慕阮阮终于平复好心绪，和萧玦并排躺在床上，中间隔了一段距离。


    她盯着床顶发呆，后知后觉有些懊悔、尴尬。


    这厮刚刚要走，让他走不就完了？她作甚要说那种话……


    这阎王爷现在就躺在身边，叫她如何安心睡着？


    “还不睡？”


    萧玦双眼紧闭，双手放在身侧，双腿并拢，整个人躺得很板正，这也是他从军以来的习惯。


    慕阮阮：“睡不着……”


    萧玦没再说话。


    慕阮阮：“我能不能问你几个问题？”


    总归事情都发展成这样了，他们难得心平气和躺在一起，不如就聊会儿天，也好将上辈子的某些疑问给解开。


    萧玦并未睁眼，“问吧。”


    他这么大大方方让她问，慕阮阮一时间脑袋有些卡壳。


    她有很多问题想问，先问什么比较好？


    她坐起身瞥向躺得如此板正的萧玦，问出了此情此景最先想起来的疑问。


    “你为什么不和我圆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