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衡被赵前叶用阵法召回以后，一直都没有公开露过面。幻星崖的人听说闻衡回来了，但没有人真的看见过他，许多人心中十分不安。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刚针对过赵前叶，站队柳依依。


    虽然那时候他们照样打不过赵前叶，但心里清楚赵前叶不会真的跟他们计较。闻衡不一样，他真的会不忌对象为师妹出气。这几日，明里暗里惹过赵前叶的人都称病不出。见闻衡那边没有报复的意思，才小心从庇护所里走出议论。


    闻衡找回来了，嵇晨钟算什么呢。


    嵇晨钟究竟是不是纯净之魂，是不是闻衡的转世？如果他是，那找回来的闻衡又是真的吗？


    存疑的地方太多，还需观望。


    但他们都敏锐地发现了一件事——柳依依不见了。


    事情需要倒回到赵前叶开启杀仙阵那天。


    闻衡复活的事传回幻星崖，内外门的弟子都出去看热闹，消息传到了柳依依耳朵里。她第一反应是不信，觉得这谣言可笑。


    闻衡的魂魄是幽宫主亲自取回来的，不可能由纰漏，嵇晨钟出色的修炼天赋也验证了这一点，他就是纯净之魂没错。既然他是，闻衡便已转世，已经转世的人肉身销毁，如何能复活，是赵前叶疯了做出什么傀儡了吧？


    她那时并不在意，只是闲来无事，便也跟着其他女修去山门口看。


    这一看，她等来了将赵前叶抱回来的闻衡。


    赵前叶的白裙被血浸透，走一路淋一路。闻衡的神情十分可怕，仿佛有人拦路他就会顷刻将那人生剥。


    都说仙门是正道，但仙门里的人有些比魔域中人还要可怕。魔域里的一些长老都面慈心善，说话和和气气的。


    ……不是想那些的时候。


    闻衡真的回来了？


    那明显不是幻形术，是真的长成那副样子的人。而且他用法力带出的晶蓝灵波也是纯净之魂的象征。


    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样想着，她不知不觉就踱步到赵前叶门外听里面的动静。这般紧急的时刻没人用隔音的法术，里面人的对话她听得一清二楚。


    赵前叶活不长了，真是大快人心。


    以及，那个少年似乎真的是闻衡。他被赵前叶复活了？她怎么做到的，她怎么会有如此通天的本事？


    思绪在脑内翻涌，她一时不查，与嵇晨钟迎面对上。


    这个算是她亲手养大的孩子，他有时候是非常聪明的。但是因为见过他小时候孱弱的模样，柳依依这些年丝毫没有将他放在眼里过。


    所以她也没有料到他就凭在赵前叶门外那一面，就想通了她的身份，与楚千霜联手设局，在她与魔域接头的地方将她扣押下狱，做了被拷问的阶下囚。


    神鞭打在身上是无法言语的疼痛，即便她心境坚韧，也被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楚动摇。柳依依最后妥协，在对面之人的逼问中将她知道的事全部供出。


    “纯净之魂可以炼器……”


    “一百三十年前，闻衡去魔域抢夺再生镜时，上古器炉对他有反应。如果拿他炼器，说不定魔域再也不必受仙门人挤压，能够在三界中翻身，一改过去的境况。”


    沈均澜道：“你们从那时便盯上我师弟了？”


    嵇晨钟抱剑在他身后，静静聆听柳依依的招供。


    柳依依道：“正是。为了取他魂魄，我们设置了杀仙阵引他入局。寻常魔器与阵法奈何不了他，我们只能用凡人，将他引入阵中。”


    “可你们引入阵中的是我师妹。”


    “这就是幽宫主的深谋远虑了。他认为闻衡也有可能不会为了不相识的凡人豁出性命，他一直都是量力而行的聪明人。所以我们绑的那些凡人，是为让赵前叶舍身相救。她在杀仙阵里，闻衡不会放着不管，最后自然是以命换命，幽宫主安心等着收取他的魂便好。”


    沈均澜面容冷沉：“怪不得，杀仙阵后，我师弟从世间消失，仿佛从未出现过，原来是被你们做了手脚。”


    “可之后，为何又放我师弟转世了？”


    “没有法力的纯净之魂无法用来炼器。只有让他再重新修炼一遍，用其他办法夺取魂魄，才能投入器炉。”


    沈均澜道：“于是就派你到了嵇师弟身边？”


    柳依依应答：“是。”


    “嵇师弟不慎使用灵力，被灵幻长老发现，也是你的手段？”


    “是。”


    “你还做了什么？”


    “我……晨钟修炼速度很快，没等我做好准备，他的修为就已经快要通天。我慌乱之下，用手段陷害了素微君。如果她讨厌我，伤害我，我肯定就不能在幻星崖继续待下去了，无论晨钟如何表态，我都要被送走。也许他会跟我一起，也许是我自己走，但至少他会送我一程，我本打算在他送我离开的路上动手……但……素微君过于宽宏大量，每次都没跟我计较这些事，一直到我后来伤重，无法谋划……除了这些，我没有做其他的事了。”


    “仙君，我也是在人屋檐下，替人办事。除了我说的这些，我没做过什么恶，该交代的我也老实交代了，请仙君放我一命！倘若仙君放我，我离开以后一定不回魔域，去个没人的地方苟活，再也不出现碍眼！”


    沈均澜闭了闭眼。


    闹了一圈，作恶的人还是那几个。


    但若阿衡当年没有那么肆意妄为，或许就没有后来的祸事。


    到底是少年意气，躲不过。


    “师弟准备如何处置？你的父母应该就是死在她手里，你若想手刃报仇，我可以任你为行刑人。”


    嵇晨钟最后看了一眼柳依依。


    这个多年来陪在自己身边居心叵测的人。


    “我没有想法，师兄按规矩行事即可。”


    他掀开审讯室的帘子，躬身出去。


    室外漫天星辰。


    他这一生，竟从头开始就被当作闻衡而活。


    他以为至少在青岚嶂那些年不同，他至少还是嵇晨钟。


    可他从出生，甚至投胎那一刻起，就注定要发挥闻衡的作用了。


    这样的生命真的有意义吗？


    赵前叶一觉睡醒出了不少的汗。


    寝衣摸着湿潮，她不太舒服地皱了皱眉，习惯性使用清洁术法，捏诀半天没有反应，脑子醒过来才想起，她已经不算修士了。


    赵前叶睁开眼，看到在枕边睡着的师兄。


    一觉睡醒师兄睡在枕边，她之前想都不敢想。


    她往闻衡的方向挪动身体，头依靠在他的胸口，听他胸腔里心脏的跳动声。


    很神奇，为何心脏跳动要有声音。耳朵捂住也能听到跳动的声音，究竟跳的是什么，为何要跳动呢？


    身边的人动了动，翻身将她拥抱住。


    “师妹……”


    “还可以再睡一会。”


    “不睡了，我想和你说话。”


    “说吧。”


    他声音还迷糊着，但是只要说起那些事，他就不受控制地清醒过来。


    “二师姐都告诉我了，我死之后，你的所作所为。”


    赵前叶摸他肋骨：“二师姐告诉你的，和扶生不一样，一定是我的好话。”


    闻衡笑了声：“是啊，在二师姐嘴里，我家前叶帅到不行，怎么那么厉害啊，是谁的师妹有那么多本事，是谁的师妹那么倔啊？”


    “你的师妹。”赵前叶问，“骄傲吗？”


    “骄傲。”他顿了顿，说，“我爱你，师妹。”


    赵前叶笑：“这次爱我，是因为尊敬我？”


    闻衡戳了戳她脊骨，抱她抱得用力一些：“你就这么不相信你，这么不相信师兄的心吗？”


    “我就不能……就不能爱慕你，喜欢你吗？”


    “师兄原本不想这些的。我知道师兄对男欢女爱无意，你若有情，也是我的手段。”


    “自大鬼。”


    “……”


    闻衡松了手臂，掐着她腰将她撑在身上，与她四目相对。


    “我问你，我有几个师妹？”


    赵前叶回答：“两个。”


    “那我为什么不照顾四师妹，只对你这个小师妹关照有加呢？”


    “因为四师姐有家人。”


    “嘿。”闻衡又把脑海里的记忆提出一些，“我也没有家人，小时候师父还骂我是江里爬出来讨债的，我都这么可怜了，为什么要费力气对你好啊？”


    赵前叶答：“因为师兄心肠好，不想让同病相怜的我和你一样不快乐。”


    她答得实在利落，显然没人的时候把这些来龙去脉想过无数遍。


    闻衡稍微放松了手里的力气，赵前叶上身没了支撑，要摔下来，却又被他及时扶住。


    他像是觉得她惊慌的神情新奇有趣，来回抛个不停，直到赵前叶脸色沉下来才罢休。


    “不是的。我过去没有细想过这些，但绝对没有你想的那些意思。你把我想得太好了，我不是那么好的人。”


    赵前叶不说话。


    闻衡捻起她的长发：“我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你了。”


    “你当时才那么大，在牢房那么黑那么煞气的地方，都一点不怕，眼睛像夜里的潭水。我们又差不多大，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你很特别了。”


    “不觉得你很特别，我怎么会一直看着你？”


    “你心思重，总想些有的没的。一见你不说话，我就想过去逗逗你，让你开心，别想那些烦人的事。没事想的话可以想我，我想你能多对我笑笑。”


    “师妹，师兄只是没开窍，师兄不是圣人，没你想的那么好。”


    “你放不下我死，是不是有一半的原因是不想我这样的人死，觉得我不该死？”


    “可我和世上的其他生灵一样，都有自己的命数，都该死，没什么不同。”


    赵前叶红着眼打断他：“你是被谁训话了？师尊？他让你劝我放下你？”


    “不可能的，只要我活着。我活一天，你就要陪我一天，要我放弃你，不如直接了结我。”


    闻衡捏她脸：“又放狠话，你能伤得了谁？我还是师尊？”


    “没人劝你放弃，我还想跟我从小喜欢到大的师妹修成正果。”


    “所以师妹你也不要放弃，好不好？”


    “你得把身体养好，我们才能一直在一起啊。”


    赵前叶垂眸思索，觉得他说的话有理，但又不情愿听从。


    是能养好，丹药消耗也会有效果。但她觉得麻烦，她有更紧急的事要做，暂且顾不上自己身体的问题。


    而且身体养好又有什么用，师兄不在的话，活着没有意义。没人爱她，她的生命和路边的草芥有什么区别。


    但是这些话，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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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法，师兄不必知道。


    他安心做他的事就够了。


    像是能猜出她的想法，闻衡在她开口的前一刻捏住她的嘴：“我不想听你骗我。”


    “师妹，如果我找到办法，把你死去的师兄复活，你是不是就能好好吃药，好好修养身体了？”


    他擦拭赵前叶睫毛上挂的泪珠：“你信不信师兄？”


    这个不需要撒谎，不需要做戏，她唯一相信的只有师兄。


    “那你就顾好自己的身体，我一定把你师兄还回来，好不好？”


    “你要怎么做？”


    “还没想好，但我总有办法。”


    赵前叶心中震荡。她做不到的事，师兄一向能做成，这是纯净之魂与平常人的区别，他与灵气同宗，受上天滋养，自有一番气运。


    在她心中，对师兄的信任已经盖过一切了。如果师兄不是她所爱的师兄，她一定就要像针尖般刺问，为何得天独厚的他也会有身死的一天，他已经没有信誉了。


    闻衡道：“所以，现在你打算好好养病了吗？你不好好活着，等我把你师兄复活回来，你没有几天好日子就死了，他再爱上其他人怎么办？”


    “他可没有我这样的好意志，和对师妹表里如一的真心。”


    赵前叶笑：“怎么就不一样了，你们不是同一个人吗？”


    闻衡逗她：“那可不一样，谁知道人死一回会不会变。”


    赵前叶被他自己排挤自己的行为逗笑了。在逗师妹开心这条路上，闻衡一骑绝尘，从无败绩。


    笑够了，赵前叶温柔望他：“明天我会去问师尊修炼之法，我会努力活下去的，你也要遵守诺言，把自己救活，知道吗？”


    闻衡满口答应：“你放心，师兄出马，没有做不成的事。师妹你就背着手看好吧。”


    赵前叶捋着头发下床，从剑匣里提出佩剑。


    闻衡念出剑名：“素微？”


    她将剑递到师兄手里：“看看？”


    闻衡拔剑出鞘，雪白的剑身有隐隐叶纹浮动，无论看多少次，他都一眼觉得这就是师妹的剑。


    “看什么？”


    赵前叶道：“没有破晓，之后师兄就用我的剑怎么样？”


    她大约拿不起它了，帮它另外找个好主人，也算物尽其所，不辜负它身为宝剑的命运。


    闻衡攥剑攥了片刻，“你以后不修剑法了？”


    “已经学过一遍的东西，肯定不会搁置，一大把年纪去学其他道行的。”


    “即是这样，就把你的剑收好，不要轻易说赠给旁人的话，剑也会伤心的。”


    赵前叶笑：“师兄闲来无事，也会为剑伤心。”


    闻衡也笑：“是啊，师兄我最多愁善感了，除了剑，还为师妹的床榻难过，每天都要被师妹和我躺着，它都要累死了。”


    赵前叶勾他的手：“师兄就不为我伤心吗？我的师兄站在剑这边，站在床榻这边，怎么都不站在我这边？”


    闻衡被她湿润的眸子看得耳朵发热，过往不解的心事被这一遭直接穿破，画满新叶的纸张燃烧成灰烬。


    他不知哪来的勇气，是昨晚喝过的酒吗。


    他说：“师妹，要试试双修吗？师姐说对你的伤势有助益。”


    赵前叶愣了一下，抬手碰了碰他额头，又问：“师兄小时候零花钱喜欢藏在哪？”


    闻衡弹她脑门：“不知春树下。怎么你，怀疑我是假的？拷问我问题。”


    “就是很惊讶师兄会说这句话。在我这里，就算是二十岁的师兄，也对这种事很害羞，每次都要我来提。”


    “……”


    “不提还要不高兴，在我耳边吵来吵去，问我是不是玩腻你了。”


    “……”


    “师兄在双修时……”


    “师妹。”闻衡用袖子将脸遮住，“你是故意吗吗？”


    “你不想碰我，不想亲我，所以我说双修，你一直岔开话题。”


    赵前叶对他笑：“果然吧？有一点不合你意，就要被你问是不是故意那样对你的。”


    “师妹！”


    她笑了几声。


    “好了。我知道了，双修。”


    赵前叶道：“我来教你设下禁制，避免我们打扰到别人。”


    闻衡有些懵懂：“现在就要吗？我其实……还有点没准备好。”


    赵前叶道：“我正在教你啊。禁制设好以后，你用清洁术把你自己和我清理干净。师兄第一次在床榻上比较稳妥，等下一次双修，你可以去弄些灵河放进浴桶里，那样双修效果更好一点。”


    “师兄你在听吗？”


    “……”


    赵前叶凑近他：“这么害羞吗？你这样怎么跟我双修啊。”


    “话说回来，我现在没有灵力，相当于凡人，跟我双修其实没什么用，说不定你的灵力还要被我吸收过来……”


    这就是明晃晃的诱导。她清楚他想给她什么，就放出鱼饵朝他招手。


    果然，闻衡一脸坚定，舍身取义的决然：“我该怎么做？”


    赵前叶笑着躺回枕头上。


    “不跟你闹了。不必要双修的，丹药也一样……”


    闻衡吻落在她唇上。


    “师妹，你愿意吗？”


    赵前叶看着他的眼睛，反问：“你愿意吗，师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