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修电灯
作品:《银色花火》 挪威是个诗画一般浪漫的国度,初时杨镜升母亲哄着他去时也这么说。那里有美丽的森林,深邃的峡湾,绚丽的极光,皑雪覆盖的小木屋错落组成北欧风格浓郁的雪乡。
后来事实也的确如此。他在卑尔根居住,虽然很冷,但风光总是浪漫而可爱的。积雪的山脉下有许多彩色联排木屋,雪夜里晕黄烛光透过窗户照射在雪被上,把苍白的雪色都晕染成温暖的淡黄色。
他对滑雪的爱好也是在那个时候培养起来的。初到挪威时,听不懂本地人说话,自己一个人玩也无聊了些,于是只好每天泡在滑雪场里。
没想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滑雪成为他十来年最痴迷热爱的一项。
裴抒雪一面在脑海里想象北欧的冬天,一边状似遗憾地叹了口气,接过他的话茬说:“羡慕了,在挪威滑雪一定自在。”
主要靠脑补。她脑中浮现的画面是积雪皑皑的高山,有繁星满天,一行雪道延伸至山脚下交错纵横的小木屋才没入。馥郁的黑森林低诉古老的童话,雪板滑过银白静默无声,留下两行寂寥雪痕。
少年显然没少在雪场自在,听闻她言不能再赞同地点了点头,还补充一句:“我在斯塔万格还看过极光,羡慕吧。”
极光,该是极幸运的人才能看到。听闻北欧有个古老的传说,说是人的一生只要看到一道极光,许下的愿望就会实现。
不知是真是假,不知杨镜升许过什么愿望没。
裴抒雪侧耳问过去:“好看吗?”
杨镜升点头,“好看。”
不知这个好看是什么程度的好看。但见他意兴阑珊,似乎不想以“在挪威生活过”为谈资,裴抒雪也便不再追问,转而换了个话题。
“你暑假作业写多少了?”
问完这个,她见杨镜升的脸明显垮了一下,颇有谈虎色变之意。她忍不住在心里发笑,果然面对作业一事,无论怎样被包装过的学生都会被打回原形。
杨镜升也没例外,他低头沉思了一下,转而春风拂面又对她说:“我还会说别的外语。”
“?”
这个话题转换得僵硬而又直板,八成用来掩藏自己的心虚。裴抒雪看破不说破,接着他的话头,“比如什么,赤道几内亚语?”
虽然她知道语言功底浓厚的家庭培养出来的孩子也多耳濡目染,会说几种外国话,何况像杨镜升这种父母有一方是外交官,还在国外呆过几年的。他平时定也没少受他祖父影响,才敢在期末考试作死写那般作文。
她顶多只有一点点羡慕吧,只有亿点点。
“Bonjour,cherPeiShuxue([法语]你好,亲爱的裴抒雪同学)”
在裴抒雪闻言长时间呆若木鸦不为所动,并且面上露出迷茫而疑惑的神情,杨镜升善解人意地为她杯里添上凉水,微不可察地勾了下嘴角,“Vanligtvatten?rs?gott(【瑞典语】白开水真好喝)”
“……这是什么鬼?”
她半趴在桌上,右手撑着下巴,微阖着眼去看杨镜升,已经是要蔫了的状态。脚下踩了踩他的滑板,直至感受到板子撞到它主人的脚踝。
如果有语句来形容她此时状态,那该是初中时所学的课文“目似瞑,意暇甚”最为合适。
对面人连着说了几句她听不懂的外语,叽里呱啦,裴抒雪表示不会,听都没听过,不知他有没有在变着相骂自己。最后,他又说了一句,“Hola(【西班牙语】你好)”
裴抒雪顿来了精神,从桌面上倏忽抬起脑袋,两眼带亮地看着他,然后“屠暴起”。
“这个我会啊!Hola是你好的意思。”
这个词,颇有朴实无华,返璞归真的意味了。
因为裴抒雪曾经上过西班牙语的选修课,虽然是被好朋友强硬拉过去凑数的,但也学了点皮毛。“Hola”这个词她记得最是精熟。
杨镜升意外地挑了挑眉毛,眼中流露出些微惊喜,“哇,你好厉害啊。”
……到底是谁厉害,谁又在为难谁?
裴抒雪描着桌子上的木纹,一边咸鱼似地趴在桌上,抬头不经意般问他:“那你语言类文科一定学得很好?”
少年毫不迟疑地一口答应:“是的。”
其实这些话他不过也就学个皮毛,日常交际用语会说,再高难度的他自己也不精通了。他没事总往滑雪场去,那里枕雪山带冰川,前来旅游的外籍游客多,慕名滑雪的雪友也多。有时候切磋滑雪心得认识的人多了,偶尔还能学个只言片语。
不过英语还是很敢保证的,不知她此话是为何意……杨镜升等着裴抒雪回话。
然而他看到少女先是诡异地笑了一下,接着笑意从弯了的眉眼里溢出,像早春暖洋洋琥珀色的阳光,蓬松而散发着朝气。接着她腼腆而不好意思道:“语文作业借我借鉴一下呗。”她想白嫖。
杨镜升被突如其来的回答惊得差点呛到,松开握在手里的杯子,在脑中搜索她与语文的相关记忆,“你不是很喜欢语文?”
他怎么记得,那天爷爷回来兴致勃勃地告诉他,说是在北海有一场“奇遇”,遇到一个喜欢古典文学的小女孩,还让他把书往人家家里送。
莫不是那天“喜欢古典文学的小姑娘”人格分裂了。
“语文?”裴抒雪狂笑,“我喜欢的顶多是诗词歌赋,传统文化。现在的应试语文题嘛,它还不配。”
还未等杨镜升回答,旁边敲着计算器算账的老板神秘地笑了下,透过老花镜笑眯眯道:“小姑娘太轻狂了,看这样子你是没经历过高考吧。”
言外之意,瞧不起应试语文题,高考有你受的在等着你。
裴抒雪自然知道高考是不得不迈的坎,而且不得不承认老板的话无法反驳,她咧开嘴笑,半作醒悟般回应:“多谢老板,受教受教。”
眼风一转,扫至方才一直在默默盯着布丁往嘴里喂的杨镜升,后者被她看得颇有不适,只得慌不择言道:“你别看我,我也没写。“
然后她发现他耳根微微红了,这种难得的现象还是第一次出现,“毕竟我原本打算抄你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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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雨侵人气自凉,南窗睡起望潇湘。后来这几天,夏季的雨如约而至,连绵下了几场暴雨,一洗长空铅华色。
窗台前堆的书籍受了潮,变得折皱而尘仆,书页上灰尘遍布,犹如白发翁叟一夜沧桑。
这几日鲜有晴天,但老天爷阴晴不定,时而又刮起强风阵雨,闪电几乎划破苍穹。裴抒雪宅在家里,搞点文学创作练练书法,过“我与狸奴不出门”的日子。
是晚,她埋首案边临摹《兰亭叙》,临至酣畅淋漓处,倏忽卧室内的灯暗了。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的下,暴雨逐渐声歇。
她仰起脖子望灯,良久,朝门外喊:“姥姥——”
灯坏了啊啊啊啊啊。
唐文英穿着一身宽松的老式居家服闻声而来,步履慢腾腾的,走至门前惺忪问了句,“怎么了?”
现在约莫晚上八点多,按照他们老年人的养生作息,该早早进入梦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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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抒雪指着房顶上的灯道:“灯坏了。”
“姥姥你看,我在临摹《兰亭叙》。”她特意将唐文英拉至书桌前,用手机打着光,请她欣赏铁画银钩的书作。
唐文英看了几眼,因为不识字的缘故,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她眼里写字就是学习,学习就是好事,“哟,那这得赶紧修好啊,不能耽误你这丫头学习。”
姥姥掩上门出去了,然后她看到屋檐下晕黄的灯亮了。外面传来姥爷打电话的声音,夹杂着咳嗽声,混着雨声,仿佛每一下敲在她的心房。
裴抒雪些微有些无聊。她翻箱倒柜找出两根没受潮的蜡烛,出门在客厅里翻出个打火机,点上蜡烛,就垫在她的数学作业上,静静地看它燃烧。
烛火跃动着,熔化的水|液沿着蜡烛滴落在数学作业纸上,很快又凝结为琥珀状的东西,刚好掩埋住了那“根号三”。
她就着烛光在宣纸上继续笔走龙蛇。
屋外葳蕤筛月光,石板路上汤圆大小的水洼遍布,折射出粼粼的光影。有人踏月而来。
姥爷在门口与人寒暄几句,门外响起了敲门声。
她推门,对上少年灿若星月的脸。
一同来往的还有杨镜升的爷爷,杨鹤筠,裴抒雪姥爷的多年钓友。姥爷对修电闸之事一窍不通,转而求助老友杨鹤筠,寻思着大学教授懂得东西当比他多。
杨鹤筠文科出身,对物理上的电啊灯啊也一窍不通,于是他便携着自己的孙子来了,想着他孙子些许指望得上。
唐文英热情地为二位新客端上热茶,三个长辈坐在一块,裴抒雪和杨镜升两个小辈坐在一旁。裴抒雪伸手去取桌子上的热茶,思考片刻又给杨镜升捎上一杯。
因为冒雨而来,他头发和肩头仍有些湿,整个人身上带着股凉气,透过漆黑碎发望过来的眼都是朦胧的,像是簇着江南春水叫人欢喜。
饮用完茶,裴抒雪拉着杨镜升进她房间视察情况,三位长辈则偏居客厅一隅打麻将。
房间偏慵懒杂乱那调,桌上那幅字迹未收,房间内七零八落摆放着她的书,写过字的纸页在地上飘着,氤氲着水汽。
他弯腰捡起一张,借着微弱的烛光大体扫了眼,上面是她誊抄的诗词。字迹挺潇洒,和她桌面上摊的书法习作同是行楷。
他眼睛尖,一眼望到了被放在床头的那本《魏晋南北朝史》,还有较为明显的几本文史方面的书,以及窗台边发皱发黄的暑假作业。
和她本人一样随意。
裴抒雪在一旁看不下去吐槽:“专业点,参观博物馆要收门票的,同学。”
这般杂乱也好意思占博物馆的便宜……杨镜升嗯了一声:“这样啊,原来助人为乐也要付出金钱的代价,那我还是回去吧。”
说完作势要走。
裴抒雪拉住他的手臂,不客气道:“不好意思,进来就别想出去了。”
接着,两人齐心协力下将灯搬了下来,杨镜升拆开灯罩察看里面的情况,最后确定问题出在其中一个LED灯上。他从工具箱里取出电线将其焊盘短路,罩上灯罩,安了回去。等裴抒雪再次开灯时,灯完全亮了。
裴抒雪被小小地惊艳了下,赞叹他,“高明。”
杨镜升淡淡一笑,对于她的赞词并未放在心上,淡泊而谦虚地摆摆手,“谢谢,不过小事一桩,物竞生的基本素养。”
裴抒雪:“……等等。”
武镜升……?
等反应过来,她茅塞顿开,重新埋首于书案且腹诽一句,未来物理界冉冉升起的新星,牛顿2.0。